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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5

    第61章 第 61 章 死路


    程锦束醒来, 看到守在床边的周逢春。


    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厌恶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是时常就有的。


    晕过去之前的记忆开始回笼,程锦束心脏跳的快速, 她极力隐忍,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锦束,你怎么样。”周逢春关心道, 见她发愣,又小心问:“锦束,有没有想起什么不好的事?”


    他审问过牵扯其中的所有人,得知锦束并非是被周瑛做的那些事吓到的, 而是因为丞相夫人,兰秀娘,只因为,兰秀娘说锦束像她的娘。


    他是知道锦束有过相公,也有一个女儿,可她从未向他透露过他们的半点信息, 即便是她迷糊时, 他想尽办法诱导她说出来,可她没有。


    这是他的禁区。


    但没想到,有一天, 这禁区就这么被人不可思议的打开了。


    梅清臣那位从乡野接来的妇人,会是锦束跟之前那个男人的女儿。


    这一刻,他倒没有之前那么浓重的杀心, 反倒心想, 是不是锦束知道自己那个女儿还好好活着,做了丞相夫人,会高兴些, 身子养好一些,再陪他久一点。


    但程锦束睁着一向迷茫的眼,道:“什么不好的事,相公,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已经开始学会了伪装,循环太多次,她明白自己只要脑袋一清楚,就会被灌下让她迷糊的药。


    这次她要保持清醒。


    因为事情很重要。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一旦错过,她怕是永远接触不到真相了。


    周逢春竟然有些失望。


    他对她柔和一笑:“没什么,锦束,你只是晕倒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程锦束伸出一只手去,周逢春有些意外,连忙将那只手握住,眼中有几分欣喜。


    “相公,不要担心,我没事。”


    周逢春微微哽咽:“好,锦束,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你有事叫我。”


    程锦束一直目送他离开,才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她知道周逢春肯定走不远。


    她开始认真回想与兰秀娘之间发生的事,她的每一句,她提到的那个名字。


    兰、以、繁……


    她在心里每念一遍,便觉得心口有个位置酸涩无比。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觉得脖子有水,她伸手一摸,才发觉眼泪流了满脸。


    秀娘说她与她娘很像。


    难道她并不是三十多岁。


    她到底忘了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到门外有脚步远离的声音,她才坐起来,唤来侍女春角,府上这么多丫鬟,唯独她是不一样的。


    “春角,帮我拿面镜子来。”


    春角有些疑惑,夫人害怕那物,多年不照镜子。


    但夫人的命令,她还是拿了过来。


    程锦束依然很害怕镜子,镜子里似乎有什么怪东西,但她现在顾不得了。


    她克服恐惧,看向镜子里的人,看过去的第一眼,她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鬓发,竟然这样白了。


    哪里像是三十岁。


    周逢春骗她。


    她又看向自己的脸,猛地怔住,像,真的太像了。


    难道,她真的是兰秀娘的娘,那么兰以繁这个人——她的原本的相公,一定是了,她怎么可能是周瑛口中的人呢,她为何要去破坏别人的家。


    秀娘还会来找她的吧,下一次,她就知道了。


    另一边,周逢春回到书房,刚才的铁汉柔情早已不见,只剩下了一副冷酷阎王的面容。


    他的手下向他汇报了府上的情况。


    “老爷,抓到一个可疑之人,但他自杀的速度太快,没来得及问。”


    周逢春了然,让他下去了。


    能在他柱国公府插进来人的,除了梅清臣,这朝中谁还有这等实力。


    现在只是抓到了一个,肯定还有没抓到的。


    既然他想查,早晚会知道锦束的事。


    也不怪他,毕竟这事牵扯到了他夫人,他肯定会刨根问底。


    他老了,已经折腾不起来了,也没实力能悄无声息的解决掉兰秀娘。


    既然如此,他不妨主动出击。


    柱国公府的反馈到了梅清臣这儿,他皱起眉头,周逢春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已经折了他一个人。


    更让他意外的是,周逢春递上拜帖,说要带律初前来做客。


    梅清臣这几日基本都在家里,政事堂有什么重要的事,会让林致远将折子送到外书房来看,之前的六公他都安排到了重要的职位上,分担了许多以前丞相的职责,大郢已运行到正轨上,一切都有章可循,他身上的担子没以前那么重。


    他肯定周逢春来者不善,但秘密就在周逢春一人身上,他既然抓了他的人,现在前来,肯定是因为这件事。


    他回到内院,秀娘正躺在床上,她手边的小案上放着几本当下时兴的话本子,她没掀开。还有个抽屉样式的果珍盒,里面放了各式各样的零嘴,她也未曾拉开过。


    她只是这样闭眼躺着,小脸苍白,茶饭不思,像萎谢的花儿。


    梅清臣像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将人抱在怀里,唇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哑道:“秀娘,不要这样,我会心疼。”


    他甚至想说,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但这不是真心话。


    见她这样,梅清臣也明白——是一定要让秀娘见周逢春的。


    得知周逢春要来,兰秀娘眼中才有了些许光彩,她也明白周逢春是来做什么的。


    “我要见他。”


    “可以,但在那之前,你不能再总想这事,要多休息多吃饭,哪怕是为了我……和肚里的孩儿。”梅清臣心里要多沮丧就有多沮丧,哪怕他已经登峰造极,依然不能让他的秀娘没有烦忧,是他没用……


    “好。”


    兰秀娘终于打起了精神,忍着恶心多吃了两口肉粥,还跟晞光学了下棋,脸色才好看一些。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周逢春,想问问他程锦束是不是她娘,如果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掐着手指头算日子,一天要问荷香好几遍,才终于挨到了那一天。


    周逢春牵着周律初前来,周律初手里提着礼盒,一进来,周逢春便对前来迎接的梅清臣道:“之前听说丞相夫人晕倒,小儿担心极了,一定要我带他来看望夫人。”


    梅清臣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与往日并无不同。


    “多谢。”


    两人踱步到了一间茶室,一张宽大的水墨画屏,将房间分割开。


    两人在画屏前落座。


    周逢春看了眼巨大的画屏,花屏的织造工艺精美,透光不透影,看不到后面的情况,但他知道,后面肯定有人。


    兰秀娘坐在画屏后,手指死死抓住袖口边缘,等待着宣判。


    没有寒暄,周逢春直言道:“我希望丞相不要再查锦束的事。”


    兰秀娘只觉脑中嗡鸣,梅清臣的表情也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明人不说暗话,我与鹤崖也算忘年之交,你的能力我清楚,如果你想查,必然查得到,如此,倒不如我前来相告,让你放心,也算我送个人情给你。”


    梅清臣敛眉,为他斟茶,“请。”


    周逢春颔首答谢,道:“你的夫人极有可能就是锦束之前的女儿。”


    兰秀娘死死咬住了唇,以防自己发出声音。


    真的,真是她娘!


    “我与锦束青梅竹马,可后来乱世走散,都以为彼此早就没了,我娶了妻,锦束也嫁了人,她生有一个女儿,现在得有二十五六岁。”


    周逢春说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梅清臣。


    梅清臣淡声道:“内子有同样的猜测。”


    周逢春微微勾唇:“是,但是想必丞相和夫人也都见到了,锦束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哎,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我那不孝女周瑛,因为我休了她亲娘的缘故憎恨锦束,暗中装神弄鬼吓唬她,锦束本就精神失常,如今更不好了。近一年,她的状况反倒好些,这都要感谢丞相夫人,是她重新让锦束变好,大概是母女连心。”


    “程夫人难道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么?”梅清臣问。


    “是的,对于她来说,那是一段不好的回忆,我请遍名医,都说她忘记那些是一种自我保护。而且,她现在这样,如果强行让她回忆,怕会让她崩溃,我舍不得。希望鹤崖也劝劝夫人,让她仍然以朋友的身份与锦束相处,不然就是害了她。”


    兰秀娘眼前已模糊,什么叫不好的回忆,与爹成亲,生下她,是不好的回忆?


    “此话何意?”梅清臣替她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周逢春叹息:“鹤崖有所不知,我与锦束原本两家交好,都是鄱阳一带有名的世家,奈何后来两家父辈各为其主,我与锦束被迫分开。当时,我俩已私定终身。锦束与我一样,自小习武,后来随程父征战,受了伤,流落西南村落被人救起,那人携恩逼迫锦束与他成亲生女。”锦束没有告诉过他,他还是从她以前的旧部得知的。


    不,不可能是这样!


    爹绝无可能逼迫娘跟他成亲。


    兰秀娘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却强忍下来。


    周逢春在骗人。


    他到底要做什么。


    梅清臣自然清楚岳父是什么样的人,他的声音微冷:“柱国公到底要说什么不妨直说。”


    周逢春笑了两声,“瞧我,武将粗笨,丞相勿怪,我说这么多无非就一件事,锦束的情况,不适合回忆起原来的事,除了她的身体状况,还有一个不能相认的原因。”


    “什么。”


    “除了锦束的身子不适,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锦束的父亲,是红巾军麾下名将程子毅,而她本身,是红巾军的女将程妙果,倘若她的身份暴露,就是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皇上是绝不容她的。我多年苦心经营,也不复存在。她现在过得还行,不要打扰她,她再受不起更多刺激。”


    周逢春的话在兰秀娘脑中不断重复。


    她已非之前什么都不懂的村妇,她明白其中的要害,她娘是大郢最大的敌人,红巾军的女将,一旦身份暴露,就不可能活。


    如果她强行去认亲,就是在害她。


    这是一条死路。


    周逢春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微微一笑后道:“事情也没那么糟糕,日后,丞相夫人亦可以多去寒舍,与锦束作伴,像姐妹一般,如此,一方解了思母之情,一方也可精神愉悦,岂不两全。”


    周逢春忽的想到什么,“啊对了,这样论起来,我们两家也算亲戚,律初是丞相夫人的弟弟,如此,晞光该叫律初一声小舅舅才是,我们真是亲上加亲啊。”他没敢提自己于梅清臣的身份,也算半个后爹了。


    兰秀娘不知梅清臣何时将周逢春送走的。


    她一直处在怔忪之中,直到梅清臣去而复返,蹲俯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眉心挤着一道褶,担忧的唤她。


    “秀娘,你说说话,你想要怎么办,我都可以为你办到。”


    兰秀娘听清了,她相信他的能力,但她不想他涉险。


    如若她娘知道这一切,疯癫起来,闹的人尽皆知,不止会影响柱国公府,恐怕连相府也不能幸免。


    私藏敌方罪犯,这等大罪,不是谁能担当的起的。


    她现在好不容有个稳定的家了,晞光还小,她要为他的未来考虑。


    再说,娘现在过得应该也不错吧,起码有优越的条件。


    周逢春虽有问题,可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想对娘好,何况,他们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儿子……羁绊太深。


    她虽然不信周逢春所说她爹挟恩强娶她娘的事,可她是否真的厌恶花树村,厌恶他们父女俩,这个她却拿不准。


    毕竟,当年毅然决然主动离开家的是她,是她自己要走的。


    她已经这样了,精神恍惚,受不得刺激,爹临死前也让她莫怨恨。


    何须再打破现在的状态呢。


    眼泪无声落下,被梅清臣吻去,他尝到她的眼泪苦涩,心里也跟着发紧,不住的舔舐她的眼尾,将那一片白皙的嫩肉磨的通红。


    他对她娘的事所知不多,但根据刚才周逢春的只言片语,他大约能猜到怎么回事,被家人抛弃的苦痛,他尝过,所以知晓她有多痛。


    “秀娘,告诉我吧,当年岳母的事。”


    兰秀娘被他紧密的抱着,细密的吻落在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上,给了她足足的安全感,她惊然发现,她再也不用像之前那般,什么事都要自己往肚子里咽下去,可以有个人说说。


