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不确定。”李茉停顿了一下, “所以,要查!”
刘彻心中奔涌的悲伤稍稍减缓,站起身来, 身影在灰暗的灯光下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黑影发出冰冷的命令:“彻查!”
查,查一查霍去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症状的,又是怎么回来的?中途经历了哪些事?有哪些可疑的人。
李茉难以想象,她已经做了那么多准备,霍去病还是英年早逝。事情不假手于人,李茉亲自督办,她要真相,不是要借此攻讦谁。
李茉一边彻查,一边准备霍去病的丧礼,同时,召边关大将分批回长安做身体检查。
宫中霍嬗得到极好的照顾, 十多位太医轮番诊脉,确定他身体健康,继承了父亲优秀的身体素质,比同龄小孩儿更健康。
刘彻得知这个消息,心怀大慰,把霍嬗养在宫中,就像当年养育他的父亲一样,希望他将来也成为他父亲一样的人。
卫青第一批从边关换防回来,太医犹犹豫豫不敢下结论,还是李茉派了义华这个她亲手培养的军医过去。
义华干脆下了医嘱:“大将军身上暗伤颇多,必须静养。一是刀剑金簇外伤,许多都伤到经脉、骨骼,阴雨天酸麻胀痛,老来更遭罪;二是常年驰骋沙场,生机消耗过什,人体犹如一桶水,即便大将军的这桶水比别人多些,也经不住只往外舀,不往里补。”
“最后,大将军思虑过重,人一直高度紧绷也是会生病的。常人专心致志一盏茶,回过神来汗湿脊背,大将军常年上战场,背负常人不敢想的压力,再不休息,弦会崩断的。”
“静养!静养!”刘彻听了这话,立刻大声道:“仲卿,你就留在长安,朕再不能承受失去你。”
“陛下……臣实无碍……”卫青原本坐在胡床上,任由义华诊脉,此时起身拱手,想要剖白。
刘彻按住他:“听大夫的!”
刘彻知道义华,她有个姐姐叫义妁,曾为太后治病,擅治内外科及针灸。众所周知,丞相李茉最爱有才干的女子,不仅对义妁大加赞赏,给钱、给人,资助其精进医束,更大力培养她的姊妹。义华是其中最优秀的,对外伤尤为擅长,因在雁门组建伤兵营,救治了无数军士,在军中极有声望。
卫青无奈,只得应了,并保证:“累陛下担忧,实在是臣的不是,待臣养好身体,再为陛下征讨匈奴。”
“好,朕等着你!”刘彻郑重应下。如今卫青就是大汉军魂的代表,只要他活着一日,汉军将士都有希望。
探望过卫青后,刘彻追问李茉彻查霍去病死因的结论。
“据亲兵回忆,去病的身体是从去年开始不好的,偶尔体力不支、眼花、疲乏,但未引起重视。他素爱长途奔袭,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因时间久了,亲兵也回忆不起是否有可疑人员。彻查亲兵、偏将,家中没有突然发横财、也没有突然升官进爵的。亲兵、辅兵战死的概率与往年相比也正常,没有出现生面孔。”
“去病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仔细盘查过,亲族查三代以内,每个人的出身都很清白。本身能入去病麾下、能近他身的都是千挑万选的勇士。给他准备的酒水食物是在急行军中弄丢的,那场瘟疫早就发作,已有医官处置,去病也未直接接触。偏偏一队人里,只他一个病倒,其他亲兵都无恙。”
李茉只能下结论:“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去病的死是人为的。”
“有没有可能是匈奴?”
“若匈奴有这本事,汉匈局势不至于如今。”李茉的想法与刘彻刚好相反,她第一个怀疑的人是后宫有子嗣的家族,第二个怀疑的是因霍去病性情骄矜无意中得罪了小人。
可惜,一一排查下来,真是个意外。
刘彻静静听着,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这难道是天意吗?”
