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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某天,二手店的夫妇找过来,说反正希梅纳夫人不营业,不如把洗衣店卖给他们。这样,希梅纳夫人也能拿着钱回老家养老。


    希梅纳夫人却不愿意,她思索着,如果把洗衣店卖掉,约兰达回来时就找不到家了。


    这么想着,希梅纳夫人有了些精神,竟能起身继续工作。之前找人和赌博已经花了很多钱,她得重新赚回来,留给女儿。


    于是,希梅纳夫人撑着身子重新拜访了一遍街坊,劝人们下单洗衣。她成功地接到了两单。如果洗完,能挣到九个便士。


    希梅纳夫人像往常一样在大洗衣盆里洗衣。


    她把双手浸在冷水里时, 突然看到自己手上厚厚的老茧, 和因没有搽过药膏而裂开的冻疮。


    她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没有以前的力气, 洗的速度变慢了。


    她老了。


    希梅纳夫人洗了一会儿, 心里就有些难受, 嫌弃这份活儿又苦又累。


    而且, 洗衣服挣钱, 实在太慢了。


    她克制不住自己回忆那个在赌场的夜晚。她一开始赢了很多,可惜后面都输了。如果她当时冷静点, 见好就收, 赢了钱就走,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辛苦。


    希梅纳夫人越想越觉得可行。她这次长教训,不会像上次那样冲动。


    她干脆丢下手里的衣服,现在就去找赌场。如果顾客埋怨,那也没什么,反正等她在赌场里赢钱,还会看得上洗衣服的几个便士?


    希梅纳夫人又输了!


    希梅纳夫人心如死灰,不敢相信自己又输了。


    这次,她确实一开始就赢了钱。希梅纳夫人赢钱后,也在心里告诫自己见好就收。不过,她想着拿出1便士,再试试以小博大。


    反正只是1便士,输了也没事,她今天赢了这么多钱!


    结果,这1便士输了。


    希梅纳夫人有点不服气,于是又拿出1便士……


    很快,她拿出赢来的最后一个便士,还安慰自己,反正赢的钱都是白送的,现在都还回去也没事,相当于没赌博。


    接着,她又从自己的钱里掏出1便士……


    希梅纳夫人输了一笔钱,没有上次的多,但也不少。


    希梅纳夫人剩下的存款都拿去还赌债了,但没还完。如果不还,赌场就会砸店。


    希梅纳夫人只好找别人借钱。她自尊心强,一开始还不敢说是还赌债,只说自己生病了。


    街坊觉得希梅纳夫人虽然老了后手艺变差,但总体人不错,而且她又失去女儿,思女成疾很合理。真有不少人借钱,还祝她快点好起来。


    然后,希梅纳夫人拿着这些钱又赌了,又输了,又欠了债,又借钱。她这次吸取前两次的教训,想着赢了就收手,但是这回就没赢过。


    现在,街坊知道了她赌博的事,很看不起她。


    希梅纳夫人再借钱时没上次顺利。她一敲门,街坊就故意装作不在家,还站在窗边骂她。希梅纳夫人听得难受,就走了。


    大家知道希梅纳夫人成了赌鬼,借的钱也多半又去赌。


    只有希梅纳夫人以前的几个老顾客同情她,不忍心见她误入歧途。有人还专门来洗衣店苦口婆心劝她戒赌,赶快收手:“赌博是没有好下场的。希梅纳,难道你忘记你丈夫是怎么死的吗?俗话说,只有常赌常输,没有常赌常赢的。你不能再赌了。”


    希梅纳夫人连连点头,这话有道理极了。她其实也厌恨自己现在的这幅样子。


    她自从赌博后,时常焦虑、疲惫,神经没有放松的时候。她的身体也大不如前,因为总是熬夜。


    唉,她为什么管不住自己?


    但是,希梅纳夫人目前急着还赌债。如果不还债,她甚至有生命之忧。


    希梅纳夫人苦苦哀求,老顾客一心软,就借钱给她,但再三强调这笔钱不能用于赌:“希梅纳,你要向我起誓。”


    希梅纳夫人赌咒:“如果我再赌,就不得好死!”


    她拿到了钱,欣喜若狂,顿时觉得又有了希望。


    这时,老顾客突然说:“我觉得你的女儿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但是她会想要一个是赌鬼的母亲吗?如果你还爱约兰达,就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否则你迟早因为赌博失去女儿。”


    这话给了希梅纳夫人很大冲击,因为她这些天忙着赌博、借钱、还债,就是没想起来约兰达!天呐,一秒都没有!


    她很自责,自己竟然差点忘了女儿。


    是啊,如果约兰达知道自己赌博,她一定会讨厌自己,说不定还到那个野男人那里,不愿意回家。


    怎么办?她不想失去约兰达。她坚信着约兰达有天一定会想回家。


    希梅纳夫人对自己说,一定要戒赌。为了女儿,她也要戒赌。


    她看着手里的钱,发誓这只用来还债。


    一旦还完债务,她就立刻收手,不再进赌场一步,老老实实洗衣服。洗衣服就洗衣服吧,累是累,但心里踏实。


    希梅纳夫人这么想着,对新生活充满希望,连脚步都轻快多了。


    她畅想着,还完钱之后,她就不是那个有赌瘾的希梅纳。她会洗心革面,好好经营自己的洗衣店,等着女儿回来……


    离还钱就差几步的时候,希梅纳夫人突然不甘心了。


    她不甘心给别人钱,这钱本来是她的,只是在赌场输掉了。


    为什么她不可能赢一大笔钱?这样就能轻轻松松地还债。别人总觉得她会输,老顾客也是这样想的,但希梅纳夫人想证明自己不是那样的!


    希梅纳夫人把老顾客借的钱又拿去赌博,又输了。


    这次,没人借钱给她,她又没有存款,只能把家具卖了。


    对普通人来说,家具是非常重要的财产。攒两个先令,才能买一个旧椅子;花六个先令,才能买一张桌子。现在,这些家具都去当铺了!


    希梅纳夫人还很倔强,不肯让海泽尔姐妹帮忙搬家具。当然,她是这么说的:她的力气大,海泽尔姐妹帮不了多少忙,看店就行。


    希梅纳夫人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具,桌啊,椅啊,甚至还有一个桃花心木的箱子,真的,都当了。桃花心木是富人常用的木材。希梅纳夫人的这只桃花心木箱子虽然小,但也珍贵。海泽尔估计这大概是留着给约兰达作妆奁用的。


    连厨房里放面粉的陶罐,也被希梅纳夫人拿走了。


    为了一次多当些东西,希梅纳夫人在桌上放桃花心木箱子,箱子里放陶罐,就这样搬了出去。


    当东西是瞒不过邻居的。像陶罐这样小的物件,还可以藏在包袱里,但是像桌、椅这样的家具拉出去时,必定会被别人看到。


    希梅纳夫人自尊心强,即使搬桌子时,也在上面蒙上了一块布。但这有什么用?人们一见轮廓,就猜到希梅纳夫人在干什么。


    当东西并不罕见。穷人家,谁没有几张当票?但人们的心态是这样的,看到一个原本生活还可以的人家沦落成这样,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们停下来,站在洗衣店旁边,看着希梅纳夫人进进出出,看得希梅纳夫人的脸都涨红了。


    她深深低下头,神色越来越僵硬。


    还有街坊故意大声问:“希梅纳夫人,你这是在搬家?”非要希梅纳夫人亲口说她去当家具,他们才算满足。


    二手店的女人也知道了。洗衣店搬家具的声音大,瞒不过她。


    她高声喊道:“希梅纳,把你的桃花心木箱子卖给我吧!我给你一个好价钱……”


    希梅纳夫人不听。买东西时,她是乐意去二手店的;但卖家具时,她宁愿去当铺,也不想让邻居看笑话。


    而且桃花心木箱子是她精心为约兰达挑的,希梅纳夫人不想让它装上二手店女人的首饰。


    快走出步行街时,希梅纳夫人又遇到了那个借钱的老顾客。


    老顾客看她要去当东西,有些怀疑:“你又去赌了?”


    希梅纳夫人惊慌地否认:“没有,没有,我就是随便当点东西。”


    她见老顾客不是很信,急得当场想出一套谎言:“我打算卖掉房子和家具,搬回老家生活。因为我已经有约兰达的消息了,有个来伦敦打工的亲戚发现了她,但她还和情人纠缠不清,不想回来,所以我打算带孩子回老家,换个简单的环境也许能改变她的心思……”


    老顾客听了很欣喜:“太好了,你以后就有盼头了。回到农村不是坏事,优美的自然风景对你也有好处,城里的诱惑太多了。”


    说完,她走了。


    希梅纳夫人看着她离开,诧异自己居然这么虚伪。


    步行街没有当铺,希梅纳夫人去的是隔几条路的一家小有名气的当铺。


    走出步行街,路上不再遇到熟人,希梅纳夫人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希梅纳夫人走进当铺,她看到当铺里面除了伙计,还有其他来当东西的人,心里好受了,觉得自己不孤独,搬桌子进来时也变得大大方方。


    其他当东西的人,有来当衣服的,有当结婚戒指的……


    当结婚戒指的女人,希梅纳夫人认识,竟然是她店里以前的工人凯特,也就是那个故意洗坏衣服的。


    凯特出嫁时,因为得了新郎的一只素圈的银戒指,在街坊邻里出了好大的风头。但她家里拮据,容易揭不开锅。每次吃不起饭的时候,凯特都会当戒指,然后努力攒钱,争取下次赎回来。


    赎回来没多久,家里又吃不上饭,凯特只好又去当戒指。反反复复,最后她自己也数不清当了几次。


    此刻,两个人在当铺相会,各自尴尬,装不认识。


    总体来说,还是希梅纳夫人更尴尬,因为她曾是凯特的老板。


    虽然凯特洗坏过她的衣服,但现在希梅纳夫人也没有心情追究了。


    而凯特低着头,也希望希梅纳夫人没有发现她。


    当铺里的伙计敲了敲柜台,让人们一个一个按顺序来,不要插队。


    正在当东西的是一个老头,他拿出一个旧怀表,伙计看了几眼,给他两先令,签了当票。


    老头的脸一下子煞白,因为这交易不合理,给的钱也太少了!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拿起钱就走了。当铺的人想给多少,就给多少。他们故意把价钱压得很低,但是人们没有办法。如果在当铺都换不到钱,去其他地方卖东西也不会更容易。


    希梅纳夫人最寄厚望的那只雕花桃花心木箱子,它的木料当初是花了足足一个英镑买回来的,更不用说请木匠的钱。


    现在,希梅纳夫人希望它能当十几先令。最不济,也会当十个先令。


    结果,当铺的伙计才给了她六个先令。希梅纳夫人愕然,不能接受这个价钱,但伙计理都不理她,就跳过她叫下一个人。


    希梅纳夫人站在一边,急得团团转,但很快就有几个高大的伙计过来,把她“请”了出去。


    希梅纳夫人拼命挣扎,感到非常屈辱。她的前员工——凯特,还在看着呢!她就没有这么丢脸过。


    她被架到当铺门口,被风一吹,也清醒了。她还要当其他家具。如果闹了,当铺可能拒绝做她的生意。希梅纳夫人只好重新回到当铺。


    遗憾的是,当掉所有家具也不够赌债。希梅纳夫人还当了衣服,也不够。她心急如焚,因为还差几十英镑。可是,她没有办法再弄到钱。


    如果卖店,可以还清钱。但洗衣店是希梅纳夫人唯一的指望,她不想卖店。而且卖店后,约兰达回家时就认不出了。


    希梅纳夫人急得病倒了。这次是真的生病,而且来势汹汹。


    希梅纳夫人拖着病体,还想向别人借钱,但人们不再相信她。希梅纳夫人成了一个赌鬼,有什么好可怜的?


    渐渐地,希梅纳夫人快不行了。


    第32章


    希梅纳夫人快不行了。她用剩余的一点钱, 让海泽尔去请个医生。


    医生看了看,说不出这是什么病,只开出镇静剂。因为希梅纳夫人看上去太痛苦,所以开这种药。


    像希梅纳夫人这种情况,治疗也没用, 只好用镇静剂让她减少痛苦,走前好受一些。


    希梅纳夫人的病来势很猛, 病魔很快就压倒了她。短短两天, 希梅纳夫人就消瘦得不像人类, 只能躺在床上喘气。她连翻身都麻烦, 当然没有力气再赌了。


    希梅纳夫人倒觉得死了也好, 不用面对现实的困难。她一想到赌债和约兰达就头疼胸闷。


    但是,希梅纳夫人若走了,洗衣店一定会被赌场收走。她原本想给约兰达留下丰厚的遗产,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 她就恨不得自己早点死掉, 还害怕约兰达早早回来。


    这天, 海泽尔和夏洛特发现希梅纳夫人状况不对, 可能要走了, 于是按规矩去请牧师来见证希梅纳夫人临终的时候。


    牧师问希梅纳夫人债务怎么解决?


    希梅纳夫人躺在床上, 吃力地咳了半天, 也说不完一句话。但是,她为了还赌债, 终于同意卖店。


    希梅纳夫人想通了, 与其死后让这个店流落在赌场的手里,不如生前就卖掉,还清债务, 干干净净地走。如果还能剩一点钱,那钱就让约兰达继承。希梅纳夫人坚信约兰达一定会回来。


    听到希梅纳夫人卖店的打算后,海泽尔、夏洛特和牧师都十分为难。


    要是希梅纳夫人早两天答应,还能在步行街打听打听。但是现在,希梅纳夫人显然只有一口气了,去哪里找买主?


    无论是在街坊宣传,还是找中介,都需要时间来散布消息。


    海泽尔和夏洛特只好一个去请二手店夫妇,一个去请烘焙坊夫妇。邀请这些邻居,一是帮忙见证希梅纳夫人的遗言,二是可以问问他们是否有买店的意愿,如果有,那交易起来很方便。


    邻居们来后,都对希梅纳夫人临终前的样子感到吃惊,说了很多关心的话,有的还抹眼泪。


    然后,牧师问他们谁愿意买下这个店面,了却希梅纳夫人死前的心事。


    烘焙坊夫妇一口否决。他们刚嫁出一个女儿,手头有些紧张,目前也没有扩张的打算。


    而且,这个房子发生过很多不好的事,里面的人也很倒霉。霍莉夫妇比较迷信,怕沾上不好的运气。


    听到烘焙坊的拒绝,希梅纳夫人的脸色更灰了。她又咳嗽起来。


    在烘焙坊与二手店之中,她最寄希望的买家是烘焙坊。不是因为烘焙坊有多好,而是她前段时间和二手店的人有过矛盾。希梅纳夫人私心里不愿意攒钱买下的门店最后落在二手店手里。


    希梅纳夫人的洗衣店在以前生意兴隆、有稳定客流的时候,能值300英镑。但现在,那些顾客都流失了。不过,买家还可以继承她的工具设备,省一笔钱。但是,邻居们都有自己的老本行,不愿涉足洗衣业。


    二手货店夫妇犹豫了。犹豫,就说明有戏。他们前段时间就问过希梅纳夫人要不要卖店,本以为告一段落,没想到现在又有了机会。


    他们走出房间,小声交谈一阵,才重新回到希梅纳夫人的床边。二手店的女人先开口:“希梅纳夫人,我们是多年的邻居,老交情了!”


    然后,她开始叙旧。从希梅纳夫人还是个刷碗工开始说起,说看着她去给人家洗衣服,再看着她买下了这个店,再看着洗衣店一天天生意变好……


    烘焙坊的霍莉嗤笑一声,让她别扯这么多,说回正题。希梅纳夫人快不行了。


    二手货店的女人舌头打了个结,磕巴了几下,很快就恢复流利。她干脆直接说了价钱:“我们出63英镑。”


    在场的人,除了二手货店的男人,听到这个数字时都愕然。 63英镑就想买一家店面?真是异想天开!


    烘焙坊的霍莉尤其气愤,她想不通二手店夫妇怎么敢说这么低的价钱。说老实话,花200英镑都有些低了,何况63英镑这种跳楼价。


    二手货店夫妇脸也不红,两人一个接一个信口开河:“不要觉得我们小气。我们能出这个数,还是看在老邻居的份上。”


    “希梅纳的店没什么优点,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而且,这个店还出过不好的事。放在以前,我们是不会买的,怕带坏孩子……”


    这话是暗指约兰达私奔的事情。


    希梅纳夫人听出来后,更气愤了。但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只能更用力地咳嗽。她这招有点用。二手店夫妇怕她的唾沫星子吐在自己身上,就站得远了。


    二手店夫妇之所以敢给低价,是因为他们抓准了希梅纳夫人想要在生前快点做成交易的心理。


    都到这时候了,希梅纳夫人不可能再找其他买家,卖给邻居是最理想的做法。


    如果希梅纳夫人身体康健,像以前一样,他们自然不敢这样做。


    买卖的双方僵持了一会儿。


    期间,烘焙坊的霍莉和她的丈夫挖苦二手货店夫妇,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黑心肠的人。


    63英镑就在步行街买一个房子,前面可以做生意,后院自己住,哪有这样的好事。


    希梅纳夫人就要死了,这是占死人的便宜,是要下地狱的!