    她任凭他温柔的亲吻,消除她内心的点点痛楚,慢慢讲起她娘离开的事。


    当故事讲完后,她的心里也没那么堵了。


    她也算是历经大风大浪的人了,如今这点事算什么。


    日子总得过,日子总能过得去。


    她记得这句话还是娘常说的。


    她破涕而笑,看着梅清臣的愁容,伸手为他抚平眉心的褶皱:“哎呀,你也老了,都长皱纹了。这件事就这样吧,不要打破现在的平衡,彼此都好。”


    梅清臣舒展眉目,接受了她的决定,但是,他也知道她心里不是这样想的,没关系,他会替她备好另外的选择。她总是这样,仿佛世上没有难得倒她的事,当初他被家人抛弃都要寻死觅活,而秀娘只用了这么一小会就想明白,她如同一朵向阳花,无论风吹雨打,只要阳光一照射上她,就会舒展绽放,这种迷人的积极向上的心态,犹如明灯,点燃了他黑暗的世界,让他愿意做这盏灯旁的飞蛾,扑向名叫秀娘的火焰。


    柱国公府,程锦束眼巴巴等了好几日,也不见兰秀娘再来,她总感觉,以兰秀娘的性子,会来告诉她真相的,拯救于她水火之中的,但是并没有,她不免有些失望了。


    周逢春正在给程锦束剪指甲,每一颗都剪的圆润,他似乎能察觉到程锦束在想什么,他笑道:“锦束,我知道你喜欢丞相夫人,过段时间,我会跟丞相说,邀请她再来看你。”


    听到她还会来,程锦束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真的吗,她还会来看我。”


    “当然,所以你要像之前一样,好好吃饭睡觉,把自己养好了,再像上次晕倒,丞相夫人怕是吓得不再敢见你了。”


    程锦束点头,“我会的。”


    周逢春收起工具,握着她两只手。


    程锦束想收回手,但忍了下来。


    “锦束,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丞相夫人,是觉得她像谁吗?”


    程锦束低垂下眉眼,她心跳如雷,知道周逢春在试探她,她绝不能表现出异常。


    “像谁?她会像谁,相公好奇怪,这些年,其他夫人都不爱跟我说话,只有她不嫌弃我有病,能跟她说说话,我心里很高兴,觉得充满了希望。”


    她此番话又让周逢春想起周瑛所为,他心下发疼,将她抱在怀里,轻抚她颤抖瘦弱的背:“好了好了,为夫知道了,我会让你们再见的。”


    程锦束微微皱着眉趴在周逢春的肩膀上,竟觉得有些反胃,最近,她在她的记忆深处,挖掘出了一个充满药香的怀抱……


    是他吗。


    ……


    梅清臣见证了秀娘怀孩子的不易。


    吃不好,睡不好,见她如此,梅清臣竟也跟着呕吐、失眠,有时兰秀娘半夜出恭,竟看到梅清臣坐在床上愁的不睡觉。


    她眉头拧着,到底是她怀还是他怀,怎么比她还孕妇。


    她费力的伸脚踹踹他,不小心踩错了地方,又将错就错的逗弄一番,梅清臣很快就喘息起来,忘了愁绪,他握住她的脚,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夫人,再这样,为夫怕要不举了,到时吃亏的还是夫人。”


    兰秀娘收回脚,嘴上却不甘:“你不行了,自然有行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敢!”


    梅清臣眼中添了几分阴郁,虚虚握住她脚的手重新拿了回来,莞尔。


    似乎这样也不错。


    兰秀娘现在的知识储备已赶不上他,当借着外间微弱的烛光看到他在做什么时,脸一下子就热烫起来。


    这、这儿也行!


    看着他跪在那儿,兰秀娘心跳的厉害,不觉也有些意动,已经满五个月了,胎已稳,袁先生说前三个月避免行房,那……


    察觉到她灼灼目光,早已默契的老夫老妻立马明白。


    梅清臣忽然停下,有几分不舍的松开她的脚,亲上的她的小腿,缓缓向上……


    袁不疑说三个月就可以了。


    但她心情不佳,孕反严重,他哪里还有那份心思。


    如今也是忍的辛苦,重逢以来,竟只有二次回京途中让他满足。


    还是太少了。


    近日因为程锦束的事,兰秀娘一直都没想过这事,如今才发觉竟清心寡欲了这么久,只被他轻轻撩拨,就像舒展的嫩叶一般卷曲,久旱逢甘霖。


    情到浓时,梅清臣小心避开她的肚子,侧身在她身后抱着她,一手拉着她的胳膊。


    “这儿好像又长了些。”他看到指缝里溢出的莹白。


    兰秀娘已经生育过一个,自然明白,她只觉得他太轻。


    她将脚向后踹了踹他,含混催促:“嘀咕什么,换个姿势。”


    “快点!”


    第二日梅清臣要上朝,等收拾完,兰秀娘也睁开了眼。


    她今日要去药铺和姐妹玩。


    梅清臣嘱咐一句:“让敬言跟着,万事小心。”


    “知道了。”


    “今日有雨,记得让荷香拿着伞和雨披。”


    “你好啰嗦。”


    等他走后,兰秀娘才起床,梅清臣又给她选了个丫鬟,与荷香一起贴身伺候她,洗漱后,兰秀娘才出了门。


    她的身子不算笨重,走路依然轻盈,她知道孕期多活动活动,更好生产。


    今日是约定和姐妹们相聚的日子。


    不在别处,在她的药铺。


    她的药铺如今被钱映儿经营的很有起色,不止扩大了店面,买了旁边四家门店,打通了连在一起,里面装潢也换作一新,她还特意开辟了一个幽静的小院,供姐妹们在这儿相聚。


    进去时,她脸上带笑,忽然觉得好似有人看她,她不由得往巷子深处望去,看到一个戴着草帽的高大男人正往里面走,她多看了两眼,钱映儿出来迎接她,她收回目光,笑盈盈的入了后院,并未留下什么印象。


    第62章 第 62 章 是他诱骗了你


    今天来的只有她们铁三角——她、姜芸、刘妙


    兰秀娘进去时, 姜芸正在安慰刘妙,刘妙双目通红,眼泪直流。


    来之前她便从姜芸那儿得知了刘妙的事, 刘妙收拾她相公王易星的衣裳时,竟发现了一条女人的香巾,问起他来他还不解释, 只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再问,便不耐烦了,声称有公事。


    “我看他就是喜新厌旧了, 我生了女儿,不好看了,他开始嫌弃我们娘俩了,芸姐姐,是不是男人到了这时候都这样啊,他比以前有权有势了, 就看不上我了, 当初,我可是低嫁给他的。”


    姜芸给她擦眼泪,心疼道:“别哭了好妹妹, 为男人掉眼泪,不值当,你女儿还小, 你往后还要做她的指望。”


    “那芸姐姐当初可遇到过这样的事。”


    姜芸叹口气, 收回手绢,“怎么没有,男人都那德行, 我年轻时,脾气可不好,他若敢在外面惹风流债,我就敢出去找男人去,要过就过,过不了就谁都别好过。”


    刘妙一听,泪珠直连:“呜呜,我要去找男人吗。”


    “不妥。”


    兰秀娘走过去,在荷香和钱映儿的搀扶下坐下,姜芸给她拿了个软枕垫在腰后,她道谢后否定了刘妙的话,又接着给出理由。


    “刘妙的性子不合适,她还没出去找,怕就被王易星给捉拿回去了,白白受他磋磨。若只是个误会,还离间了夫妻感情。”


    姜芸点点头:“有道理,妙儿的性子的确不合适,太文弱了,而且她指定不敢找男人去。”


    刘妙委屈的吸了吸鼻子:“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办,不若和离。”


    姜芸第一个否定:“不可,你们夫妻走到现在不容易,何况还有女儿,再者,他现在正是上升的时候,若真坏了事,有你后悔的。”


    “没错,你只适合一条路,对你来说很容易实现。”兰秀娘道。


    刘妙焦急道:“好姐姐,快教给我吧。”


    “其实你我包括你芸姐姐,都不相信王易星会有别的女人,但是,目前是一个苗头,刹不住,日后就算他没有,你也会一直处在被动,日子过得不顺心,彼此消磨,而你又没有我和姜芸坚强,只会受到更多伤害。”


    姜芸点头,刘妙黯然,被说到了心坎上。


    “所以,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管他,当他不存在,他的一切都教给下人去打理,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他倘若起疑心了,你就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最关键的是,持续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你有一封男人给你的信,但你绝不解释。”


    姜芸眼中放光:“妙啊,秀娘,你简直是天才,难怪你能把丞相收……额,那个伺候的这么好。”


    兰秀娘笑而不语,她之所以能说出这些,无他,唯手熟尔,经历的男人多了,总会有感悟,何况她遇到的还都是人中龙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刘妙决心用这个办法,有了这个法子治王易星,她便松快了心,与她们聊起最近的八卦。


    其中最令兰秀娘高兴的便是,周瑛和周崇凯被命立即前往北疆驻守,无召不得返京。


    据说,圣旨下达不到一个时辰,两人便走了。


    她知道是谁的手笔。


    那日周瑛告诉她那些,到底有没有私心她心里知道,她原本还对她有几分敬意,毕竟是大郢唯一的女将,也算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可她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洒脱,她能窥探到她纠结的内心:一边想与她争夺梅清臣又放不下面子,想彻底放下梅清臣又做不到,只能一边故作潇洒,一边又暗戳戳使些小劲,如叫梅清臣的字,又如离间她与程锦束。


    周瑛也不过如此。


    以梅清臣洞察之力,他不可能不清楚周瑛是怎样的人,也知道她对他仍抱有想法,这样处理倒是让她很满意。


    兰秀娘对她放下了戒心。


    既然重新与梅清臣绑定在一起,她的男人,谁也不能觊觎。


    这样的闲聊让时间变得很快,等送走了姜芸和刘妙,兰秀娘留在药铺,看了看账,她最近开始学看账了,不止有梅清臣亲自教她,还有姐妹们倾情相授,她提高的很快。


    人嘛,不进则退。


    等她出来时,药铺已经开始打烊,她正要走,却见一戴着草帽的男人走了进来,帽檐低,看不清脸。


    有伙计抱着门板道:“不好意思,本店已经打烊了,请明日再来吧。”


    兰秀娘看过去,心里疑惑,她好像见过他。


    “外面下雨了,我能在这避会雨吗。”


    兰秀娘只听声音,便觉得脑袋一空。


    竟然是他!


    柱国公府。


    近日天气好,程锦束经常出来,周律初陪着她,走到哪里都会给她介绍。


    “这是月丹,这是玉茗,晞光哥哥极善养花,这是他送给我的,我送给娘,希望娘见了会欢喜。”


    程锦束蹙眉看着前面活蹦乱跳的小孩,她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她很讨厌这个小孩,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他不该存在。


    这是她跟那个男人的孩子,他们竟然有孩子,好恶心……


    周律初久久没听到娘的回应,忽的回头看去,竟见到程锦束满目憎恶。


    他吓了一跳,连忙停下来,跑到娘身边,牵住她的手:“娘,你怎么了。”


    程锦束这才反应过来,恢复日常有些痴傻的表情:“没什么,只是昨晚没睡好。对了,你最近有没有见晞光?”


