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陆怀民三字印入眼帘。
他思绪飘浮，想起了很多年前。
府中有一棵很大很高的树，一中年男子喜爱坐在那里下棋，对面，是一个小男孩，中年男子时而会抱起他，高兴地大笑出声，嘴上还说着，这才是我儿。
大许是那小男孩下棋赢了他，又或是说了什么话让他开心了，竟让一向冷漠严肃的人如此开怀大笑。
旁边是一个妇人，温柔地笑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而府中最阴暗的地方却躺了两个人，两个只能透过缝隙去看光亮的人。
那几年的上京总是阴雨天，两个人冷的缩在一处……
那是萧庭桉这些年常常做的梦，梦的尽头，是一个府门头匾。
户部尚书府。
*
“将军。”门外，忠叔的声音传了进来。
萧庭桉思绪收回，眉眼冷淡：“何事？”
门被人从外推开，忠叔抬脚进来，目光落在他面上，又落在他手中卷宗之上。
“何事？”萧庭桉扫了忠叔一眼，见忠叔不语，只是盯着他看，又问一遍。
“你查到了。”
“你不是都看过了？”萧庭桉冷笑。
闻言，忠叔面色一变，有些不自在，还是解释道：“我并非故意。”
“那是有意？”
忠叔抿唇，自然知道自己此举不妥，面对他的怒气，也无法说什么，只是想起卷宗里的内容，还是忍不住皱了眉。
“我上一次问你，你告诉我那线索无用，可实则不然，你早就已经查到了。”
“是查到了。”萧庭桉颔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桌面，神态慵懒又冷淡，“忠叔想说什么呢？”
见他承认，忠叔心里憋着一口气，“既是查到了，为何不将这东西交出去？”
“你既是看过这卷宗，便知道这查的不全，证据不全如何交出去？交了无异于将你我置于危险的局面，再者，现在也不是时候。”
“那便交给旁人。”忠叔道：“按目前来看，你所查到的这些，若交了出去，自有人会收着往下查，我们只管观棋便好。”
“忠叔消息倒是快。”萧庭桉不禁冷笑出声，他才知道的事，忠叔竟是早就知道了，这么几年，忠叔在他身侧，他似乎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人。
“你以为如何？”忠叔不答反问。
“不妥。”
“何处不妥？”
“我不愿与云麾将军那样的人结交，他暗查十一年前的旧事，目的定然不纯，我不想引火上身。”
“我看你是压根忘了你的初心，你当初入军营是为什么？你同我说过什么？现在，你有线索却不往下查，是否是因着上官弧鸿是长乐公主的外祖？”
每一条线索都指向了上官弧鸿，萧庭桉却一条一条的压下，他还真以为那线索无用，若非今早入了他书房，无意间看到那卷宗，他竟是不知道，萧庭桉已经掌控了那么多的线索，偏偏，他从未与他说过。
忠叔道：“这随便一条线索你给云麾将军，本就与上官弧鸿不合的他，自然会卯足了劲查，什么引火自焚，我们看着就是，如此，也不会影响你与长乐公主的！”
“忠叔多虑了。”萧庭桉道：“我一直都在顺着线索往下查，只不过事情过去十一年，需要些时间罢了，待我掌控所有证据，自是会亲自交给陛下的，不给云麾将军，是我不信他为人，而我觉得那件事，也理应由我来查清楚，也只有我可以。”
“当真？”闻言，忠叔面色稍稍缓和。
“自然。”萧庭桉眸色幽深，道：“这世上恐怕也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若要洗刷他的清白，自然该是我来。”
“……”
*
两日后的清晨。
登州传来消息，饥荒缓解，郑南星白日里还教着百姓重新在土壤里种植稻草与蔬菜，又教他们如何保护，不被虫蚁影响，登州百姓大赞郑南星。