    但是希梅纳夫人同意了。她不得不同意。六十多英镑勉强能还赌债,只是剩的钱少些。如果不卖给他们,赌场的人会直接占领洗衣店,那么约兰达一分钱也别想得到。


    这笔不公平的交易就在牧师的见证下进行。


    还完赌债,还有8英镑。牧师问希梅纳夫人还完钱后,剩下的怎么办?希梅纳夫人想留给女儿,但问题是,约兰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希梅纳夫人又担心自己的后事办不好,于是同意拿出1英镑办她的葬礼。还剩7英镑。


    海泽尔这时候想到为她们姐妹争取一下:“夫人,您不给我和夏洛特一些钱吗?这些天都是我们在照顾你,以后还要负责处理你的后事。而且,我母亲以前支付的寄养费可能也剩了一点。”


    两个女孩的寄养费用一开始是一年14英镑,后来涨到18英镑。鉴于希梅纳夫人只给她们吃黑面包、穿粗布衣服,海泽尔估计寄养费一定没花完。何况,她们两人也是店里的免费劳动力。


    希梅纳夫人此刻看上去有些羞愧,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可能以为我没有把每一分钱都花在你们身上,就是对不起你们妈妈。但是你们没有照顾过孩子,不知道里面的苦累。人们总觉得带孩子有什么难的,给的报酬也低,可我的时间难道不能换钱吗?”


    “我也不是故意对你们不好,只是想多省点钱。”她很困难地说出了这番话,显然不情愿。


    以前,海泽尔也疑惑:既然希梅纳夫人对两姐妹不怎么好,简女士为什么还让她们在洗衣店?


    因为希梅纳夫人的吝啬是一视同仁的!两姐妹物质上过得确实不好,但是,希梅纳夫人也是这么对自己和女儿的。在这方面,很难说希梅纳夫人区别对待。


    情感上的漠视是真的。这点简女士的确欠缺考虑,但她是外地人,也许人脉不行,在伦敦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伦敦也有虐待小孩的保姆。


    无论怎样,希梅纳夫人竟点头了。于是, 6英镑留给约兰达, 1英镑用于丧事,还有1英镑留给海泽尔和夏洛特。能从吝啬的希梅纳夫人那里要走1英镑,已经很令人惊讶了。


    希梅纳夫人想将约兰达的6英镑也给海泽尔保管,但海泽尔拒绝这个烫手山芋。她说:“既然店卖出去了,我们姐妹不能久留,过段时间就要搬出去,不如请牧师和烘焙坊各自保管一部分钱。”这样安全。


    但是牧师不愿意保管钱,不想插手这种麻烦事,所以两家邻居分别保管3英镑。


    二手店夫妇听了,心里更加高兴,如果约兰达不回来,他们还多赚了3英镑。所以,他们非常赞同这个方法——当然,如果能把那3英镑都要过来就更好了,可惜牧师不同意把钱都给买主。


    “等约兰达回来之后,我一定亲手把钱给她,一个子儿也不少。”二手店的女人向希梅纳夫人保证,“约兰达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怜的孩子,她还不知道自己要没了妈妈!”


    而烘焙坊夫妇自从听到希梅纳夫人答应这桩违背市场规律的交易后,就大感懊悔。


    早知道这么离谱的价钱也能买到一家店,他们也会争一争。想想看,六十多英镑就能买一套房啊!烘焙坊夫妇今晚一定后悔得睡不着。


    这样一来,他们心里怨恨的不仅有二手店夫妇,还增加了奄奄一息的希梅纳夫人。烘焙坊夫妇怨恨她低价卖房。希梅纳夫人这样破坏房地产市场,难道不想想其他辛辛苦苦攒钱买房的人吗?


    烘焙坊夫妇知道买洗衣店是不可能了,但出于不忿,还想争取一下另外的3英镑。


    二手店既是买家,又保管约兰达的钱,怎么看都有监守自盗的风险。因此,霍莉夫妇想拿6英镑。但是牧师不同意。


    不过,他们好歹也有了3英镑。现在,烘焙坊夫妇也怀了和二手店夫妇类似的想法。他们自我安慰,虽然没有买店,但也拿到了一点钱。


    谁知道约兰达还回不回来?霍莉觉得大概不会回来。私奔的人怎么有脸面回来?说不定还没走到步行街,就被人骂得不敢再走了。


    这3英镑就算不花,在银行里也能生几分利息。烘焙坊夫妇叹息着。虽然没有房子,但3英镑也是钱,能赚一点是一点吧。


    见事情办妥后,牧师和邻居们也离开了。


    人们走后,希梅纳夫人突然开始回忆年轻时的事。她似乎是对海泽尔姐妹说的,毕竟这里只有她们。


    但希梅纳夫人又像在梦呓。到她这个年纪,以前的事就像梦一样。


    她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一边在山上割草,一边梦想着去未知的伦敦,见一番世面。


    但是村里人比较保守,没人想出去。在其他村的人们纷纷进城打工时,希梅纳所在的青塘村的村民还种地。希梅纳夫人瞧不上村民,觉得他们没有志气。


    就在这时,简女士准备和一个孑然一身的外村人结婚。简女士本身不想离开家乡,但恋人想去伦敦,于是即将动身。


    这让希梅纳夫人非常生气,因为简女士不想要却得到了。她为了也去伦敦,倔强地跟着简夫妇上路。她来到伦敦后为了留下,匆匆嫁了人,后来才知道丈夫是赌鬼。希梅纳夫人辛苦挣的钱,都让赌鬼丈夫花掉了。而简夫妇虽然也过得艰苦,但齐心奋斗……


    希梅纳夫人没回忆完,就剧烈咳嗽。她说不动了,重新闭上眼。


    海泽尔姐妹匆匆吃了晚饭,即几片黑面包。她们没有心思再炖土豆汤,太累了。


    夏洛特轻声问海泽尔,为什么不能保管那6英镑?


    海泽尔疲惫地解释,这笔钱绝对不能放在她们姐妹手上。如果约兰达回来,看到这么少的钱,必定认为海泽尔和夏洛特私吞了她的遗产。到那时候怎么解释都没用,不好办。约兰达不会相信她们。


    因此,不如交给别人省事。


    不过,这些事很快就和她们无关了。办完希梅纳夫人的丧事,她们就要去看房子,租一个新房,开启新的生活。


    海泽尔还想离鲜花市场近一些,多几个选择。长期在同一个老板那里进花,容易出现类似上次玫瑰涨价的情况,不自由。


    临睡前,她们看了一次希梅纳夫人的情况,她又陷入昏迷。


    希梅纳夫人看上去快去世了,但一直没死,还有一口气。她这种样子,可以说生不如死。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海泽尔和夏洛特发现希梅纳夫人没有呼吸了。


    希梅纳夫人死了,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很多人不约而同来洗衣店哀悼。毕竟希梅纳夫人在步行街上生活了几十年,街坊邻里都有点感情。


    很多同街的人觉得希梅纳夫人现在死了也好,赌瘾算是戒了。


    为了确认希梅纳夫人真的死去,帮忙办后事的人在希梅纳夫人耳边呼喊她的名字和她女儿的名字,看她有没有意识。如果人还没死就下葬,会在棺材里闷死。


    海泽尔猜测,街坊能这么想,一定是因为发生过先例。


    看希梅纳夫人没有反应,人们才说:“她真的死了!”


    一些人过来是为了悼念,哭了一会儿就走了。


    有一些好心人留下来,帮海泽尔姐妹处理丧事。两个女孩没有经验,万一办砸了,就是对死人不敬。


    女人们说,要给希梅纳夫人换一身她最好的衣服,体面下葬。但是,希梅纳夫人的好衣服都当了出去。她们只好帮忙擦擦尸体,尽量将希梅纳夫人收拾得精神一点。


    按照惯例,尸体会在家里停放几天。


    这期间,海泽尔姐妹要做很多事,比如应付来访的客人,买棺材,看墓地和墓碑……


    通常来说,如果死者是你的亲属,那么你应该穿丧服出席葬礼。


    普通人一般选择去二手衣店租,方便便宜。租丧服的需求很广,以至于二手衣店特地开了一个丧服专区。丧服是黑色,看上去庄严肃穆。


    不过,自从女王长期穿丧服,这也逐渐成为一种风尚。淑女的丧服中加入很多装饰元素,比如繁复的荷叶边、蕾丝。


    海泽尔和夏洛特不是希梅纳夫人的亲属,不用租丧服,挑深色衣服就行。


    海泽尔去棺材店,买了一口便宜的木质棺材,10先令。这个价钱已经很便宜了,好一点的棺材都要15先令起步,再好的就要以英镑为单位。因此,很多穷人很难为自己买一口棺材。


    棺材还是基础的。有钱人家除了豪华棺材,还要租灵车,还要请专业的送葬人,穿着一身黑色走在送葬队伍里,显得气派。


    穷人能买一个棺材就不错了。有很多穷人办不起丧事,死后用旧报纸一裹,扔在野地里。能想到用旧报纸裹尸体,就算有良心的。


    棺材店的人熟悉丧葬事务。海泽尔向他们打听墓地,知道可以买教区的廉价墓地, 4先令。虽然偏僻,但比公共墓地要好一点。公共墓地说好听点是有慈善性质,不要钱,说难听点就是乱葬岗,尸体一层压着一层。不仅扫墓不方便,还可能有偷尸体的。


    偷尸体,或者是为了卖给医学生,或者是为了偷头发、值钱的衣服,或者是为了做肥料,还有奇怪的人想偷偷收藏人体标本。不过,自从政府允许医院使用无人认领的尸体后,医学生的尸体需求减少很多。


    然后,海泽尔有些拿不定主意——葬礼上请牧师,还要给一个先令。还要给掘墓人钱。那么余下的钱,就不够买墓碑。


    有人劝她买一个便宜的木头十字,插在墓地上,也很好看。


    海泽尔有些犹豫,因为它不方便刻名字,容易腐烂,时间一长就看不到了。她怕约兰达回来时找不到希梅纳夫人的墓碑,以为两姐妹把希梅纳夫人扔到野外,再制造麻烦。


    春风得意的二手店夫妇来看洗衣店时,正好知道了这事,说海泽尔可以在他们店那里买个二手墓碑。


    二手什么?海泽尔头一次知道墓碑还有二手的。这墓碑是从哪儿来的?海泽尔不敢细想。


    她又想,要不要去郊外找块石头当墓碑,省点钱,只付请石匠刻字的钱就行了。但一听到一块轻墓碑也重十几斤,就打消念头。


    最后,海泽尔还是买了这个二手墓碑,砍价后只要两个多先令,比全新墓碑便宜多了。可能二手店夫妇知道这墓碑的来源不光彩,所以要价不高。


    希梅纳夫人虽然留下一个英镑,但这点钱也只能勉强支付葬礼一系列流程的花销,该省就得省。


    而且,石头墓碑这种东西有个优点,就是二手的也不会很旧。石头质地坚硬,一百年的风吹日晒也没什么。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墓碑上面有上个死者的名字。海泽尔请石匠磨掉墓碑上的字,刻了希梅纳夫人的名字,花了一个多先令。


    三天后,邻居们帮忙给希梅纳夫人装敛,然后由力气大的人抬去墓地。


    在墓地,掘墓人挖了一个大坑,棺材被抬入里面,埋上泥土,填平。


    希梅纳夫人下葬后,人们悼念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被牧师赶走,因为下一家人已经等不及了。死人实在太多了。


    绅士们近些年也意识到应该关注伦敦的贫困状况。他们觉得世界第一的帝国首都有很多穷人,很丢脸。招待别国的客人时,人家看到伦敦路上有那么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就发出嘲笑。


    伦敦有多少穷人?有人统计占五分之一,有人觉得是三分之一。


    穷人也觉得穷人到处都是,不然就不会找不到工作了。找什么工作,都有一群人和你竞争,而且总有手艺比你更好、要的工资也更低的人。


    人们在回去的路上,很快就脱离了刚才肃穆悲伤的氛围,说说笑笑,还起哄让海泽尔请客吃饭,犒劳大家。


    这个要求很合理。如果不是街坊们为希梅纳夫人的丧事出了很多力,两个小姑娘是办不好的。


    请一顿饭,相当于感谢人家。


    就这么互相推搡着,大家顺路走入一个小饭店。饭馆很平价,顾客多是工人和学生。饭馆的地面经常荡起飞尘。桌子不仅坑坑洼洼,一条桌腿也缺了一角。有人指出后,服务生淡定地拿一块石头垫上。


    坐下后,先给每个人点上一杯啤酒。店里其实有茶水,但都请客了,当然是喝酒。


    再要些面包片。饭馆大量供应面包片,上了很多盘,但只能抹更廉价的猪油,没有黄油,于是人们边吃边骂那个推荐饭馆的人。


    过了一会儿,土豆炖肉端上来。大家争先恐后去找肉,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肉化成水了,只有肉汤,于是用面包吸肉汤吃。


    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片冷咸肉。


    食物简单,比不上烘焙坊那场婚宴,但是大家都能吃饱。人们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声音很大。


    吃了不到一半,又上了一轮啤酒。上第二轮啤酒的时候,海泽尔发现人数不对,怎么又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她观察了一下,大概是在场的人想节省一餐的花销,就叫来家中的亲人。


    海泽尔也不能说什么,因为你指不定人家在希梅纳夫人去世后,来店里哀悼过。海泽尔让饭店伙计都算在账上。


    海泽尔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多天的奔忙让她心力交瘁。


    但这顿饭是用她自己的钱,用来办丧事的1英镑早就花完了。如果不吃,就对不起自己。


    海泽尔于是先吃咸肉。只吃咸肉,容易口干,但若用面包夹着吃,就很好吃。


    接着,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猪油面包夹土豆块。


    一旁的玛丽专心吃饭,吃了七八分饱后,才发现海泽尔这种奇异的吃法。


    她放下食物,小声和海泽尔聊天:“你给希梅纳夫人下葬时的衣服花了多少钱?”


    海泽尔说是一个先令。她一开始不打算买,不过买完墓碑后,有个善良的老顾客不忍心看希梅纳夫人走前穿得破破烂烂,愿意便宜卖她的旧衣,海泽尔就买了,反正花的是希梅纳夫人的钱。


    这件衣服虽然旧,但质地不错,正常的价钱可能要花五六个先令。


    玛丽认为这个价钱很实惠,不过:“我为葬礼买了一件好看的深色裙子。虽然是二手货,但是很新。你看,就是我身上穿的这件。”


    海泽尔没仔细瞧,应付了一句:“看上去不错。”


    玛丽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我父母想好新店做什么了,就做二手服装生意,这个行当能赚很多钱,就像隔几条街的那家二手衣店一样……对,我们还没有装修,等你们搬走再说。我妈还说,既然有两个店了,我以后也不用嫁出去,她给我招一个上门的伙计,我成日坐在店里管账就行。这真是太好了。伦敦那么大,如果我嫁出去,还不知道要去哪儿呢……”


    海泽尔听到这里,说了句:“恭喜。”然后,她低头看着桌子,思绪飞扬,不再仔细听玛丽说了什么。


    这也不能怪她,生活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不幸的家庭成全了另一个家庭的幸福。


    第33章


    这几天, 海泽尔和夏洛特一直在看房子。


    希梅纳夫人的死太仓促,二手店又想搬过来,她们看房时间紧张。


    手上也没有多少钱。尽管情人节卖花赚了约1英镑, 又继承了1英镑,但就像海泽尔以前算过的那笔账:一个穷人每天只吃一磅黑面包, 一年也要花两个英镑。这钱尚且不够她们姐妹两人吃一年的黑面包,更别提租一个好点的房了。


    所以, 能找到的房子都小得可怜。不是阁楼, 就是地下室。


    海泽尔看来看去, 也无心再挑, 选了一个5平米的阁楼。


    不选地下室的原因, 一是没有阳光,二是容易漏水、漏粪尿。住在地下室, 上面突然落下不明液体……哈哈。


    阁楼地址在鳕鱼巷,离步行街不远。据说以前有个卖鳕鱼的小贩常在巷口摆摊,久而久之,人们就叫鳕鱼巷。小贩不在了,但这个名字传下来了。


    阁楼所在的居民楼, 租户都是穷人。每套房被隔断成很多个小房间, 每个小房间不到十平米, 能住一家十多口人。


    房东坦纳,准确说是二房东,是一个矮胖的男人,脸上的肥肉都可以炼一大瓶油了。他租下了整栋房子,留一套给自己家住,再将其他房间一一租出去。


    二房东坦纳说,租金按周付。租一周阁楼, 要交3先令。押金也是3先令,而且依照惯例,这押金是不还给租客的,租客退房时追不回来。


    海泽尔姐妹一天至少卖30便士的花,一周至少赚18先令,那么六分之一的收入用来交租金。这个比例还算可以。通常来说,打工人的房租不能高于工资的30% 。如果房子通勤方便,或者追求舒适,比例可以放宽到40% ,再高就不行了。 30%的比例就相当于你每赚三个月工资,就有一个月工资给了房东!