天命如朗日,人力如萤烛。
历史人物的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李茉不信,又不敢一点儿都不信。十年前她就把指南针交给李广,可李广终究还是因迷途贻误军机,继而自刎。后来,李茉仔细查问才知,李广看不起自己,根本没用指南针。
李广啊李广,人人都感慨李广难封。真接触之后,才知这是一个多么固执、死要面子的人,他要绝对礼遇,若后辈、出身不如他的当面指出他的缺点,那就是和他结死仇。他不认为那是帮助,他坚信那是羞辱。
李广死了,霍去病也死了,接下来卫青的命运又如何呢?李茉开始反思,自己加快征伐匈奴的做法是否正确。与历史上相比,征伐匈奴的进程至少快了五年。当年想快,是为了不让战争拖垮民生;如今快速战争,好像拖垮了天才将领的身体。霍去病本该能活得更久一点……
刘彻望着黑沉阴暗的天空,任由自己在人前显出疲态,被扶上马车。
车轮滚滚,李茉、卫青站在原地恭送帝王车架。
等人走远了,李茉叮嘱道:“仲卿保重身体,在长安多修养几年。”
“我穷苦出身,不是高床软卧之人,终究,还是要回战场的。”卫青望着西北方向,他有预感,他的归宿在那里。
“又不是让你躺着不动,可以编写兵书、撰写对战匈奴的策略,也可以教养孩子……多生几个孩子?”说到最后,李茉语音上扬,明显是开玩笑。
卫青身侧小少年闻言,更加贴紧父亲。这是卫抗1 ,抗匈奴的抗。卫青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再纳妾生子。之前平阳公主再度守寡,有意招他为驸马,卫青以自身卑贱不匹配为由拒绝了。
“我有抗儿就够了。”卫青摸摸卫抗的头,小少年对他的父亲满是濡慕依赖。
李茉知道,卫青当年上战场之前,父母兄弟苦劝,他才想要留下血脉,这本是人之常情。在回长安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可既然有了,他就不会逃避责任。他仔细教养卫抗,从不迁怒他、忽视他,不在长安的日子,卫抗也被刘彻接入宫中教养。
可是,卫青也有自己的原则。他不娶妻、不纳妾、不养士,就这么孤独的活着,自得其乐。
刘彻喜爱他的慎独,李茉也曾劝他向前看。只是卫青若是那么容易被劝说,就不是卫青了。
李茉看看天色,“我还要去廷尉署一趟,先走了。”
卫青颔首,目送她离开。
卫抗恭敬行晚辈礼,口称:“恭送李相。”等听不到马蹄声,卫抗才抬头问:“阿父,你这次能长久留在长安吗?”
“将军若长久留在长安,长安便不能长安啦。”卫青牵着孩儿的手,转身回府。
李茉在廷尉署拿到卷宗,发现有个养马的辅兵身后事不太对,可惜人已经死了,唯一的弟弟也补位进了羽林骑。李茉拿上卷宗往宫里去,她不方便直接插手军事。
未央宫外,宫巷的夹角处,李茉听到有人小声议论霍去病。挥手制止准备呵斥的扈从,李茉想听听他们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杀伐过度,肯定是被冤魂缠身了。”
“听说是匈奴大巫用一千头羊祭天,咒杀了他!”
“咱们大汉也有神仙呢,不是咒杀,是下毒!他素来看不起下等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出身?”
“你们说,那位为啥对他的丧仪这么上心?”
“还能因为什么?没有丈夫就生育的女人,说不得他们早就勾搭上了。”
说完,发出咕咕咕的笑声。李茉走过转角,还看到他们下流手势和猥琐表情。
“李相饶命!”几个内侍打扮的人看到李茉的脸,如同看 到老虎一般,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不住喊饶命。
李茉懒得和他们费口舌,挥挥手,不远处站岗的禁卫小跑过来抓人。
眼看就要被拖下去,其中一个小内侍高声喊道:“难不成被我们说中了!”
立刻有人帮腔:“李相不能杀我,我们是未央宫的人!”
说完,几个人奔逃起来,在宽阔的未央宫广场前奔逃起来!
几个禁卫无语,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怔愣,竟然没把人按住。
一股无名的愤怒突然从胸中涌起,不管这背后有什么陷阱,李茉想杀人,想要这些侮辱英雄的人去死!立刻!马上!