    “嗯嗯!前几日,他还来国子监看望我和奇哥哥了呢,晞光哥哥做了太子陪读,感觉更厉害了,我见了他像见到先生,有点害怕。”


    程锦束听闻,不由得唇角牵起一丝微笑。


    晞光啊,那真是个好孩子,跟秀娘长得像,她很喜欢。


    周律初夜看到娘唇边的笑容,一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为什么娘刚才看他的眼神那般嫌弃,听到晞光哥哥,又高兴的很。


    周律初垂首,内心沮丧,果然他还是不够优秀。


    他又抬头小心望望娘,将手塞入她手里。


    “娘,我……”


    他还没说完,手忽然被松开,程锦束往前走了几步,头也不回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你也回去吧。”


    周律初小小的肩膀塌了下去,很快变得一耸一耸的。


    勇叔找到他,忙将他抱入怀里,心疼安慰:“小公子,怎么这样伤心,不是陪夫人玩的好好的吗。”他送他来时还好好的。


    周律初抽抽噎噎道:“勇叔,我觉得我娘好像不喜欢我,我没有晞光哥哥那样优秀……”


    “怎么会,夫人怎么会喜欢别人的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是你想太多了,小公子,走吧,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说着,勇叔抱着周律初渐渐走远,周律初的哭声也消失了。


    程锦束从月门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望着周律初离开的方向,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讨厌自己的孩子……


    她仰头看天,茫茫一天,没有边际,她到底是谁。


    谁来救救她。


    秀娘,怎么还不来救她。


    ……


    兰秀娘没想到此生还会与董士成再见。


    她一直努力忘记这个人。


    试图逃避。


    当初与董士成成亲前夜那场醉酒,她虽然是喝断片了,可心底明白,自己绝不是完全无辜的,是她生了悔意,贪慕权贵,才酿下了大错。


    即便是董士成做过山贼,可对她,他是挑不出错的好,不然当初她也不会下定决心要嫁他。


    自己于董士成面前,是不可抹去的亏欠。


    当他浑身湿透的站在她面前,认出她之后,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肚子上,神色不明,又直直看着她,目光灼人。


    这种眼神,让她仿若置身于人群中央,等待审判。


    钱映儿过来,看了看兰秀娘的脸色,以为她不想见这个男人,上前歉意道:“不好意思,本店马上就要打烊,不若去对面的酒家避雨。”


    董士成收回目光,说了个“好”字,转身就要走。


    兰秀娘急急出口:“就在这儿避雨吧。”


    董士成在门口站住,没有回头。


    钱映儿与荷香齐齐看向她。


    兰秀娘尴尬一笑,索性上前几步,对董士成道:“董大哥,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这是我的药铺,外面雨下的这样大,请留下避会雨吧。”


    钱映儿与荷香明白了,原来是老乡,各自继续收拾。


    董士成转过了头,说了句“多谢”,便摘下了草帽,立在檐下,伸手揪起下摆,拧了拧湿透的衣裳。


    兰秀娘正打量他,不小心见到他动作之余,被衣裳勒紧而显得格外清晰的背。


    她忙低下头,竟觉得他比以前还要壮实,离开村子之后他做什么去了?


    她脑子乱乱的,想到布三妹说县令正在抓捕他,那他是逃到这儿了么。


    他这副冷淡的态度,好似也没多想跟自己牵扯,今日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不管他如何,她心中终是有愧。


    “董大哥的衣裳湿了,不若进屋去换身干的吧。”


    董士成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她一眼,似乎想拒绝。


    兰秀娘连忙道:“方便的,铺子里有不少伙计的干净衣裳。”


    董士成也不再拒绝:“好。”


    有伙计来引他进去,他再次道谢。


    荷香过来找她,看了看外面的雨:“雨太大了夫人,马车也不安全,不若先回里面等雨小些再走吧。”


    兰秀娘没拒绝,肚子很沉重,站久了腰痛。


    荷香和新来的丫鬟冬雁将她扶了进去,荷香给她拿来一条披帛披在身后,吩咐冬雁:“你守在夫人身边,我去外面帮忙,有事叫我,或者叫敬总管,他在外面。”


    “是。”


    兰秀娘心里仍然忐忑,她对董士成又怕又愧疚,她当初做下不知廉耻的事,他会如何做,他做过山贼,会不会是专门来杀她报仇的。


    如此想,兰秀娘的心跟着砰砰直跳,一会不管如何,告个别就先回家吧。


    回去找梅清臣商量商量,能不能免了他的追捕,毕竟是旧朝的事,按理说应该法不及旧朝吧。


    再给他些钱……


    “冬雁,你拿了多少银子?”


    冬雁解下腰间的荷包,递上去:“夫人,奴婢带了三十两,荷香姐姐那儿多些,夫人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兰秀娘接过钱。


    三十两,正好,多了她怕董士成不要。


    忽的外头一阵“乒乓”声,兰秀娘心里跟着一跳,连忙让冬雁出去看看。


    没想到冬雁出去了一会也不见回来。


    兰秀娘心里担忧,外面的声音不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敬言呢?


    她起身,走向门口,透过半边门帘,见到前堂正有十几个人在打斗,其中便有敬言。


    敬言看到了她,一边应付面前的几人,一边命令靠近她的暗卫:“保护夫人!”


    兰秀娘刚要说自己没事,却见一个人被重重从楼梯上面扔下来。


    那人滚到自己脚边,她看清楚了人脸,竟然是冬雁。


    她无法弯身下蹲,也来不及做什么,忽然背后伸出来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按上了她的孕肚,力气不小,似乎她动一下就要将她的肚子捏爆。


    背后的身躯坚硬火热,她听到一个粗哑带着喘息的声音:“秀娘,好久不见。”


    兰秀娘双目睁大,可没来得及想任何事,眼前一黑,就没了意识。


    外面瓢泼大雨,董士成看了一眼外面,目光扫视屋内,寻了一件精巧近乎衣裳的雨披将怀里的人卷了起来,运气抬脚破窗逃去。


    就收拾的空挡,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


    敬言死死盯住抱走夫人的影子,速度已提到最快,逼近极限。


    绝不能让人掳走夫人!


    “放信号!”


    “分两路包抄他!”


    一声啸鸣,空中炸开一朵蓝色的烟花。


    董士成在雨中的街道狂奔,雨水冲刷的阻力不小,又抱着人,渐渐吃力。


    他咬牙坚持,眼见就快被追上,忽然从身侧冲出两个男子。


    “赫达干大人,我们来掩护您,请务必要回到可汗身边。”


    说罢,两人拦住了追来的人。


    董士成翻身上了他们骑来的一匹马,向城外狂奔。


    梅清臣今日总心有不安,心神不宁。


    政事堂事情不少,几个尚书来找他说事,他也总是走神。


    林致远发觉,暗中对尚书们使眼色,让他们先出去。


    “丞相若是累了,不妨先休息休息。”


    梅清臣慢慢舒展开紧锁的眉,站起来:“嗯,致远,剩下的事你来办吧,辛苦你了。”


    林致远扶他起身,“丞相大病初愈,不该如此劳累,何况丞相家中还有快要生产的夫人,该回家多陪陪夫人的。”


    梅清臣本是微笑着的,却在听到林致远提及秀娘的瞬间,忽的眉目冷肃。


    林致远也发现了异常,询问出声。


    梅清臣却大步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才道出“无事”二字,接着便不管不顾走入滂沱大雨之中,他一惊,想追出去,已有他的随身侍从举了伞跟上去。


    林致远还从未见过大人这样失态过。


    到底发生什么事。


    梅清臣快步如飞。


    “大人。”侍从紧紧跟着。


    “家中可有传信?”


    “未有。”


    梅清臣不再问,继续向宫门去。


    快到时,梅清臣便见到宫门处神色焦急的白义。


    他心里仿佛被人打了一闷锤。


    秀娘!


    他跌撞的走了过去,差点站不稳歪倒,旁边的小太监扶了他一把。


    梅清臣挥开小太监,伞也跟着掉到水里,很快盛满了雨水,他的锐眸直逼白义。


    白义快速道:“夫人被人掳走了!”


    眼前的世界迅速翻转变换,梅清臣感到眩晕,他死死咬住唇,坚持要自己保持清醒。


    秀娘被人掳走了,他要找她,晕过去浪费时间。


    多浪费一刻,秀娘就多一刻的危险。


    白义等人将他扶上了马车,侍从要给他更衣擦拭,被他阻止。


    梅清臣闭眼凝神,再睁眼,眼中已一片清明,他看向白义:“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白义接到信号,立马带人增援,过去时,大雨之中,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黑衣人,均是相府暗卫,他大吃一惊,挨个看了,找到了敬言,察觉他还有脉动,白义迅速拿出一颗丹药喂到他嘴里,将人拖入檐下,敬言睁眼,见到他的一瞬间,立马道:“快去告诉丞相,夫人被人劫走了。其手下有两个北域高手,善用暗器毒药,我等都中了招。”


    他吐了一口血,顾不得疼痛,继续道:“药铺里还有活人。”


    白义将他交给手下,迅速回到夫人的药铺,里面亦然躺了一地的人,他目光寻到地上的荷香,扶起她的头,伸手在她身上点了几下,荷香幽幽转醒。


    “白侍卫……夫人,夫人呢!”


    荷香迅速起身。


    “到底怎么回事。”


    荷香立马道来:“夫人在店铺里遇上一个故人,夫人叫他董大哥,让他在店里避雨,然后我在外面收拾,后来来了一个人,袖子一挥撒了不知什么药粉,我们就都晕倒了。夫人呢,夫人可还安好?”


    白义抿唇,没有回答她,对身后人道:“带他们回去,请袁先生医治,我去见大人。”


    得知事情经过,梅清臣的心口宛如被人灼烧。


    董士成,是他。


    当初带秀娘离开后,他便暗中将董士成做过山贼的事捅给了地方,即便是旧朝之事,地方太守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但竟让他逃到现在。


    这个董士成,有点本事。


    白义看到大人的眼中似乎有阴云翻滚,黑沉沉的碾压过来,极度阴沉可怕,犹如深渊地谭,仿佛能将一切都吸入进去。


    白义赶忙底下头不敢看他。


    梅清臣静思片刻,随即布置:“拿我的鱼符去找江筒,封锁京城,不得让任何人进出。”


    “调集府上所有力量,与羽林军一起,全城搜捕。”


    白义顿首,“是。”


    他心中惊恐不已,大人这种私调羽林军的行为,与谋反有何区别。


    他知道大人一直有这种力量,但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用了出来。


    当江筒接到丞相的鱼符,他握在手里,看了又看,手下在等着他的命令。


    他本该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羽林军统领,但丞相的鱼符在此,他难道可以不听吗。


    不经皇上调遣私自出动羽林军,是什么后果。


    江筒眸中闪过挣扎。


    最终,他将鱼符放在桌上,“布防,不许任何一个人进出!”


    江筒内心衡量过后,还是决定这么办,皇上身体越发不好了,已经许久不上朝,而丞相大人还很年轻,身子骨也好,若真是另外一种结果……


    京城之内,除了以皇宫为中心的街坊,还保留了不少村落,世代守卫皇陵。


    兰秀娘就在其中这样一个村子。


    她感到很迷惑。


    这是哪?


    有人吗。


    兰秀娘起身寻人,掀开被子下床,忽然一阵叮铃之声,只听铃音,她便觉得一阵心慌,低头,看到腰间有一串铃铛,上刻她不认识的符文,尾部有长长的穗子。


    这是什么。


    好烦。


    她伸手解下,将铃铛抛远,这下,再没有烦扰的铃音,心也静了许多。


    农房外,立着两个人。


    “赫达干大人,我们的人全都死了,现在又出不了京城,该如何是好。”


    董士成依然不习惯这个称呼,他皱皱眉:“在这儿叫我董士成。”


    “是,董大人。”


    “那药怎么用?”