    有很多打工人为了省钱,专租小房间。有的狠人,能把房租压到工资的10%。


    5平米的房间确实小,但住起来也没那么差。两姐妹凌晨出门卖花,傍晚回来,清醒的大部分时间不在家里,把阁楼当做睡觉的地方就行。再说,睡觉的地方也可以布置得温馨舒适一些。


    交待完,二房东坦纳审视着海泽尔姐妹,准确来说是更大的海泽尔:“你有担保人吗?你的父亲或者兄弟在哪?”一对单身姐妹来租房,他不放心。


    这问得有些突兀。平常人租房,很少听说要担保人的。海泽尔知道对方不信任她们,于是想了想,说自己的亲人都不幸去世,但以前的邻居是店主,可以为她们担保。


    二房东坦纳记下两个邻居的名字后,也没有要找人验证的意思,嘴里嘟囔着:“好吧,这都是体面的居民。”


    海泽尔也要打听:“这里的租客没有得肺结核或其他传染病的吧?”这时候,普通人能得到的医疗水平一般。如果染上肺结核之类的病,几乎会要掉大半条命。


    二房东轻蔑地笑笑:“怎么可能?我当然要健康的房客。有传染病的租客都会被赶出去。”


    他收了钱,就交给海泽尔钥匙:“按时交房租,珍惜家具,不要像上一个房客一样——我都不想说他们。女人总会干净一点。”


    海泽尔姐妹没有什么东西要搬,只拎着衣服包裹就行了。


    阁楼的面积是长方形。放了一张小床,床头有一个木头小桌。


    不是所有的空间都能供人行走。尖顶房顶使得一些地方仅仅高一米多,想要过去,只能弯着腰。


    看样子,二房东坦纳找人打扫过阁楼,海泽尔并没有发现上个房客脏乱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她闻到一股臭味,循着味道过去,原来是桌子上的酒渍。


    海泽尔叹口气,心想有空了去洗洗。在洗衣店的时候,她还是学了些东西——对付啤酒渍,可以用洋葱擦拭。不知道这方法用到木头桌子上合不合适。


    房间的亮点是一扇小小的天窗,至少还有阳光。有的阁楼连窗户都没有,白天也要点灯。


    没有阳光是不行的,不仅心情差,对身体也不好,也费蜡烛钱。


    不过,这里只有她们两个女孩住着,日子也不算太难熬。隔壁楼的阁楼也是4平米,住了一家五口,真是难以想象他们怎么过下去。


    两人又去买生活用品,买得不多。这里商店的物价和步行街其实没什么两样。


    路上遇到卖海螺的,两人以前都没吃过,刚好搬家是喜事,就花1便士买了一碟辣椒炸海螺,简单庆祝。


    味道不错,就是海螺个头小,肉还没有手指粗。


    夏洛特额外买了一些纸和铅笔,用来练习画画。她请不起老师,就收集一些旧报纸,描上面的插图。


    她还会画卖的花:玫瑰花,紫罗兰,洋水仙……一朵朵照着画。画得久了,就像模像样,比以前的简笔画进步多了。


    回来时,两人意外遇到了凯特。


    凯特一家刚好也住在这里。他们在楼下,房间稍大,有8平方米,房租是一周6先令。


    凯特见到她们,感到欣喜,非要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两姐妹的房间做客。讲真心话,海泽尔并不想她来。房间多了三个人,就更挤了。


    凯特热情地说:“小海泽尔,你忘了我吧?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这怎么可能记得?海泽尔尴尬一笑。


    凯特讲了一会儿住在鳕鱼巷的经验,比如去哪里买面包便宜,公共厨房怎么使用等等,都很实用。海泽尔和妹妹认真听。然后,海泽尔将最近的事,主要是希梅纳夫人的事,简单讲给她听。


    凯特知道了希梅纳夫人的死讯,十分错愕地说:“她怎么这么快就去了?说没就没,真是唏嘘。”凯特虽然因希梅纳夫人多年前无故开除她、让她丢了饭碗而生气,但也没想到希梅纳夫人会有这个结局。


    然后,凯特继续打听希梅纳夫人更具体的情况。希梅纳夫人的遗言是什么?约兰达回来了吗?约兰达的情夫长什么样?


    海泽尔不想回答,于是把话题转到凯特自己身上:“你丈夫在做什么工作?家里怎么样?”


    凯特也不生气,她喜欢话题焦点在自己身上。她说:“我丈夫是个锡工,赚不了几个钱,你们知道,越来越多机器替代人了,他还想转行,但也不知道干什么,好像哪行都不好干……我们家也不是一开始就住在这里。你还记得吗?我年轻的时候住在步行街的砖房,租两个房间,是10先令一周,去洗衣店上班很方便。那时候的房租真便宜,不像现在。”


    至于他们为什么从一个月要两英镑租金的房子搬出来,来到更差的地方,凯特闭口不提。海泽尔猜,可能是后来孩子太多了。


    凯特还说,她也给别人洗衣服补贴家用,海泽尔姐妹的衣服可以交给她洗。


    “这就不麻烦你了。我们也没多少钱。”海泽尔这才明白凯特为什么一开始就对她们那么热情。她拒绝了。同是洗衣店出来的人,谁不会洗衣服?再说,海泽尔下过决心攒钱,没必要请人洗。


    凯特看上去很失望,但她还是坚持着聊了下去。


    她怀里的两个孩子,一个大约两岁,已经听得入睡了,另一个四岁左右,僵硬地和弟弟挤在妈妈怀里,一声不吭。


    凯特又说她的孩子:“我有九个孩子——是的,总数应该是十四个,但不是有些孩子见神了嘛……那九个孩子里,最大的是露西,她在照顾这个家上非常优秀。她其实想当女仆,但家里孩子太多了,我们只好让她留下来。”


    谈到这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离门最近的凯特去开门,发现来的是自己下班的丈夫。


    丈夫脸上通红,一身酒气,粗生粗气地对凯特说:“你不去做饭,在这里磨蹭什么?”


    “唉!”凯特不情愿地答应了。


    和海泽尔姐妹道别时,她说:“那个家伙平时对我还是很好的,他就是喝了酒……唉,辛辛苦苦赚的钱,都用来买酒,他有时想想也觉得不值得。但是,穷人没有酒怎么能行?他就是改不了这点。”


    凯特走了。这栋楼隔音不好,不久,海泽尔听到他们吵架。


    过了一会儿,二房东去楼下敲凯特家的门了:“别在我的房子里打架!”


    两姐妹听了,面面相觑。身边人的生活让她们感受到了压抑、不自在。


    更凄惨的是,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她们甚至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


    良久,海泽尔先开口:“我觉得我们不会在这里住很久。阁楼只是暂时落脚的住处。等过一段时间,我们有积蓄了,就换一个更大的房。”


    她真正想租的房子——面积较大,有正常的窗户,有公用的厨房,隔音较好,治安不错,最好在兰贝斯区的北边。


    这种房子要一周15先令。一个月下来,租金就会花掉3英镑。一年的租金是36英镑。


    这时候,工人的平均工资是一年40英镑,尚且难以承受这种房租,更别说大部分穷人的年收入其实达不到40英镑,不然伦敦哪来的那么多穷人?


    尽管海泽尔姐妹每天的买花收入最低也有20便士,但加起来的话,一个月的收入下限是两个多英镑。在财务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她们租一个月3英镑的房子,是不明智的。


    换房子的话题让夏洛特感到有了期待。她问:“我们要攒多少钱才能离开这里?”


    谈到钱的事情,她不由自主小声了些,怕被其他房客听见。众所周知,这里隔音不好。


    海泽尔和她商量:“除非攒够至少两个月的房租,也就是6英镑,否则我们就住在这里。”


    两人目前存了两个英镑——情人节卖花收入约1英镑,还有从希梅纳夫人那里继承的1英镑。这些钱扣掉房租,还有未来两周的生活费,那么只剩下一个多英镑。总体来说,还是有盼头的。


    夏洛特也同意攒钱。不过,她听姐姐这么说,对她的野心有些惊异。一个月房租3英镑——她们能住这么好的房子?卖花能赚这么多钱吗?


    如果一年房租要36英镑,那么年收入应该至少是房租的两倍—— 72英镑。夏洛特算到这里,觉得数字大得荒谬。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数字,于是严肃地问出自己的疑问,认为姐姐不应当这么奢侈。


    海泽尔笑着说:“你想一想,我们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除了像希梅纳夫人这样的店老板,几乎都是工人家庭吧?年收入有十几英镑的,也有几十英镑的。”


    夏洛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可是,一年能赚40英镑的家庭,就一定过得好吗?大多数工人家庭都早早结婚生子,家里有很多孩子,四五个都可以算少的了。你看楼下的凯特阿姨有九个孩子,这才是大多数家庭的情况。家里人口多,开销就多,即使赚得再多,平分下来也少得可怜。”


    所幸她们两个年轻人,人口简单,身体大体康健,也没有不良嗜好,所以生活上还是比较轻松的。


    夏洛特听了,觉得幸运:“还好我们人少。这样的话,一年即使只赚二十多英镑,也能过得还可以。”


    “是啊。”海泽尔突然语气一转,严肃起来,“只要我们两个晚些结婚,不那么早生孩子,生活水平就可以保持稳定。”


    两姐妹约定,先设立一个小目标,直到攒够6英镑之前,不要乱买东西。


    于是,短期目标就是6英镑,这笔钱能买三年的黑面包、租快一年的阁楼、租两个月的好房子。


    除了积极储蓄,她们还要做的是增加日收入。一个增加日收入的简单方法,就是两人分开,去不同的地方卖花。


    只是,夏洛特年纪还小,所以海泽尔叮嘱她一定要走热闹的大路,不要走小巷胡同。傍晚之前停工。


    有时候,坏人会盯上年纪小的卖花女,说自己没带钱,要女孩去他们家里取钱。这种话不能信。


    这时候的人口贩卖也很猖獗,有绑去做童工的,也有绑去做妓女的。海泽尔就听街坊们说过一个骗局,骗子给年轻女孩介绍一份高薪工作,结果女孩在路上被绑到妓院,还被迫欠下高利贷。


    普通妓女自然凄惨,那些风光的头牌,妓院就不搜刮她们了?越是头牌,妓院越要引诱她们赌博吸毒。


    第34章


    第二天, 海泽尔不是被阳光唤醒的,而是被楼里的动静吵醒的。


    早上关门的动作,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夫妻晨间的争吵……吵死了!


    搬家,未来一定要搬家!海泽尔爬起来洗漱时,心里这么想着。


    今天也要为6英镑的小目标而努力!


    按照昨天的谈话,两人从今天起分头卖花。夏洛特去滑铁卢大桥上卖, 这座桥就是连接兰贝斯区和威斯敏斯特的那个, 附近有很多小商贩。


    海泽尔去较远的商业街。


    今天进的花有玫瑰、紫罗兰、樱草花和三色堇, 它们没有刺。海泽尔其实不太喜欢拿玫瑰, 因为容易被刺伤。上辈子在花店忙碌, 给玫瑰打刺也是个辛苦事。


    海泽尔提着花篮,手里还拿着一束漂亮的紫罗兰,爱不释手。如果不是为了生计,她真想把花都留下来装点自己的房间。


    在商业街时, 她遇到了一个熟客。一位年轻女士以前经常在她这里买花。此时, 再次见到海泽尔, 她竟然表达关心:“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好几天没见你来卖花。”


    遇到老顾客的关心, 海泽尔心里暖暖的。没想到只是交易, 也能在人们之间创造一些连接。


    她回答:“家里有丧事, 所以忙了一段时间。”年轻女士听后, 有些愧疚,不该提起人家的伤心事。


    海泽尔在花篮里挑挑拣拣,选出一束紫罗兰:“这是今天早上最新鲜的紫罗兰,我特意给你留着呢。”


    “谢谢你。”年轻女士又问有没有茉莉花?茉莉也是春天上市,淡雅的小白花开在墨绿的叶子里,很好看。


    但鲜切茉莉不容易开放, 还喜欢掉花苞,所以海泽尔没进。


    傍晚,海泽尔下班。回去的路上,她恰好遇到大桥上的夏洛特。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小声计算今天赚了多少钱。


    以往在洗衣店时,赚的钱还要上交给希梅纳夫人一部分,现在所劳即所得,两人非常满足。


    两人拿着剩花回家,正好在路边遇到给顾客送衣服的露西。


    露西是凯特的大女儿。虽然她上面还有几个手足,但都夭折了,所以不提。露西见到她们,停下来打招呼,然后称赞她们的花儿多么漂亮。


    还没等海泽尔或夏洛特回话,她们身边正好路过一个混混。混混对着海泽尔吹口哨:“你一个人住吗?”


    海泽尔不理他,让夏洛特、露西和她一起走回楼道说话。路边不是说话的地方。


    到了地方,三人才重新聊天。


    露西只知道花好看,并不知道它们叫什么。海泽尔为她简单介绍一下:“紫色是紫罗兰,嫩黄色是水仙,粉红色是樱草花,像白色铃铛的是雪滴花。”


    她并不是希望露西买花。紫罗兰是比较便宜的花,一小束只要1便士。但对普通人来说,1便士不是小钱。


    果然,露西摇摇头。她饱饱眼福就行了,没必要买。家里最近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会买花?


    有些穷人虽然买不起花,但是会自己不知从哪里得一些花苗,种在一个破瓶子里面。每日对它温声细语,或是赞美,或是鼓励,甚至唱歌。


    说来也奇怪,有些花在温室里面都有可能莫名其妙死掉,这些花长在那么普通的人家,只靠阳光和雨露,竟然也长得繁茂,到春天也会开花。


    “要是我也能像你们一样出门就好了。”露西羡慕地说,“我最想当的是女仆。这样的话,我可以每天去帮女主人买玫瑰花。”


    对伦敦女性来说,最常见的工作就是女仆。但是,露西这么说是因为她曾有一个做女仆的姐姐。这个姐姐天生能说会道,所以受老板家喜爱,得了不少赏钱。


    说到做女仆有什么好处,露西就滔滔不绝:“如果我是一位夫人的女仆,我就能每天吃香肠卷和果酱布丁,顿顿吃熏腌肉和胡萝卜蛋糕。我还能睡在别墅的床上。我会看管夫人的丝绸衣裳和首饰盒。夫人如果去参加舞会,也会赏我一套她的好衣服,她肯定不会让我穿得太差,那会丢她的脸……”


    海泽尔说:“但是好像只有贴身女仆才能有你这样的待遇,一般人很难当上贴身女仆。”


    露西却睁大眼睛,问道:“贴身女仆是什么?”


    她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海泽尔只好给她科普。一个大宅子里面除了管家和贴身女仆,还有其他仆人。有在厨房做饭的,洗衣服的,打扫卫生的,照顾小孩的,甚至还有倒夜壶的。有些仆人,甚至一个月都见不到主人一次。


    普通人家的女孩,没有什么才能,没有经验,不太可能一开始就被选上贴身女仆。想从普通女仆熬到贴身女仆,真不容易。


    而且,这种仆人成群的家庭是少数,大多数雇仆人的中产阶级家庭,其实只雇一两个仆人。


    露西听后非常失望:“这么说,我要先从一个最普通的女仆开始做起,那什么时候才能当上贴身女仆?”她姐姐都没当上贴身女仆。


    海泽尔答:“看运气和时间吧。”这也没有办法。


    露西和她们说到这里,就告别走了。


    三人说话时,没有注意到一旁有个坐在旧凳子上的老婆婆,她拿着织针,看似在编织一件衣服,实则默默听完了三人的对话,知道了海泽尔姐妹是新来的。


    她年老了,孩子们嫌她没有利用价值,不孝顺她。她只能帮儿子看孩子,发挥一点余热价值,才能让儿子同意她住在家里。


    除了照顾孙子,她也会帮人说媒,能赚几个钱就赚几个钱。


    吃晚饭的时候,楼里的一家租户因为拖欠房租,所以被二房东坦纳赶出去。


    听见动静,很多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只见那一大家子人穿得破破烂烂,满脸疲惫,正在出租屋收拾他们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也没有多少好东西,但穷人就是爱惜物品,每一件都不舍得扔。


    这一家的男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抽噎着向人们解释:“我不是懒鬼,也会存钱,但厂里已经拖欠了两个月的工资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真的交不起房租……”


    他原本在附近的一个鞋厂工作。但是老板经营不善,生意越来越差,于是拖欠工人工资。


    老板风光的时候,工人的待遇不会改善;但老板生意不好,工人也会倒霉。男人只能自认运气坏。孩子在街上想吃鳗鱼冻,他也买不起。


    凯特家也来看热闹。凯特抽了一口气,因为她看到那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手里还牵着两个流鼻涕的、衣服单薄的小孩。这一幕看上去令人心酸。


    一想到这几个孩子今晚都要流落街头,在寒风中躺在冰冷的街道,人们就有些不忍心,生出同情:“都是邻居……”


    大家住在同一栋楼,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不一定熟悉,但现在他们真要走了,还有些舍不得。


    而且,在场的人谁没有过凑不出房租的经历?有时运气坏,老板拖欠工资,刚生了孩子,生病了无法工作……每天,这个城市都在发生这样的事。穷人更容易倒霉,抗风险能力更差。


    所以,不知是谁先号召的,反正邻居们自发捐钱。捐的都是小钱,一两便士左右。也有一两个人同情心强,慷慨地给了四五个便士。海泽尔和夏洛特也捐了两个便士。


    到最后,这些普通人竟然凑出了一周的房租,成功让这家人留下来。他们一家拿着钱热泪盈眶,感叹还是穷人好心。


    晚上刷牙。


    两姐妹今天买了两柄牙刷。牙刷柄由木头做成。牙刷毛大概是由猪鬃毛做成的,有些粗糙。


    她们还买了正经的洁牙粉。这粉是用墨鱼骨做的白色粉末,不是海泽尔想象的膏状体,但是看起来很干净、细腻。


    从今天起,她们就可以摆脱用柳枝刷牙的朴素方法,用牙刷刷牙。用牙刷刷牙,对保护牙齿有很多好处。无论在哪个年代,看牙医都是很可怕的经历。这个时候的牙医……不提也罢。


    很多穷人都有一口烂牙,有严重的,甚至在中年就很难咀嚼东西。好好刷牙,不仅是节省一笔钱的事情,而且时间长了,还会影响寿命。


    海泽尔的牙没有大问题,有些出现黑点,需要按时刷牙。夏洛特有一颗牙是龋齿,等有时间再去补牙。


    夏洛特第一次使用牙刷,不太会用。海泽尔教她,就像使用柳枝一样,轻轻地摩擦每一颗牙齿。不仅前面也要刷到,后面也要刷。


    牙刷毛比柳枝纤维更容易去除脏污,洁净牙齿,夏洛特很快就发现了这点好处。


    使用墨鱼骨牙粉的感受比煤炭好多了。墨鱼骨压粉至少是用动物做成的,不小心吞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墨鱼骨牙粉里可能还加了一点薄荷或者其他的香料,闻起来有轻微的香味。


    晚上点过煤气灯,夏洛特练习画画。


    她虽然没有跟老师学过,但自学后也像模像样,更别说她源源不断的热情了。绘画能带给人愉悦。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周。


    有天晚上,夏洛特画画的时候,海泽尔给夏洛特编了一个雪滴花手串,由雪滴花花苞串成,看上去清新可爱。


    夏洛特很喜欢,第二天就戴着它去卖花了。


    在桥上卖花时,一个顾客不问鲜花,却问起雪滴花手串:“这个手串多少钱?”


