透亮明净的护目镜被扯开抵在额头,雪莱随手重扎了束在脑后的金发,领着新来的助理先生走进了一间档案室。
坐在实木桌后无所事事的伊恩卡特先生站了起来,冲费奥多尔身前娇小的女士先打了个招呼。
伊恩:“下午好,玛丽女士。”
说着,又抬眼与费佳对视,微微一笑。
“下午好,卡特。”雪莱并没有什么和他寒暄的意思,她的目光逡巡过面前的办公桌,随即伸手从中抖落出一份打开的档案袋。
雪莱歪了歪头:“这个,我可以拿走么?”
伊恩微笑:“您决定就好,我已经看完了——反正。”
雪莱轻轻啧了一声,嘟囔着“真是不客气啊”的打开了袋子,信手抽出了其中薄薄的资料递给了身后的费奥多尔:“嗨——给你。”
费奥多尔接过,却并不急着打开,反而看向了递给他的雪莱:“这是。”
玛丽雪莱笑容浅淡:“伊恩的档案——你们需要这个吧?他已经看过了,实习管理员是不可以将其带走的,但是我可以哟。”
于是这位外籍实习生先对自己的上司致谢,随后毫不避讳的直白询问伊恩:“您有什么发现么?”
答案是无奈的叹气和伊恩拖长了声音的:“没有哦。”
费奥多尔神色不变,微微点头又看向了玛丽:“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玛丽挠了挠自己长长的金发:“嗯好奇?”
这位聪明到过分的女士直白说道:“你打定主意要做些什么的吧,说不定在某些人眼里还会有些可怕,恐怖?”
费奥多尔并不直白给出回复,只是眨了眨眼:“您似乎在对我表达着支持,是我的错觉”
于是玛丽也不正面回答,微笑:“你猜呢,助理先生。”
‘你们在猜谜吗?’
心底的米沙这样悄悄冒出来说道。
一边的伊恩也耸肩:“看来在这短短几日,你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并不是哦。”
费奥多尔只是这样说道。
玛丽笑出了声,这位在辈分和职位上碾压二位的女士双手插兜靠在书桌边:“唔姆,可以——这个时间很适合下午茶,二位有空吗?”
费奥多尔歪头:“原来您也有这样的爱好么?”
伊恩笑着按住玛丽女士的双肩,替她回答道:“偶尔呐偶尔,对吧?”
玛丽深以为然的点头。
既然如此,费奥多尔当然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从桌上拿过空着的资料袋将文件重新放进去:“那么,不介意我用这个佐茶?”
玛丽扬了扬下颌:“只要你乐意。”
研究所当然没有庄园或者别墅那样喝茶的好地方,最后三个人也只是凑进了一间休息室,倒了三杯咖啡加一些糖度过分的速食点心来勉强完善一下茶会的环节,健康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费佳在沙发上坐下,重新抽出了资料开始阅读,梅子色的眼睛逡巡这一行行晦涩的文字,心底的米沙也短暂的出来冒了个泡,不知道是不是别有用心的吐槽他这次真是奇怪的好心加好说话。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只是扯了扯唇角,这让端着咖啡找地坐的伊恩先生叹为观止,干脆暂时落座在硌人的扶手上,奇道:“我的资料竟然让你看的笑了出来?没看出来呐,费佳。”
费奥多尔笃定的说:“您看错了。”
伊恩:“……才不是,你看到哪里了?有什么发现么?”
费奥多尔:“有哦。”
坐在另一边的玛丽默不作声,啜饮着苦涩的黑咖。
伊恩则瞪大了眼睛:“诶?哪里。”
费奥多尔将手中粗粗翻阅过一遍的资料信手丢在了矮几上,捏过咖啡杯的杯柄轻声说:“最直观的问题就在于,您在那场大灾以前堪称体弱多病,而所谓的异能消失后反而健康成长到现在。”
他轻抿咖啡,随即轻声询问:“伊恩先生,我说的问题不是指档案,而是说你呢。”
伊恩愣神,目光从桌上的资料转移到了身侧的友人。
费奥多尔依旧捧着那杯咖啡,他低垂着双眼:“您究竟发现了什么问题,才对明明已经顺遂成长至今的人生产生了质疑?异能力消失或许会让雪莱女士失望,又或者让马普尔女士失望,却不会让你自己觉得遗憾吧?”
他微微抬头,研究所内的休息室灯光也并不柔和,于是冷白的射灯忠诚的为那双眼打上陪衬。
费奥多尔:“在那场大灾过后,您的体检报告上再无任何标红的警告——十几年来都安之若素,如今是什么问题呐?”
伊恩看着他,却也只是看着,没有回答。
于是费奥多尔也就不再看他,倾身从桌上散开的那沓资料中精准抽出了一张,将之递到了伊恩的面前。
“是因为……这个么?”
那是一张简单的心理评估报告,没有什么特别内容,只是在上面记录了一些青春期少年心理经常会有的症状,比方说轻度焦虑,认知偏差等。
也非常正常。
雪莱撕开了一盒手指饼干,目光游弋在沙发上的两人。
“不愧是费佳。”
偏偏伊恩卡特微笑起来,他看着老神在在的费奥多尔,肯定了他的答案:“的确,我大概是这个世界最不怀念异能存在的人,我只是在意这一点。”
这一点——这一点与他自我认知的违背。
费奥多尔若有所思,为他未竟的话语增添上更多的注解:“还有由这一点延伸而出的更多悖论。”
“您真是辛苦了呢。”
费奥多尔微笑:“您一定是追求真理的那一类人吧。”
伊恩轻叹:“这样的夸赞我可担不起,我只是好奇心作祟而已。”
“好奇『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去往何方』而已。”
适度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总能扮演好听众这个职务,可这时,是作壁上观的玛丽开口:“那么,你得到解答了吗?”
伊恩抬眼,深深注视着二位,随即颓然的摇头:“一个答案也没有。”
‘我是米沙。’
费奥多尔心底沉寂的那位说着:‘我来自某人的眷恋,我将走向不幸的未来。’
费奥多尔垂眸,开口说:“这是您的想法么?我明白了。”
多么荒唐,毫无立足之处的幽灵从始至终都没被拖进思想的漩涡,顺遂无虞的幸运儿却在这里毫无所觉的哀叹。
只不过是在山洞中看见了岩壁跃动的火影,便以为看见了世界的终极。
而比起似乎不知道从何安慰,于是干巴巴表明立场的费奥多尔,雪莱的言语显而易见的多了几分人情味:“伊恩,一直纠结于一个问题的话会变成思想的奴隶哦。”
玛丽雪莱看这个分明按理来说理应疏离的青年,最后还是补充了一句:“说到底,异能力的消逝早成定局,你的探索也不过只是弭平自我,无法造成任何客观上的剧变,不论如何,作为亲手接过你生命的前医生,我很高兴看到你活到现在。”
费奥多尔补充:“并且再健康不过,这可真是太好了呢。”
伊恩扯出一个笑容,他说:“啊,我知道的,谢谢你们。”
短暂的茶会时间结束,费奥多尔将资料重新装回档案袋递还给伊恩,随即跟着雪莱继续回去工作。
‘米沙?’
费奥多尔这样呼唤着,也得到了对方的应声。
费奥多尔听着心底的涟漪,他微微笑:‘您是怎样看待伊恩的作为呢?’
‘笨蛋有笨蛋的烦恼吧。’
米沙慢悠悠的说:‘直接点就是——庸人自扰呢。’
费奥多尔温声:‘您也不赞成他对自我的探索么?’
‘人是每一刻都会变得哦,或许在他看来不合常理的过去和冷汗直冒的记忆都是曾经真正的自己做下的事情呢。’
米沙这样说道:‘每一秒每一秒都在改变,每一秒每一秒都在模仿——他其实只是厌烦了吧,想要给自己找点麻烦而已。’
费奥多尔:‘我们难得的的思维一致了呢,您有什么想做的么。’
‘没有。’
米沙打了个哈欠:‘我打心底的认为这个世界就是最优选择,可惜似乎除了他没人赞同——现在连他都被策反了,我举白旗。’
费奥多尔了然:‘您默许了我的想法。’
米沙:‘我只是不去阻止……也无法阻止,不论是思维还是行动。’
他只是一道思绪,一片倒影,因为费奥多尔与未知者的思念而留驻,所能做的也只有旁观而已。
完美的世界是骗局,无暇的幸福是谎言,米沙是爱与恶汇就的枷锁,他理应锁住对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他试图锁住在这个世界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这是源于爱的诅咒。
这是■■■对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祝福与爱,在罪恶消失无踪的世界,理应长长久久的锁住魔人对于理想和爱的执念,平息那沸腾的怒火。
可以最后,锁自己打开了。
是因为爱吗?