    “药需在第一、三、七日饮用,其间一直佩戴铃铛,佩戴的时间越长,听的越久,效果越好,但到了一定程度,会让人失魂,渐渐痴傻。”


    董士成眉心紧皱,他当然不会让秀娘痴傻。


    再给他几天,他会带她逃出京城,去往北疆,到了那儿,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生活,他不会再让她服药,告诉她一切。


    他这样告诉自己,可总不由得想起这次重逢,与她第一次谈话。


    兰秀娘晕过去,再醒来后,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的床边,坐着一个人,是董士成。


    她吓了一跳。


    她想起晕过去之前,董士成唤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毛刺刺的,仿佛被人用羽毛刮过背脊。


    “董大哥,你……”


    董士成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肚子上。


    “几个月了。”


    兰秀娘故作轻松:“算起来快六个月了,董大哥……啊你……”


    董士成突然向她伸过来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孕肚上。


    兰秀娘惊的浑身一抖,伸手要去拨开他,却被他另一只大掌钳住,力气很大,带着厚茧,攥的她手腕很疼。


    他的目光又浓又黑,如鹰隼般锐利,是她不曾见过的凶狠,仿佛与之前的董士成是两个人。


    她又好像见过,在肉铺那会,她的手指破了。


    她想到他做过山贼,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是她以为的老实忠厚之人,如今,她落在了他手上,而她,还曾负了他,她心脏狂跳,连叫也不敢叫,努力维持表面和谐:“董大哥,有时候他还会动呢。”


    董士成忽然加重了放在她孕肚上的手。


    兰秀娘浑身一颤,紧张的不行,他会不会对她的孩儿不利。


    “董大哥,请你别这样……”


    董士成多想将手底下的孽种弄死,可这会伤害到她,即便是这样,他仍不忍她受苦。


    他收回了手。


    兰秀娘暗中吐出一口气,只是他另一只攥着她手腕的手仍没放开。


    “秀娘,当初你离开我,跟那个男人跑了,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敲在兰秀娘的心上,如同打鼓。


    兰秀娘勉强笑了笑:“发生那种事,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是我有愧于你,但好在我们免了牢狱之灾,也不用颠沛流离,他毕竟是晞光,就是希狗他爹,当时我们也还未成亲,我跟他还是夫妻,便跟他回去也未尝不可……”


    董士成笑了笑,眼神森冷,胸腔震动,引得兰秀娘微微发颤。


    “秀娘,何必说的这般冠冕堂皇,难道不是因为他做了丞相,你趋炎附势,抛弃了我吗。”


    兰秀娘被她说中,可又带几分委屈,她这样做不对吗,当梅清臣失踪后,她便不相信感情了。


    她想活着,把晞光好好养大。


    兰秀娘的嗓子有些发干,低垂着眉,扑闪的睫毛遮盖着水润的杏眸,“董士成,从一开始,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人么,村里许多人说的没错,我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在答应跟你成亲时,我告诉过你。”


    董士成内心震动。


    他不敢想象自己从小爱慕到大的姑娘,竟然这样说。


    他想起秀娘刚答应自己时说的,她说:“董大哥,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没那么冰清玉洁、三贞九烈,我之前跟人相看过,也做过富贵之人的女婢,当初你第一次跟我说我就是嫌你没钱。我的观念中,希狗是第一位的,但只要嫁给你,我必定跟你好好过日子,你也不许再看别的女人一眼,这些,你要娶我之前,要想清楚。”


    当时他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哪里还管过往,何况当时乱世,他自己都被逼上贼路,何故怪她的过去。


    再者,他也没她想象的忠厚老实,曾断过她的路。


    在他心目中,秀娘一直是他心里的小姑娘,他看着她慢慢长大,是他内心的净地,她嫁给自己前夜做下的错事,将他心里的纯净之地污化,令他愤怒——秀娘不该是这样,她该永远是那个俏生生的,纯洁无比的小姑娘


    董士成扯住她的胳膊,一把拉入怀里,强有力的臂膀扣住她的后腰,令她无法动弹,愤怒低吼:“秀娘,我不许你自甘堕落!跟我走,我们去北疆,我在北疆有一番成就,可以护你富贵无虞。”


    兰秀娘没有一点挣扎的空间,脸蛋贴在他坚硬的胸口,董士成犹如一头野兽,陌生强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包围,令她害怕,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梅清臣,他怎么还没来救她。


    眼泪不由自主的掉落,兰秀娘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推拒他,哀求道:“董大哥,是我对不起你,我可以给你钱,给你其他的,但是我不能跟你走,我……我心里依然念着我相公的。”


    董士成双目涌现出愤怒,他粗喘着,浑身肌肉绷紧,大掌似乎要将她揉碎:“你说什么,你心悦他,你难道忘了他抛弃你们母子七年,你忘了你这七年怎么过来的,你又知道他如何对付我的,我们成亲之前那晚,是他做了手脚,我后来寻到县府里的下人,才知梅清臣的人换了府上的酒,是他诱骗了你!”


    兰秀娘愣住,什么?——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收尾中,下个月就不日六了,随榜更,感谢看到这里的宝宝们,到时候抽奖回馈


    第63章 第 63 章 来不及了


    当初, 董士成被释放回到肉铺,推开他们的新房,见到男人抱着秀娘亲吻的画面, 他浑身快要炸了。


    那本来该在怀里点燃的娇红,被别的男人玷污。


    可是在梅清臣面前,他无能为力。


    他是丞相。


    他身边有一顶一的高手。


    打不过, 争不过。


    他早就知道梅清臣绝不能回来,他一旦回来,秀娘就会被夺走。


    是以,他一直防备着。


    后来她走之后, 他始终不信秀娘会背叛他,他潜入县府,寻到了线索,欣喜若狂,想要去追秀娘,告诉她真相, 可随之而来是衙门的通缉。


    他敢肯定, 又是梅清臣的手笔。


    他嫉恨他权势滔天,又痛恨自己无力。


    好在苍天给了他另外一条路,他误打误撞救了可汗的小王子, 被封了北疆将军,几次与大郢交战,立下战功, 成为了北疆的赫达干大人。


    如今, 他也有了权势。


    秀娘想要的,他也可以给。


    但现在她又说,她心悦梅清臣。


    董士成痛苦不堪, 狼狈落寞,这些情绪席卷而来,令他狂怒。


    他不是没想过这种结果。


    毕竟大郢京城富饶,北疆再好也不过北狄未开化的地方,她会不愿意去。


    再者,从梅清臣手里夺走晞光也不容易。


    所以,他备了杀手锏。


    如果她不愿,他自有办法让她去。


    董士成逼视着怀里的女人,“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兰秀娘泪眼模糊,悔恨不已,当初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个老实人。


    她到底还是受到了惩罚——老实人的报复


    如若以前,她或许会走,到哪活不是活。


    但她已经贪恋当下,如何还肯走。


    这里有她的家,她才与梅清臣互通心意,晞光还小,肚子里还有个更小的,怎么能走,余生她如何放下这里的牵挂。


    兰秀娘试图唤起他的怜悯之心,声音柔软,也不再推拒他,反而向他靠近,“董大哥,过去种种,都是我不好,看在我爹帮过你家的份上,原谅我吧,你现在的身份来这儿不好办,我可以帮你,帮你平安回到北疆,你娶个温柔可意的女子,安稳度日,会幸福的。董大哥,这样好不好。”


    “不好!”


    董士成双目赤红,已再无耐心。


    他将她一把推到床上,压了上去。


    兰秀娘双手护着肚子,好在他没有圧实,再往上看去,他手里竟多了一个铃铛。


    她有些不知所措。


    “秀娘,最后一次机会,跟不跟我走?”


    兰秀娘闭眼,又有几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董大哥,我还是那句话,我不能走……”


    “叮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声响起。


    兰秀娘渐渐松弛下来,眼前也逐渐模糊,一个声音在慢慢注入她的耳中。


    “秀娘,我是董士成,你的相公,你已经嫁给我了,你的前夫梅清臣抛弃你母子七年,功成名就,他回来之后,夺走了你的儿子希狗,我们无法与之抗争,你现在肚子里怀着的,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们过得很幸福。”


    ……


    董士成进入房间,看着坐在床边怔忪的人,还有丢在地上的铃铛,眼睛微眯,快步过去捡起,走向兰秀娘。


    “秀娘,你好些了吗?”


    “嗯,我没事。”


    董士成伸手将她环住,他五大三粗,几乎将她罩住。


    兰秀娘有些不适,听到他道:“别害怕秀娘,为夫只是给你系上铃铛,这是我们的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


    兰秀娘有些疑惑,但也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看他给自己重新系上铃铛,秀眉一蹙,十分不满:“这个铃铛响起来很烦人,听得我不舒服。”


    “只是铃铛,难道秀娘不要我们的定情之物。”


    兰秀娘安抚的将手放在他的大掌上:“好吧。”


    董士成对她不错,总给她送东西,当初没少照顾他们母子。


    母子……希狗,希狗被梅清臣带走了,那个一走七年的男人,竟然把她的宝贝儿子抢走了,想到这里,她就慌的不行。


    “相公,我要把希狗带回去。”


    董士成搂住她,发出满足的喟叹,他等这一刻太久。


    “我们这次来京便是来找希狗的,可是梅清臣他仗势欺人,不见我们,还让人打我……”


    董士成说着,伸手解腰带。


    兰秀娘有些不知所措,忙移开眼睛。


    “你看看,秀娘,这儿。”


    董士成说着,粗粝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行转了过来。


    兰秀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他腰间,竟有一道食指长的伤口,整齐的剑伤,边缘皮肉微微翻卷,伤口依然鲜红,倒不深,随着他呼吸露出里面的肉。


    兰秀娘惊呼一声:“怎么不包扎。”


    “没事。”


    “我帮你包。”兰秀娘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问:“这是梅清臣弄得?”


    董士成站着,上身赤裸,兰秀娘坐在床边,在他肌肉蝤蛴的腹前,她的头离自己很近。


    她的动作很小心也很娴熟,她每碰自己一下,他都升起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兰秀娘鼓着腮帮子,咬着牙,恨的不行,谁能想少年夫妻,梅清臣忽然就走了,又突然回来,还抢走了她相依为命的孩子。


    如今,他们来要孩子,他又让人打了她相公一顿。


    兰秀娘呼吸都重了些:“就算是做了丞相,也要讲道理,怎么能打人,不若我们告到官府去,再不行,让皇帝老儿评评理。”


    董士成被她所说吸取一点注意力,北疆虽比不上大郢,他在其中也涨了不少见识,明白了权势的滋味,民告官,简直是笑话。


    “秀娘,告去官府,怕还没递过去状子,就被梅清臣给抓了。他现在在全城搜捕我们,我们连花树村都回不去了。”


    兰秀娘怒不可遏,挥了下手:“真是个阴毒之人,好歹我与他……”她及时止住,她已经嫁给董士成了,不能在他面前总提梅清臣。


    董士成深深吸紧小腹,喉间滚动,他转身拿过衣衫披上,掩盖。


    兰秀娘失望的坐着,可是希狗,她的儿,难道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吗。


    董士成观她神色,怎不知她所想,他搂过她的肩膀,将她按在怀里,大手几乎能包住她整个头颅。


    兰秀娘依然有些紧张不适,她心里觉得古怪,两人孩子都有了,她怎么好像有点排斥他的亲近呢。


    “其实让希狗留在这儿也好,他们父子血浓于水,梅清臣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对希狗不好,我打听他现在是太子陪读,读书很好,将来一定很有出息。”


    兰秀娘听到这些,心里有了几分安慰,她就知道希狗那孩子是块读书的料子,他在这儿的确能过得很好,可是他要想她呢,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难道就要这样割舍。


    董士成伸手捂住伤口,喉间透出些许呻吟。


    兰秀娘看过去,关心道:“伤口疼?”