李茉反手抽出随扈佩剑,被女护卫死死按住:“女君,未央宫中,不可妄动兵器!”
李茉却已经听不下去了,李广的死、霍去病的死,无法挣脱的命运仿佛蛛网一般,李茉胸中怒火腾腾燃烧,烧得自己没有理智了。 “撒手!”
女护卫死死抱着佩剑不放:“女君,冷静,不要中计!他们是故意激怒你!不能上当!”
“我知道!激怒我的代价,就是死!”李茉不想思考,她只想手刃小人。
女护卫以下犯上,直接按住李茉,“女君,女君!冷静!冷静!”
李茉已经听不见了,她一掌推开女护卫,倒提宝剑,追着那几个内侍,往殿门口杀去。
那几个说闲话的内侍已经大呼小叫跑到了宫门口,刘彻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殿门,有人斥问:“何人如此大胆,在未央宫喧哗!啊——李相,你干什么?护驾,快护驾!”
看到刘彻,李茉沸腾的内心突然就冷了下来,多么明显的陷阱!
李茉立刻扔了佩剑,大踏步走过殿前广场,来到刘彻面前,冷笑两声:“这几个人专门等在拐角,议论我对去病如此上心,肯定有点儿床/上/胯/下的关系。”
这回轮到刘彻怒火中烧了,他的脸一下子被怒火烧红,大声呵斥:“来人!押下去!杖毙!立刻!”
李茉想要上前,刚才高呼护驾的人还要阻拦,被刘彻不耐烦挥开。
李茉一把拉住刘彻的胳膊:“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侍,跑了这么远,禁卫居然抓不住?”
刘彻环视周围,禁卫们吓得立刻跪倒在地,校尉出列解释道:“仓促之下,末将等一时未反应过来……”
“现在,我敢肯定,去病的死,是人祸。”李茉双目死死盯着刘彻:“他们开始给我下套了!”
“放肆!放肆!何人胆敢阴害去病,构陷朕的丞相!”刘彻双手拖着李茉的胳膊,鹰眼虎目一般巡视一圈,“来人,今日在场者,统统压下去,查!给朕挖地三尺,查!” ——
作者有话说:1,历史上,卫青长子名为伉。
第62章
李茉, 愤怒!刘彻,愤怒!
他们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敌人!
怒火烧灼着他们的心!霍去病是大汉军中第二代领头人,他是大汉军魂有序传递的保证,他是消灭匈奴的最利尖刀,他是千秋工业的最稳基石!
可是,如今一切都没了,都没了!
怒火燎原一般灼烧着李茉的心,她想要发疯,想要不管不顾,但她不能!这股气就这么憋着,就这么憋着,突然,她看到卫子夫抱着霍嬗小跑着过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担忧地看着他们。
卫子夫本就在未央宫陪伴刘彻,听到殿外动静,当机立断抱着霍嬗出来。她的目光温柔而克制,她想安慰她。
李茉看到两人的身影,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遭遇噩耗那么痛,查案过程这么难,被人构陷这么险,她都没有哭,看到有人安慰自己,委屈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滚落下来。
刘彻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霍嬗,他的面容与去病的面容在眼前重叠。
“我给他铸佩剑,给他养战马,给他酿果酒,给他做肉干……我看着他从这么高,长得比我还高……”李茉胡乱比划着,声音沙哑,痛哭道:“我的心血啊……我的心血啊!”
刘彻看着她,泪水也忍不住了。
李茉哭的难看极了,呼号的口齿间,有涎水粘连,鼻涕和泪水混在一起,悲声震耳、声声泣血!
刘彻也跟着哭,霍去病,也是他的心血啊!他还没有儿子的那些年,把霍去病当儿子一样养大。他不忍让一手养大的孩子冒险,又不忍埋没他一身才华,这个勇冠三军的孩子,本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李茉哭得站不住,刘彻托着她的胳膊,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地上,手抓着手、头抵头,一起放声大哭!