    夏洛特愣了,这手串是自己的,不是商品,于是答:“不卖。”


    顾客失望地走了。


    不只那个顾客,今天,一连好几个人问雪滴花手串。夏洛特过了半天,终于意识到雪滴花手串恐怕会有市场。她回去时给海泽尔说了这件事,提议明天多买雪滴花。


    海泽尔一开始也很惊讶,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以前类似的例子——茉莉手串。换到英国,这时候最合适的材料是雪滴花。


    说到雪滴花,有人可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但说它像铃兰,人们就恍然大悟了。


    铃兰在英国是常见的野花,一长就漫山遍野,甚至侵占其他植物的空间。如果你在后院种了铃兰,很快就会抱怨:“拔不完!根本拔不完!”


    铃兰在中国很贵,是因为它不习惯气候,除了东北。东北适合种铃兰,铃兰在那里也成了野花。


    雪滴花在伦敦也是一种常见的花,现在是初春,正是雪滴花上市的季节。


    海泽尔参考茉莉手串的例子,预测雪滴花手串也能取得类似的成功,于是决定第二天去买雪滴花。


    第二天早上,海泽尔先去花市,挑了一磅新鲜的雪滴花。


    晚上,吃过晚饭,她们点上投币式煤气灯。投1便士,煤气灯就能照明30分钟左右。


    这种煤气灯是二房东提供的,他定期来收钱,相当于出租光。


    海泽尔很好奇这时候的机器怎么识别真假便士。据说,如果你故意放□□,它会自动上锁,那么就要找房东来开锁。大家都知道,这种时候是难为情的。所以她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想试着投放其他东西。


    总体来说,煤气灯比点蜡烛实惠。


    点上灯,夏洛特用黛安娜送的苹果酱泡了两碗水。


    挖一小块果酱,搅拌开,一碗水就甜丝丝的,解人疲劳。喝完才有力气干活。


    喝过甜水,两人挑拣雪滴花。尽管买了一磅雪滴花,但这个重量大部分是雪滴花的叶子。雪滴花本身的花较小,所以做一个手串需要十来朵。


    手串制作流程不难,所以两人可以一边做手串一边说话。海泽尔对妹妹说:“我其实不打算卖这些手串。”


    夏洛特先是觉得怪,然后明白姐姐在卖关子:“你又想到什么主意了?”


    海泽尔讲了一个故事来类比。美国淘金热时,很多人狂热地去淘金。但是,有些人不淘金,而是做淘金人的生意,比如卖工具、饮用水等等,他们最后赚的钱不比淘金人少。


    她说到最后,简而言之:“我要赚同行的钱。”


    第35章


    赚同行的钱是很有意思的。春天来了, 天气一暖和,海泽尔就注意到街上多了不少卖花女。卖花女不一定能挣钱,但是很多批发鲜花给卖花女的花商赚了很多。


    海泽尔想好了, 与其直接卖雪滴花手串,不如卖给同行。这是因为雪滴花手串制作简单, 很容易被模仿。


    既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卖雪滴花, 才能多赚点钱。


    为了吸引卖花女去卖雪滴花手串, 海泽尔需要让她们知道这种手串很流行, 受顾客们欢迎。


    而为了让顾客喜欢,海泽尔拟定了一个宣传计划。宣传计划暂且不说,姐妹俩连夜赶制了几十条雪滴花手串。


    第二天,也特意四点起床。但是, 她们并不是去卖雪滴花手串, 而是为了去花市买雪滴花。


    伦敦交通便利,农产品或是由火车运来,或是从码头卸货。据说伦敦人吃的小麦有很多是从美洲进口的。


    鲜花也从外国进口了很多, 比如荷兰的郁金香, 南非的帝王花。但雪滴花这种普通的花, 主要来自英国本地。


    雪滴花花期较短, 三五天就衰败了。海泽尔两人要做的, 就是尽量买下当天新鲜的雪滴花,打一个时间差。


    她们买花时, 只要那些新鲜的花。已经放了两三天的雪滴花, 甚至是有些已经出现凋零情况的,没有必要买。


    花市的雪滴花总量大约是六十磅,她们自己买的就约有三十磅。剩下的不买就不买,她们也没有那么多钱。


    买走了大部分雪滴花后,最新一批雪滴花也要到今天深夜或者第二天的凌晨才能运过来。花市能有六十多磅雪滴花,不代表一天就可以运来这么多量,这是几天来总共运来的量。于是,花市上一半的雪滴花就被囤到了她们手里,花了约一个英镑。


    买雪滴花的时候,她们是分开来买的。由于一次买了很多磅,她们还讲讲价。假如一磅雪滴花要1先令,那么就可以砍到10个便士一磅。有的还愿意降到9便士。


    花商也乐意给她们优惠,因为清库存才是最重要的。批发市场,本来主要看的就是量。若是买的量大,少一两个便士也没什么。


    为了方便运送这三十磅雪滴花,海泽尔姐妹特地租了一辆板车。两天的租金是4便士。租车可以让花朵堆放松散一点,以免产生损伤。


    买完花,夏洛特负责看管这辆雪滴花车。海泽尔去分发她们昨天晚上编织的雪滴花手串。


    没错,是免费发的。她们倒是想先卖上一笔,但是这样就会浪费很多时间。前期牺牲这一批雪滴花手串,后面还能再赚回来,而且赚更多。


    海泽尔不仅去花市,也去了比较繁华的集市。她见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就大着胆子主动上前,说见她这么好看,想送她一个手串。


    普通人不会拒绝海泽尔的话,所以姑娘们都眉开眼笑地接过雪滴花手串。那么,她们其实也帮助海泽尔打了广告。


    海泽尔还对她们说,既然她们这么喜欢,如果她们的姐妹或朋友也想要这串雪滴花手串,就去集市上找卖花女买。


    这些人走后,果然告诉了自己的姐妹和朋友。不要小瞧这时候的口头传播,在没电视手机的时候,口头消息传播得很快。


    于是,有很多姑娘在街上见到一个卖花女,就问她们有没有雪滴花手串。


    那些卖花女虽然不清楚,但是她们也不是傻子。既然有这么多人问,那说明雪滴花手串就是比较火的商品,因此,她们也会想到去买雪滴花。


    当然,只靠送雪滴花手串还是不够的。海泽尔还花了一点钱雇佣街头的一些孩子,让他们去问卖花女们有没有雪滴花手串。


    如果没有,就表达自己非常遗憾,说自己的姐妹非常想要这种手串,或者说自己是帮小姐跑腿买手串的。既然买不到,他们就只好找别人喽。


    对这些小孩来说,这是很简单的活,说几句话就能换来买面包的钱,所以很多小孩都愿意去做。


    很多卖花女见损失了一桩生意,有了危机意识,纷纷打听起这个雪滴花手串是什么样子。


    她们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但是现在有很多人想买,她们也愿意做这个生意。而且,有很多人来问,说明她们的同行还没有完全占领市场——这个生意大有可为。


    那些最早送出去的雪滴花手串就成了标准。有些卖花女甚至愿意高价买一个手串做参考。


    退一步说,卖花女们即使没见过那些雪滴花手串,也知道肯定是雪滴花做的,也会去花市买花。


    海泽尔不仅雇人去问,自己也去问,在外面忙了大半天,说得口干舌燥,才回花市门口找妹妹。


    夏洛特在花市入口附近等着。


    花市人流量大,她其实很想去花市卖雪滴花,但花市租金贵,也难找到空闲的摊位,所以姐妹俩打算在花市门口卖,蹭蹭人流量。


    不只她们这样做,很多小贩也聚集在花市门口。他们面前放着一筐筐菜和水果,一边编篮子,一边向路人吆喝。


    除了卖菜、卖水果的,也有一些卖小吃的,有咖啡、三明治、豌豆糊、肉布丁等。


    早上,还没有什么人来问夏洛特的雪滴花。夏洛特也不急,耐心等。


    到了中午,这本该是人们吃饭的时间,花市却来了很多卖花女,她们都在打听雪滴花。夏洛特那里的雪滴花一下子广受欢迎。


    其他花商很诧异,不理解为什么普通的雪滴花成了抢手货。


    当海泽尔姐妹两人分别去买的时候,他们见人少,所以也没有想到市场的变化。现在,突然多了这么多要买雪滴花的人,花商们才意识到雪滴花可能变火了,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才纷纷涨价。


    海泽尔没有买光所有的雪滴花,所以其他花商那里还有一些雪滴花。除去那些质量不好的,几乎被买光了。


    两姐妹那里的雪滴花生意就更不用说了,非常火热。她们忙得没空吃饭,只能在人少的时候才胡乱啃几口面包。


    卖花女们渐渐发现其他花商的雪滴花,有的质量差,有的不新鲜,有的价格贵。


    互相打听,也知道海泽尔姐妹这里的雪滴花最多也最好。


    海泽尔也涨了价。其他花商是从花农那里进的货,所以进价还要便宜。而她们虽然砍过价,但还是在市场价的基础上砍的,这点就比较吃亏,所以除非她们囤大部分的雪滴花,否则也赚不了多少钱。


    有很多卖花女是几磅几磅的买。雪滴花个头小,一磅花里大部分都是叶子。做一个手串,要用到好几朵雪滴花。


    再说,现在很多同行还没有开始卖雪滴花手串。她们多买一些,早点回去做手工,也可以多赚些钱。


    到了下午,姐妹两人才稍微清闲了些。


    海泽尔和夏洛特计算账目,已经卖了二十磅,大部分花都卖出去了。这是一笔不小的成绩。


    到明天时,雪滴花手串的消息会传得更广,也会有更多的人要买雪滴花做手串。


    但让她们头疼的是,到了明天,花市就会上一批新鲜的雪滴花。如果她们明天凌晨像今天一样也去囤积雪滴花,恐怕就不行了。花商已经知道雪滴花需求大,不仅不会给她们便宜,还会涨价。


    海泽尔两人收工的时候,去打探了下其他花商。有些花商涨价太过,原先一个先令一磅的雪滴花,居然能涨到两先令一磅。就算这样,还有人买。


    十多磅雪滴花不太沉。路上,她们又去车马行还了板车。


    为了防止雪滴花被偷,夏洛特在楼下看着它们。海泽尔一袋袋搬上去。


    夏洛特在看雪滴花时,一个混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张口就问:“赚了不少钱吧?”


    夏洛特依稀有点印象,这个男人整日游手好闲,在街上瞎逛,以前好像也故意搭讪过她们。


    她知道这话不对劲,不理会他,心里期盼着姐姐快回来。


    混混又嬉皮笑脸说了几句,见海泽尔带夏洛特离开,自觉没趣。


    他最近手头有点紧,看到两个女孩买这么多花,猜她们应该有点钱。想法来后,他去找总坐在楼下的媒婆,给她一个便士,打听那两个卖花的姑娘。


    他也不谎称自己是想找媒婆说媒,直接打听信息。媒婆见有钱拿,就把海泽尔姐妹的情况一五一十吐了出来,连她们住哪间房都说了。


    媒婆说了不到一半,嫌钱少,又向混混要了两个便士才肯继续说。


    搬完花,吃晚饭时,海泽尔想明天的生意怎么做。


    明天,会上一批新鲜的雪滴花,而她们的雪滴花就失去新鲜优势。


    但也不是说,她们就没有其他优势。海泽尔自己做手串的时候,就体会到挑出完好的雪滴花花朵,费力又费时间。处理剩下的叶子也是个麻烦事。


    那么,她们就可以提前摘掉完好的雪滴花,单独去卖。这样,就相当于帮助卖花女们减少一个处理的工序,节约时间。以此作为卖点,不愁不好卖。


    第36章


    分装雪滴花, 就像超市里,有很多人会买一盒一盒提前处理好的菜。因为买回去后,就不用自己再费心摘菜、切菜, 简单洗洗就直接下锅炒了,很方便。


    海泽尔相信她的同行会愿意多花钱, 买这些摘好的雪滴花。


    因为雪滴花的花期本来就较短。将大量时间用在摘花上,也会慢慢降低雪滴花的质量,有风险。


    做生意重要的就是时机。卖花女都知道节日或者集会的重要性。因为在特殊时候, 人们更愿意买花, 她们的生意能做得更大。雪滴花手串也是一个很有实效性的商品。过了春天, 就不适合做这个生意了。


    而且,卖花女的竞争压力很大。到今天为止,雪滴花手串的消息已经传给了不少人。但是,明天才收到消息的卖花女,就不如今天知道的卖花女更有优势。


    越早开始卖雪滴花手串, 就越容易得到顾客。人们通常也会戴鲜花手串两三天。今天买了一串, 就说明接下来的几天, 她们就不会再考虑买同样的商品。


    单独卖雪滴花花朵, 对海泽尔她们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减轻了很多重量, 运送方便。


    第二天凌晨, 她们装货时, 板车推起来更轻松了,所以到花市的时间也更早了。


    到了地方,她们也没有急着去买花。而是先去其他花商的摊位上打听了一下。


    果然, 今天凌晨就已经来了一批新的雪滴花。花商们希望今天进的雪滴花越多越好,但是鲜花基地一天能够供应多少花是有规律的。除非提前通知,他们也不能短时间内交上更多的雪滴花。


    打听完后, 两人在板车旁边包装雪滴花。昨晚摘花用了很多时间,所以来不及包装。


    为了方便卖,五十个雪滴花归为一包,用旧报纸包起来。


    一张旧报纸可以裁成许多小块,包很多份雪滴花。一包雪滴花售价5便士。如果顾客想要其他数目,也方便拿。


    很多卖花女和鲜花零售商都趁早来买雪滴花。


    她们挑挑拣拣。虽然雪滴花涨了价,比以前更贵,但是今天运过来的雪滴花更新鲜,这是她们看中的。


    但是,海泽尔姐妹的雪滴花,却给了她们一个新的思路。卖花女们没想到原来雪滴花还可以单独卖。海泽尔姐妹是按花苞的数量来卖的。


    海泽尔对顾客说,一个雪滴花手串需要十朵雪滴花。但是,她们不用自己从叶子中找出花苞,也不用再费心挑选质量好的花,因为她们已经提前帮顾客们做过了。


    因此,买她们提前分拣好的雪滴花回去,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虽然贵点,但是,分拣出雪滴花难道不需要时间和眼力吗?批发一袋雪滴花,也不能保证花朵个个都好。


    海泽尔姐妹这里的花苞都是看得见的。拆开一包,就能看到里面的雪滴花个头大、花瓣干净。


    除了用报纸包装好的花,还有几袋雪滴花来不及包装。袋子敞着口,能看见表面的雪滴花和报纸里的一样。远远看去,像装了一袋雪。


    有人不信邪,用手深深挖下去,挖到最下面的花朵,捞一把上来,看看是不是好花都在上面,烂花都在下面。


    但是,她手掌里的花朵都和最上面的雪滴花是一样的,没有质量差异。


    那人于是放心了,说:“我要做三十串手链,给我来三百朵雪滴花。”


    “好咧。”海泽尔答应下来,和妹妹飞快地用旧报纸装了三百朵雪滴花,也就是六个纸包。这一笔生意得了30便士。


    其他围观的人们看见有人验证过两姐妹的花朵质量,于是也动了购买的心思。


    这些单卖的雪滴花确实更贵,一些卖花女听到价格,摇摇头走了。她们宁愿自己多花时间摘花。


    但是,也有很多人留了下来。花朵质量有保证,还是明码标价,仅这两点,就比在其他花商那里辛苦地挑挑拣拣好多了。有的花商老奸巨猾,袋子表面的花苞质量好,底部的花苞就发黄了。


    而且,这些上涨的成本很快就能换来时间成本上的优势。不用自己亲自摘花,只要用线串起来就好,方便得很。


    早一点做完,就能早一点去卖,赢得先机。


    大部分顾客都至少要了两包雪滴花,也就是准备做十条手串。很少人只买一包,因为只做五条手串的话,能赚什么钱?


    有的卖花女大概是手头宽裕,爽快地掏出200便士,一口气要了四十包,也就是能做两百条手串的花朵。


    下午,剩下的雪滴花差不多卖完了。两姐妹悄悄算钱。


    算到最后,两人发现单卖花朵比直接卖花赚得还要多。虽然她们挑拣花朵时,花了不少时间,但对穷人来说,时间成本算什么?