    “嗯,有一点,我差点没逃回来,如今我们也无处可去,秀娘,是我没用,无法带回希狗。”董士成垂头丧气。


    兰秀娘心中失望,可也没法开口再让董士成去找梅清臣。


    “相公,不若我去找他,我是希狗的娘,他或许会看在这点情面上让我见见希狗,哪怕带不回去,见一面也成。”


    董士成眉目微敛,见面当然不能见面。


    他们此生,再也不必见面。


    他松开她,坐在一旁,垂下不语。


    兰秀娘看他的状态,提心吊胆,不免靠过去,问他怎么了。


    “秀娘,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们这个孩子。”


    董士成忽然说。


    兰秀娘一愣,忙道:“士成,你怎么这样说,我怎么会不要我们的孩子。”她抚上凸起的肚子,心如刀割,这也是她的孩儿,手心手背都是肉。


    “现在梅清臣在到处抓我们,他但凡还有一点良心,都不可能这样做,万一你被伤到,我们的孩子也……秀娘,我很看重这个孩儿,我的第一个孩子,你别不要他。”


    董士成说到近乎哽咽,张臂将她搂入怀里,紧紧的。


    兰秀娘动摇了。


    是啊,董士成已经尽力了,他们从花树村一路到京城来,应该吃了不少苦。


    应该……


    她有些迷茫,为什么她说应该,为什么她没有一点路上的记忆。


    好像她的记忆,停滞在她去祭奠爹的坟头前了。


    如今她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起码距离那时已有半年多。


    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士成,我好像有些失忆了……”


    “叮铃铃——”


    董士成的抱她的动作触动了她腰间的铃铛,又是一阵心烦,让她什么事也想不了,只好闭眼凝神,半晌,她道:“那我们离开吧。”


    人总要向前看,活着,才能有机会。


    董士成的下巴搁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听到她说的,他会心一笑。


    他的秀娘最好了。


    他嗅着她香甜的味道,藏了十多年的渴望冒出了头,忍不住低头亲了过去。


    兰秀娘瑟缩了一下,他身上浓烈的气息让她不适,她有些说不上来的抗拒。


    她推了他一把:“小心我的肚子,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撞。”


    董士成被她推开,可她说的又很有道理,他只能笑着道歉。


    他的心里却微微刺痛,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圆。


    好在,秀娘终于肯跟他走了。


    羽林军的异动还是传到了泰和殿。


    皇后正在皇上这儿侍疾。


    听到梅清臣动用羽林军封锁京城,她心中大骇。


    好在梅清臣还给了她理由,是为了寻找她夫人。


    虞洛真透过屏风和门口的缝隙看向里面,明黄的床榻上,萧东君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最近,清醒的次数越发少了,曹德嘉说,已无回天之力。


    只有她一人侍疾,除她之外,无人知晓皇上已病入膏肓。


    她的贴身丫鬟悄声问:“皇后娘娘,要将此事告诉皇上吗。”


    虞洛真神情微动,告诉皇上,还有何用。


    梅清臣要是真想反,眼下谁还能制止他。


    自己当初也算间接伤害过他夫人兰秀娘,反正也阻止不了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去告诉丞相,皇上和我相信他,若还有什么需要,调遣便是。”


    她相信梅清臣,绝非背信弃义之人。


    这句话很快传到了梅清臣的耳中。


    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好在皇后深明大义。


    已经过去了十个时辰,从昨日到今晨。


    梅清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心事重重。


    门口有动静的一刻,他立马起身看过去,见白义进来,目随他动,心底甚至不敢期待。


    “大人,审问结果出来了,董士成和这群人来自北疆,他们是北疆可汗身边最得力的武士团,董士成在北疆有另外的身份,被称为赫达干。董士成共带十五人,对北疆可汗声称来京侦查,他们目前只有一个漏网之鱼,应该和董士成在一起,现在已经锁定方向,在城外西南方向村落之中。”


    只听到赫达干这个名字,梅清臣眉狠狠压了下来,原来之前北疆之乱,那个所向披靡的汉人将军赫达干,竟然是董士成。


    当初真该杀了他。


    “继续搜,现在谁在前面指挥?”


    “是江统领。”


    “我去换他,让他休息。”


    梅清臣说罢就要出去。


    白义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大人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再这么下去,夫人没找到,身子会熬坏。


    与此同时,林平匆忙进来,与梅清臣在门口相遇。


    林平低头汇报:“大人,属下已经拦不住小公子,他要找夫人。”


    梅清臣站定,最终叹息一声,返回坐下,“带他来见我。”


    晞光聪慧,不如直接告诉他,是非由他审判。


    林平一走,梅清臣对白义抬了下手,白义便离开。


    没多久,晞光从外面快步跑进来,小脸苍白,眼中含着泪水。


    他一进门便喊:“我娘呢,我娘去哪了!她失踪了对不对,你现在找她。”


    自昨晚他从宫里回来后去娘那儿请安,没见到人,再见府上人均神色惶恐,林平对他欲言又止,他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一夜过去,他仍见不到娘,爹还给他告了假,说不必进宫。


    他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他无法接受的后果。


    娘失踪了!


    莫非娘不要他自己走了!


    梅清臣一把将晞光抱了起来,紧紧的,声音沙哑哽咽:“是爹不好,没有护得住你娘,是董士成,掠走了她。目前还没有出京城,我正在全力搜寻,晞光,相信爹好不好,我会找到你娘的。”


    虽然不是娘不要他了,晞光仍震惊悲痛,眼泪簌簌往下掉,不要钱似得。


    他抽抽噎噎的,仍不停问:“董叔叔?他怎么会掠走娘,他对我和娘一直很好。”


    梅清臣伸手用袖子给他拭泪,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都怪爹,当初爹从他身边抢走了你娘,他怀恨在心,如今做了北疆的将军,便回来强行掳走你娘,因他和他的人用了些北疆手段,我的人一时不察,被他钻了空子,总之,是爹没有护好你娘,你要怪,就怪爹。”


    梅晞光瞪大了眼,眼里全是愤怒:“我娘喜欢谁,要跟谁,是我娘的选择,董士成再喜欢我娘,也不该如此不顾我娘的意愿,他这与强盗有何区别!”


    梅清臣有些诧异,他本以为以晞光对他的态度,一定恨极他,维护对他们母子多有照顾的董士成。


    若是晞光知道自己也用了不耻的手段才让他娘跟他进京,大概就不是这个态度了,梅清臣心中仿佛有一把刀在割。


    梅晞光不哭了,自己拿起梅清臣的袖子擦干眼泪:“那现在爹有线索了吗?”


    “嗯,有了方向,相信我,晞光,我会找到你娘的。”梅清臣认真看着他,保证道。


    梅晞光看了他一会,“我相信爹,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娘。”


    梅清臣下意识想拒绝,秀娘已被掠走,晞光是不能再出事的。


    但他想到秀娘说过,家人之间要坦诚、真挚,他理解晞光寻母的焦灼……忽然,梅清臣捂住心口,一时疼痛难忍,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


    梅晞光吓了一跳,连忙叫道:“爹,爹你怎么了!”


    梅清臣握住他的小手,摇了摇头,平静下来:“我没事。”


    梅晞光看向爹的眼,他的眼又红又湿,狼狈与悲怆清晰可见,他还从未见过爹这样。


    “爹,你怎么了。”他小声问,抽出自己的小手绢给他擦汗。


    梅清臣张口欲说,嘴唇却不由自主的蠕动起来,他一把将晞光抱住,泣不成声:“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当初我突然失踪,秀娘一定找疯了吧,她一个女人,一没势力二没钱财,该是多么焦急无助,是我不好,晞光……”如今秀娘不过失踪一日,他便如此,当初秀娘她又经历过怎样的苦痛。


    梅晞光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震颤,认爹之后,他虽对他心有偏见,但他不得不承认,梅清臣强大,符合他对父亲的幻想,他该是遮天蔽日的存在,而现在,他因为体会到娘当年的辛苦,哭的像个孩子。


    他伸手回抱住爹,像他拍自己一样轻轻拍了拍他,被他感染,也哽咽起来:“爹,只怪这世道不公,爹也不是自己要走的,我想,娘应该不会怪你。”


    那日收了梅清臣的小木剑,晞光回去之后沉默看了它好久,把林平叫过来,问了爹的过去。


    林平知道的不多,但凭只言片语,他也能想象其中艰难。


    梅清臣身躯微微一震,起身直面他,一双通红的眼睛:“晞光,你……”


    梅晞光别开眼睛,眼泪仍“啪嗒啪嗒”往下掉,“爹,我们去找娘吧。”


    “好。”


    梅清臣身上一轻,仿佛被拿掉了无形的枷锁。


    秀娘还在等他。


    他有了如今的权势,就是为了他们母子的。


    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此时兰秀娘所在的农屋里。


    她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桌前。


    太多的不正常了。


    董士成很怕她出去,连去院子都不行。


    她闹了脾气,说孕妇要多晒太阳,董士成也只开了门,让她坐在门口。


    “董士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抗拒着来自腰间烦躁的铃音,问院子里正劈柴准备做饭的汉子。


    大雨之后,烈日炎炎,屋外的汉子只穿一件薄衣,背上已湿透,听到屋里妇人所言,他笑的憨厚,冷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许多:“秀娘,我怎么会瞒你。”


    兰秀娘看着他熟悉的表情,心里放松些许,是啊,董士成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吃亏了都不说话的那种,他怎么有胆量骗她呢。


    “我真因为生病才不记得许多事的?”


    她又问。


    “噼啪”一声,圆木整齐裂成两半,看起来非常容易。


    董士成将柴捡起,码在一旁,“是,秀娘,不要总是想这些事,大夫说想多了对你无益。”


    “哦。”


    柴已经差不多了,他抬手擦擦汗,准备做饭。


    这样的日子,是他梦寐以求的,他做过多少个与秀娘过平淡日子的梦。


    现在,终于实现了。


    他饭做到一半,忽然一颗石子落在董士成脚边,他抬头,看到了北疆武士。


    他往屋里看了眼,见她没注意这里,走了出去。


    “怎么样?”


    “董大人,我们被发现了,大郢的羽林军正大批量往这边集结,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这里。”


    “有多少?”


    “没有一万也有五千。”


    董士成粗眉一竖,这个梅清臣到底是丞相还是皇上,为何能随意调动大批量羽林军,竟这般权势滔天。


    他低估了他。


    走,已经来不及了。


    本来昨日就该走,只因秀娘说不舒服,他也只好没动,错失良机。


    “董大人,该如何是好?”武士焦急不安。


    董士成沉默一会,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们了。”


    “你……”


    “你走吧。”


    “可是圣女大人说过,若我不能安全把你带回去,就要我脑袋落地。”


    “我不会回去,除非你杀了我。”董士成眼神冷漠坚决的看他。


    武士再三衡量,还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董士成回到院子,脸上的表情已柔和许多。


    就算回不去又如何,这样的日子,他愿意过一天算一天。


    何况,他现在有秀娘。


    这是梅清臣的软肋。


    说不定他既可以带秀娘离开,还可以趁此脱离北疆的掌控。


    思定,他回到屋里,却见里面乱七八糟。


    兰秀娘正把他的包袱全倒出来丢在床上。


    他一怔。


    第64章 第 64 章 我就死在你面前


    兰秀娘一直觉得烦躁、恐慌, 大概与孕期有关。


    她抚了抚肚子,这个孩子很乖巧,基本不闹腾, 她没多少感觉。


    只抬抬手,腰间的铃铛又响了起来,她仿佛被人扎了一下似得, 立马扯下铃铛,丢在一边。


    什么定情信物。


    董士成到底在瞒她什么。


    她向外看了眼,刚才正烧火做饭的人不见了。


    目光寻觅,她定在一个深青的包裹上。


    包裹里的东西被她一样样捡出来, 有纹饰奇怪的匕首,一个牛皮水囊,还有一个漆盒。


    她将漆盒打开,用力过猛,里面零碎的东西撒了一地。


    她讶然,这都是……什么。


    董士成不知何时回来了, 他默默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堆在桌子上,一样样装回盒子里。


    兰秀娘不禁好奇:“这都是什么?”