这悲声惹得周围人面露不忍,上过战场的更是潸然泪下。
霍去病,太可惜了!
真的,太可惜了!
哭过这么一场狠的,李茉眼周的皮肤白中透粉,有一种毛细血管爆开的错觉,脸上疼的不能碰,血和泪仿佛要透过皮肤流淌出来。
李茉把自己查到的线索递给刘彻:“这个辅兵不对劲,他家原本穷苦,哥哥战死之后,弟弟娶妻生子,补入羽林骑做了正兵,对外宣称娶妻的钱是哥哥的抚恤,补为正兵也是朝廷恩典。一切仿佛顺理成章,细查时间线,弟弟在哥哥战死之前,已经娶妻,钱从哪儿来?做正兵才半年,家中已经购置了一间临街的小院,羽林骑的俸禄何时这么慷慨?”
刘彻看着上面列出的时间线和顺序,一间小院十金一百匹布的价格实在低廉,若非李茉详细解释长安如今的物价,刘彻甚至看不出其中问题。
李茉揉着眉心,叹道:“陛下,臣这些日子非常暴躁,动辄生气,如今冷静下来细想,非我性情。义妁说,醉马草能让马儿暴躁失控,我身边恐有人悄悄给我下'醉人草'啊!”
刘彻已经细问过当时情况,李茉最开始的确没有大动干戈的意思,只是让禁卫拿人,可偏偏那么巧,内侍慌张逃窜、禁卫抓捕不及、李茉提剑追杀,若非李茉反应快,御前漏刃,当场就被射杀了。
刘彻现在有种事情不在控制内的焦躁,霍去病是他对匈奴用兵的战场旗帜,李茉是他推行改革的朝堂标志,动这两个人,实际是不满他的政令。因此,刘彻大包大揽:“卿不必忧心,朕会彻查未央宫,绝不令小人得逞!”
“谢陛下。”李茉起身,再次郑重行礼,“臣今日御前漏刃,实乃大罪,请陛下降罚。”
刘彻起身扶住她:“小人构陷,丞相何错之有。”
李茉只是摇头,坚持请刘彻降罪,刘彻只能无奈罚她三个月俸禄,以示惩戒。
这样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出确切定论的,但朝政不能耽误。
匈奴远遁漠南,但还未彻底消灭,刘彻召集臣工,商议再次出兵。
“此次尽出十万骑兵,彻底歼灭匈奴,朕不想再听闻世上还有匈奴之名!”刘彻霸气宣布,他要令匈奴亡国灭种!
“陛下圣明!”
“这是毕其功于一役的壮举啊!”
“正该如此,方显我汉家威严!”
臣子们纷纷出言赞同,十年前,刘彻试探性派出四万人分四路攻打匈奴,朝堂上一多半的人反对,甚至有人做好了迁都的准备。如今,人人都知道战场是最好刷军功的地方,跟着卫青、霍去病封侯的人多达十几个!
刘彻注意到一言不发的李茉,问:“丞相怎么看?”
“陛下,漠北之战,已是大汉与匈奴毕其功于一役的大决战,匈奴单于本部损失惨重,左贤王所部主力几乎全歼,匈奴不敢在大漠北缘立足,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远遁,漠南再无王庭,危害汉家百余年的匈奴边患已基本得到解决。”李茉首先给漠北之战下了定论。
“此战刚刚过去两年,上个月,大农令和少府才把漠北之战中该发给士卒的抚恤、赏银发放到位。十年内五场大型战役,文景两位先帝积攒的府库消耗殆尽,先帝年间粟米陈腐、穿铜钱的麻绳朽坏,如今国库艰难支应,百姓一年劳作,勉强温饱。生养一个孩子,至少十五载光阴,战死一个士卒,却只要一瞬间。”
“十万骑兵,便要准备至少十五万马匹、三十万士卒、五十万石粮食,其他细碎徭役不计其数。漠北之战,十丁抽一,国战之下,村村戴孝。匈奴既已远遁,何不乘此机会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李茉的观点很清晰了,她不赞成出兵。
这很奇怪!以往李茉是坚定的主战派,刘彻甚至没有想过是否出兵值得被讨论,以往他提出战,李茉只默默准备车马粮草,君臣配合默契。
刘彻的沉默,让殿内有瞬间的安静,紧跟着,朝臣们便谏言:“李相此言差矣,大汉休养生息,匈奴也休养生息,来日,再从十年前开始打吗?”