    减去进花的成本,她们的利润比想象得更好——约3英镑。


    周六是很多工人发薪水的日子。


    许多人一领到工资,就大吃大喝,奢侈一把,喝几瓶啤酒,或者吃炸鱼薯条、烤兔子。酒馆里到处是醉醺醺的人们。


    也有很多人家,只有到了发薪日,才能去当铺赎回东西,所以当铺的人也很多。


    有机灵的人,就在当铺外摆一个牛肉馅饼摊,人流量不错。


    凯特正焦急地等丈夫拿着工资回来,好买面包和土豆吃。她还想去当铺赎回那枚银子打的结婚戒指呢。


    如果丈夫迟迟不回来,凯特会怀疑他先去喝酒了。但是今天,丈夫意外地早早回来。


    凯特放下一个孩子,迎上去问:“钱呢?”


    丈夫低头不语,不想看见妻子那热切的目光。他重重地坐到床上。凯特觉得不妙,追问:“你发了多少钱?”


    “没有。”丈夫说,“都被老板扣光了。”


    凯特生气了。她认为丈夫必定是偷偷拿钱去酒馆了。仔细闻闻,丈夫身上有一丝酒气。


    “这不可能。”凯特喃喃道,“哪个工人没被罚款过?你不可能一分钱都没拿到。你在撒谎。”她觉得丈夫一定是用仅剩的钱买了酒喝。


    “就是一分钱都没有。”丈夫粗声说,“迟到扣钱,没自带工具扣钱,工作时上厕所扣钱,和工友说话扣钱……我还算好的,不亏不赚,杰克干了一周,最后还倒欠老板几个钱。”


    “那日子怎么过?”凯特又气又悲,“今晚我们连晚饭都吃不上了。可怜的孩子们,等了一周,爸爸一分钱也没带回来。”


    丈夫也生气:“怎么过?问我干什么?我老板扣的工资,你怎么不找他要钱?”


    一旁的露西低下头。父母的话让她也焦虑起来。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妹妹。


    “我们还要交房租。”凯特说,“但是这个先不说了,重要的是吃饭。走吧,我们去借钱。”


    丈夫觉得丢人,不愿意一起去:“你去就行。”但凯特坚持:“你必须来,邻居已经看够我这张脸了!如果今天借不到七八个便士,那我们就饿死吧。”


    丈夫抱怨了几声,终于退步:“但是,我们能找谁啊?隔壁的汤姆已经借了四次,楼下的两家也借过好几次,邻居几乎借遍了,我们甚至没有还完钱。他们一定不愿意再借。”


    凯特突然想起了海泽尔姐妹:“海泽尔家是新搬过来的,我们还没找过她们借钱。啧,还是我去吧,看在同在洗衣店干过活的份上,一定有戏。”


    而且,海泽尔姐妹还是两个小姑娘,脸皮薄,不会不答应借钱。


    “露西,你不是和她们关系好吗?和我一起去借钱。”凯特叫上大女儿。


    露西不情不愿地跟着母亲出门。她想,自己只是因为与海泽尔和夏洛特年纪相仿,才和她们多说几句话,谈不上关系多好。


    现在,妈妈带她去借同龄人的钱,真是丢人。


    她的脸烧红了,只能低着头,走在凯特的后面。


    海泽尔姐妹果然在家。


    她们正在吃晚饭,看上去很丰盛,有烤肠、白面包、两瓶牛奶。


    烤肠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至于白面包和牛奶,它们都有着迷人的白色。


    如果有钱人的小孩在场,一定不会觉得面包牛奶有多么丰盛,但对工人来说,这样干净的食物真是一种奢侈。


    露西还惊讶地看到面包旁有一包黄油。天呐,她们居然用那么大块的黄油涂抹面包!


    凯特也被海泽尔姐妹家的盛宴惊到了。她想,两个年轻人没有一家老小的负担,果然吃得比大人还好。


    她们既然能吃上面包牛奶,那么一定有闲钱借给邻居。想到这,凯特略微有了点信心。她说了自己的来意。


    开门的是夏洛特。海泽尔听到动静,放下油纸包着的烤肠,但发现手指上沾了一点油,于是拿起一张旧报纸随手擦了擦。她没发觉对面的凯特因为她这无意的动作心生羡慕。


    听完凯特的话,海泽尔有点惊异。虽然她们姐妹和凯特有在希梅纳夫人洗衣店的共同经历,但是多年不见,凯特应该先去找关系更久的邻居借钱,怎么会先想到她们?


    她不禁怀疑凯特家是不是没还其他邻居的钱,不好意思找他们,所以才来找她们姐妹。


    但是,这时候的邻里关系不像后世可以一辈子不管不问。


    就像在洗衣店时,很多人主动帮她们处理丧事。这些都是自愿的,看在邻里情分上才做的。


    虽然最后请了一顿饭,但这些帮助也不是因为那一顿饭才做的,一顿饭也不能抹平所有帮助。


    再说,凯特亲口说家里吃不上饭,自己不能见死不救。


    海泽尔数了钱给凯特。 10便士,不多不少,能让凯特家吃一顿晚饭。


    海泽尔也不期望凯特能还钱。借钱的最好心态就是当这钱还不回来。


    借到钱后,夫妻两人感到轻松多了,原先的焦虑顿时无影无踪。虽然房租还没有下落,但今晚能吃饱饭了,还管什么?


    一个多口之家, 10便士的晚餐只能是夹着锯末的黑面包。


    凯特的丈夫主动去街上买面包。走之前,凯特三番五次嘱咐他别再喝酒了。


    路上,凯特的丈夫经过一个小酒馆,里面坐满了发薪的工人。对他们来说,也只有今天可以痛快地喝酒,畅饮到深夜,奢侈一下。第二天一早,又要吃黑面包了。


    可是,既然现在手里有些余钱,就想不起以后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看到别人喝酒,凯特的丈夫走不动了,就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魂都要勾走了。


    他甚至突然对店里的客人生了气,恨不得拿着酒瓶的人是自己。说起来,他今天本该也坐在那里,他还认识那个给工人们拿酒的伙计呢!


    伙计注意到他,以为他是见店里人多坐不下,就过来打招呼:“店里有位置,就是桌子比较小,进来坐吗?”


    这个男人还在犹豫。进去喝一杯?但家里人还在等他买的面包……


    伙计见他站在原地,继续催:“再不进来,位子就没了。”


    他立刻有了危机感。思来想去,10便士如果不用来喝酒,也只能买黑面包。但是,他拿出一两个钱,买两杯烧酒。剩下的钱,也还是买黑面包。于是,这十个便士又能买酒,又能买面包,完美!


    他还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我一喝酒,就不想吃饭了。”


    凯特的丈夫进了酒店,喝过两杯烧酒,反而越喝越上瘾。


    所以,他又要了一杯李子酒,权当抵消自己的那份面包。李子酒味道真不赖,甜的……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醉醺醺地用两条腿走回家,路上还差点撞到车。


    他没有带回去一点食物,钱早就花了个精光!


    凯特家。


    凯特和几个孩子饿着肚子,看着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他们闻到了食物的味道,这味道是从楼上的海泽尔姐妹家传出来的。


    露西饿得难受。去借钱时,海泽尔姐妹看露西饿得面黄肌瘦,问过她要不要来点吃的垫垫胃。露西很想答应,但她妈妈已经借到钱了,那么,她只要等一会儿,就能吃上饭。


    再说,若是自己厚着脸皮吃了,其他妹妹弟弟也会嚷着想吃,难道自己要吃独食吗?可那样的话,海泽尔姐妹就得给他们九个孩子每人一块面包,多让人家破费。


    她拒绝了:“我不用。”拒绝的时候,她心里坦然,因为觉得父亲很快就会带着面包回来。


    但是,时间越来越晚,露西心中的疑惑和害怕逐渐变多……


    后来,海泽尔家的食物味道也消散了。算算时间,她们应该睡了。


    看到丈夫回来时,凯特终于感到安心,但一闻到酒臭味,凯特脑子里的弦就断了:


    “面包呢?”


    她不敢相信,这么多钱,全没有了?


    家里有那么多双眼睛沉默地盯着这个醉醺醺的男人。自他出门后,全家人心中一直有一团如火般的希望,热气腾腾。现在,人们心中升起铺天盖地的绝望。


    第37章


    最大的女儿露西尤为绝望。


    她上面的几个姐姐哥哥死后, 露西就成了长姐。她很想像那个擅长说话的姐姐一样,出去做女仆挣钱,但父母不让她出去, 她必须留在家里做家务,照顾妹妹弟弟。


    几个稍大的妹妹弟弟, 虽然找不到童工的工作,但也能在街上拾一桶烟头、捡煤车掉下来的煤渣, 为家里分忧。


    而露西一直在家里。时间长了,她和妹弟吵架时,他们会说露西整天在家什么都不干,让露西非常生气。


    有时候,凯特夫妇也怀念那个早逝的女儿,还遗憾地说露西为什么不能像姐姐一样能干呢?


    露西很想做女仆挣工资,但不能出去。而家里最大的劳力——父亲,是个爱喝酒的。今晚,她得饿着肚子睡觉了。


    母亲和父亲激烈地吵架,还打起来了。其他妹妹弟弟抱着自己的肚子,沉默地听着。


    家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露西非常讨厌这个家。


    凯特全家人就这么饿了一晚。


    他们饥肠辘辘地睡觉,梦里都是吃的:烤土豆,炸香肠,黑布丁,醋栗蛋糕……


    凯特早上醒来一看,一个孩子的手指被老鼠咬断了。


    大概是老鼠在凯特家没找到吃的, 所以把气发在人类身上, 吃了一个婴儿的半根指头。


    凯特心疼得都快哭了。家里连吃的都买不起,更别说看医生。她只好用水清洗婴儿的手指。


    这婴儿自出生起就营养不良,发育有些慢,被老鼠咬断手指也不哭,伤口用水清洗也不哭,就呆呆地看着前方。


    邻居们都同情小孩的遭遇,给凯特出主意,让她去找一种植物,用叶子煮水给小孩涂洗,这大概是朴素的消炎办法。


    凯特答应了,又苦恼:“这老鼠太可恨了。如果不能抓到它,怎么给我的孩子报仇?”


    捉老鼠是一个麻烦事。大多数普通人家都有老鼠。如果老鼠不嚣张,也不会管它。


    假如要捉老鼠,一般是请捕鼠人或在食物里投放毒药。恰好,凯特没有钱找捕鼠人,也没有钱买食物和毒药。她直到现在还饥肠辘辘的。


    邻居们看她可怜,又借了一点钱给凯特一家买面包吃。


    吃完面包,凯特才恢复了些力气。她换了思路,想从别人家借一只猫来捉老鼠。如果没有猫,会捉老鼠的狗也行。


    有邻居劝她不要这么计较,因为这栋楼里到处都是老鼠,凯特是防不住的。即使今天捉了,明天也有新的老鼠搬过来。


    凯特觉得有道理。她虽然心有不甘,但全家下一顿还没有着落,只能先放下捉老鼠的事。


    商业街。


    海泽尔卖花时,又遇到黛安娜。黛安娜说:“最近好流行雪滴花手串啊。我有个同样卖花的朋友消息灵通,很快就卖上了雪滴花手串,赚了一笔小钱,能给生病的妈妈买药了。”


    黛安娜又提到以前进花的那个老板:“他最近又买了一套房。”


    海泽尔惊道:“没想到他赚这么多。”黛安娜开玩笑:“是啊。早知道我也批发鲜花,赚同行的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海泽尔想到上回卖雪滴花的经历,竟真的有些心动。她想,如果自己真的像那个老板一样批发些花卖,量大,一次赚的更多。


    如果批发普通的鲜花,可以是可以,就是竞争多,因而海泽尔想到了蓝玫瑰——不如专卖染色玫瑰?


    她们姐妹两人零售的蓝玫瑰终究有限,不如批发量大。只要走量,利润再低也能成规模效应。而且,自己有现代的染色经验,能做出高质量的染色玫瑰。


    海泽尔畅想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展开行动,她自己去打听花市的摊位费,夏洛特回家调墨水。


    一般人想到染花,想的都是染一整朵花。但是,染花不止这一种方法。


    海泽尔给夏洛特讲了讲方法,夏洛特很快就上手。


    夏洛特剪开一个花枝的根部,分成均等的两半。又打开一瓶红墨水,用水稀释,成了粉色。于是,这朵花一半吸蓝墨水,一半吸红墨水,就成了双色玫瑰。


    双色玫瑰也未必都是两半都染色。夏洛特用的是白玫瑰,那么,她可以一半染成蓝色,另一半依旧留着。蓝白玫瑰也很好看。


    红白玫瑰就更不用说了,一半像雪,一半像血。


    这些染色玫瑰都是用单头玫瑰做的。单头玫瑰是一个花杆上只长一朵玫瑰,一般个头更大。鲜切花多用单头玫瑰,不仅是因为它花朵更大、单朵花方便计算数量,也是因为花枝更粗,更能经受得起残忍的运输,更容易保持新鲜。


    与之相对的多头玫瑰,是同一个花杆上有很多玫瑰。它的优点也在于此,花多,在花瓶里插两枝就开得热闹。常见的多头玫瑰有橙色芭比、折射泡泡、苏菲宝贝。


    有的玫瑰其实不太适合做鲜切花。鲜但是人们对鲜花的需求越来越多,所以有很多本不适合的花也做成鲜切花。这些花后期不太好养护,难以开放,于是招来很多投诉。这本不是花的过错。


    海泽尔打听到租一个花市的摊位,少则一周28先令,多则一周几英镑。这价格高得令她咋舌。


    “我们租不到好的位置。”海泽尔对夏洛特说,“只能租到一个又小又偏僻的摊位。租金太贵了。”


    夏洛特安慰她:“那毕竟是花市。”


    一周28先令的摊位,租半个月就要花掉3英镑左右。现在,她们手里刚好有这个数。


    姐妹两人不说话了。在这安静的夜里,她们的心跳都很激烈。两个月前,她们还寄人篱下,身无分文;但现在,居然有可能租一个花市的摊位。要去租吗?


    半个月要3英镑的摊位,海泽尔总觉得是她们高攀了。


    不过,就算她们现在愿意租,也不一定有摊位空出来。租摊要看运气。


    海泽尔已经在花市管理人交一个先令登记过了,据说有空摊时会优先考虑她。


    但海泽尔签名后,翻了翻前面的人名,居然有一百多个优先考虑的人,于是这个优先考虑变得十分可疑。海泽尔开始怀疑管理人是不是故意赚了一百多先令。


    虽说租摊时要向管理人申请,但很多摊主退租时,已经找了下家,直接带着下家去管理人那里登记。单纯地等待管理人给你一个摊位是不太可能了,海泽尔最好还是和摊主们打打交道。


    这已经成了一门生意。有的摊主在花市生意亏损,但可以把摊位高价卖给下家。


    花市不只卖鲜花,还有水果、蔬菜、肉类等。


    租金不仅受地理位置、摊位面积影响,也受商品种类影响。肉类摊位的租金比蔬菜摊位的租金更贵。蔬菜摊位最便宜,鲜花摊位处于中档。


    鲜花摊位只能卖鲜花,不能卖别的。有些商家会钻漏洞,卖红椒之类的蔬菜,声称这是观赏性植物,不是用来吃的。红椒的确能作花材,但这些商家的本意是卖鲜花的同时顺便卖蔬菜,少交一种租金。顾客买回去后怎么处理是他们的事,谁说看完后不能吃了?


    海泽尔这些天,有空就去花市打听。


    夏洛特也在调配染色花。只染双色玫瑰是不行的,她在尝试更复杂的配色,找出固定的配方,尽量做到效果稳定又节约。


    海泽尔打听多天,暂时没有门路。再说,她们刚赚了4英镑,如果租一周摊就要花掉一个多英镑,实在有些难办。


    所以,海泽尔先当销售,上门推销。


    她带了几扎夏洛特做好的染色花,鼓起勇气推开一家花店的大门:“请问老板要染色玫瑰吗?”


    花店店员本来就看海泽尔不像买花的,又听到她是销售,一下子冷了脸,请她出去。


    海泽尔失望地带着花出去,然后继续敲下一家花店。


    就这样一天敲了十来家门,竟然成功推销出去两扎蓝玫瑰。海泽尔卖一扎蓝玫瑰,要25便士。两扎卖了50便士。


    这让两姐妹兴奋了很久。虽然天天敲花店的门很累,但比在街上叫卖强多了!一天就有50便士的收入。如果海泽尔去的花店更多,说不定有更多的钱。


    因此,在没找到花市的摊位前,海泽尔就做推销员。时间长了,竟然有几家花店成了她的常客,还说等她以后在花市摆摊后去捧场。花店也定期派采购去花市。


    凯特家。


    凯特的丈夫失业了。厂里财政出了问题,裁减一批工人,里面有他。


    凯特天天在他耳边唠叨,让他出去找工作。他不想出去。后来,他拗不过凯特的劝说,开始早出晚归,但是每天回来时却带着一身酒气。这是哪门子的找工作?又是和猪朋狗友出去喝酒!


    丈夫喝酒几乎毁了这个家。凯特哪怕在家洗衣服,一想到这事,也以泪洗面。


    有次,她终于忍不住爆发,狠狠指责丈夫:“你看看你,这个家都要因为你喝酒而完了!”