虞玄临听闻时，松下一口气，因着登州一事，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早朝上，他荣光满面，文武百官面上也肉眼可见的笑意。
冬日即将到来，还需再给登州送去赈灾银两与物资，以保证，每个百姓不在受饿挨冻。
“儿臣愿意前去。”大殿之上，虞成珏与虞峥同时请旨。
虞峥和虞成珏似乎都没想到对方会站出来请旨，有一瞬的意外，对视一眼，又同时轻扯唇角。
百官见状，只道，梁国有此太子皇子乃一大幸事。
虞玄临亦是一脸骄傲，他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看，落在虞成珏身上时，顿了顿，虽不喜云麾将军，也在提防，但虞成珏是他很喜欢的一个孩子，那些拳脚功夫全是他亲自所授，甚至，时而感慨，若他是揽月所出该多好。
这孩子孝顺又能辅佐虞峥。
是以，此次之事，他并不迁怒于他。
虞玄临道：“登州偏远，你母妃近日身子不适，便留在上京吧，此次前往登州送赈灾银两，便由太子，太子此次就当是历练。”
虞玄临说着又看向下方的萧庭桉，“青云将军也一同前往，待你归京之时，朕便将朕的长乐公主赐婚于你。”
萧庭桉抱拳应是，身侧朝臣纷纷同他说着恭喜。
虞成珏闻言，张口想要在争取一二，可话到嘴边，又顿住，虞玄临已经没再看他，而是与上官弧鸿说起了其他事物，只能垂眸应是。
他面上表情不变，身侧拳头却悄然收紧，暗暗皱眉，以往这样的事，虞玄临都是交与他的，莫非因着狩猎一事，虞玄临疑了他？
下了早朝后。
萧庭桉同虞峥回了东宫，一路上二人商议着出发路线以及日程。
这其实也是虞峥头一次出上京，还是去送赈灾银两，是以，他要格外的做足一些准备，才能将此事办好。
大约三日后启程。
*
暮色时分。
萧庭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他同虞峥道：“我去同卿卿说一声。”
这几日，虞卿都在宫中，他也忙于军营之中，二人还没见过面呢，三日后又要去往登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幸好秋猎时给她猎了一只小鹿，这样，她当不会太烦闷的。
“直接出宫吧。”虞峥道：“她早就出宫玩去了，现在这个时候肯定还没回来呢，走吧，一起出宫，正好，我有事要办。”
萧庭桉颔首，步伐放快。
“你走那么快做甚？”虞峥追上他。
萧庭桉脚步未停，“她出宫了，你怎么不早同我说。”
若是早说了，他就不在东宫待这样久了。
虞峥：“……”
虞卿在宫中待了几日，腿伤好了，得了上官揽月的准许，早早的便出了宫，烦闷的心绪一扫而空，她喜欢这样热闹繁华的世界。
第一时间去了青云将军府，得知萧庭桉还在宫中，便带着冬雪和夏竹四处逛逛，晚些时候再来寻萧庭桉，一路上买了不少的东西，放了一马车。
“公主，不早了，回宫吧。”夏竹看了看已经黑下的天色，温声劝道。
“你们累了？”虞卿俨然还没玩够，“那你们便在马车上等本公主就是。”
“……”
“公主！”冬雪夏竹瞧着虞卿穿插在人群里的身影，无奈长叹。
虞卿在一个卖泥人的小摊贩面前停下，瞧着那些与真人无异的小泥人，她觉得有趣极了，又想起萧庭桉送给她的木偶人，被她摔坏了，顿感愧疚。
“小姑娘，要买泥娃娃吗？”摊主见她一直看着，笑着出声询问。
虞卿点头，道：“能不能捏成我想要的样子？”
“自然是可以的。”
虞卿一听更高兴了，忙道：“我要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女孩什么样？”