在对于真相模糊的认知中,米沙持有费奥多尔送给他的礼物,于是他不再是『锁』,他再次成为了米沙,在这之后便疑惑的诘问自身——是因为爱吗,所以给他的幸福却不幸福,远离痛苦却最痛苦。
他还是踽踽独行在这个幸福的世界,从未改变他的孤独,或许还被夺走了什么。
费奥多尔爱着的是那个满溢罪孽的世界,还是那个为他锁住罪恶「米沙」吗。
米沙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即便此身为锁,即便只是残念思绪,他也无法抗拒费奥多尔,他无可救药的爱着费奥多尔。
一个非人之物的爱,足够兴起了熔断锁扣的火焰。
漫长的沉默,一直到了费奥多尔与雪莱回到了实验室,米沙才又留下一句话:‘你想做的话,就去做吧——如果无法阻止,那么支持或许更加值当。’
‘如果,这个世界并不能让你真切的感知幸福。’
费奥多尔抬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之上,他微笑:‘啊啊,感谢你,米沙。’——
作者有话说:灵感来了就是挡也挡不住……总之又更了
一百零一章,星野佑说他还爱着费奥多尔。
而费奥多尔一直爱着他。
别管了这俩之间恋爱脑最重的可能是我吧……
好困……飘去睡觉
话说如果是养成pa的话可能佑就比较拟人了……陀思在教育界无一席之地甚至声名扫地啊喂[化了]
第102章 我的米沙
“弗兰肯斯坦?啊,你对亚当感兴趣啊。”
雪莱并不意外他怀有困惑,只是若有所思的觑了一眼自己新来的助理。
费奥多尔手里还捏着用于记录的数据表,闻言歪头肯定:“是的,我听伊恩说您是弗兰肯斯坦先生缔造者,坦白来讲我一直对这位神秘的机器人先生抱有好奇之心呢。”
“嗯——”
金发的女士定定的打量了她两眼,随即微笑:“好哟,反正亚当现在应该也不回来了,我和新任助理闲聊一会儿也没关系。”
抛开在科研方面,玛丽雪莱几乎是一个内敛的少女,只有在她擅长的地界和领域才会如鱼得水——比如说穿着实习生标配白大褂的费奥多尔可以好好交流,而研究所在换回常服的费佳就是可以直接无视了的。
因此能够得到她几乎不假思索的肯定,费奥多尔还表现出了意外的意思。
“只是闲谈而已。”
玛丽的目光幽深,摆了摆手:“不是吗?我以为你才是对这个研究所更感兴趣的人呢。”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雪莱挑眉,不意外其回避的意愿,直白的衔接到下一个话题:“那么,你想要知道一些什么呢?”
“关于弗兰肯斯坦先生。”费奥多尔靠在桌边,半长的黑发在脑后束了个啾啾,他低头看着捧着咖啡的雪莱博士:“他是一位怎样的机器人呢。”
雪莱撑着下颌,用一种学术性探讨的语气直白的说:“一位非常机器人的机器人。”
于是在来到研究所的第二周,费奥多尔同雪莱博士认真讨论了这位在当今世界举重若轻的机器人警官。
而在来到研究所的第三周,费奥多尔向玛丽雪莱递交了辞呈。
离开的那一天,他与雪莱博士都都默契的没在提起那天下午的闲谈,费奥多尔简单的收好了自己这半月以来在此留下的琐物,同倚在门边的玛丽雪莱简单道别。
玛丽弯弯眉眼,像是在同他打趣:“真是迫不及待呢。”
“欸。”
费奥多尔也是微笑:“就像您所说的那样——而且,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那就祝你一路顺利。”
玛丽雪莱分明是一个体型较小的女孩,却在这时表现出了压倒性的奇妙气场,笑眯眯的说着形如诅咒的话语:“希望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在完成使命前被敌人——所有敌人抓住。”
“是不错的祝福吧,呐?”
费奥多尔也微微颔首:“啊,承您吉言。”
直到离开研究所,两人都诡谲的没有提及最初衔接起两人的枢纽。
‘那么。’
心中的米沙如是发问:‘卡特去了哪里?’
“下午三点,正好是不错的时间。”
费奥多尔微微笑着,随手将手中特地收拾出来的东西悉数丢进了垃圾桶:“您今天对下午茶有兴趣么?”
米沙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微微叹气:‘总觉得最近下午茶出现的频率太多了呢。’
“毕竟是英国呀,英国。”
费奥多尔笑着回答,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拉开车门前最后宽慰:“没关系哦,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为这场茶会做东的人正是不见的伊恩卡特,而茶会的地址则是在一个完全不适合举办茶会的地界。
城区边缘的废弃钢琴厂可谓人迹罕至,连出租车也仅仅是停在了公路的边缘便表示爱莫能助。
——费奥多尔也不为难服务业的人员,支付了费用便轻飘飘地下了车,亲手将自己甩进了荒郊野外。
‘不害怕吗?’
周围再无什么旁人,于是他自然而然的开口回答:“我并不怕黑哦,米沙。”
米沙正在他的灵魂深处呼吸,闻言也不纠正他对问题的理解:‘是吗。’
‘那么,加油吧。’
费奥多尔已经跋涉来到工厂的腐朽大门,他轻轻推了推,门扉应声而倒。
越过那堆残渣,俄罗斯人的脸上噙着浅淡的笑意:“欸,如您所言。”
他逐渐走到惨白的太阳无法映出身影的地方,那里有一桌摆好了的茶歇正在等着他。
伊恩卡特就坐在圆桌的另一边,双手交叉撑住下颌假寐,听见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才睁开了眼。
“啊呀。”
他微笑着,看着这个分明认识不久,却似至交好友的人微笑:“你来了呀,请坐下吧。”
费奥多尔依他所言落座于另一边,这位在短时间内与他搭建了深厚友谊的俄罗斯人微笑着为自己斟上了一杯热茶。
“春天还没有来呀,在这样的地方吃茶歇真的没关系么?”
梅子色的眼睛闪烁着未知的情绪,他微抿一口茶水,略微哑然:“啊呀,是在斯特拉福先生那里尝过的口味,您有心了。”
于是伊恩笑了起来,轻盈的声音为空旷的废弃工厂中引起了无名的回荡,棕褐色的眼睛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伊恩笑着:“毕竟是与挚友的最后一次下午茶,稍微费心一点也无可厚非——对吧?”
扬起的尾调托出了反问的意思,可他却不需要答案,反倒是费奥多尔注视着他,眉头轻挑。
“挚友。”
俄罗斯人重复着这个词语,恍有所觉:“您是这般定义你我的关系呀。”
在平常来说,实在是有点扫兴的言语,而伊恩卡特却丝毫没有被影响到,而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就是这样,费佳。”
伊恩微微垂下眼睫:“尽管相识时间短暂,但对我的人生而言,无与伦比。”
实在是沉重的话语和诺言,以至于费奥多尔轻轻眨了眨眼,将茶杯放回骨瓷碟中才叹气:“我可从来没有想要背负上这样沉重的情感。”
伊恩却是对此毫不意外:“啊啊是的,我很清楚,我这不过是是一厢情愿。”
费奥多尔看着他。
伊恩笑着,跳跃的来到了下一个话题:“接到了这样古怪的邀请和要求,费佳有感到期待么?”
费佳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有哦。”
伊恩继续说:“是期待这场茶会,还是期待我会做出的选择。”
他抬眼,抢在费奥多尔回答前掐灭了无谓的回答:“不用去说『听不懂在说什么』,我知道哦,费佳很聪明,一直看着这样笨的我现在才摸索出答案,有感到厌烦吧。”
费奥多尔扯出一个笑容:“您拥有自省的美德,已经逾越许多平凡的世人了呀。”
‘露出来了哦,费佳。’
心中的米沙观察着这出闹剧,嘀咕着:‘可怕的那一面呢。’
费佳的笑意更深,而不知为何,伊恩的笑容同样越发明显。
费奥多尔说:“那么,您想同我分享什么呢?”
“您在那所研究所,得到了怎样的答案呢。”
伊恩卡特眨了眨眼,从衣兜中掏出了一把手枪,轻轻的搁在了茶桌的慕斯旁,费奥多尔见状才将那盘慕斯拖到面前,用银叉切下一小块呷入口中。
“可否为我解答一二呢?”
伊恩往椅子的背上一靠,棕褐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紧盯着费奥多尔:“结论很简单——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而我也是虚假的。”
他看着费奥多尔:“费佳?你应该认识着那个真实的『我』吧。”
是陈述的语气,费奥多尔动作一顿,垂下眼睫:“倘若要说他才是真实,未免太过讽刺。”
是并不对题的一个回答,却足够伊恩提取到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叹了口气:“那么就是了。”
伊恩终于端起了自己的那一个茶杯,似乎是想起来了自己是在一个茶会上与【好友】相谈。
伊恩:“一开始,是莫名的疏离。”
“记忆中亲昵的人相处起来会莫名犹豫,理应信手拈来课业却感到陌生,生命中重要的地方走到那儿,便会觉得恍如隔世。”
伊恩微笑:“然后,就是怀疑。”
费奥多尔静静地聆听他的调查过程。
“对于我而言,纵然怀疑,却不至于去推翻——陌生的人可以再次熟悉,棘手的课业想要学会不是难题,我的记忆可谓完美无缺,因此想要完全适应只是时间问题。”
伊恩微笑着,微笑着看向了杯中波动的茶水:“毕竟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幸福的世界呢。”
费奥多尔的声音平淡了下来,似乎终于难以继续自己体贴的假面:“但是,您今天邀请我来到了这里。”
伊恩棕褐色的瞳孔颤抖:“…是的,因为我遇见了费佳呀。”
“在见到你时,莫名的亲昵和想要亲近的渴望瞬间涌了上来,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激素作祟或者孤单太久——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自以为是的发现,你和我是同类。”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有些苦恼的说:“让您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很抱歉。”
作为却看不出任何的歉意,伊恩不再理会,只是自顾自的阐述着:“然后,我们成为了朋友——或者说,是我单方面以为的朋友。”
“你认识「伊恩」对吧,不是伊恩卡特,而是「伊恩」,那个在虚假幸福世界中被我替代的存在,那个无法在平庸世界中存续的存在。”
卡特自顾自的说:“马普尔女士也好,雪莱博士也罢——甚至是斯特拉福先生,伍尔芙女士,奥威尔先生、还有那个莫名其妙找上门来,自称承接委托的侦探。”
“他们认识的,全部都是「伊恩」、或者说「星野佑」。”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唐突的询问费奥多尔:“你认识的「我」,是他们么?”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不。”
“我认识的,他的名字是「米沙」。”
只属于我的米沙——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应该可以正式敲响尾钟。
下面有几个番外的奇妙想法:
养成系:费佳养小佑,不过走向很奇妙大概率一章无后续(总觉得这个走向是彻头彻尾的be)
穿越系:掉落主线默尔索的佑「已婚版」,感觉容易跑进奇怪的燃冬线路
无异能pa:为了赚生活费总之留学生佑去拉着费佳组乐队吧(?)