    丈夫难得沉默不语,没有和凯特对骂。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戒酒!我从今天开始就戒酒!”


    凯特难以置信:“你?你能戒酒?”丈夫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凯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很怀疑他是否能做到。


    “我不仅要戒酒,我还要找新工作!找不到,就不回这个家!”丈夫在凯特面前发了毒誓,决心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凯特大吃一惊,非常感动,又有了希望。如果丈夫真能戒酒,家里就能省下一大笔钱,家里的氛围也会更好。没看见吗,丈夫每次喝酒回来,孩子们都怕得瑟瑟发抖。要是再找到一个新工作,凯特一家也不用烦恼面包了……


    她真心地鼓励丈夫:“你一定要戒酒,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丈夫连忙承诺从明天开始就滴酒不沾。


    第二天,丈夫回来时满身风尘。他疲惫地说:“我没有找到工作,很多厂子不缺人。”他准备再和朋友们打听打听,碰碰运气。


    凯特没有生气,反而安慰了他:“工作总能找到的。对了,你今天没有喝酒。你看,日子还是会好起来的。”凯特没有闻到酒气,很惊讶丈夫能坚持一天不喝酒。


    丈夫听了也很高兴,他去打听工作的时候,那些朋友都叫他喝酒,但是他坚决不碰酒杯。


    丈夫还说,自己戒酒后很难受,浑身无力,有时候手会发抖。


    凯特劝道:“这是很正常的,人刚刚戒酒的时候,满脑子都想再来一杯酒,恨不得打破誓言。”


    丈夫毕竟是发过誓的。今天是第一天,他总得坚持几天。邻居们都知道他在戒酒,如果看到他拿着酒瓶,或是去了酒馆,凯特家多没面子!


    正说着话,有人敲门了。


    这个时候会是谁?凯特夫妇以为是邻居,但是不等他们开门,门就自己开了——原来是二房东。他站在黑漆漆的楼道,显得凶神恶煞。二房东坦纳说:“你们已经拖欠了一周的房租。”


    两人还真忘了这事。凯特夫妇于是哀求他,说自己这么一大家子人,他一定不忍心看着他们流落街头,是不是?


    如果被赶出去,他们一家只能去济贫院,那里吃的比监狱还差。一大家子还要分开,男人、女人和小孩各在一个区,只有在傍晚时才能见面。这不就是监狱吗?


    可如果不去济贫院,他们连廉价旅馆,一晚四个便士的床铺都买不起。到那时候,他们就真的要流落街头了。或是在广场上和几百个流浪汉睡在一起,或是在街上找个没人的角落,要路灯照不见的那种。


    在那里睡觉可不好受,又冷又硬,更不要说还有生命危险了。你在街上睡觉的时候,被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来上一刀,会反应过来吗?


    现在人人都很难找工作,对吧?丈夫刚刚失业,家里一时揭不开锅,并不是故意拖欠房租。他们已经在努力了。他们保证,租金一定会补上来!


    二房东这次也确实只是警告他们。按照这栋楼的惯例,房客欠了一周的房租时,可以允许他们再拖几天,等他们筹钱。


    如果只拖了一周就赶人,哎呀,那就找不到房客了。


    走之前,二房东强调:“如果这周再交不出来,你们必须走!”


    阁楼。


    海泽尔卖完花回家,在门口看到一只母鸡。


    海泽尔怀疑自己看错了,蹲下来摸了摸母鸡棕色的羽毛,很温暖。母鸡用黑眼珠子盯着她,发出咕咕咕的叫声。


    这确实是一只真实存在的母鸡。一人一鸡这么看了半天。


    海泽尔听说过捡猫的、捡狗的,第一次捡到一只母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先让夏洛特开门,她把母鸡抓了进去。


    放好钱和剩下的鲜花,海泽尔才有空处理这只母鸡。她猜想,这只鸡既然出现在楼道里,可能是哪位邻居违反二房东的规定偷偷养鸡,但不小心开门让它逃了出来。


    也有可能是买来准备宰杀的。但市场上卖宰杀好后的鸡,而且肉用的一般是公鸡。


    由于二房东禁止养鸡,海泽尔只能悄悄打听。对普通人来说,丢了一只鸡是天大的事。母鸡能下蛋,攒够十个、二十个,就能去集市上卖掉,贴补家用。


    海泽尔不熟悉这里的邻居,只能去找凯特打听。


    凯特果然知道:“一定是奈尔太太家。她家养的是母鸡,叫声小,所以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但有天,她家的母鸡孵出了小鸡,很吵,总叫,我才知道这件事。不过,她那次用十个鸡蛋只孵出两个小鸡,赔了钱,所以以后不孵了。”


    照这么说,二房东可能也知道。凯特都能听见,他没有不听见的可能,大概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凯特不太喜欢那个邻居,嫌她有些粗鲁。话是这么说,凯特还是帮海泽尔找到那个邻居。


    奈尔太太见到丢失的母鸡,欣喜得一把把它抱在怀里,还连连对海泽尔表达感谢:“好姑娘,我可太谢谢你了。要是没有这只鸡,我快疯掉了。这只鸡给我们家下了很多蛋,有它,我才能养活孩子。我那几个孩子就知道吃。”


    海泽尔也眉开眼笑。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第二天,海泽尔察觉异样。


    以前见到邻居们时,他们点个头就算打招呼了,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友好。今天,他们不仅不打招呼,还挤眉弄眼做出嘲笑的表情,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偷鸡?她竟然做这种事啊?”


    “小小年纪就这么坏,以后说不定还能干出什么事呢。”


    还有两个小孩本来在楼下玩耍,一见到她,就欢快地跑到她身边转圈圈,做鬼脸:“偷鸡贼!偷鸡贼!”


    坐在一旁的大人见状,连忙把小孩拖走,在他们耳边低语:“别说了!再说,她就把你们抓走。”


    小孩马上安静了。


    海泽尔觉得十分荒唐。她明明是帮忙找回鸡,怎么变成了偷鸡贼?还能止小儿夜啼?


    她忍不住维护自己的清白:“我没有偷鸡,而是帮忙找鸡。”


    人家不听她的,带着两个小孩走了,气得夏洛特在后面呸了一声。她平时很腼腆,这已经是很勇敢的维护亲人的举动了。


    姐妹两人别无他法,回家再理思路。


    回到家,海泽尔很气。别人说她是偷鸡贼,要是她真的偷了,还能有一只鸡,现在什么都没有,冤枉啊!


    不知是哪个小人抹黑她。这么一来,她在这里的名声就差了。这里不比现代,还是熟人社会。名声差了,有些事情很难办。


    另外,海泽尔是生意人。初创阶段,讲究信誉。如果传出去影响到生意,就不好了。


    再说,海泽尔咽不下这口气,不甘心自己背上偷窃的黑锅。


    是谁传的谣言?海泽尔的重点嫌疑人有两个,一个是最早知道她捡鸡的凯特,一个是养鸡的邻居。


    其他邻居也有嫌疑,只是在时间线上没有那两个人更有嫌疑。


    但海泽尔有些犹豫,凯特是她在洗衣店的熟人,之前就认识了。而养鸡的邻居,她有必要抹黑自己偷鸡吗?


    第38章


    第二天, 海泽尔气得不卖花了,只让夏洛特出去,叮嘱她路上小心。


    海泽尔要调查到底是谁散布的谎言。当海泽尔出现在邻居面前时,邻居们和昨天一样嫌弃她。但海泽尔不依不挠,拦住一个邻居的去路:“你凭什么说我偷鸡?你看见了就在这乱说?”


    这个邻居见她怒气汹汹,怕海泽尔抓坏自己的工服,退了一步:“奈尔太太都这么说了,难道还有假?你说不是就不是?”她还要急着去打工,不理解海泽尔这是在干什么。


    海泽尔惊诧万分!她实在想不明白养鸡的奈尔太太为什么要诬陷她。


    海泽尔放走这个邻居, 又盘问下一个……到最后, 海泽尔尽管瞠目结舌, 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应该是奈尔太太说的!邻居们的口径一致,都是来源于奈尔太太。


    怪了,她那天把母鸡给奈尔太太时,她还是和颜悦色,表达了很多感谢,没有怪海泽尔的意思。怎么一回头,就翻脸了?别的不说,海泽尔真帮她找回了母鸡。


    通过邻居们的只言片语, 海泽尔拼凑出奈尔太太的大致意思:她觉得海泽尔一早就偷了鸡, 不然鸡不会在家消失;海泽尔是心虚, 才把母鸡还回来;母鸡每天下一个蛋,海泽尔还鸡时少还了一个鸡蛋, 一定是私吞了。


    哇……海泽尔想不到这种思路。奈尔太太挺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如果海泽尔找上门来质问她为什么造谣,她一定会竭力否认,然后和海泽尔一起骂那个传谣的人,脸不红心不跳。


    海泽尔也不可能指望奈尔太太承认这是编的, 因为她真的相信海泽尔偷鸡。


    这个仇很难报,但海泽尔想了其他办法:她要向二房东告发奈尔太太私自养鸡!


    二房东兼当物业,可以对一些租户的违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不能摆在明面上。一旦有其他租户反对,他得管。


    二房东叫人们到他家开庭,也就是一楼。


    海泽尔说奈尔太太违规养鸡。二房东问奈尔太太是否养鸡,奈尔太太说没有。


    海泽尔提供证据:“奈尔太太家确实有一只母鸡!现在去搜,就能在她家搜到。”


    二房东叫奈尔太太过来时没说是什么事,奈尔太太心里悔恨,早知道把鸡藏起来了。


    二房东带领众人搜出来了母鸡,母鸡照旧用黑眼珠子盯着他。


    证据确凿,二房东问奈尔太太还有话吗?奈尔太太辩解:“我没有养鸡,我只是买了活鸡,到时候杀了给家里人吃,新鲜。”


    她又说:“海泽尔和我有仇,她偷了我的鸡,虽然送了回来,但心眼依然多。这是诬陷!”


    围观的凯特站了出来,为海泽尔辩解:“海泽尔真的是无意中捡到鸡。她初来乍到,所以才找我问谁可能是失主。奈尔太太的意思是说我也偷鸡了?”


    二房东表示先不管私人恩怨,奈尔太太的解释是合理的。他问海泽尔有什么话说。


    海泽尔就等着这个。她提议:“既然奈尔太太是为了吃鸡,那你现在把鸡杀了,大家就相信你不是养鸡。”


    奈尔太太慌了,她舍不得杀鸡:“不行,我过两天还要招待客人,到时候杀了才好吃。我不能杀。”


    海泽尔冷笑:“现在的天气没有多热,鸡肉过两天不会变质,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杀?你现在不杀,谁知道你过两天会不会又说客人推迟时间,再养两天。”


    她又对二房东说:“奈尔太太就是抓住了这个漏洞,挑衅楼规。两天两天复两天,这样下去和真的养鸡有什么两样?”


    二房东说海泽尔有道理,劝奈尔太太现在就杀鸡,自证清白。他找出了一把菜刀,嫌有些钝,于是在一块磨刀石上磨了磨。


    奈尔太太听着磨刀的声音,下不去手,不想杀鸡。二房东干脆提议他来杀。奈尔太太更不乐意了,她养的这只鸡还能下蛋。一天下一个,一年就是三百多个。杀了这只鸡,她就损失了很多个鸡蛋,那是钱啊!


    海泽尔突然走到奈尔太太身边,轻声在她耳边说:“只要你承认污蔑我,我就让二房东不杀鸡。”


    奈尔太太气得半死,怕丢面子不想答应,磨磨蹭蹭,但她听着冷酷的磨刀声,又怕二房东真的杀鸡。


    眼看二房东拿起刀就要砍向鸡脖子,奈尔太太终于忍不住了,嘶哑着嗓子大声说:“别杀!我承认是我说谎了,海泽尔没有偷鸡!”


    但已经晚了,在她不情不愿开口的同时,二房东已经剁掉了鸡头。


    看到这一幕,奈尔太太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半截鸡脖子不肯离开。她的这只母鸡,每天能下一个大大的鸡蛋。她每积攒一篮子鸡蛋就卖掉,能给家里贴补很多钱。这只鸡才两岁,以后还能生很多个鸡蛋……现在,那些鸡蛋都没有了!


    这还没完。海泽尔大声对人们宣布:“大家同住一栋楼,邻里互帮互助是应该的。但若因此伤了和气,就会像奈尔太太这样伤了好人的心,以后就没人帮忙了。”


    海泽尔对二房东的表现也很满意,不枉她提前送了两瓶酒。


    没上班的邻居多在二房东家看热闹,看完后感叹真是精彩,没想到奈尔太太像条毒蛇一样对待别人。


    这种事情能传好几天。平时邻里发生的鸡毛蒜皮太无聊了。


    大家都没想到,到了晚上,楼里又出一件大事。


    “不好了!凯特的丈夫发癫痫了!”


    今天,凯特的丈夫依旧没有找到工作。但是凯特还能保持乐观,因为丈夫已经坚持戒酒两天了。对一个酒鬼来说,戒酒两天简直是奇迹!


    傍晚,凯特的丈夫突然得了癫痫。这真是怪事,以往他在工厂里干那么累的活,上那么晚的班都没有生病。现在,虽然是失业吧,但也是歇着,居然生起了这种大病。


    凯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找医生。也许他睡一晚就好了?很多穷人生病时都是这样过来的。如果一难受就去看医生,太奢侈了。


    大人拿不定主意,孩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凯特只好出门,敲了几家邻居,把丈夫得病的消息传递出去,也好问问意见。


    大家听了,又和凯特一起去探望凯特的丈夫。他们吓了一跳,觉得这个癫痫不对劲。好好的人,怎么成这样了?


    大家问:“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凯特说:“就是平常的面包。”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大家不懂医理,但能用生活经历为凯特出谋划策:“用冷水给他擦身子。”“在他额头上贴薄荷。”


    凯特给他用冷水擦身子。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


    凯特的屋子太小,不能站那么多人,只好开着门,邻居们就这么站在楼道里和凯特商量。


    有人说,他知道一个医生。开的药也不贵。


    大家没有想过去慈善性质的医院。慈善医院的穷人实在太多了,根本就没有床位。如果比惨的话,凯特的丈夫还算不上多严重。


    夜间出去不安全,两家邻居各出了一个男人,抬着凯特的丈夫去那个黑诊所。凯特也跟着去了。


    医生看了几眼凯特的丈夫抽搐的样子,就说:“这人得的是癫痫。”


    凯特等着医生的下一句话,但医生不说了。她有些不满。即使他不说,别人也知道这是癫痫。如果花了钱就是为了得到一张癫痫的诊断,也太离谱了。


    她真正想问的是,这病是怎么回事?


    见医生没有立刻给出解释,凯特只好开口,希望给医生提供点线索:“凯特的丈夫他喜欢喝酒,以前喝了太多酒。您看,他这病是因为喝酒太多,把身子喝坏了吗?”


    医生听了,觉得有道理,酒鬼的确容易生病。只可惜,他刚想按这个解释,凯特又说:“他已经戒酒两天了。真的,他虽然以前酗酒,但是这两天真的在戒酒。上天啊,怎么让一个可怜的人在这时候突然病了。”


    邻居们也为她作证。这个太太说的没错,不是为了丈夫而隐瞒。他们自从听说凯特的丈夫戒酒,也确实没有看到过他喝酒。大家都住同一个楼里,平日里发生了什么,很难瞒住。


    医生的思维于是又改了。他想了半天,咳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众人都等着他给出解释。医生严肃地看着凯特,说:“我要告诉你一个悲伤的消息,你丈夫得的是震颤性谵妄。”


    大家都听不懂这个词,所以没有感到悲伤。凯特催医生说简单些,说人话。


    “简单来说,他的大脑出了问题,精神错乱。病人得了这种病,可能发癫痫,说胡话,或者丧失记忆。”医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过一会儿又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真正的病因,但如果我不说,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对症治疗。是的——他发狂的原因就是戒酒。”


    人们惊呼:“什么?那怎么可能?”戒酒是一件好事,是自律的表现,怎么会让人生病?


    医生解释:“大家都知道,酒也是一种毒。天天喝酒的人,自然会对酒精产生依赖性。不仅他的身体依赖,他的大脑也是这样。但是,他戒酒后,大脑还是对他说需要酒精。如果他不听从,那么身体就会难受,严重的表现就是震颤性谵妄。太太,你不要不重视,这种病可能会死人。”


    第39章


    凯特的脸惨白了。她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很多话,但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怎么会这样?”