“正该乘勇追穷寇,彻底灭了匈奴!”
“大汉占尽上风,顺风顺水之下,正该一鼓作气啊!”
主和派早就被刘彻清出朝堂,如今朝中人人主战,他们把战场当成军功刷新点。
等朝臣们议论了一阵,刘彻摆摆手,自认为退一步道:“朕的茂陵,今年耗用省下三分之一用于此战,众卿议一议,该派何人为将?”
“臣举荐公孙贺!”
“臣举荐公孙敖!”
“李朔骁勇,可为偏将。”
“韩说家学渊源,可为偏将。”
因有李茉协助,跟随卫青封侯的人更多,活下来的人更多,大汉是不缺将领的。这也是刘彻敢说灭亡匈奴这种话的原因。
等众人举荐的差不多了,刘彻才施施然道:“朕还有一个人才,李广利,进来吧!”
一个年轻、英俊地过分的青年人走了进来,恭敬下拜。他唇上没有胡须,脸上皮肤白皙,一条宽腰带束着的腰身很瘦,是个非常漂亮的年轻人。
“这次出征,朕准备让他领军。”
众人一阵沉默,他们想反对,这个人一没有战绩,二没有身份,哪能上来就领军!但他们不敢说,因为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卫青是这样、霍去病也是这样,他们都成功了。
“陛下,统领大军必须是有经验才干之人。”李茉立刻反对,她不明白,李广利怎么提前登场了。
“年轻人,上了战场,就有经验了。朕听过他论兵,头头是道。”
“昔有赵括纸上谈兵。”李茉冷冷接了一句,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李广利就这么恭敬站在一旁,好像被议论的不是他,很有些宠辱不惊。
刘彻不悦,但想想自己事先没和李茉通气,也是自己的不对,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丞相留下。”
等人走了,刘彻郑重道:“李广利虽天赋不如去病,但为人恭敬,精通兵法,极力向朕请战。朕于上林苑让他试演围猎,颇有章法,便给他一次机会。”
“他做一裨将,先带五千骑兵试试水。”李茉叹息,“十万大军,不可交付于一战场新兵。”
“五千?太少了,至少一万骑兵,为一偏将。”刘彻皱眉。
李茉定定看了刘彻一会儿,把他都看毛了,才叹息道:“陛下,不是天才将领都出身外戚,卫、霍之列,再一再二不再三啊!”
如果外戚出身就是天才将领,那国家还大力选拔军事人才做什么,谁的姊妹在后宫,谁就当将军好了。
刘彻被这大实话噎住。人会本能的复制成功经验,更何况刘彻已经成功了两次!刘彻耐着性子给李茉讲道理:“仲卿当年不过一骑奴,去病更是一介顽童,如今军功显耀,名传天下。”
“仲卿谦恭,有大毅力,历经生死磨难,才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坦然处之;去病从小手不释卷,读破兵书,为人勇武,身先士卒。恕臣无礼,没有在李广利身上看到类似的品质。”李茉也试图给刘彻讲道理:“成功需要很多好的品质叠加,失败却只因为一个小小的缺点。一个将军,不是平白无故长成的。李广利能做禁卫富贵兵,无法在沙漠草原奔袭。”
这就是针对人了!刘彻不悦,“试都没试过,李相如何能下断言?”
李茉沉吟片刻,问:“王夫人娘家哥哥可堪一用?”
刘彻脸色未变,心却彻底沉了下去。李茉是什么意思,她在暗指自己因忌惮太子外家,想要用其他皇子外家分权吗?
笑话!卫青是自己一手培养,霍去病是自己亲自教导,他们是自己的头脑、眼睛在战场上的延伸!朕胸怀天下,还能容不下一小儿?