神启pa:恐怖分子费佳和他的背后灵老婆,淡定自若的病了很多年[彩虹屁](我觉得是he)
逆转pa:钟塔侍从费佳(哈?)和天人五衰佑,我靠可怜的恐怖分子被探员玩弄于股掌之间啊
依旧宿敌:恐怖分子费佳和钟塔侍从王牌佑,大概就是佑没有去成留学的线路,然后从一开始就知道彼此是敌人的火力全开(感觉很完蛋)
以及就是评论区提名过的跟你回家可以吗节目和普通的婚后pa(这个应该是正常构思番外就有的咪咪咪)
总之都是有过模糊想法的,不可能全部写的全部写我包燃尽的,只能挑几个练练手的样子(飘来飘去)
有感兴趣的可以在评论区再提一下,我会挑着写,不过如果是那几个if线类型的应该就会是福利番外,排期百分百靠后desu
第103章 以牙还牙
米沙说:‘费佳?’
费佳垂眸:‘嗯?’
米沙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做不到哦。’
面前的卡特似是还沉浸勘破世界的思绪之中,费奥多尔的眸光微黯,在心中轻声询问:‘为什么呢?’
米沙平静的指出:‘费佳很清楚不是么?’
‘『卡特』不是我,我也不是『伊恩』。’
米沙:‘驱逐我的是这个世界本身的意志,为了呼应某人的心愿而作,而『卡特』本身也只是应愿望而生,让这个世界能够平和存续而已呢。’
费奥多尔睫羽轻颤,随即嗯了一声:‘啊,是这样呢。’
‘有人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您这样的存在,于是您被抹消,又有人固执的要您存续,于是他又诞生。’
费奥多尔突兀的用喉舌出声:“您认为,我应当宽宥他,还是同情他。”
伊恩骤然从深海般的情绪中被抓起,他茫然的询问费奥多尔:“你在对我说话么?”
米沙说:‘我尊重费佳的一切决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记得我说过——如果无法阻止,我会支持。’
支持你的一切行为。
费奥多尔扯了扯唇角,用虚饰的情绪装点面容,他用闪烁着目光摇了摇头,温和的对伊恩说:“没什么……您想要听听我所闻所见么?关于我所认识的『米沙』。”
在这时的卡特自然是愿闻其详他几乎以一种渴求的姿态回答:“啊,当然——我很乐意,真好奇呢,我究竟是他还是什么?”
费奥多尔摇头:“我不否认您存在的真实性,但就像在国际人文道德上从来都禁止克隆人的诞生,您虽然是拟似的他,却可以脱离他而活。”
当然,这是他在存活下来的前提下。
费奥多尔大致朝他描述了一下自己印象之中的『米沙』——一个乐观的庸人,一个自省的怪物,一个比谁都更像是人类的奇美拉。
他有着自己的喜好,想法,和祈求的未来。
他也能够在权衡时随即将自己贬黜人类的范畴,视作可以任意放上托盘的筹码。
不是特别聪明,却也不算愚笨——当费奥多尔的问题逼问这人时,做出的决定我们永远不违背自己的本心。
——『米沙』喜欢皆大欢喜的好结局,而为此他愿意付出等价的代价,以至于分明是基于欲望而生的派系争斗,实质性为此殉葬的却只有他的生命与记忆。
简单讲述之后,轮到费奥多尔看向卡特,他对此发问:“您觉得,他和您相似么?您觉得他活的痛苦吗?”
卡特艰难的扯了扯唇角:
“我觉得他活的很开心。”
卡特是这样回答的:“能够拥有人的认知,能够拥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哪怕是代价惨重,他大概也从不后悔。”
“至于像或者不像……”
卡特看着他,轻声纠正了一点:“感谢您的叙述需,让我搞清楚了最关键的一环。而我给您的答案也很简单——不像,从来不像,因为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人。”
“我从来不是『伊恩』,他却也一样。”
卡特微笑:“这样说来,他大概很喜欢你赋予他的名字,『米沙』……真是一个好名字。”
费奥多尔的神色上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废弃荒凉的工厂渗入凉风,他品尝着不算多么精致的茶点,梅子色的眼睛注视着卡特。
“您的话语听起来,像是又推翻了刚才的结论——可以讲讲么?”
卡特却站起身,对着费奥多尔笑了笑:“为什么要问我?您明明也知道不是吗?”
“那句奇美拉。”
黑发棕眼的伊恩卡特——星野佑拿起了桌上的那把手枪,慢条斯理的擦拭了一番,检查过弹仓,随即上膛。
“您想做什么,分明也很清楚…现在我也清楚了。”
卡特说着,将手枪对准了自己:“那么就以我之死来撕开这个世界的纱蒙吧。”
“希望你还能找回那个被揉碎的灵魂,拼凑出属于你的『米沙』——祝您得偿所愿。”
砰——
有鲜血蜿蜒着滴落到了雪白的桌布上,费奥多尔看着对面那具骤然瘫软的身体,缓慢的眨了眨眼。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这样对自己说:但足够熟悉。
坐在茶桌的另一边,他温声开口:“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心中的米沙一时沉默,随即才轻轻开口:‘把他送到郊区的坟墓吧,那是『星野佑』该去的地方。’
费奥多尔弯弯眉眼:“您是想起来了多久呢?”
米沙平静的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现在大概想起来了很多。’
“啊,是的。”
费奥多尔起身,拉开桌子,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正在失去的温度的『Carter』,然后将他操作搬运到了与所有的星野佑都有着不解之缘的墓园。
看守墓园的老人呼呼大睡,费奥多尔并没有废多少精力就进来——凭借着这一段时间隐晦培养的人手,他们将『Carter』无声安葬。
并取走了原本空棺木中的宝剑。
唔……若要细究其根源,大概是名为索尔兹列乌尼圣剑的存在。
费奥多尔带上这把剑,开启不算很平静的逃亡生涯。
他干的得心应手,心中的米沙吐槽他这是重操旧业,费佳对此不做反驳,只是多了在晚间拉大提琴的爱好。
‘是《爱的礼赞》?’
费奥多尔温声应是。
米沙:‘真好听,不过也别只拉这个嘛——’
“那么您想听什么呢?”
乐师费佳很是好说话。
‘《糖果仙子之舞》,嗯……还有《胡桃夹子》。’
费佳一边满足他的要求,一边客观评价:“您的审美很经典。”
‘闭嘴啦,这都是因为谁我才喜欢的?’
于是费佳不说话了,勤勤恳恳的做一位好艺术家。
他们现在正在一艘走私船上,这是似乎不该出现在完美世界中的事物,但一如有人会为了挣破世界而自尽,所谓的没有罪恶也从来不太可能降临在这个拥有人类的世界。
‘看起来,心愿只是剔除了你身边可能会出现的罪恶。’
费奥多尔带着米沙在甲板上望海,他听见了米沙这样说:‘只要你想要去做,就难以为继了哟。’
费奥多尔低着头笑,他看着被船身破开浪头的白沫涛涛,温声说但也正因为他的难以为继,您才得以出现呀。’
米沙唔了一声,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他转念一想询问:‘说起来,我们要去哪里?要颠覆这个世界,亚当警官应该已经开始对你的追捕了吧。’
“这是理所应当的。”
费奥多尔说:“我们要去的是俄罗斯,那里想必还被大雪覆盖,想要去看极光也是可以的哦。”
米沙迟疑片刻,不是很信任费奥多尔的说辞:‘我现在对这个可不太关心,费佳想去看极光吗?’
费奥多尔摇头:“不哦,不过如果顺利的话,在黄金期结束前应该可以抵达真实的世界——那个时候再一起去吧。”
‘这是邀约?’
米沙说:‘我接受了哦。’
外面的天气似乎要变得不妙,费奥多尔整理了一下衣帽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套房:“去俄罗斯要拜访两位长辈呢。”
‘是谁?’
米沙追问:‘难道是费佳你这个世界的亲人?’
“不哦,”费奥多尔摇头,提及两个熟悉的名字:“是莎士比亚先生和……屠格涅夫先生,啊呀,不知道您还记得么?”
米沙沉默了良久,久到费奥多尔以为需要在心中重新推敲他究竟想起来了多少时,才幽幽浮出:‘说起来,费佳?’