    戒酒是坏事吗?难道不应该戒酒吗?凯特内心产生了深深的动摇。在一般人的常识里,戒酒意味着自律、节制、美德等褒义词。酗酒毁掉了多少家庭啊。酒鬼戒掉酒后,就不会毁坏身体、家庭不宁,还能攒下一点面包钱。


    但她不知道酒鬼不能突然戒酒。


    医生解释:“这是有道理的,太太。如果停止喝酒,一口酒精都不碰,就可能产生戒断反应,只是像你丈夫如此严重的还是少见。”


    “而且,突然停掉酒精看起来果断,实际上很难成功。许多人不自律,坚持戒一两天,就受不住了,又开始喝酒。酒瘾反弹后,他们酗酒反而更严重。”


    “所以, 如果一个人想戒酒, 每天在原来的量上少喝一点, 既可以避免戒断反应, 又能自然而然地戒酒。”


    凯特不同意:“这个方法不行, 他不能再碰酒了。他一旦喝酒, 他就不可能少喝一点。他只有不喝和酗酒两种情况。”


    “你说的有道理。”医生承认她说得对,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少给病人推荐这种方法。归根到底,人很难自律。每天比前一天少喝一点,这听起来简单,但难。”何况,工人如果没有酒喝,就难以缓解生活中的痛苦。


    医生:“我的其他病人和你的丈夫一样是个酒鬼, 他们只要一开始喝酒,就不可能自己停下。人的意志力是很薄弱的。”


    他说完,在柜子上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小瓶东西:“所以,我推荐你用这个——鸦片酊。喝了,就没有戒酒的戒断反应。”


    当然没有了。因为染上毒瘾后,就能解决戒酒问题了——这真是个笑话。


    但是,这个时候经常用鸦片酊,它经常用于治疗小儿夜啼。儿童服了鸦片酊,就变得安安静静,容易照顾。也好买,路边杂货店就能买到。


    凯特没有意识到医生的话不合理,她也听别人用过鸦片酊,所以觉得有道理。


    但是凯特不愿意买。她嫌医生卖的份量小,更贵,竟然要三个便士。她自己在外面能买到的掺过水的鸦片酊,不仅量大,还更便宜。这个医生也太黑心了,想骗她的钱。


    医生很恼怒,因为他确实是为了多赚一份钱。病人家属拒绝买药,那他只能拿问诊的钱。


    现在本该是睡觉的时间,他费那么多时间看病,还赚不到几个钱。不过,他很快就妥协了,不想大半夜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争吵。


    凯特向邻居们借了钱,去买鸦片酊。在场的邻居们抹不下面子,不好意思拒绝。不过,几个人平摊之后,也没有多少钱。


    服下后,凯特的丈夫看起来好了一点,平静地睡了。


    凯特家的事很快就被其他邻居知道。海泽尔也特地来凯特家看看。


    凯特倾诉过苦水,又问海泽尔最近在干什么。海泽尔随口说:“我最近头疼怎么在花市租一个摊位。”


    没想到说到这个,凯特也有熟人:“我知道,我有个顾客就是在花市做生意的。他们两口子应该赚了不少,总是找我洗衣服。”


    海泽尔动了心思:“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我想见见他们,问些事。”


    运气好的话,人家可能刚好有转摊的需求;运气不好,海泽尔也能向他们打听怎么找摊位,或许能了解一些内幕。


    凯特很热心,反正就是传个话的事情。她教海泽尔带什么东西去:


    “她就喜欢水果蜜饯,这是一定要带的。她还喜欢羊羔肉。想想看,嫩嫩的羊羔肉多么适合□□尔兰炖菜啊!如果是羊羔脖子上的肉就更好了,但这很贵,你买不起,还是换成别的肉吧。鸡肉就很好,比羊羔便宜,也体面……我不知道她丈夫喜欢什么,但你带她喜欢的东西就够了。”


    这些海泽尔自然不知道,所以很感动凯特能掏心掏肺给她说清楚,避免出错。


    谈完后,凯特果真让露西带海泽尔去见顾客。


    海泽尔买了一磅糖渍橙皮蜜饯和一只嫩嫩的小公鸡作为见面礼。


    买完这些,又买了两磅牛肉作为答谢,让露西记得带回家。她回家后不管是做成牛肉馅饼,还是煮汤,都是好吃的。她家里还有病人,吃些肉也能补补。


    接待海泽尔的当然是凯特的顾客。人家在花市的生意不错,没有转让摊位的想法。不过,她确实教了些东西。


    海泽尔之前的想法局限在只考虑退租的摊位,那么选择就少了很多。一去租摊就能碰到刚好要退租的老板,哪里有那么巧的事?


    不如问问那些生意一般的老板,能不能租人家的摊。这种老板舍不得退租,但生意又不好,把摊位转手租给别人,反而还能赚。


    还有老板,租下花市的摊位,就不是为了做生意,专门做出租。有按月出租的,也有按周出租的。有老板的排期表都排到明年了。


    海泽尔脱口而出:“这不就是二房东吗?”


    人家笑着说:“是啊。”


    这理论上说,只要不被查出来,倒也平安无事。很多人这样做。官方也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有老板为了钱,把蔬菜摊位租给卖肉的。平时还好,但若碰上检查,或者和别人有仇了,被举报罚款也是有的。


    像海泽尔这种只能勉强租一个月的情况,适合按周租。按周租比按月租贵,因为找新的租客很麻烦。


    不过,实际上还有比周租更短的租赁时间。有的老板只干半天,剩下半天交给别人卖。但是,这种情况一般是给亲朋好友,不考虑外人。这主要靠情分,亲戚朋友象征性给点钱就行了。


    海泽尔如果幸运,能找到能租半天的老板,但她找周租的摊位就足够了。


    海泽尔收获良多。她还想试着向人家打听知不知道谁出租摊位,但人家忙于自己的生意,不清楚,推了一个中介,是花市一个老板的亲戚,对这种情况很了解。


    如果中介能帮忙做成交易,至少要2先令的感谢费。


    花市中介是个大妈,看起来五十出头。她本来是随亲戚在市场做生意,赚点钱让孩子上学,没想到因为爱交朋友,喜欢打听别人,嘴皮子又利落,做起了这种生意。


    中介给海泽尔指了指一个肉摊:“这就是我亲戚的摊子。”


    即使从远处看,肉摊的生意也很好,挤满了人。中介就这么带海泽尔在一旁站着,在这嘈杂的环境里说有哪些老板想要转租。


    中介大声说:“有一家蔬菜摊位,只月租,要价不高,一个月只要8英镑,半年起租还能便宜8英镑。”


    海泽尔怕她听不见,也大声说:“我只要周租的。”


    中介:“那不巧了吗小姑娘,正好有个老板愿意,一周35先令。不过这周已经租满了,你要到下周才有位子。老板原先是卖卷心菜的。”


    海泽尔还算能接受这个价钱,但她想问问有没有鲜花摊位出租,避免麻烦。


    “鲜花摊位就不止这个价喽!小姑娘,听我一句劝,那个蔬菜摊就很好。我也知道有个鲜花摊能日租,但一天没有六个半先令,人家不可能答应。”


    海泽尔惊喜:“还有日租的?”这可真是意外。说实话,她们姐妹付周租的钱都有些吃力,如果能日租,再好不过了。


    中介带海泽尔去看摊位。除了那个愿意日租的,还有几个周租的。


    但是,在摊位上忙碌的不是老板本人,而是租客,想得到老板的联系方式,还要找中介。中介解释:“以前有个小伙子自作聪明,绕开我去找老板,没良心的东西!没有我,他怎么会知道有摊位要出租?”


    海泽尔没有立刻作出决定,说还要和家里人商量。


    告别中介后,她没有走,而是默默算起了花摊一天的收入。


    照中介说,那个一天要六个半先令的鲜花摊,已经是最灵活的了。若租其他摊位,提前一周付租金,一次就花掉三五十先令,风险太大。


    海泽尔看了位置,有点偏僻,摊位也不大,一张桌子大小。如果她一天必须花六个半先令的租金,再算上其他成本,一天也至少要赚八个先令才能回本。这个成本占比也高。如果收入不高,她们还不如像以前一样在街上叫卖。


    但她舍不得花市的人流量。说到底,摊位贵是有原因的。主要问题在她,她缺钱。


    有的花摊,位置偏僻,又卖得贵,生意惨淡,一天收入也就两三先令,不能回本。


    而有的花摊生意红火,好到海泽尔放弃计算顾客付了多少钱,改成直接算摊位上有多少花,再乘以价格。不用说,这种花摊有卖完的本事。


    他们租金贵,还有仓库专门放花。做生意到这种程度上,已经不是“摊”了。他们不指望逛街的顾客,而是让谈好的客户来拿货。海泽尔估计他们一天能赚10英镑。


    至于那个要价六个半先令的花摊,现在是一对夫妻营业,生意平平,不好不淡。无论他们收入多少,都要交租金,一分不少。


    海泽尔扫了几眼,发现他们卖的是蔬菜,有些奇怪。为什么不租一个更便宜的蔬菜摊子?


    再一想,大家都有难处吧。虽然困难多,但大家都在为了生计努力。


    这时,海泽尔听到那对夫妻吐槽:“怎么回事?今天连五个先令的租金都没赚到!”


    海泽尔有些疑问,但转念一想,应该这个老板按照不同种类的摊子收不同的租金。


    海泽尔找中介,同意租那个花摊,但只租两天。


    “能把我排到什么时候?”海泽尔问。


    “下周一。中介费是一个先令。”中介要的两个先令的好处费,由海泽尔姐妹和老板平均承担。


    现在离周一还有三四天,两姐妹有时间染花。


    在海泽尔奔波的这些天,夏洛特的染花技术也有了进步。


    她将新研究的染色花展示给姐姐看:“单色玫瑰只有蓝玫瑰。双色的有红白、蓝白、蓝粉。”


    “我还用白玫瑰做底色,染了红、粉、蓝多种颜色。虽然每朵都长得不一样,但也好看,有梦幻的感觉。”这种有点像现代的喷色玫瑰人鱼姬。


    不得不说,夏洛特很有色彩的天赋。海泽尔很满意:“有这些就够了。到时候,我们记录哪些花卖得最好,专做哪几个颜色。”


    夏洛特又买了两瓶红蓝墨水,计算这次要染多少花:“如果一天卖一百枝,我们要染两百朵。”


    海泽尔摇摇头:“不是这么算的。你还记得我们上次情人节卖了多少玫瑰吗?”


    “快一百枝。”一回答,夏洛特就意识到自己不对。一百枝好像确实不够。


    她要染这么多花啊?能卖完吗?


    为了方便交易,二十朵染色花捆成一扎,蓝玫瑰最便宜,其次是双色玫瑰,再是彩色玫瑰。


    一扎蓝玫瑰能卖40便士。一朵两个便士。批发价便宜,降到一扎20便士。如果未来量大,还能再便宜。


    “如果我们自己卖蓝玫瑰,一朵可以卖两个便士。但我们不会一次卖很多。”海泽尔解释,“批发价低,但是薄利多销。”


    “我们先准备二十扎染色花,一天卖十扎。”


    二十扎,就是四百朵。夏洛特算完这个数字,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忐忑。她第一次卖这么多玫瑰。这个数字大得她都有些失去感知了。


    但是,她们能卖完吧?可这些花真的很好看……


    两人又探讨了一会儿,决定准备六扎蓝玫瑰、八扎双色玫瑰、六扎彩色玫瑰。


    为了染二十扎玫瑰,姐妹两人买了二十多扎玫瑰,毕竟总会有损耗。


    这三四天,她们忙疯了。夏洛特有时半夜醒来,先想到的是看玫瑰染得怎么样。


    出摊前,她们买了四个牛肉馅饼,预料到今天可能忙,来不及从容吃饭。


    凌晨五点,海泽尔和夏洛特迎着清新又带着凉意的空气,带着十扎染色花到了花市。早上有些凉,两人都多穿了一件衣服。


    花市已经人山人海。


    两人带的十扎花说实话有些少。其他花摊老板在桌子上铺满鲜花,又在地上摆满鲜花,至少有十几扎。


    海泽尔也不确定染色花能不能一开始就打开销路,所以稳妥一些,少做点。


    在海泽尔旁边的是个肉摊。这原本也是个鲜花摊,但租客租下后就改成肉摊,专卖鸽子肉。肉摊上挂满了杀好的鸽子,都是整鸽,血淋淋的,看着很新鲜。


    肉摊老板戴着手套,一遍遍用布擦桌子。她一旁的地上还有两个铁丝笼,装了三十多只活鸽子,白色的、灰色的都有。它们在里面扑腾翅膀,“咕咕咕”地叫着。如果鸽子肉卖完了,老板就能现杀。也有顾客想买活鸽子,自己回去再处理。


    说起来,她还赚了差价,因为肉摊的租金比鲜花摊的更贵。


    肉摊老板擦完桌子,看到海泽尔姐妹,问:“你们是老莱登的第几个侄女?”


    老莱登是租摊给海泽尔姐妹的老板。为了避开检查,他让海泽尔姐妹统称为他的侄女。


    海泽尔还没想好怎么回复,肉摊老板已经噗嗤一笑:“好了好了,逗你们玩的,我也是别人的亲戚。咱们各不犯各的。”


    看起来,每个租客都当过老板的亲戚。


    姐妹俩各吃了一个牛肉馅饼当早餐。


    其他人也是。有不少人路过她们的摊子,好奇地看看花,再看看硬纸板上写的价钱,就走了。他们大多已经有了固定货源,不是真的在花市逛街,来花市是为了提货。


    想争取新的客户,要慢慢撕开口子。


    一般来说,在摊前站得越久的顾客,越有意向。比如这个中年男人自顾自地拆开一扎染色花,仔细看每一朵的质量,看看花瓣有没有破损,染得是否均匀。他有些怀疑染色是为了掩盖花瓣的缺点。


    看完,再盘问海泽尔姐妹很多问题:


    “这是染的吗?”


    “能固色几天?”


    “保质期多久?”


    “只有染色玫瑰吗?”


    海泽尔一一回答了。她看出来这个中年人并非真的下定决心要买,但回答问题,可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算是一种宣传。


    中年男人果然没买,他挑出一个毛病:杆子有点短。


    为了染色,杆子不得不剪短。但若买杆子长的花,成本更高。海泽尔记下这点,等以后有钱了就改进。


    这点也不是单纯挑毛病,其实有道理。鲜花在运送环节中,每经过一个花商,就要为了保鲜剪短一点。等运到花店或卖花女手里,如果杆子太短了,不容易卖出去。


    有个花店的采购看上了染色花,主要想要双色玫瑰和彩色玫瑰,不太喜欢蓝玫瑰。为了保险,她只各买一扎,还要砍价。


    海泽尔表示,这个价真的是砍无可砍了。为了薄利多销,她们已经放弃很多利,现在的价钱已经很优惠了。但如果多买,还能更便宜。


    这套话成功说服了采购。她不想多买,就付了钱。


    终于赚到第一单!


    海泽尔数了采购给的现金。一扎双色玫瑰30便士,一扎彩色玫瑰40便士。采购没给错钱。


    这70便士,换算一下就是5先令10便士。海泽尔很激动,因为这笔钱已经超过她们卖一天花的收入了!


    以前在街头叫卖时,辛苦多了。除非碰上节日,不可能一天赚70便士。


    现在,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们就赚了这么多钱。


    这还只是第一单交易,她们还有三扎蓝玫瑰、三扎双色玫瑰、两扎彩色玫瑰。


    海泽尔先前还嫌花市租金太贵,现在看,果然贵有贵的好处。花市的人流量大,只这一点,就有不少商机。


    采购临走前,说她们店先看看销路。如果卖得好,再多批发。希望到时候再便宜一点。


    这都是口头话。海泽尔保证只要买得多,还能更便宜。海泽尔还问她:“你们花店叫什么?”


    采购说了店名,又说了地址。刚好是在商业街。海泽尔感叹,在那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花店,租金不知要翻多少倍。更不用说水电费、雇工费、进花成本、装修成本……


    有这么一个目标在前方,生活真有奔头啊!


    怪不得人们喜欢开门红。花店采购买了两扎花后,前来询问的顾客更多了。


    蓝玫瑰也有人问了。每个顾客的喜好不同,目标不同,所以看中的花也不同。


    大家买的都不多,总是一扎或两扎玫瑰。一是因为谨慎,看到新商品时,不能贸然进很多,如果销量不好,就赔了。二是人总有尝鲜的心理,之前没有见过新商品,就想买一点看看市场反应。


    没过多久,一个花店采购认出来了海泽尔:“你不是经常来我们店推销蓝玫瑰吗?”


    海泽尔也很高兴。这就是她前段时间推销积攒的常客。她一高兴,就给人家便宜了一些,老顾客嘛。


    采购也顺便各买了一扎双色玫瑰和彩色玫瑰。采购来花市还要看其他花,所以一起运回去,顺路的事。


    十扎花真的不多。一开始花多的时候,顾客还比较犹豫。越到以后,鲜花越少,购买的热情反而高了起来。


    “老板,给我来一扎!”


    两三个小时过去,她们竟然也卖了五六扎染色花。


    顾客有花店的采购商,也有为自己进货的卖花女。她们也比较谨慎,嫌一扎二十朵花太多,就两人合买,这样容易在一天内卖完。


    上午九点左右,这十扎花不够卖了。她们没想到市场反响这么好,鲜花准备少了。


    但这也是好兆头。


    眼看就要卖完,海泽尔脑子一转,飞快做出决定,急忙对夏洛特喊道:“我先回去拿剩下的十扎花,你照看摊子!”


    这时候,不必等明天再卖那十扎花了,越早卖完越好。


    第40章


    夏洛特刚答应, 又听海泽尔说道:“我再买十扎白玫瑰带回家。等我把染色花带到摊子,你就回家染花。不染复杂的,只染双色玫瑰, 最快明天上午染好,到时候继续卖!”