    她看着有点眼熟。


    他手里正叠着一张旧帕,布料已渡上岁月的黄色, 像被使用了许久,听到她问,他扯了扯唇, 眉眼温柔:“是你给我的手绢。”


    她给的?她怎么不记得。


    “是你十岁左右的时候, 我被别人推到了沟子里,划伤了脸,你给我用的。”


    好像有点印象, 是有这么一回事,这么久远,这帕子他竟然还留着,兰秀娘有些惊讶。


    “还有这个桃木手串,我们成亲前,你送我的,你还给我做了身衣裳,可惜……”


    兰秀娘心里像是有什么在缓缓流动,董士成很在意她,收集了有关于她的所有旧物。


    “还有这支木簪,是你跟梅清臣成亲时,我自己雕的,可惜,没机会送给你,梅清臣给我使绊子,让人找我麻烦,他从来就是个伪君子,若是当初能告诉你就好了。”


    兰秀娘只听到梅清臣三个字就皱起了眉,原来是这样,她年轻时眼瞎,被他骗的团团转,她早就不在意他了。


    再看看正在小心收纳她那些旧物的董士成,她上前,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他的肩膀热烫有力,宽厚扎实,显得她的手又小又白,她的手怎么这样好看了,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连茧子都没有,玉葱一般,一定是董士成什么都不让她做,兰秀娘心想,她该对他好点的,少发些脾气,能找到这样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的靠近让董士成绷紧了身子。


    “相公,我知道你疼我,梅清臣真不是个东西,他还抢走了我的晞光……”兰秀娘想起儿子便眼睛湿润,忍不住哽咽。


    董士成微微压下眼睑,晞光?他扫到她腰间的铃铛不见了。


    “士成,我们回去吧,现在就走好不好。”趁她还没改主意,既然带不走她儿,惹不起梅清臣,往后就他们三人好好过日子。


    董士成叹息一声,“走不了了,秀娘,梅清臣已经带人追过来了,刚才村里的人告诉我的。”


    “什么!我都不跟他要回晞……希狗了……”她忽然停顿下来,她叫的谁,晞光,晞光是谁?


    董士成察觉她的异常,大掌包裹住肩膀上的手,眼神带了几分坚定:“秀娘,他不过是不愿看到我罢了,到时候,我出去,你是希狗的娘,梅清臣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对你动手。”


    “不要!”兰秀娘立马拒绝,“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只顾自己苟活的人吗,若他来了,我跟你一起去见他。”


    她两眼一瞪,铁骨铮铮道:“我们是夫妻,要永远一起应对。”


    董士成一把将她抱入怀里,微微颤抖,这样的梦,哪怕只有一天,他也愿意做下去。


    他找到被她藏起来的铃铛,重新系在她腰间,“好,我们一家人,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兰秀娘听得心肝一颤,不由得有些打退堂鼓。


    为什么要一起死,一起活着不更好吗。


    怪,还是觉得好怪。


    还有,非要给她系上这破铃铛。


    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定情信物,她才不信。


    ……


    “大人,找到了。”


    已经两日没有合眼的梅清臣,终于等来了期盼的消息。


    与他一起等消息的晞光在他臂弯里睡着了,他就这样一直抱着他两个时辰。


    说话的动静还是惊动了晞光,他身子一抽搐,猛然惊醒,眼睛还未睁开,就问了出去:“找到了吗?”


    白义又答了一遍。


    晞光高兴的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还在梅清臣怀里,他微微惊讶,难道自己睡着了,爹就这样一直抱着他……


    梅清臣将他放下,站了起来。


    他的面容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然清明:“立马带我过去。”


    梅晞光跟道:“我也去。”


    不等他们出门,张耽急匆匆来到门口:“大人,兵部尚书求见。”


    兵部?


    梅清臣压着眉,让白义带晞光先下去。


    兵部尚书是梅清臣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京城全城戒严,羽林军在四处调集,有加急军报,本该直呈皇上,皇后却让他来找丞相。


    其中意味,他不敢揣摩,只简洁汇报了情况。


    北疆三日前有五百人的精悍骑兵进入了中原,往京城这边奔袭而来,带兵的是北疆圣女,北疆驻守的周崇凯、周瑛兄妹没防住。


    北疆这支骑兵,定与董士成有关。


    能镇得住北疆铁骑的,京城唯有一人,周逢春。


    他再心急秀娘,也要先稳下大郢的局势才行。


    “去柱国公府。”


    他要亲自找一趟周逢春。


    周逢春对他的来临不意外,那道加急军报他已经知晓了。


    当下梅清臣随意调集羽林军、几乎架空皇上的行为,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倒不关心谁做皇上,他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他与梅清臣一向合拍,但最近在锦束的事上,让周逢春有几分忌惮,他总担心梅清臣会为了兰秀娘抢走他的锦束,毕竟,皇上已经牵扯不住梅清臣,他给梅清臣夫妇的两个理由,就少了一个。


    这不可以。


    现在,机会来了,别人不知道他梅清臣到底在做什么,他是清楚的,他的夫人兰秀娘,被人掳走了。


    梅清臣向他说明了来意。


    周逢春有恃无恐,坐在案后,手指点在案上,闲适淡然,一点也不着急。


    梅清臣道:“什么条件。”


    周逢春笑了:“老夫就喜欢绝顶聪明之人,那老夫也不绕圈了,想要我做事,就答应我一件事,你绝不可以为你夫人动锦束,她早已忘却前尘,现在过得很好,即便是告诉她真相,她也不会舍弃这里,何况,我们还有孩子,想必你夫人也不愿锦束陷入漩涡之中。”


    梅清臣的黑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的目光注视着窗台上的一尾兰,缓缓答道:“秀娘也是这样想的,她觉得她娘,也就是程夫人,在这儿过得很好,既然岳母已经有了新生活,她不会打扰,而我也没有动机,我理解你,如果我回去时秀娘身边有别人,也会这么做的。”


    “好!”周逢春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说不出的舒坦,他与梅清臣,其实骨子里是有点像的。


    “不过区区五百骑兵,老夫府上的府兵便能将他们拿下,城外交给我,你放心寻你夫人去吧。”


    梅清臣告辞。


    待他走后,周逢春心情舒畅,连门外微小的动静都没有注意。


    他没看错,梅清臣外在似清冷君子,实际就是个疯子,他哪天真造反坐上皇位他都不奇怪。


    当初选择与梅清臣联合,是他做过最正确的事。


    程锦束不知走了多久,回到院子,心跳才没那么厉害。


    她日夜企盼着秀娘的来临。


    可惜她一直没有来,只寄来一封信,信里只字不提那日的事,她失望极了。


    今日春角告诉她梅清臣来了。


    她现在渴望得到关于秀娘及身边人的一切消息。


    所以,她在春角的帮助下,偷偷来到周逢春的书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那个看起来极不好惹的男人是秀娘的相公。


    他明确的说,她是秀娘的娘,他的岳母。


    这个信息冲击着她的脑袋,浑身颤抖,她险些没晕过去。


    事情渐渐拼凑成了清晰的一块,她曾经有相公和女儿,女儿就是秀娘。


    但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如坠冰窟,秀娘说她有了新生活,不会打扰。


    她死死咬住唇,眼里盈满热泪,这算哪门子新生活。她觉得自己成了周逢春的妻,还与他有个儿子,以为她不愿再回到过去了吗。


    不!


    她才不要成为周瑛口中破坏别人家的女人,她要回去,回到那个充满药香的地方,那里才是她的家。


    正心里苦楚,她又听到了另外的信息,周逢春让梅清臣寻他夫人去。


    这是什么意思,秀娘难道不见了?


    秀娘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她慌乱不已,不小心碰到书房窗台上的兰花,吓得她连忙逃窜,还好没人追过来。


    春角追上来。


    “夫人,你怎么样。”


    程锦束摇了摇头,“没事。”


    “夫人,丞相夫人似乎不见了。”


    程锦束身子晃了晃,还好春角扶住了她。


    程锦束慌乱之间,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她伸手抓住春角的手:“春角,你带我去找丞相好不好,我想去找秀娘。”我想去找……我的女儿。


    春角安抚她:“好,夫人别急,我带你去找她,但是得等到国公爷走了之后。”


    “对,没错。”得避开他。


    周逢春果然来找她了,说要出去一趟,让她在家乖乖等。


    程锦束已经装的熟练,也没多余的话,周逢春目露失望的走了。


    程锦束和春角对视一眼。


    ……


    已是第三日。


    秀娘该吃药了。


    董士成在外面熬药,药味充斥整个农房。


    兰秀娘坐在门口晒太阳。


    董士成允许她在院子里活动。


    “什么药,我怎么了?我最怕苦药。”兰秀娘问。


    “你不是问我许多事想不起来了吗,这个药就是治这个的。”他不厌其烦的解释,又补充:“我特意让大夫加了炙甘草,不会太苦。”


    兰秀娘狐疑,“不会是花姑开的吧,她开的可不能信,会吃死人的。”


    董士成忍不住笑了,很喜欢两人这样家长里短,“不是,是县城里的王大夫。”


    “他还行,他算是我爹一个不错的徒弟了。”兰秀娘放心了。


    药刚倒出来,董士成忽的神色一变,对她道:“秀娘,进屋去。”


    兰秀娘也感到周围有肃杀之气,想起之前答应与他共应对,但她还是挪回了屋里。


    有男人,先让男人顶着。


    她先看看怎么个事。


    没多久,身着统一服饰的羽林军包围了这处农家小院。


    董士成双臂架起,握拳,一副绷紧的战斗状态。


    他虎豹般的锐眸,紧紧盯着前方,那儿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重一轻,一急一慢,没多久,一个俊美如玉的男人,牵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出现在了院外,着装华丽矜贵。


    董士成看到梅清臣,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梅清臣却表情疏淡,从容不迫,以一种上位者的态度睥睨他。


    “董士成,你敢强掳我夫人。”


    梅晞光也喊道:“董叔叔,你之前帮过我跟我娘,我们很感激你,你怎么能拐走我娘呢。”


    晞光的声音一出,屋里的兰秀娘仿若被霹雳击中。


    晞光!


    是晞光!


    她快步走到门口,看到了小小的身影。


    果真是他。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想的是晞光。


    她贪婪的打量他,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他穿着泛着一层幽蓝光泽的圆领袍,额上系着红蓝宝石的抹额,看起来清贵极了,她酸涩的想,晞光离开她,过得很好,比跟着她好,那她就满足了。


    梅清臣也看到了门口出现的身形,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提了三日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一些。


    她看着没事。


    速战速决。


    他背起没有牵晞光的那只手,展开,再握上,那一瞬间,羽林军齐齐动作。


    “唰唰”的拔剑声响起。


    这一刻,兰秀娘想起了之前与董士成说好的,他那么爱她,还千里迢迢陪她来京城寻子,又被梅清臣打了一顿,如今被她牵连陷入绝境,她怎能不管,还记得娘总说做人应义字当头。她抬步上前,挡在了董士成身前,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中间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大喊道:“谁也不许伤害我相公!”


    这一刻,董士成的眼中泛起温柔的涟漪。


    美梦成真。


    有一天,秀娘也会这样在意他。


    与此同时,碎裂的是梅清臣的心脏。


    他在一瞬间红了眼睛,眼里乌云密布,犹如关不住的魔煞,盯着那个挺着个孕肚挡在董士成面前,一副保护姿态的妻。


    她在做什么。


    又在喊谁相公。


    只三天而已,她就变心了吗。


    被他牵着的晞光只觉得手被握的好痛,他转头去看梅清臣,发现他背后的手掌张开,正不住颤抖。


    周围的羽林军,持剑不动,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秀娘,我和儿子来接你了。”


    梅清臣声音已不复之前的沉着,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向兰秀娘道。


    兰秀娘听到他说,有些奇怪,大着胆子看过去,见他黑沉沉的盯着自己,明明嘴上说的柔软,眼神却像是要吃了她。


    兰秀娘吓了一跳,手臂都放下来一点。


    怎么回事,她看到梅清臣,竟心里乱糟糟的。


    这时,晞光也喊了一句:“娘,你快回来吧,我跟爹一直在找你,你被董叔叔带走了。”


    他没有说董士成掳走了他娘,怕董士成一怒之下对他娘动手。


    什么?