“嗯,我在。”
费奥多尔应声毫不犹豫。
米沙平和的说:‘当年在莫斯科,我硬闯的那个赌场,是你的吧——啊啊真糟糕,一大堆事接踵而至,而我甚至忘记了找你算账。’
费奥多尔眨了眨眼,随即忍不住连连笑出了声:‘哎呀,您的反射弧当真是长的令人难以置信呢,我现在还是在为那天的您着迷哦。’
米沙明摆着吃这一套,却还是试图稳住自己兴师问罪的势头:‘甜言蜜语禁止!稍微反省一下吧,装作柔弱无力的被害人被抓走,让你好心的旅伴担惊受怕横冲直撞的。’
费奥多尔语气不变,那份好心情意外的足够持久:“哎呀,您当时可是说为此惶恐,对我说不知道如何保护我呀——而我的作为结果是告诉您能够好好保护我,不是么?”
米沙还未反驳,费佳又说:“而且说起来,在那次,我同样也未能看穿你异能力者的身份…啊啊真是糟糕,若是那时我便知晓……”
米沙的注意力被引诱了:‘若是那时你便知晓?’
费奥多尔眨了一下眼睛,他现在走去了船舱的走廊,他正正立在一面舷窗之前,而微微偏头就可望见无尽的大海。
唇瓣微动,费奥多尔轻声说:“若是在那时我便知晓,会怎样呢?”
‘诶?你问我么?’
费奥多尔转过头来,继续向卧房走去:“大概会很生气的——很生气的,带走米沙吧?”
‘诶?为什么,费佳难道不会生气的完全不会再理我么?比如说一怒之下再不相见什么的…’
费奥多尔这下久违的,有一种在横滨的公寓中和躺在他膝头的恋人聊天的感觉。
他有点想笑,却又觉得这时大概不是笑的好时候,于是嗓音轻柔:“被您欺骗就足够生气了,我为什么还要惩罚自己?”
‘诶……’
米沙的声音有点发飘,像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走向。
于是费佳又说:“啊,当然了——欺骗是非常可耻的行为,但我想一定有人是要求了您需要保守秘密,所以我当然会原谅您。”
他笑了笑,像是被自己言语中的可能性所取悦:“当然了,我还会教导您,欺骗是为人不齿的行为,对我说谎更是……啊,所以我会教导您,让您理解坦诚的必要性。”
米沙咕咕哝哝的重复:‘教导我?明明费佳也是大骗子呀。’
“所以我常常向您忏悔,甚至与您朝夕相处时也难免不安。”
费奥多尔推开门,从电视柜下的小型书架抽出一本陈旧的《圣经》,却并未翻开,仅仅是摩挲着破损的封皮。
他说:“而事实证明,神明也的确惩戒于我。”
米沙询问:‘你认可这是对你的惩罚?’
费奥多尔摇头:“我曾想在新世界诞生时你我不必踏入,然而事实是即便是新世界也无法得偿我的夙愿——而您也被这世界驱逐。”
“您若是被世界拒绝的『罪』,那这便是鞭笞我身的『罚』。”
‘但是?’
费奥多尔笑了笑,他甚至点头:“没错,但是。”
“但是,事实是您的罪错误的被钉上了十字架,而我也茫然的领受了惩戒。”
费奥多尔梅子色的眼睛闪烁:“这非我能接受的终局。”
米沙沉默了片刻,随即吟诵着一段似为经文的文字:
‘若有别害,就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以烙还烙,以伤还伤,以打还打。’*
于是费佳再一次微笑:“正如您所说。”——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出埃及纪》
不知道有没有写明白这章的关系,稍微解释一下
这里有三个人长着同一张脸,分别是『伊恩』『米沙』『卡特』
『伊恩』也是『星野佑』,黑发棕眼,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灾难带走,未孵化的异能结合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引动了『书』,于是『书』实现了他的愿望,以部分书的力量加之愿望属性的异能力捏塑了一个拟似灵魂,他承袭了『想要活下去』的心愿,在大英的帮助下可以实现某种意义下的不死,并且因为结合了书的力量,也让原本还未孵化的异能力拥有了更高层次的能量实力。
——也就是本文的主角『米沙』
『米沙』现在存在这么诡异是因为在利用书页时,他实现了费奥多尔的愿望,要创造没有异能力与罪恶的世界,但在此之前他以记忆为代价许下了『不可以帮助费佳实现任何愿望』的愿望,这也是书一开始没有起作用的缘由,他在这时有两个加诸此身的愿望『活下去』『不实现费佳的愿望』,但在这时敦闯了进来,利用拔下了圣剑而留下的通路,强行令起所有心愿失效,所以书页落入现实,活下去的状况也被逆转(而且没有异能力的世界本来就不允许他这样的奇美拉存在),所以直接就卡死了。
『卡特』的诞生则是书页为了跑程序捏出来的npc,其实是比亚当更高级的那种机器人(并且因为是概念级力量捏塑的所以更像是人,但因为有原型所以也没有独一无二的灵魂),『Carter』看守者与『Cutter』切割者都成立,即是为了看住世界真正核心费佳的狱卒,也是切断『奇美拉米沙』和世界联系的切割者,至于为什么他说这个是他自己的图腾,这是一种底层代码。
他的诞生也是程序左右脑互搏的产物,因为为费佳而生的新世界拒绝异能力者入内,他这个半异能压根没票,又被使役者取消了活下去的心愿变成了很难说死没死的状态,这个时候mvp西格玛出现了,通过在最后之前的交换他将米沙认作自己的同类,以异能力为代价换取了不管怎么样『星野佑』都能在世界上存在并拥有一席之地——然后这个名字指向并不唯一性(独属于奇美拉米沙的名字只有米沙,这是费奥多尔为他烙下的印记),所以书左右脑互搏后模拟了早已死去的黑发小孩星野佑。
然后就是这样了([化了])
许个愿少则三章多则五章应该就可以完结……咪咪咪我的大纲还是有用的咪咪咪[求你了]
第104章 许以代价
费奥多尔费了功夫——废了不小的功夫,才从追查而来的机器人警官亚当手中拿到了大指令。
不能够算是杀害了他——倘若雪莱博士有心,便能够及时回收属于这位警官的灵魂。
费奥多尔看着还是稍微出了力的同伙,靠在窗边询问:“所以——二位为什么会来帮忙?”
想要颠覆这个世界绝不是容易事,况且费奥多尔称得上一句孤立无援。
没有异能力、没有不可控但也好用的挚友科里亚,费奥多尔便在脑海中苏醒米沙时暗自铺下棋盘,这时便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了。
但不知好坏的横插一脚,总归还是要好好调查的,因此费奥多尔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启动后手,而是平静的询问着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
“太宰君?”
穿着沙色风衣,脖颈与手腕缠紧了白色绷带的男人打了个呵欠。
“还有中岛君?”
在太宰治身旁,身穿白衬衫的清瘦少年——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中罕有的例外,就像『虎』的异能力本就格外特殊那样,他之前甚至还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费奥多尔说:“二位有什么事吗?”
“来给你帮忙呀,魔人。”
太宰治将手搭在中岛敦的肩膀上,似乎是要给他打打气,这个头脑诡谲的男人狡黠的说:“不识好人心么?你要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帮你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呐。”
不考虑背后的算盘仅仅从这句话出发,太宰治说的没错。
陀思妥耶夫斯基其人想要去做什么,便只会有两个阶段:一,确认自己的目标;二,推进自己的计划。
不过短短一月,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从未来可期又多智近妖的艺术家完美蜕变成为了可小儿止啼的大型国际通缉犯,考虑到这个世界没有默尔索,大概是会被抓住直接处决也不为过的情况。
费奥多尔扯了扯唇角,看向了中岛敦:“能找到我,是因为你吧——中岛君?”
中岛敦没有回答,但费奥多尔从中读出了想要的答案。
他微微叹气,右手往背后摸索着推开了那扇窗户,俄罗斯一月的冷风瞬间席卷入这处本就不温暖的地界,激得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那么,有机会再见吧。”
费奥多尔整理了一下头顶的帽子,干脆利落的后仰跳了下去。
中岛敦:!!
其实并不知道太多内情的少年赶忙扑到窗边,却并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血流成河的案发现场,他求助一般的看向身后带他出来的前辈:“太宰先生……”
“啊,没事。”
太宰治走到窗边鸢色的眼眸无温度往下瞟了一眼:“被摆了一道呢。”
“怎么会……”中岛敦尚且还没有什么应对突发情况的经验,他像一只雏鸟那样依赖着太宰治:“接下来怎么办,太宰先生……”
“接下来啊……”
太宰治思索,又忽而阳光开朗:“说起来,圣彼得堡的马林斯基剧院可是不得不去的游览之地啊,敦君敦君,我们一起去吧!”
“现在?去剧院?”
中岛敦瞪大了原本就圆润的眼睛。
“走吧走吧……快点哦,天黑了可能就买不到票了呀!”
成年人士推搡着孩子离开,这处案发现场迅速归于平静,才又在夜幕之时迎来了调查的人。
而这时,费奥多尔早已离开。
看不出晴昏的天气只是一味飘雪,费奥多尔回到安全屋推开房门,便是灼人心骨的热浪袭来。
恐怖的室内外温差让俄罗斯人叹了口气。
他摘下几乎是一瞬间就变得湿漉漉的耳帽,温声对着燃烧的壁炉方向说:“我回来了哦。”
“欢迎回来。”
也是壁炉的方向,懒洋洋的男声传来,影影绰绰的虚影在安乐椅处探出头来:“今天回来的意外的早呢。”
“啊呀,因为已经解决了,还有意外的好心人帮忙哦。”
费奥多尔笑着,走到椅边拾起上面的笔记本坐下,将至放在膝头——那影影绰绰的影便坐在了扶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好心人?”