    只染双色玫瑰, 是因为它价格中档,也没彩色玫瑰那样复杂。时间就是金钱。夏洛特一下子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


    海泽尔抓了一把钱,飞快跑去买了十扎白玫瑰。回家放下它们,再带着十扎染色花回到花市。


    这边, 夏洛特已经卖掉了剩下的两扎花。有的顾客想买却没买到, 冲夏洛特发脾气。夏洛特不敢得罪顾客, 只能一遍遍解释鲜花很快就送过来了。


    花市人流量大,但不是所有商家都能受益。这种批发市场很讲究回头客。虽然很多人也做普通顾客的生意, 但还是更喜欢大量批发的顾客, 而且后者经常是固定时间要货, 像花店。


    大部分花摊专营三四种花材, 再多也就是五六种。一次卖十几种花也有, 但每种的量较少。


    有的专营珍稀花材。现在是三月, 但有个花摊已经摆上了大朵的芍药花苞, 还堆成了一个金字塔。


    还有商家专卖从南非进口的公主花, 一箱一箱的, 谁看一眼都会感叹富贵。


    有的商家心灵手巧,搭配各种颜色的花, 尽量显得协调。红色的放一块, 黄色的放一块,色彩艳丽,吸引顾客。


    上午的花更新鲜。若能凌晨批发好, 不耽误一天的生意,所以下午的人流量没有上午的多。


    中午后,来的多是散客。大部分商家依然坚守岗位,但很多人用聊天、打牌、赌钱或整理货物消磨时间。


    隔壁卖鸽子的老板,上午后鸽子肉就几乎卖完了。她擦过桌子上的血水,摆上一袋袋核桃、榛子等耐储存的干货,让她的小女儿学着招呼顾客,能卖多少是多少。


    海泽尔卖的鲜花其实是加工品,也是从花市批的货。但卖鸽子老板是从哪里找的货源?海泽尔好奇,但人家不会说。


    卖鸽子的老板正和别人聊天,大谈八卦:“xx家又死了一个孩子。可怜呐!听说那孩子临死前还叫妈妈。”


    “我就知道那个卖鹌鹑的家伙不安好心。上次有人举报我,害得我给官老爷送了一笔款子才摆平。虽然不知道是谁举报的,但我打赌一定是那个卖鹌鹑的。呸!”


    “一直租别人的摊子终究不是事啊,但咱们能有什么办法?杰里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上周买了一个肉摊,花了两三千英镑。我们哪里有这么多钱?这边刚赚了钱,那边家里就出事了,到处都要花钱。钱留不住,没那个命。”


    有些特殊商品的卖家,比如卖蔬菜的,生意最好的时间是凌晨。早上后,生意就没了,他们干脆一走了之,或者把摊位借给别人卖。


    下午时,下雨了。没有油布,没有遮挡,海泽尔只好先将剩下的花放在桌子下。


    隔壁的卖鸽子老板借她一把伞。雨滴滴嗒滴嗒打在伞上。海泽尔摸了摸,伞布好像是用橡胶做的。


    下雨后,花市的场景,无论是鲜艳欲滴的花朵,还是急忙躲雨的行人,都被雨水模糊了。


    这种情况很难做成生意。大家呆坐着,什么也不干,只听雨声。世界变得安静,道路变得开阔。


    过了会儿,有人从仓库里拿出两把足以容纳五六个人的大伞,撑开后,给人们避雨。


    大家有伞遮雨后,好受很多,但仍感叹凉意大,身上冷。


    又有个老板拿出一个炉子,搬到伞下,添了煤炭,火苗烧得旺旺的,方便人们烤火。


    有一个人拿出几个卖剩下的土豆、萝卜,放在炉火上烤。但是,很快就有人认为这样大家很难都吃到,不如拿一个锅炖汤。


    这里的人都没有锅,不过,老板们多多少少认识一些同行。这里没有锅,有人就打着伞出去问。


    过了一会儿,还真有两个人借到锅,先来的那个跑得快,身上淋湿了,也要坚持赶紧把锅架在火上。


    后到的那个也不急着还锅,和大家一起看怎么往锅中添食材。


    先倒了半锅清水,再从一个肉摊老板借刀和案板,把土豆切成小块。萝卜可以轻松掰成大块。这些都胡乱扔进去。


    有几个人嫌菜太少,又贡献出几种东西:一根芦笋,一根芹菜,一个番茄,半个洋葱,一把胡椒。


    最后,卖鸽子的老板杀了只鸽子,很快就开膛破肚处理好,丢进锅里。


    于是,虽然市场因下雨比较冷清,但这里还是热火朝天。大家谈论着肉汤多久才能好,中途又放了一些新的食材。


    海泽尔也分到一勺肉汤,有点淡,可能是没放盐的原因。但味道不差,在这雨天能来一口热汤,已经很不错了。


    喝完肉汤后,她看到雨停了。


    临近花市关门,来了一些贫民,穿得不好,挎着草编的篮子,是来捡菜叶子做晚饭的。


    捡菜叶子也有门道,最好是早上来捡。但他们那时候有活儿干,抽不开身,捡菜叶子都赶不上新鲜的。


    做完生意后,花市的地上总留下印着灰的菜叶子、畸形的小萝卜、发烂的洋葱等菜。好的不多。


    鲜花有些特殊。你可能在垃圾堆里捡到一扎暂时还精神的鲜花,第二天就要凋谢的那种,但对普通人来说,这就够了。


    不用多说,到了下午收工时,之前的十扎花已经卖完。海泽尔多拿的十扎花也卖掉了八扎。


    回家路上,海泽尔去布料店买了一块油布,宽一码,长两码,纯色无图案。油布能放在板车上遮雨,避免下雨淋到鲜花。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买一辆货车,有铁皮挡雨。但是,没钱有没钱的办法嘛。


    花了8便士,还算实惠。走时,老板送了一根针。


    买完布,海泽尔回家看看夏洛特染花染得怎么样。


    夏洛特已经调好颜料,剪过杆子,做了十扎双色玫瑰。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会儿,两人就熄灯休息。今天太累了,只想倒头就睡。


    但姐妹俩睡不安稳,梦里也在担心染色花会不会失败。海泽尔梦到双色玫瑰失败了,浪费了十扎白玫瑰,赔了不少,让她打击颇大。


    虽然昨天疲惫,但两人睡到凌晨六点就醒了。醒来时有些恍惚,几乎忘了昨天的事。清醒一会儿,才重新忙碌。


    海泽尔起来后,打哈欠,草草吃过饭,又去照顾玫瑰了。挑选、捆扎、包装……十扎白玫瑰大部分都成功上色,有十来枝失败,剩下的数量不够捆成一扎,海泽尔还是捆了,到时候便宜卖吧。


    花市。


    很多鲜花为了新鲜,在蒸发少的傍晚采下,然后快马加鞭运到花市。


    这里不仅人多,车也多。时不时就从前面车上掉下一扎鲜花,后面的车来不及停下,只得踏过去。


    花市主要做批发生意,许多花商在这里批发花,然后转卖到销售者。


    到了下午,新做的十捆染色花也卖出八扎。剩下两扎,海泽尔不打算卖了。


    花市下午四点就关门了。这个规定很合理,因为大部分摊主凌晨起床做生意。如果还要忙到傍晚,不知道生多少病。


    海泽尔和夏洛特收工,准备回家好好休息,再买点好吃的庆祝一下。为了适应花市的时间,她们也得调整作息,尽量早睡,养精蓄锐。


    先算钱。这两天,她们共卖了六扎蓝玫瑰,十六扎双色玫瑰,六扎彩色玫瑰。共计950便士,也就是约4英镑。


    不计时间成本的话,成本约2.6英镑。减去成本,还有约26.5先令,平均一天赚159便士。


    平均到个人,一人大约每天赚80便士,约6.6先令。这个收入是比较合理的。


    但成本还是有点高,毛利率较低。虽然这在鲜花商里还算可以,但这是在没有仓储物流费用、损耗低、又谈了更低的鲜花批发价钱的情况下算的。


    海泽尔的眉头皱了又皱,还是要继续努力啊!鲜花能不能谈得再便宜一点?如果她们承诺订货量大,鲜花进价可能还能再降0.1便士。


    还有,如果能找到可信的彩色墨水供货商,墨水也能谈下价钱。


    算完钱,两人开始畅想买什么好东西。海泽尔想租一个好点的房子,所以还要攒钱。


    夏洛特想买颜料,又想买个画板和调色板,抛弃原始的画画工具。墨水终究不方便。她暂时不能请老师,所以打算买一本旧书,最好是有详细过程的,可以照着画。


    话题又渐渐跑到晚上吃什么。海泽尔上辈子会做一些菜。如今手上有些钱,就打算做个辣椒小炒肉,再蒸两碗蛋。


    收完摊,她们去找老板,打算谈谈续租的事。海泽尔看这两天生意不错,有信心租更长的时间,干更大的一票。


    现在是日租,过几天就可以周租,再过一段时间,她也可以月租!


    但是老板突然涨租金了,要10先令一天。


    和老板谈续租时,海泽尔有信心干得更久,甚至考虑租一周了。如果她们照这个趋势,迟早有一天能付得起月租金。


    但没想到才过了两天,就涨四个先令!


    海泽尔姐妹不可能答应。租金高那么多,成本太高了。她们可以退一步,接受一个先令的涨价,但不答应十个先令。


    双方谈不拢,所以这个摊子是不可能再租了。


    姐妹俩很失望。怪不得只有这个摊位能日租,看来是太多人知道老板人品不行,不愿意月租或周租,老板只能用日租吸引新的顾客。


    再找一个新摊不知又要花多少时间,下一个二老板也未必就是好的。


    海泽尔尤其不甘心。她为了卖花可以付出很多努力、吃很多苦,但房东只要说一句涨价,她就无法拒绝!


    此时此刻,海泽尔非常渴望有一个自己的花店。不用付租金,不用看房东脸色,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花店。


    现在无法实现这个愿望。海泽尔悄悄将它藏在心底。


    续租计划断了,但饭还是要吃的。海泽尔回来路上买了半磅五花肉,几个辣椒。家里还有鸡蛋。


    买完菜,海泽尔才想到这里没有生抽。但问题不大,将就着做也好吃。没有料酒,就用啤酒代替。


    海泽尔本想再买半磅糙米下饭,但家里没有蒸锅,只有一口炒锅,兼具煎炒炖煮等功能。


    如果蒸米,只能用树枝别成一个稳定架构,下面加水,上放一碗米。这样要花很长时间,做起来麻烦。


    海泽尔只好含恨用面包下饭。有辣椒小炒肉,却无米饭下饭,是人生一大憾事。


    今晚的饭很好吃。海泽尔就不说了,夏洛特吃完肉,还用面包片蘸盘底的油吃。


    因着没有续租的事,两人吃饭前其实有一点落寞。今天就像过山车一样,眼看就要到顶峰,又落了下来。这种对比,很难不让人伤心。


    但吃完饭后就觉得大不了再找!这算什么?两个年轻人,没什么可怕的!


    那个老板既然涨租金,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不租他的摊,才是幸运呢!难道花市只有他一个人出租吗?不可能!


    世界对她们来说,就像辣椒小炒肉一样美好。未来,海泽尔一定能吃到米饭。


    凯特家。


    凯特昨天按照医生的说法给丈夫喂鸦片酊。一开始有效,丈夫很快镇定下来,不发疯,安静多了。虽然他睡了一天,什么也没做,但凯特欣慰了很多。


    但丈夫今天凌晨醒来,又开始说胡话。凯特又喂鸦片酊。这次效果持续时间短了。


    再喂。过了一段时间,也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掺水的原因。凯特只好多喂了一些,这次服用的剂量很大,但过了两个小时,效果又消失了。凯特急得团团转,艰难地照顾了一天丈夫,深夜才困得合眼。


    半夜,丈夫突然醒了,精神不正常,自己跑出门了。凯特被吵醒,但等反应过来追出去,夜色太黑,已经看不见丈夫跑到哪里去了。


    她不敢在外面太久,只好回来,一夜无眠。


    清晨时,凯特疲惫无比,浑身酸痛。她的确关注丈夫的安危,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她从哪儿弄回来一些面包?邻居送的牛肉早就吃完了。一家多口人,每天的饭钱是个问题。不仅是她,孩子们也饿得饥肠辘辘,哇哇大哭。这个家充满了苦难。


    结婚戒指已经当了,邻居的钱也借过了。凯特翻箱倒柜,找不出一分钱,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找邻居,不说借钱,只渴求给点面包。


    邻居们听说她的丈夫跑了出去,怕是命运多舛,大多都起了恻隐之心。也不一定给很多,但一片面包还是有的。


    傍晚,凯特终于领回一具男尸。从尸体情况来看,他是被马车轧死的。


    如果能找到马车主人,还能拿一些赔偿金。可是,三更半夜里,谁能看清?


    丈夫的丧事是个问题。凯特没钱办,不好意思再向邻居借,又不忍心直接埋了,就去找丈夫的亲人,希望他们援助一些钱。


    丈夫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凯特只知道姐姐的地址,因为丈夫和他哥哥的关系不太好。


    先找到的是丈夫的姐姐,她的丈夫是个铁匠。铁匠铺的炉子吹得屋内空气很热。凯特一来到这里,就不舒服,预感此行不会顺利。


    多年不见丈夫的姐姐,凯特表现得有些局促。她竭力哭诉自己家的不幸,说家里还有那么多孩子嗷嗷待哺,日子难过。


    丈夫姐姐为难地低声和铁匠丈夫说话,商议过后,他们只愿意给一副木头棺材的钱。


    凯特欣喜若狂,一副最便宜、最破旧的木头棺材也要十个先令。对她来说,十个先令就是一笔巨款!雪中送炭!


    凯特收下钱后,又打听丈夫哥哥的地址。凯特丈夫的大哥出门谋生的年纪早,关系又不好,所以和他们夫妻来往得不多。如果再去向大哥借钱,凯特还能为丈夫买块墓地和墓碑,不让他做个孤魂野鬼。


    但是,丈夫姐姐不愿透露丈夫哥哥的地址:“父母当年都是哥哥赡养的,我这个弟弟一分钱、一点力都没出。”因为这个,他们兄弟两人关系不好,吵了很多次架。


    现在,凯特的丈夫死了,凯特的丈夫姐姐没必要因为死人弟弟破坏和哥哥的关系。她也不想参加葬礼,让凯特拿过钱就离开。


    拿到棺材钱后,凯特却犹豫了。她想,丈夫用纸包起来就行了。剩下的钱,与其用来办丧事,不如用来养家。


    死人是不能妨碍活人的。如果这钱用来买一副木头棺材,一家老小还怎么活?如果丈夫还活着,一定也会同意这个决定。


    凯特也确实这么做了,她不买棺材,买了一些报纸,很便宜。


    没有买墓碑,只找个便宜墓地一埋就行了。凯特甚至不用请邻居帮忙,自己就能完成。


    凯特去棺材店打听墓地的时候,一个棺材店的伙计对她说了恐怖的话。他听到凯特抱怨家里缺钱,就说如果凯特想卖掉丈夫尸体的话,可以找他。


    这让凯特吓了一跳,她怎么可以卖掉丈夫的尸体?多吓人。那个伙计大概是在骗她。他竟然还说,一具尸体能卖一个英镑。凯特在心里笑笑,这怎么可能?


    凯特刚走,一个丈夫抱着一个孩子找伙计。那孩子用旧衣服严严整整地裹着,好像睡了一般。


    那个伙计神神秘秘地带他来到没人的地方,就要验货,突然发现那孩子还有一口气,马上满脸嫌弃:“你怎么把活的也带来了?”他这里是收尸体,不是儿童收容所。


    丈夫急忙说:“他很快就要死了。再说有口气,不是更新鲜吗?”


    这小孩大约两三岁,从小就是药罐子,怕是养不活,不如提前卖了。早上,他让孩子喝下了一整瓶高纯度鸦片酊。


    孩子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怪,怎么也不肯喝,但是丈夫坚持让他喝,还哄他这是在治病吃药,不多吃药怎么能行?


    喝完所有的鸦片酊之后,这个容易生病的孩子很快就出现了不良反应,他开始抽搐、说胡话、无法控制身体。他躺在床上,不住地呻吟,最后被抱走。


    这倒是真的。伙计承认丈夫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他的话也变了。之前,他说一具尸体要1英镑,那是成年人的价钱。一个小孩子的尸体,就要减半了。


    小孩的尸体算不上稀奇,伦敦每日都在死小孩,有些地方的夭折率甚至能高达百分之五十,所以他只愿意给丈夫半个英镑。


    丈夫又惊又气!这个伙计之前明明说的是一具尸体一个英镑,现在突然改口,只给半个英镑,也就是10先令,这是在打发乞丐?


    伙计寸步不让:“能开这么高的价,你就知足吧。要不是最近有个老爷想收藏人类标本,你的孩子又长得好看,我不会给这么多钱。普通人的尸体只能卖去做医药材料。”


    这个可怜的孩子在旁边奄奄一息,不清楚他是否听见父亲和陌生人之间的对话,更可能的是连他们的争吵都没有听清。


    过了一会儿,这个孩子不声不响死了。他的父亲还在忙着讨价还价,都没有发现他已经死了。


    等发现后,丈夫变了脸色。众所周知,人一旦死了,尸体就会开始变质。如果他不能在这个伙计那里脱手,又能卖给谁?他只好忍声吞气,和颜悦色地与伙计商量,努力在孩子还新鲜的时候卖出去。


    但是那个狡猾的伙计一见孩子死了,放下心来,开始压价。刚才他还愿意给十个先令,现在只愿意给八个了。


    丈夫当然更不愿意了,八个先令能干什么?只够他们付这周的房租,再买上几天黑面包。他心里还在想着把孩子卖出一个英镑!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一个英镑了。


    最后,还是以14先令成交。伙计一想到他转卖后能赚十几个英镑,心里美滋滋,对丈夫也有耐心了:“我们老爷还想要一个怀孕的女人标本。对,胎儿还在母亲的肚子里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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