“我这样的。”
摊主看了她一眼，夸赞道：“小姑娘长得真俊俏。”
“谢谢大娘！”
“男孩呢？什么样？”
虞卿打算现场画一幅，又觉时间太久，太过麻烦了，她想了想，打算比划，摊主看她比划半天，不知道是觉得好笑还是被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哟，我说小姑娘，你这样比划，我如何知晓？”
虞卿被笑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最后也只说了句，“好看的吧，大娘你随便捏，要跟我一样好看。”
话音才落下，便有一道含笑男声传来，“大娘，我这样的算好看吗？算的话照着我捏，能配得上这小姑娘就行。”
“庭桉哥哥？”虞卿一听这声音就认出来人了，她有些讶异又欣喜，“你怎么在这？”
“这便是你的小郎君呀。”摊主瞧着这二人站在一处，回答萧庭桉刚刚的话：“你二人站在一处就是郎才女貌，自然是相配的。”
虞卿听的红了脸，解释道：“不是郎君。”
“不是？那也快是了吧。”
“……”
拿到了小泥人，虞卿将自己递给了萧庭桉，自己则是拿了萧庭桉的小泥人。
“我不是也做了一个吗，为什么给我你的？”萧庭桉手指戳了戳那泥人面颊，明知故问，尾音拉的很长。
“庭桉哥哥不要的话就给我好了。”虞卿哼哼道。
说着她便要去抢。
“那自然是要的。”萧庭桉举起小泥人，不让她抢到，在姹紫嫣红的灯光下，他凝着她害羞的面颊，然后轻轻拉起的手腕，穿梭在人群中。
“我们要去哪？”虞卿问。
“去长桥。”
长桥位于东南街，桥下是一片荷花，只会在十月盛开的荷花，每年十月的时候，整个上京便也陷入大雨倾盆，整整一月不见停歇，荷花凋零时，雨便停下。
因此，整个上京的人都觉这荷花是不吉之地，无人敢靠近，也讨厌极了这里的荷花。
直到后来，当今帝后大婚，那年十月，荷花满池，艳阳高照，此后多年，上京十月再无雨。
上官揽月又酷爱荷花，还是王妃时，几乎日日前来，每一次，虞玄临都陪在一侧，慢慢的众人也开始走上这座桥，喜爱这座桥，以及那一池荷花。
正值十月，荷花满池，格外惊艳。
“我三日后要去往登州了。”萧庭桉看着虞卿含笑的面容，轻声道：“与太子殿下一同去送赈灾银两，快的话可能一个半月就会回来。”
虞卿怔了怔，脑袋立马垂下去了，“你才回来多久啊，又要去一个半月？”
萧庭桉看她这样子，心头格外的柔软，他轻声道：“很快的，你一个人在上京乖乖的，若是烦闷便去找宋禾陪你，宁煦也在，等我回来，再陪你逛长街好吗？”
“那个时候都是冬天了，凤栖宫的银杏叶都掉光了！”
“那你先将它的叶子拾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编蛐蛐怎么样？”
“我想编小兔子。”
“好啊。”萧庭桉道：“那我们就编一筐的小兔子，让它们陪着你过冬好不好？”
“好！”虞卿连连点头，想到什么，笑意又淡去，抿唇道：“那你这三日是不是很忙？我是不是不能来找你玩了？”
“若是你来寻我的话，我不忙。”萧庭桉伸手揉了揉她发顶，声音温柔又好听：“明日，你来我府中，我给你做饭吃。”
“庭桉哥哥会做饭？何时会的？”虞卿惊呆了。
“战场上学会的，本来想让我从西北带回来的厨子给你做，想了想，还是我给你做，你先尝尝看，好不好吃，若是难吃，我在努力学学，日后再给你做。”
“这几年，庭桉哥哥是不是很辛苦啊，是不是很累？”虞卿听的直皱眉，萧庭桉竟然学会了做饭。
她的双眸很是干净漂亮，直直盯着他，湿漉漉的，全是担忧与心疼。
萧庭桉摇头道：“不辛苦的，也不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