影子嘀咕着,确认似的说:“费佳?我记得你现在是通缉犯吧。”
看到费佳点头,他更是费解:“那出手帮你的人,应该是怎么也称不上一声好的啊。”
费奥多尔莞尔:“既然帮了我,那么姑且不论事情的性质,对我来说怎么也是好心人吧?米沙。”
米沙——那个曾寄宿于他脑海的思绪如今在他柔和的目光中晃了晃脑袋,有点勉强的同意了他的说法。
“所以呢。”
米沙看着他询问:“『大指令』拿到手了,现在连联合部队也无法阻拦你——费佳,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费奥多尔眨眼,温声说:“世界要堕入渊薮了,我破坏了存续的『理』,所以需要尽快做出选择。”
“选择?”
费奥多尔凝视着虚影——名为米沙的虚影,他抬手似是想要像从前那样托起恋人的下颌,却只得到了涉足空茫的寂寞,手指抖了抖,他说:“米沙你想要活过来吗?”
“我不认为我现在这个状态是死亡。”
影子抖擞,随后慢吞吞的补充:“不过……如果可以,当然还是拥有能够自由行走的权利更好。”
费奥多尔轻轻呼气,目光缱绻:“我明白您的想法了。”
他的手回搭在扶手上,是指摩挲着光滑的抛光面:“让我们换个话题如何?您对现在的形态适应的还好吗。”
比起只能在一个人的脑海中发声,甚至还很容易被当作是幻觉情况,现在显然是要更加合宜的——好歹是可以被人的眼睛捕捉,看清存在的痕迹。
米沙似乎变换了坐姿,随即晃晃身子:“还好?我觉得都差不多呢。”
似乎是费了点气力,影子抖动着变得详实了起来——米沙看起来更像是某种技术造就的全息投影,只是周身流溢的数据流是金色。
他伸展五指,脸颊上浮出思索的情绪:“和这里面的【我】融合后,似乎是直接被根植在剧本上了呢,费佳,同理大概也可以调动剧本中本身拥有的力量……不过,费佳?”
费奥多尔耐心的倾听着:“嗯,怎么了呢?”
米沙看着他,似乎有些担忧的说:“我越是这样,世界的裂隙也就越明显——真的没关系吗?如果没来得及,我们真的会毁了这个世界的。”
费佳眨了眨眼,莞尔。
他伸手,将米沙新鲜的寄宿体——来自莎士比亚先生倾情赠送的『剧本』——拿在手上。
“您还记得,您是怎样转移到这份礼物上的吧?”
“啊?当然了。”
米沙歪着头看他,虚幻而影绰的手搭在了费佳的手掌之上,空若无物:“你试着用圣剑作为牵引这份礼物中寄宿的力量,但被牵引出来的反而是我。”
费奥多尔颔首:“诶,正是…因为实在是意外,所以我最后咨询了您的意见。”
说起来虽然是很轻松,但即便是对此早有预料的费奥多尔,也依旧为这来的过快的剥离而惊忧。
星野佑一如任何神话中的圣人,为了新世界的存续而被割碎——代表头颅的灵魂被剥去自我,放入眷恋的理想归处。
代表四肢的力量被剥去感知,放入支撑世界的根源核心。
而代表生命与存续的心脏,被寄托于很早就贯穿了他胸膛的世界之上。
而如今,他的灵魂经由牵引融入了寄予了力量的「书」之中,唯有复生是真正的悖逆。
费奥多尔知道,这是因为这个世界不能允许一个完整的『米沙』活下去。
其他的异能力者离开异能力,最多沦为凡人——一如被剥去翅膀的天使。
而原初者,翅膀与灵魂交融相依,自我建立与奇迹之上——应纯挚心愿而生的米沙,无法存活于这个真实的世界。
米沙老神在在的评价:“姑且还在顺利。”
费佳看着他没有附和,他思考片刻:“事情进展的比预计更加顺利,米沙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么?”
“我都还好……”米沙沉思片刻:“费佳想休息吗?”
费佳笑着摇了摇头:“不,只是一想到以这个形态存在的您大概没有多久就会消失,就耐不住想要再留下一些独特回忆的想法。”
“只是这样?”
米沙的虚影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用手去托起他的脸颊:“费佳?你只有在对我撒谎时才会这样疏漏逻辑性哦。”
“诶。”
费佳歪头,蹭了蹭毫无触觉的能量,他微微仰首,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那双被金色渲染过度的绿眼睛:“您觉得我在对您撒谎吗?”
米沙没有回答,他眯了眯眼睛,声音轻轻:“显而易见,亲爱的。”
费奥多尔微微后仰,闷闷的笑出了声。
“我可以听听您的判决流程吗?”
他举起双手,一如省听审判的犯人:“又是什么决意让您揭穿?”
米沙直起身子看他,眉眼低垂:“如果说是原因的话,因为费佳并不是会搁置手头计划耽于享乐的人。”
“除非你是想留下什么。”
米沙:“割肉饲鹰或者一命偿一命的套路早就不就行了哦,费佳。”
费佳了然:“您担心我会后悔这个决定。”
米沙看着他,没有反驳,而是说:“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更加审慎的做出决定——这个世界,真的不能够令你安宁么?”
费奥多尔不作迟疑,再一次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随即,他温和的询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米沙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突兀的消弭于眼前——他回到了「剧本」之中,似乎想要逃避这个无法更改的答案。
费佳莞尔,他无奈的点了点书籍的封皮,轻声宽慰:“我并不是一个足够无私的人类,既然决定将您带回人间,那么彼时您的身边必将立着我的身影。”
‘我相信,但是代价呢?’
米沙突兀的在他脑袋里说话,这是他转移入「剧本」之后的头一遭——倒是叫这几日略觉寂寞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略是怔然。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而是抬手捂在了心头。
‘费佳?’
米沙追问着:‘回答我。’
费佳搭在左胸的手指抽动,他低下头,柔顺而半长的黑发遮蔽了一切浮于面上的情绪。
“所谓代价……”
在壁炉燃烧的劈啪声中,费奥多尔温声依旧:“便由所有人来支付如何?”
“这也是,我的心愿。”
第105章 非杀吾爱
如果硬要说的话,星野佑现在的形态显而易见是不能够称之为人的。
他不能够随意移动,不用摄入能量与代谢,不需要睡眠和休息——于是星野佑的目光便放在了那唯一的人身上。
他会看着忙碌的费奥多尔思考,把自己凝聚的小小的、蹲在「剧本」之上静静注视沉思的恋人。
会跳起来指责这样的饮食简直就是凌虐,死刑犯也不会得到这样的对待,然后按着费奥多尔拨通一家又一家餐厅的外送电话。
——据费奥多尔观察,这大概是亲爱的米沙在圣彼得堡留学期间的珍贵发现。
费奥多尔无奈的承认这样会让精力更充沛一些。
米沙补充:“味道也好的不止一点。”
费佳叹气:“您说的对。”
还有休息——就像他们在新世界相识的第一日,突兀出现的灵魂指责贪忙的老鼠不爱睡觉。
米沙坚决贯彻了自己的原则,尽管他知道不能够如何给费佳添麻烦,但威逼利诱此人赶紧休息还是非常努力的去做了,而与费佳战争也是有胜有败——如果败了,也只能够蹲在笔记本上、或者是他的身边椅子上默默的施以瞩目。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阵,而费奥多尔没有打开过那个装有大指令的盒子一次。
“所以,这有什么作用?”
听见米沙这样问,费佳就打着哈欠揩去眼角的泪花,温声解答:“现阶段的话,如果「大指令」在那位警官又或者是国际部队的手中,又或者是任何一个官方机构的手中,我们都会多出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米沙扬眉:“所以不落入其他人手中就是最大的好处。”
费佳笑着点了点头,米沙说他眼下的青黑刮一刮可以放颜料了。
虽是如此,他还是说:“费佳花了很多时间去误导那些想要继续追捕你的人吧?”
费奥多尔叹着气,没有反驳。
米沙手撑着下颌:“我可以帮忙的。”
“诶。”费奥多尔学着他的动作托腮:“我以为您不会想要对着他们出手……您会为难吧。”
米沙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坐在剧本上的小小凝聚体抬手似乎是想拍一拍他的脸颊:“首先,在这个世界的「星野佑」已经死掉了哦,彻彻底底的死掉了。其次——我也没有想要对他们动手。”
“装有大指令的盒子,给我吧?”
费奥多尔从善如流,这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上面装载的生物预防系统只会认可已经只剩核心的亚当警官一人生物数据……想要破解不是难事,却是麻烦事,以目前需要处理的诸多事务相较,性价比实在不足。
“本质上来说,也是异能道具。”
米沙的影子闪烁,寄宿的「剧本」无风自动哗啦啦的翻到了空白的中间页。
随即,熟悉的那个金色天秤浮出。
米沙说:“许个愿吧,费佳。”
费佳几乎屏住了呼吸,他注视着米沙,以再轻柔不过的语气询问:“许什么愿好呢?”
是第一次,向米沙许愿。
费佳眨眼,梅子色的瞳仁涌动着情绪,他几乎猜到了米沙的思路——将大指令作为代价支付给书,书吞噬其功用,而目前几乎脱胎于书的米沙,便可以役使大指令本身的力量。
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影影绰绰的身影,又一次:“我该许什么愿望呢?”
米沙的影子顿了顿,充斥着金色微粒的能量体再度凝实,他回过头,注视着费佳:“一场好梦,可不可以?”