    晞光在说什么。


    有什么东西闪过她的脑子,她努力抓住,却在即将碰到时,听到一阵铃音。


    董士成的手掌穿过她的腰侧,碰到了她腰间的铃铛,最终扶上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贴了贴,大掌托扶她的孕肚,再抬头,他如愿看到梅清臣黑浓疯狂的眼眸,快意无穷,想当初秀娘与梅清臣还未成亲时,他想去找秀娘,却见梅清臣故意当他的面搂了少女柔软的腰,目光看着他,里面满是炫耀和警告。


    那时起,他就知道梅清臣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


    他们的战争,早就开始了,甚至在那七年里,还在持续。


    “放开她。”


    梅清臣声音似平常,甚至比平时还要低些,眼中深不见底,似寒潭三千尺,在朝堂摸爬滚打十几年积攒下的实力极具压迫。


    林平察觉,立马将小公子牵过来,护在一边。


    兰秀娘看着他的眼眸,从头冷到脚底,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连忙伸手去揭董士成的手,却发现他贴的更紧了,身后的胸腔震动,她听到他说:“梅清臣,她明明还有一天就要嫁给我了,若非你当年用了下作手段,骗她喝下失智的酒,她怎么肯跟你走!现在秀娘已经认清了你,她不会再跟我分开,今日我们夫妇,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你有本事,就当着晞光的面,杀了我们。”


    兰秀娘听糊涂了,什么当年,她到底有没有嫁给董士成?


    梅清臣眼中古井无波,唯独袖下颤抖的手暴露他的内心:秀娘为何不认他,因为他当年借敬言之手给她下药强迫她一事?可怎么算强迫呢,她看到的是他,叫的是梅郎,那是只属于他们之间的爱称。


    何况,她没有嫁给董士成,夫妻之间敦伦本就是正经事。


    他看着秀娘,在她眼神里看到了恐慌、愤怒,还有一半的迷茫,这种眼神他最近见过,在周逢春的夫人程锦束的眼里常出现,是那种似乎忘却自己是谁的迷茫。


    以秀娘的性子,怎么可能说跟董士成就跟他了呢,董士成现在也不过北疆一条走狗,哪点能比得上他。


    他沉思静想,琢磨着,忽然对董士成道:“董士成,你难道就厚道么,当初我给秀娘寄去的信和钱财,都被你拦下,拿着我给的钱财再给秀娘母子,倒是好算计。”


    兰秀娘感受到身后人的震颤。


    她听得糊涂,梅清臣给她寄的信和钱?什么时候的事,这是什么意思,被董士成给截胡了?


    董士成没想到他能查这么细,他流落玉海县做山贼那段,概因为他拿了所有积蓄做布匹生意赚钱,奈何被骗,还负债累累,情急之下,只能逼到山上做贼,顺便躲债,有次打劫,竟拦到一个信使,巧的是,信使要去的是花树村,他拿了信,里面的钱被山贼们瓜分。


    他找狗头军师念了信,才知是梅清臣给她写的。


    梅清臣还活着!他怎么能活着呢,还当了官。秀娘答应他,只要他挣到钱,就可以娶秀娘了,幸好这封信没有到秀娘手里。


    他将信烧了个干净。


    梅晞光眼里闪过诧异,竟然是这样,也就是说,当年他们本可以早些与爹相见的,是董士成暗中使坏,董叔叔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董士成被拆穿,初一慌乱,可随即低头看到秀娘迷茫的杏眼,瞬间安抚了他的心,秀娘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告诉她了又怎样。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钝痛,秀娘这样,他也没有多高兴。


    他低头的瞬间,梅清臣猛地一握拳,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忽的翻墙而入,袖下一把短刀在近距离瞄准丢出,精准的插在了董士成的腿上。


    董士成很快察觉到了腿上的痛意,他差点没站稳,只能松开兰秀娘,低头,看到了小腿上插着的匕首。


    兰秀娘也看见了,她猛然惊醒,再不作其他思考。


    她忙扶住董士成,问他伤情。


    董士成只摇了摇头,握住匕首,猛地用力拔出,丢在一边,兰秀娘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小腿透过衣裳汨汨流出来的鲜血,要蹲俯下去给他包扎,却被董士成攥住了手腕。


    “士成,你的伤……”


    “不要紧。”


    董士成直视梅清臣,坚毅硬朗的脸在见到梅清臣的表情中出出现裂痕后,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梅清臣的喉咙发紧,他目睹了秀娘对董士成的关心维护,刺痛他的眸和心脏。


    怒意占据他的全身,他像以往清理每一个拦他路的人一样,对兰秀娘威胁道:“秀娘,你若是敢再碰他一下,我就废了他这条腿!”


    “梅清臣,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恶毒!”兰秀娘怒骂一声,可也不得不松开了董士成。


    他眉眼愠怒,对兰秀娘命令道:“秀娘,回到我的身边来。”


    董士成挡在了兰秀娘面前。


    “梅清臣,你为何不问问秀娘,她会选谁。”


    兰秀娘听到董士成抛出的问题,又听到梅清臣的命令,心里的疑惑又乱又多像打了结。


    梅清臣好像并不像董士成说的想杀她……


    正想着,晞光也望着她,眼泪巴巴的喊:“娘,你回到我跟爹身边呀,你怎么了,不要晞光了吗……”


    她心里跟着一紧,她怎么能不要晞光呢,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


    “秀娘。”身边一声温柔的呼唤,引得兰秀娘看向他。


    董士成脸上带着笑,笑容惨淡,还有几分释然:“你回去吧。”


    真心的。


    这两日,已经圆了他从年少做到中年的梦。


    让他看到,如果她真的与自己成亲,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对他忠诚,这就足够了。


    她只是因为当初被梅清臣设计,才不得不跟他走了,不是因为对他毫无感情,甚至弃如敝履。


    兰秀娘眼里的泪水流的更汹涌了,她摇着头:“不,我不走,我们是夫妻,既然是夫妻,就要同甘共苦。”


    她说完,也不等董士成回什么,走到董士成前面,对着梅清臣恨道:“梅清臣,我不再跟你抢孩子了,你好好待他,他是你的骨肉。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的话,就放了我和士成,我们回去,自此天涯各两端,再无相干。”


    梅清臣的脸白了白,几乎不敢置信——秀娘会选择董士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秀娘,我才是的你的相公,一直都是,你……”


    “你不是,从你失踪开始,你就再也不是了!梅清臣,让你的人离开。”


    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刻着符文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她直视梅清臣:“放了我们,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第65章 第 65 章 都不是好东西


    兰秀娘恍恍惚惚坐上了马车, 马车向城外奔驰。


    她看着熟悉的城门,脑中闪过一些片段。


    为什么心里会很难受。


    明明梅清臣已经放过了他们,他们可以走了。


    不知走了多久, 也不知到了哪儿,天都微微暗了下来。


    车停下来,车帘掀开, 露出董士成一张疲惫的脸,他的小腿仍流着血,几乎将整个裤管湿透。


    兰秀娘想提醒他该包扎,董士成却比她先一步道:“怎么哭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脸, 湿漉漉的。


    “我……”不知道。


    董士成叹息一声。


    就算跟他去了北疆,那她想起来以后呢,他总不能给她灌一辈子的药,那他成什么了。


    他本该恨她的,恨她这样狠心,明明都答应了自己, 还与梅清臣背叛自己。


    可这几日农家小院的平淡日子, 他心里的恨逐渐淡去,他明白,就算秀娘嫁给他, 也不过是这样过日子罢了,她永远不会爱上他,他与她成亲的愿望得到满足, 就会奢求更多的东西, 再往后,又会如何呢。


    况且,现在两人有了那么多外在阻隔, 他与她都回不到过去。


    这一刻,董士成认命了。


    兰秀娘正不知所措时,见董士成向她伸手过来,她下意识躲,董士成愣住,苦笑:“我帮你解下这个铃铛。”


    她才不动,任凭他解下她腰间的铃铛,似乎他拿走的那一瞬间,兰秀娘轻松了不少。


    董士成眼眶微红:“对不起秀娘,是我骗了你。”


    兰秀娘却没有多意外,反而伸手按住他的:“我知道你骗了我,但我们是夫妻,我不在乎。”


    她已经嫁给他了,其他人就不算数了,她劝自己。


    “嗯,我知道了。”


    董士成笑了笑,硬汉的脸上苦涩不已。


    兰秀娘看着他,也不知如何安慰。


    忽然地面传来震动,似乎有千军万马正在往这里奔袭,她一惊,向车外看去,却见西北方向,沙尘滚滚,一排黑影正卷着黄土往这儿来。


    像是……军队!


    董士成也骤然绷紧,看清来者之后,眉心挤出一道仿佛不见底的沟壑。


    竟然是她……


    与此同时,另一边,他们来的方向,亦然出现了一支军队,正是梅清臣带领的羽林军。


    当时对峙之时,兰秀娘以死相逼,梅清臣几乎要气绝过去,可白义急急来报,说周逢春背信弃义,竟突然撤军回城,还说他不守信用,逼他交出锦束。


    梅清臣咬了咬牙,暂时放弃了这里,找来兵部尚书,与他一起带兵迎敌,对付北疆铁骑。


    他走前抱着哭爹喊娘的晞光,只留了一句话给她:“秀娘,我会来找你的,你逃不走的。”


    程锦束没想到自己从柱国公府逃出来这样容易。


    起初,她和春角选了后门作为突破点。


    两人手里各拿一根棍子。


    用国公夫人的身份挥退一些不相干的人后,程锦束直面守护后门的侍卫。


    “请夫人回去,没有国公爷的命令,夫人不能出去。”


    程锦束就知道不可能,周逢春怎么肯放过她,他就是个魔鬼。


    春角已拿着棍子冲了上去,她大惊,见那侍卫连剑鞘都没拔,只抵了一下,春角就摔在地上,滚了三滚。


    程锦束一时气急,也冲了上去。


    侍卫当然不敢与国公夫人对峙,闪身躲开,却没想到夫人手里那根棍子像是早就预判到了一样,狠狠敲了下来,正中他的百会穴,一下人便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程锦束仍保持着握着棍子的姿势,愣愣看着倒在地上的侍卫,脑中忽的闪现过许多片段。


    春角躺在地上看她,也是一脸呆样:“夫人,你……”


    他们很快引来了府上其他侍卫的注意,这回,侍卫们不敢再大意,动手拦截。


    程锦束身子自发的用脑中的那些招式片段对上他们。


    春角已目瞪口呆,夫人明明连个茶壶都提的费劲,抡起棍子来却都出了残影,力气看着也不大,却极富技巧性,轻轻一拨,那五大三粗的侍卫就倒在地上痛呼。


    程锦束收起棍子,跑过来拉起地上的春角,又瞧见门口的马,“走!”


    当这里的消息报到周逢春那里,他正在城外设防。


    一听锦束逃走,还打伤了人,顿时牙呲目裂,大吼一声:“梅清臣,你敢负我!”


    随即,他再不管什么抗敌之事,带兵回去找梅清臣。


    他刚入城门,就见梅清臣和兵部尚书吕才仁带羽林军出城。


    他挥刀直向梅清臣。


    梅清臣未动,冷淡看他:“周逢春,你竟不顾京城安危,私自撤兵。”


    周逢春一愣,没想到他先发制人。


    他随即怒道:“梅清臣,你少血口喷人,你明明答应我不动锦束,我一走你就改了主意,你这个言而无信之人,拿命来!”


    他说着,就驾马挥刀向梅清臣砍去。


    梅清臣身后的兵部尚书吕才仁,见状立马上前,手里握住方天画戟,提马应对,两方错开,吕才仁斥道:“柱国公既然领了军令,却不执行,为了儿女私情阻拦丞相出军,莫非柱国公要造反不成。”


    周逢春差点被他气笑了,造反,到底是谁在造反。


    真是倒反天罡!