分明是要实现别人的愿望,内容却还要自己指定,好霸道。
但费奥多尔甘之如饴的点了点头,说好。
“那么……”
米沙抬手,看不见的心愿压下秤盘,随即装有大指令的盒子渐渐化作金色微粒消弭,精致小巧的砝码落入另一边秤盘。
天平两边持衡,交易成立。
米沙迟来的说完:“如您所愿。”
……
费奥多尔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个好梦……他不常做梦,说是罕有则更加确切,以至于醒来时也难得的没有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米沙还是离他很近,静静地坐在枕边的「剧本」上,看见他醒过来才满意点头:“我宣布你在休息这一方面终于合格了,费佳!”
费佳扯了扯嘴角,抬手虚虚拍了拍他的脑袋:“感谢您的肯定,您的工作又是如何?”
“绝对的完成了。”
米沙托腮:“顺便给所有人都添了点小麻烦——费佳,我们这下是真的案底比人高了哦。”
费佳失笑,起身去整理自己。
米沙现在的形态或许更接近某些神话之中的地缚灵——他并不能够大距离离开赖以生存的「剧本」,构筑并展现的形态也并不能够切实的影响到实际存在的物件。
因此,他的移动还是需要费佳来完成。
早餐是面包涂果酱配上果茶,米沙勉强认可这是合格的营养摄入——而在这之后,费佳开始换上外出的衣服。
“今天要去哪里么?”米沙这样问。
费奥多尔整理着自己的衣领,闻言微笑:“因为您说了时间并不算多,所以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米沙眨了眨眼,闪烁间将自己构筑为正常青年的体型大小,他虚坐在桌上:“我们么?”
费佳对着他微笑:“是的。”
街上一片萧瑟。
或许是旦夕间世界变化太大,被欺骗生活于温软和平世界的人们对明天感到了恐慌——被压抑的恶念蓬生,被宣布消灭的恶人卷土重来。
这个世界的犯罪率在近几个月直线型上升,又在几日前媒体宣布统领国际部队的头领遇袭时戛然而止。
——网络上流传的另一种说法更有趣一些,大概就是那位警官已经死了。
人们在世界末日或者灾难前会是如何?
或许是又惊又怒,极端情绪剥夺理智占据大脑,做出种种平日想都不会想的疯狂举动。
而这个虚拟的世界中,人们在这一阶段后平静,随即麻木,安静的等待着终局。
普通等待镰刀落下的无知羔羊。
提前部署好的下属早就驱车至安全屋附近等待,费奥多尔背着一个琴匣上车离开了这里。
“您要去哪里?”
扣着帽子的下属小心翼翼的询问。
费奥多尔抬眼望着窗外,淡声回答:“马林斯基剧院。”
于是便如他所愿,半个小时后车辆停在剧院外,费奥多尔下车拿走琴匣,抬脚往剧院走去。
“您还忘记了一个东西。”
他的下属这样叫住了他,而费奥多尔则轻轻叹了口气:“嗯?”
他甚至没有回头,却精准回避了下属所朝他射出的子弹——排除掉这位先生实在手抖的可能性,在这个几乎没有拉开的距离下,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费奥多尔缓慢的眨了眨眼,没有惊讶自己的下属为何会反水试图杀了他。
“我很欣赏各位百折不挠的精神,但是很遗憾——你们杀不了我。”
费奥多尔似乎不止是在司机一人说话,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很是清晰。
足够司机、还有其他注视着这里的人听见。
司机似乎也不敢再妄动,或者说背后指使他的人责令其别再动手,费奥多尔背着琴匣走入剧院,他这次没有出现在剧院的后台等待来宾,而是就地买了一张票走进了剧场之中。
没有人阻止他行动,没有人拦下他的琴匣,这位俄罗斯人就这样畅通无阻的走到了观众席,在两位绅士边坐下。
费奥多尔:“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再见了,屠格涅夫先生——啊呀,还有莎士比亚先生,下午好。”
剧场灯光还未熄灭,二位皆看向了坐在身侧的来客,还有他放在了隔壁座位上的巨大琴匣。
屠格涅夫目光依旧深邃,他略为挑眉:“下午好,『魔人』,你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笃定我不会站在政府的那一边么?”
“该是哪一位政府呢?”
费奥多尔微笑摇头:“您的选择定义了您的位置,况且您已经站在了莎士比亚的身侧,还会改投立场么?”
“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莎士比亚先生说:“你被通缉的起始我还记得,你真的杀了伊恩?”
费奥多尔客观陈述:“准确来说,是自杀——不过我不无鼓动的嫌疑和想法,您想要怪罪也是正常的。”
莎士米亚叹气:“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费奥多尔有问必答:“颠覆这个世界。”
“为什么?”
“您迟迟不动手,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费奥多尔答:“因为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莎士比亚了然,或者说他未必是对此一无所知,最后,他询问道:“那么,伊恩去了哪儿?”
“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
屠格涅夫眨眼,客观的说:“我可不太信赖你杀了他的这一论调。”
是因为合作留下的印象,还是基于强者的直觉?
费奥多尔无从得知,他客观回答:“他会醒过来的。”
二人不置可否,只是又问:“那么,你来到这里的目的?”
“转达和敬告所有人,这个世界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费奥多尔说:“当然了,在那之后的事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突兀的声音出现在三人会谈的战场,费奥多尔回过头,看见了穿着沙色风衣的太宰治脚步轻跃着走了下来。
那个熟悉的少年中岛敦则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费奥多尔笑容加深,闭上眼睛回答:“嘛……谁知道呢,或许是更加危险、丑陋和可怕的世界呐。”
“诶…诶——可怕。”
太宰治做出夸张的动作,目光却冷然锁定着费奥多尔:“那不如我们现在就把你杀掉,让这个世界停留在你期待的美好之中怎么样?”
“费奥多尔君?我想的很周到吧?”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您可以试试……哦,您也试了很多次了,不是么?”
太宰治眨着眼:“啊,所以果然杀不了你啊。”
这个世界偏爱着费奥多尔——或者说,这个世界为费奥多尔而生。
在这个围绕着费奥多尔而展开的幸福、快乐的世界,是不会有人能够杀了他的。
想要杀了他等于对抗这个世界。
费奥多尔苦恼的蹙眉:“诶,就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所以还是不要多做其他,如何呢?”
太宰治眨了眨眼,用一种无辜的语气说:“听你话的意思,好像是胜券在握了呢……但是其他人固然杀不了你,他呢?”
太宰治推出了中岛敦——
作者有话说:咪咪咪咪三章……还有两章能不能写完啊…
第106章 若罪若罚
中岛敦曾是一个怯懦的孩子。
他没有来处,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幼小的身躯不能够让他多到足够的餐饭,但所幸并没有如何影响到发育,只是略微瘦弱。
孤儿院的院长是个刻板又古怪的人,年幼时时常对他进行一些颇为严苛的“教导”,以至于即便过去多年,少年依旧对昔日的痛苦如数家珍。
没有足够保暖的衣物,没有能够吃饱的餐饭,在把麻木作为生存守则的孤儿院中,他是格格不入的。
高大的年长孩子以欺他为乐,谁都知道院长最讨厌这个小孩。
一位慈善机构的负责人是不应该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喜恶的,但甚少蒙受教育中岛敦不懂这个道理,曾经混乱的世界也无人去教导他——乃至院长也并不如何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摸索着去教给孩子们生存之道。
但这个世界正在变好吗?
或许吧?中岛敦是这样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院长逐渐不再抓着他教训打骂,更加年长的孩子们也离开了孤儿院——这个情况下,让中岛敦好过了很多,浑浑噩噩的在这之中成为了无色的那一个。
成年了就离开吧,去找一个卖体力的活来养活自己……养不起也得养,毕竟社会对孤儿的关爱都不足够,谁又会去教育一个毫无能力的废人。
如果这个社会继续这样下去,大概会越来越好吧,只是中岛敦比较倒霉,恰恰错过变好的时候。
人生大概就会这样吧。
这两年的日子又好过了不少,院长甚至尝试着捡一捡在生存面前毫无意义的素质教育,比如前一段时间带着他们去了横滨的动物园,他还在那里见到了一只脱笼的白虎。
而就像他在混乱的世界中尚能喘息那样幸运,这一次他也幸运的没有被白虎察觉,慌慌忙忙的离开还没能劝走一无所知的路人,的确是很无用。
比起自己,那个打扮体面举止从容的人才更应该是活下来的,才是人生更有意义的。
——中岛敦是这样想着的。
但是最后他也没多说出几句劝阻,反而被那位绅士三言两语着安慰打发,看着他走进了更深的浓雾。
那天之后,中岛敦似乎平庸无趣的人生开始剧变。
他的梦中时常出现一只白虎,在跪坐的榻榻米那段肃正的盯着他。
梦境除了涂抹出的榻榻米外再无他物,中岛敦不论如何奔跑,回头时,那白虎依旧静静地坐卧在那里,兽瞳的颜色是极其明亮的蓝色,在黑暗中像极了狙击枪点在人体上的瞄准点。
不仅如此,他开始频繁的在现实人生中幻视出那只白虎——不错,中岛敦毫无由来的确定着,不论是梦中的白虎,还是现实中的晃神,他所看见的猛兽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头,就是那日在动物园看见的那一只白虎。
横滨天气的越发恶劣,他的精神状态也每况愈下,最严重的一次,在嘎吱作响的床畔,那只白虎就这样蹲坐在水泥地上看着他。
似乎带着腥气的呼吸热气就这样打在了中岛敦的脸上。
但这次中岛敦没有惊慌着跳起来,孤儿院的孩子不可能拥有独立的房间,与他拥挤着同住在这个屋子的还有好几个男孩,他要是惊叫着跳了起来,未来几天恐怕都会被反锁在门外。
而现在已经是初冬了,这样的天气待在外面是比白虎更可怕的事情。
中岛敦粗重而压抑的呼吸着,冷汗从额角和后背沁出,紫金色的眼睛神经质的盯着白虎的位置,这么些天下来他至少能够判断出一件事,
那就是对他没有杀意。
一般情况下,不过多久白虎就会自己退去,而这次却不一样,在良久的沉默对视后,白虎转身往摇摇欲坠的门扉走了过去。
中岛敦本以为是这一次幻觉要结束了,却不曾想白虎又在门边蹲坐下,回头来看着他,轻轻的叫了一声。
——这是要我跟着它走?
中岛敦get到了这个荒谬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风雨交加的秋冬夜晚,这只不知来历的白虎要带自己走?
……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尽管一直在否定,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个选择有多么荒谬绝伦,中岛敦终究还是没能抵住心底的渴望与冲动,起身披上自己仅剩的厚重衣物,随着白虎踏出了孤儿院。
——然后他看见了海边的太宰治。
恍如命运的指引,中岛敦浑噩的头脑中有一线清明闪过,他又犹豫了很久,甚至没有发现白虎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次消失。
直到按捺不住,踏出那一步时似乎有什么命运的丝线咯嚓崩断,中岛敦说:“您好,先生。”
望见那双鸢色的眼睛,他出神的询问:“……您有见到一只白虎么。”
那是在一个即将破晓的清晨。
剧院中如今有三方人士——一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却另有作为的太宰、看穿世界虚伪却安之若素的两位超越者,以及图谋一份清静的道路而来此会谈的费奥多尔。
若要论人数,费奥多尔毫无疑义的处于下风。
看着似乎是被当做底牌而被推出的中岛敦,费奥多尔先是面无表情,最后却轻缓的叹气:“的确,如果是这位的虎爪,的确可以撕破的胸膛。”
“……但我仍不建议你们这么做。”
他如此轻声细语。
太宰治在一席观众位的靠背处趴下,歪头看着他:“为什么?”
费奥多尔回答:“因为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太宰君如今嗯行为,不过是不信任我们的目的之后是否有更深的考量,毕竟主动权从来不在你们手里。”
“说的有道理呢。”
被人直白的揭穿想法太宰治也毫不动摇,他笑眯眯的说:“魔人君说的在理,我就是不信任你哦。”
“要是天翻地覆后,侦探社又被钉到耻辱柱,或者轮到其他组织——我们都会很苦恼哦。”
费奥多尔摇头:“不,我尊重米沙的意见。”
中岛敦冷然插声:“在你杀了他之后?”
费奥多尔冷凝的视线望去,看见了那双紫金色眼睛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其中透露着「绝不原谅」的意味,他挑眉,语气也冷了下来。
费奥多尔:“细究根源,中岛君才是杀了米沙的凶手,若我没猜错,是你否定了他的所有心愿——不是么?”
中岛敦一愣——他的确从太宰治那里听到了有关真相的大致猜测,也清楚倘若事实为真,那的确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费奥多尔没有停下,继续说道:“米沙一直很亲近和信赖你哦?作为「书」的「道标」,你的处境其实和他很像,甚至更糟糕,但你却拥有了比他更加奢侈的自由——你以为是因为你的选择么?”
费奥多尔低声:“明明是因为他的选择,你才能够拥有如此奢侈的自由啊。”
中岛敦不知如何辩驳,脑中突兀的浮现一道柔和的笑意,正欲说些什么,熟悉的力道就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抬眼看过去,是太宰治。
太宰治嗓音散漫而低沉:“不要被他没有由来的指责给带偏了哦,敦君,你的善良是自己的珍宝,不是他操纵你情绪的工具。”
费奥多尔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位。
太宰治笑眯眯的:“哎呀?我没有说错吧,是你将选择的权利递到了失忆的佑手上,那么承担这部分风险也是应该的对吧——你这迁怒哦,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利落的承认:“是的哦,所以呢。”
太宰治摇头:“没有什么所以然呢,这也并不干系今天的对谈。”
费奥多尔歪头:“没干系么?”
太宰治瞪大眼睛:“有干系么?”
两个聪明人最喜欢这种时候装傻了,莎士比亚与屠格涅夫以一种新奇的态度看着二位,中岛敦倒是适应良好。
中岛敦正色:“好了,费奥多尔先生。”
费奥多尔转眼看他。
中岛敦:“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会选择杀了星野先生?”
费奥多尔困惑的眨眼:“你没有见过那位「伊恩卡特」吧。”
中岛敦点头。
费奥多尔看着他:“那不是米沙哦,只是一个粗劣的仿制品。”
虽然早有预料,但在场不算多的人还是表演了一把神色各异,但若要较真,还是只有中岛敦的神色最为诧异。
“真正的他。”
费奥多尔垂眼:“被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只有一隅栖息地。”
沉默良久的太宰治终于站直了身子,他将中岛敦拉到了身后:“所以。”
太宰治说:“所以,这才是你掀起动乱的原因吧?诱杀伊恩,夺取大指令,意图颠覆这个脆弱虚假的繁荣世界——因为他被拒之门外?”
“若您只是这样粗浅的理解,我会很失望。”
费奥多尔笑眯眯的:“更多的原因,是因为这并不符合我理想中的世界。”
“里边没有了异能力?”
“即便没有了异能力。”费奥多尔强调:“这个世界仍在变糟。”
但这并不是不可逆的。
太宰治与他都很清楚——即便没有了异能力,他想要改造这个世界依旧是可以实现的,而究其根本,也还是因为米沙。
米沙并没有成功抹杀掉这个世界的异能力,犹有所觉的超越者与引路的白虎正是证据。
或者说,仍旧残存意识,依恋着费奥多尔的星野佑也是证据——作为半异能力体的他,倘若异能力真的全然消灭,便不可能再度示现。
太宰治微微眯眼:“所以,你想要怎么做。”
费奥多尔轻盈的笑了:“我要让他重新许愿。”
我要让米沙回来。
太宰治歪头:“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在圣彼得堡?
费奥多尔眨眼,这次却没有诚恳回答:“诶,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真正相识是在圣彼得堡,因为他被攫取灵魂的地方是在圣彼得堡?
因为费奥多尔在这里做出了选择。
在赌场中他做出了选择,在阳光下他做好了决定。
费奥多尔在那之后几乎没有怀疑过米沙,从这时回头来看固然有着「众生所愿」的意志,却也不乏看出他本人的意愿。
魔人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是一个遍历世间从不犹疑的坚定之人。
他在这里做出了一个决定——若是米沙,他可以为此而死。
将性命交托于此,不论是为保护他而身死,亦或是本身就被这位可爱的恋人所谋杀,他都甘之如饴。
只此一次的,费奥多尔为其而死之地。
在圣彼得堡。
对他而言,生命太过漫长,异能是漫长的枷锁与罪恶。
若是有一次的罪恶来自亲近之人,不论是维护了米沙,亦或是在米沙的血肉之中重生,都是很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幸与不幸的是,平凡幸福的恋情延续了多年,而事变也来的太快。
在白鲸上,他逼迫了米沙,然后米沙选择了身死。
——是同类?不,不是。
米沙和他绝不相同。
但即便不相同,他也要执于同行。
于是他抛开了日本经营的计划,直奔伦敦舍近求远,既然还没有分开那就应该同行,既然还没有做出决定就不应该就此结束。
他推测了钟塔侍从暧昧的态度,他计划了小型的突袭,如愿将星野佑从塔中逼来了默尔索。
——但星野佑反将一军,失忆了。
这究竟是恩赐还是惩戒费奥多尔至今没有结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是失忆的星野佑,也依旧是星野佑,做出的选择从不违背本心,想要倚靠死来脱身同样让人恼火。
他不会再容许这同样的手段帮助恋人逃离,对生命的亵渎是非常恶劣的坏习惯,费奥多尔会耐心的去教导他的。
心愿的异能可以至关重要,也可以对费奥多尔无关紧要。
那么究竟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明明多年以前就开始无数次设想,若有一日米沙用匕首捅进了他的胸膛,用子弹瞄准了他的眉心。
无数次,无数次。
亲昵后的安息,拥抱后的呼吸,演奏后的赞扬,晚餐后的散步。
在相隔千里时,在亲密无间时,在交谈甚欢时,在因为一些无足挂齿的小事而闹脾气时。
费奥多尔无数次,无数次的假想星野佑攥紧他的心脏。
然而一次也没出现。
时至今日,他要自己来了。
米沙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平庸的人。
他当然有所罪恶,费奥多尔很清楚自己对他抱有的情绪从不公正,也清楚自己小心翼翼的将米沙隔绝深远的原因。
——不要让他走进自己的因果。
——不要让米沙走入异能力者的世界。
若他真的插足,费佳也会强迫自己去舍弃他,去推他入深渊。
所以从来都细针密缕的去筹谋,保证他确对不能出现在博弈的筹码席位之中。
可事实是,费佳从未看清星野佑的轻重,他从来都一无所知。
——他放过了莫大的「罪」。
那么,便对自己降下刑罚吧。
以费奥多尔的意志——
作者有话说:应该……应该最多两章,顺利的话一章
终于要走到尾巴了!