    可他自负,也不过带出来精兵二百,梅清臣和吕才仁带了五千羽林军,根本无法应对。


    他们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去。


    没法找梅清臣算账,周逢春等他们出城,骂骂咧咧的重新入城,急急要回国公府去看。


    却不想没走一里,便见他正寻找的人骑马奔来,手里还握着一根红缨长枪,是府上的侍卫统一发的。


    她骑马的动作娴熟,一手握缰绳,一手握红缨枪,微微侧身,目光坚定的望着前方,眼中光芒正盛,脸庞英气,周逢春心里“咚咚”直跳,像是回到了年少,不由得痴痴叫了一声“锦束”。


    程锦束看到了周逢春,只是冷瞥一眼,从他身边擦过,继续骑马向前。


    周逢春愣怔片刻,倏地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锦束,你去哪,等等我!”


    程锦束纵马奔驰,可到底比不过周逢春的汗血宝马,没多久就被追了上来。


    程锦束见状,斥道:“好个英勇忠君的柱国公,大敌当前,竟然说退就退,师父若知道,定要打断你的腿。”


    “是了是了,是我的错,锦束,你……”都记起来了?


    他腆着脸紧紧跟着,这一刻却没有多难过,心里万分欢喜,她好起来了,好起来就好。


    他太怀念她好的时候的样子。


    程锦束冷哼一声,忽的夹紧马腹,疾驰而去。


    周逢春见状立马紧跟。


    黄沙漫漫,狼烟滚滚。


    北疆圣女乌珠瓷带五百精骑兵,与大郢丞相梅清臣和兵部尚书吕才仁的部队两相对峙。


    他们的中间,是一辆马车。


    马车里,董士成向兰秀娘坦白了自己所为。


    兰秀娘听他说着,记忆徐徐回归,虽不甚清晰,可也大差不差了。


    她记起自己被董士成掳走的事。


    好在,她被他控制失忆后的表现,似乎愉悦了董士成,让他放下了执着。


    除此之外,她也记得在那处农家小院,董士成和梅清臣的对话。


    之前不理解,现在她全都明白了。


    她只能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董士成和梅清臣,两人之间的暗斗。


    董士成没有她想象中的老实。


    梅清臣比她想象中的更坏。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悔,贪慕权贵,才醉酒之后,勾引了梅清臣,没想到他竟一边与她认兄妹,一边给她酒里下药,导致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她当时是极痛苦的,一边觉得亏欠董士成,一边也偶尔觉得厚脸皮占了梅清臣的丞相夫人之位。


    到头来,她才是被算计的那个。


    历经这么多,兰秀娘竟觉得悲哀。


    这些一个个说爱她的男人,把她当做物品争来抢去,不顾她的死活。


    都不是东西!


    特别是梅清臣。


    真是步步为营,精于算计,以他的实力,真要她,她怕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


    一时,她竟不晓得梅清臣对她手下留情,是该感激还是该悲哀了。


    呵……都不是省油的灯。


    当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从车窗外望望那边凶悍的北疆武士,再看看另一边,梅清臣骑马带着刚才还围着他们的羽林军迎敌。


    怪不得他会走,原来是有敌入侵。


    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明白大敌当前,没什么比击退敌人更重要的事。


    在京这段时日,她约莫也体会到了几分家国情怀,享受这样安定平和没有战乱的日子。


    而董士成,是北疆的人。


    她看向他,董士成像是读懂了一般,自嘲一笑:“不过是被梅清臣追杀的走投无路罢了。”


    兰秀娘脸色微晒,想跟他道歉,转念又想与她什么干系,还不是他自找的,要是他不拦着梅清臣给她的信和钱,说不定……兴许会卷钱跑路吧。


    毕竟,有钱了谁还在乎男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兰秀娘问。


    “不知道。”董士成坐在一旁,无精打采,仿佛事不关己。


    怎么说现在两人也被两军围堵在中间,竟可以这样淡定的对话。


    北疆圣女乌珠瓷望着前方黑压压一片,凸起的眉骨上,浓黑的眉毛挑起,喊道:“对方莫非就是传说中,算无遗策的梅丞相。”


    “正是在下,北疆何故入侵我大郢国都。”梅清臣回复。


    乌珠瓷弯唇一笑,“我还以为梅丞相是个老头子,没想到竟如此年轻貌美。”


    兰秀娘一把捶在了车壁上。


    董士成看了她一眼。


    梅清臣未理会,他的目光盯在中间的马车上,他们在做什么!


    乌珠瓷又看梅清臣身后的兵马,笑道:“看来梅丞相很在意我,派了这么多人,还以为以梅相之才,只带一百人足矣,之前听说梅相只凭十几个残兵就破了红巾军千人。”


    梅清臣声线平平:“在情况不允许的情况下以少量兵力以少胜多,谓之足智多谋,在兵马充足的情况下只带少量兵力,谓之痴傻狂妄小儿之行。”


    此言一出,刚到的周逢春脸上扭曲,忍不住淬道:“梅清臣你她娘在骂谁!”


    转头见锦束瞧他,周逢春赶忙扯起笑脸,锦束却像是见到什么脏物一般,急急躲避,她看向中间的马车,秀娘,她的女儿,就在车里。


    乌珠瓷笑了起来,“不愧是梅相,小女子佩服,不过今日小女子并非要入侵大郢国都,只想带走一个人。”


    梅清臣不语。


    乌珠瓷讨不到半分好处,心里失望至极,虽初衷是来带回那个不听话的木头,但没想到北境没有周逢春那个魔鬼,犹入无人之地,一路打到京城来,似乎这颗大郢的心脏唾手可得。


    不过现在没机会了,甚至可能跑不了,她退而求其次,开始求和。


    “梅相,我此番前来,只想带走马车里的男人,他是我北疆之人,是我的奴隶,请梅相开恩,我只带走他,绝不侵犯大郢半点百姓。”


    “晚了。”梅清臣吐出两个字。


    乌珠瓷笑了下,也没说什么,她跳下马,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随手向马车砸去。


    她一动作,吕才仁举起了方天画戟,梅清臣抬手示意他不要动。


    事实上,这五百人,必须要放回去。


    他刚得到最新战报,北疆正集结兵士聚集,意图攻入,现下北境只有周氏兄妹,两人根本不可能防得住。


    战局绝不能在京城附近发生,太危险、敏感,战线需得推到它该在地方才行。


    他近来的行动,也要向朝廷上下有个交代。


    乌珠瓷砸完之后,扬起下巴,漂亮的眼里全是戏谑:“喂,木头,我来接你了,你不出来,我可就把你跟那谁的丑事说出来了,反正大家都要死了,死前,让大家也都乐呵乐呵。”


    梅清臣微眯眼眸,威胁他。


    那她还是死在这里比较好,他也不在乎那点名声。


    他还未动手,马车里,董士成和兰秀娘在听到乌珠瓷的话之后,对视。


    兰秀娘懂了,是跟她的事。


    兰秀娘急急道:“不可让她说!董士成,你还是回北疆去吧,在大郢,已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董士成听着她赶自己,眼下的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知道一定要回,但还是很难受,只点点头,说了个“好”字。


    “不行,我觉得梅清臣像是改了主意,他想把你们都留在这儿,董士成,你配合我。”


    当梅清臣正在抉择之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走下来了两个人。


    董士成手里有一把刻着符文的匕首,正抵在兰秀娘的脖颈上,胁迫她慢慢走下来。


    董士成凶神恶煞的望着梅清臣,吼道:“梅清臣,你若不放我和圣女回去,你夫人和未出生的孩儿就是我们的祭品!”


    梅清臣甫一见到被梅清臣挟持的秀娘,心里一下就紧绷起来,脸色也变得难堪。


    吕才仁上前,小声道:“丞相,不可在此战斗,北疆正大批量集结兵马,万一我们在此缠斗,国都危矣!”


    见丞相没什么反应,他又看向中间被劫持的丞相夫人:“况且,丞相夫人还在他手里,丞相,下令放他们去吧。”


    乌珠瓷望着中间两个紧贴的人儿,冷笑一声,这木头还敢以心上人的命相逼迫了,就知道他不可能报仇成功,若非她想的周到,立马跟来看看,怕这木头就要死在这里。


    她望向他身前的女人,模样算不上什么倾城之色,比她是差远了,还身怀六甲,这木头的品味真是一如既往的差。


    她收回目光,压下心底丝丝缕缕的酸意。


    梅清臣最终道:“散开,放他们走。”


    早已悄然围住敌军的羽林军四散而去。


    董士成看向兰秀娘,眼中已一片湿润。


    他明白,自此,两人各自天涯,再无见面的可能。


    他使劲看她,似乎想将她的模样刻在脑中。


    “秀娘,保重。”


    兰秀娘也非草木,明白这是永别,到底两人一个村子长大,后来还发生了这么多纠葛,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董大哥,你也保重。”


    董士成松开她,将她往梅清臣的方向轻推了把。


    兰秀娘忽然急急叫他:“等等,那个铃铛,能不能送给我?”


    她还有妙用。


    董士成从袖间掏出铃铛,他最后一点用以怀念的东西,也被收走了。


    “谢谢。”兰秀娘对他笑了笑。


    两人背对,一个向乌珠瓷走去,一个向梅清臣走去。


    董士成骑上马,跟随乌珠瓷的部队离去,乌珠瓷见他不住回头,一鞭子甩了过去,皮开肉绽,他却哼也没哼,乌珠瓷更气愤了。“还看,都是因为你,我这精骑差点折在这里!”


    兰秀娘刚被董士成放开,梅清臣就翻身下马,急急向她快走,后来就狂奔起来。


    吕才仁暗中惊奇,周逢春却嗤笑一声,目光继续粘在锦束身上,她回来了,那个鲜活的锦束回来了。


    程锦束望着安全回归的兰秀娘,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她想起来了七七八八,知道是自己丢下了他们父女十多年,她又想起之前秀娘知道了她是谁,也没与她相认,认为她过得很好,她一定以为自己贪慕权贵,舍弃了他们父女。


    她是个罪人。


    她现在过得很好,她怎么忍心去打扰,让她想起她这个薄情寡义的娘。


    她目光放远,看向逃跑的北疆精骑。


    时过境迁,当年父亲忠诚的红巾军早已不复存在,她自也没有立场再去坚持那份义气。


    既然女儿嫁了大郢的丞相,她不能为女儿做什么,不若守护她所在的国土。


    看到女儿被梅清臣抱走,程锦束猛地一挥马鞭,马儿前蹄扬起,纵身上前跳去,疾驰而走。


    周逢春见状,大吃一惊,连忙也带兵追去。


    断后的吕才仁看他们走了也没拦着,刚才丞相说须得让周逢春回北境守着,让他去,圣旨不多时就会请下来。


    周逢春虽犯浑,可他是北疆人眼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只有他镇得住。


    丞相用人,当是极佳。


    北境,又要再起战事。


    当梅清臣终于抱住了兰秀娘,心里缺憾的地方被补齐,仿佛人生就此圆满。


    可他怀里的人只安分了眨眼的功夫,一阵铃音响起,她忽然用力推他,大喊:“梅清臣,你这个阴毒之人,你逼走的我相公,我要杀了你!”


    她说着,手里的匕首就朝他招呼了过去。


    梅清臣眉心紧皱,他身边的白义立马将她手里的匕首夺走。


    兰秀娘没了武器,在他怀里扑腾,又掐又打,梅清臣却仍攥着她的手腕,温声道:“秀娘,你怎么了,我才是你相公啊。”


    他想起在农院时,她奇怪的举动。


    “你才不是我相公,我已经嫁给董士成了,你还抢走了我的希狗,害的我们分开,我恨你。”


    梅清臣心里仿佛被人插上一把刀子,她每说一个字,刀子就转动一下。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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