第107章 如你所愿
一月的圣彼得堡落下了大雪,沉默的人们快步走过行街。
费奥多尔背着提琴离开了剧院,其他的人并没有阻止这道单薄而危险的身影。
中岛敦愣愣的看着他离开的步伐,难以抑制心中的好疑问:“……太宰先生。”
“嗯?”
中岛敦眨动紫金色的眼睛:“魔人……会做什么呢。”
他们就这样放弃了阻止,真的好么。
这个问题却不像从前那样得到回答。
沉默了许久,直到太宰治抬步领着他往外走,才得了一句似是而非的答案。
“不知道呢。”
太宰治双手搭在脑后,步伐依旧闲适轻盈:“不过,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等一场雪停吧。”
圣彼得堡飘着鹅毛大雪,费奥多尔没有返回寓居的住所,而是在这个萧瑟的夜晚召来了一辆计程车,前往了城市另一边的某个居民区。
给了不菲的消费当做感谢,费奥多尔背着琴匣踱过昏沉的街巷。
这样的天气不会有想要散步的人,即便是擦肩而过的人也多是步伐匆匆,谁也猜不到这个背着琴匣宛如失意艺术家的青年将要做些什么。
费奥多尔裹着寒气进入了居民楼,拾级而上,最后平静的打开了一扇房门。
扑面而来的是良久无人居住的尘气。
费奥多尔毫不意外,他按开玄关边射灯的开关,昏暗的屋内依旧保持着当年停留时的格局,大部件的家具都被盖上了苍白的布罩。
从视觉的效果来看,这里大概会比室外更加让人觉得心底发凉,然而费奥多尔想离开不能以常理论之。
他径直步入客厅,昏黄的灯光与苍白的布罩室外是不怎么合宜,于是将琴匣放在窗边,抬手掀开了沙发上的布罩叠好放在墙角,之前解决了无处休息的难题。
供暖缴费是每年都在做的,费奥多尔又在室内折腾了一会儿才解开外袍放在了另一边,他穿了高领的黑色针织毛衣,此刻将琴匣打开,除了提琴本身,还有一本素色封皮的笔记本,以及一把沉黑色的手枪。
笔记本当然不必说,费奥多尔抬起手指敲了敲封皮,随即金色的微粒上涌浮出,缩小版的星野佑就冒了出来,看起来就差咕噜咕噜吐一串泡泡了。
费奥多尔朝他微笑:“下午好,米沙。”
“费佳,下午好。”
行过例行的招呼,星野佑才又忽的冒出变大,坐在了虚虚坐在了矮几上,同时好奇的左右看:“这里是哪儿?看起来好冷。”
费奥多尔答:“我曾经的居所,您也曾来过。”
“唔。”
是吗。
星野佑眨了眨眼,倒也没有反驳,只是更加用心的打量四下。
片刻后,他犹豫着抬手指向一片地板:“那里,是不是应该有一颗圣诞树?”
于是费奥多尔肯定回答:“嗯,上面还挂着槲寄生。”
——有关恋人的恶作剧,星野佑猜测费奥多尔肯定没少在树下邀请他。
沉入深海般的记忆渐渐浮出,过于冷清的地方似乎也在眼中染上些许活气,星野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愉快的看向静静坐在面前注视他的费佳,好奇开口。
星野佑:“所以呢?费佳带着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别告诉我你的琴匣里还藏着一把槲寄生——”
费奥多尔失笑,这的确是恋人时常会开的轻佻玩笑,于是也配合着:“如果这是您希望的,下次我会记着。”
星野佑歪了歪头歪了歪头但也没有反驳,只是凑过去打量今晚似乎放松很多的恋人:“嗯……你要做什么?”
“只是想和您聊聊天。”费奥多尔笑着端详他,梅子色的眼睛盈着温和的情愫,他说:“您总是这般怀疑我的用意,是因为疑心我么?”
星野佑任由他打量,只是伸出能量凝聚的指尖反向戳戳他的面颊——虽然毫无触觉——一边戳一边回答:“倒也不算,但我们不是在干坏事嘛,我总得注意着你好打配合?”
不算出乎意料的回答,却还是让的费佳略略睁大眼,随即歪头,及颈的黑发拂在肩头:“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看着星野佑依旧执着的盯着他,费奥多尔也心知现在并不是什么合宜的闲聊时候,于是起身拿过提琴,在窗边坐下看向他:“您或许可以点一首曲子。”
星野佑眨了眨眼,跟着靠在窗边:“现在?”
费奥多尔柔顺的点头:“现在——啊呀,您注意不要跌出去了。”
星野佑撇了撇嘴,虽然只是能量体但也不是傻子,不过这样的争执显然毫无意义,费奥多尔也仅仅只是随口的调侃,于是径自略过后半句话,冥思苦想起了今天要点一些什么歌。
他的艺术造诣着实泛泛,能报出来的曲子也多是那些年克里斯蒂女士言传身教后烙印下来的印象,而这些也早就在费佳面前消耗一空了,以至于近来时间费佳偶尔也会自顾自的演奏佑所不知名的曲目。
然而今天出于某种直觉,又或者是对于恋人气质的某种预知,星野佑自觉应当谨慎对待这个选择。
“。”
窗外的风雪声呼啸,室内暖气运行的白噪音低沉,星野佑靠在窗边,自记忆中拾起了一首寂静的曲目。
费奥多尔抬头,看见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星野佑俯下身凑近直视他的双眼:“今天,我想听这个。”
通身是有金色的能量微粒塑造,这个情形下的绿眼睛添上了更多的辉光,费奥多尔凝视着这双眼睛,仿佛今夜是迟来的平安夜。
费奥多尔开始校准琴弦,为弓毛擦拭松香,不多时便一切就绪,他摆好架势,轻声说:“如您所愿。”
随即,轻盈婉转的弦乐响起。
星野佑其实只听过一次这个曲子,彼时的他尚未被爱火焚身,尚且沉浸在甜蜜的谎言之中,也不清楚这首安眠后的他们分开的一个又一个长夜。
“《Спаь》之后,”
星野佑凝视着专注拉琴的费奥多尔,轻声说:“就应该醒过来。”
曲目终有竟时。
费奥多尔准备了三样东西——提琴、「书」、还有一把手枪。
当前面两样物件都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后,就应该将最后的道具带上舞台。
星野佑并没有阻止他,一如他没有阻止费奥多尔去破开这个为他而生的世界,他的手很稳,知道如何在利索的将自己逼到濒死又不至于立刻失去意识。
风雪中的寓居春意融融,有腥气弥漫开来,星野佑徒劳的用手捂住那处枪口,滴溜溜的天秤旋出。
“凡有所求,必达其愿——亦应有其价。”
星野佑垂首,注视着面前本就苍白的人神色奔向灰败:“向我许愿吧,Моялюбовь.”
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费奥多尔依然失笑,他的额头冷汗涔涔:“您的俄语进步斐然……真希望我还能有再教导您的时候…”
星野佑静静地看着他还是出声提醒:“费佳,你的愿望。”
啊啊,愿望。
是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行之道标,是他为此奋斗多年殚精竭虑的北斗星——向他许愿,向所爱许愿,他会回应你的一切。
只要支付等价的代价。
星野佑曾以惨重的代价确保他不会被蒙住双眼,又曾以惨重的代价为他召来了这个脆弱虚伪的梦想世界,而这一次,他不再拥有足以支付的价码了。
他回归了本身,只是称量双方的裁判官。
多稀奇啊——费奥多尔这样想,他开始觉得冷了,汩汩冒出的鲜血无声浸润着毛衣,无声的提醒所剩不多的时间。
世界以他为核心,万物不得戕害于他,所以想要逼出脆弱的界限,就必须先让核心受创。
只能由他自己来。
然后,心愿才能如微小的星光承载他的所思所想。
“我希望——”
费奥多尔呵气,声音不比室内的白噪音大多少,他用力眨眼,说出了此刻的心愿:“…我希望世界褪去虚饰的假面,一如被我揭开的布罩那样重现真实——我希望您,我的所爱得以回来,继续履行你我纠缠至死的命运…”
费奥多尔的气息弱了下来:“……我希望,我们一同沉沦在这个满溢罪恶的真实世界,你我能在彼时重新落笔——”
“真是贪心的愿望。”
星野佑将那些话语听得一清二楚,他叹气说:“那么,你愿意付出什么呢?”
“我灵魂的倒影,我的原罪…”
费奥多尔呼气:“愿它能抵达应去的新世界,不必与我踽踽同行在曾经。”
星野佑眨了眨眼却是沉默,他的手根本捂不住涌出的鲜血,此刻抬手做出抓取的动作,却当真取出了一枚掌心大小的红色尖晶。
随即理所应当的,异能本源的尖晶落入秤盘化为筹码,星野佑叹气虚虚握手,剑柄握实在掌心。
是那柄圣剑。
「众生所愿」毫无疑问是在一定层面可以媲美超越者的超规格异能力,如今又有了「书」本身的加持更是bug,但这一次,星野佑也想自己去做一些什么,去保证心愿确切的落实。
……星野佑将「书」本身放在了伤口之上,面前还在疯狂抖动的天秤显然是在尝试打开通向心愿的未来。
金发的恋人终于直起了身,他呼出气,目光依旧停留在神色灰白的罪人身上。
随即张了张口,为圣剑调转朝向,轻盈的说出了锚定心愿的锁。
——如你所愿。
——圣剑精准的穿透了书与费奥多尔。
世界发出了凄厉的哀鸣,一如神在被钉入十字架时那般悲切——
作者有话说:还差一章,最迟明天正文完结。[求你了][求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