这是侮辱!
刘彻越想越气,脸上却很平静,甚至还能微笑:“李相方才不是说,将军不会总出于外戚之家。”
天地良心,李茉是顺着话头走,她看刘彻非要在外戚里找,生了皇子的还有王夫人、李姬,他们也行啊!
李茉苦笑,“陛下把臣绕进去了,怎么论起领兵人选来,臣本心并不赞成出兵。”
第63章
李茉觉得刘彻讲不通道理, 她把北方游牧民族的历史细细说了一遍,犬戎攻破镐京灭亡西周,义渠与秦国百年相爱相杀, 北方游牧民族杀了这个,会冒出那个, 总会有新的胡人出现,占据那片土地。
北方天气寒冷,不能种植, 只能游牧,那里的百姓从小在马背上长大, 是天然的骑兵。大汉对这样的骑兵天然处在下风,但大汉有丰富的物质和文明,可以通过榷场贸易,以鼓励草原人多养羊、少养马的经济政策来限制他们, 慢慢侵蚀,让百姓活得有尊严一点,何必追求一举成功。
李茉献上了这些年对羊毛纺织的研究,粗羊毛戳成的毡毯坐垫,细一些的编制成外套毛料,更细一些的可以纺线织毛衣,最细的羊绒贴身穿着。羊毛贸易是一场双方都有获利,但大汉长久治下最终胜利的国策。
刘彻拿着柔软得仿佛要陷进去的织物,却觉得李茉讲不通道理。
大汉已经休养生息近百年,如今正是风起云涌、改换天地的关键时刻, 就像当年周失起鹿,诸侯逐鹿一样,就像始皇帝一统六国奠定伟业一样, 他刘彻也该一统天下,把大汉的旗帜插便天下疆土。
不止要在北方对匈奴用兵,还要往南对南越、闽越作战,往西南征伐夜郎、滇国、氐人,往东加强对藩属国的控制,若卫氏朝鲜右渠王仍旧对大汉不敬,亦可灭国。
刘彻脑海中浮现线下舆图,大汉居于中央,占据最大一片土地,可是东西南北仍有势力,他要做的是把眼前能看到的土地,都变成大汉的疆土。
匈奴虽然远遁,但西域还有诸多小国,各有传承,并未臣服大汉,这些小国极有可能成为匈奴再次兴盛的养料。所以,不仅要出兵,还要派遣使者,震慑西域小国,宣扬大汉国威。
宣扬国威,有比灭亡匈奴更好的方式吗?
刘彻仔细打量李茉,曾经他们无比默契,刘彻说前一句,李茉接后一句,他们共同推动大汉的战车。李茉哭着说去病是她的心血,那如今的汉匈之间的战果,也是她呕心沥血的结果,是自己呕心沥血的结果。
可是,如今李茉跟不上自己的脚步了!
刘彻轻笑着放下这块柔软的羊绒织物,“卿何以如此保守?”
完了,一觉醒来,我成保守派了。
李茉哭笑不得,“陛下,并非臣不知局势,实在是百姓困苦,去年,河中之地已有百姓活不下去,沦为流民,臣担心重演陈胜吴广旧事。”
“谋逆之徒,死不足惜!”刘彻一拍桌子,黔首小民,哪里知道他要做的丰功伟业。 “卿不必劝了,此次出兵,势在必行!”
“陛下,若真要出战,统帅还是选老将压阵,其他偏将、裨将也该新老搭配,一步步来。”李茉无奈,只得先稳住他,准备下朝后去找卫青。若论对战场的判断,大汉无人能出卫青之右。
刘彻也不傻,李茉说了无数次“百姓困苦、民生凋敝”,他是受正统皇帝教育长大的,知道民生的重要性,如何提高国家财政的事情,他也想过。
刘彻提过给商贾加税,李茉反对,税太重商业就死了,在如今藩王官吏的层层盘剥下,能把商业干起来的人,按照规章也收不上来多少税。
刘彻提过给百姓加税,李茉反对,百姓如今只是勉强温饱,若再加税,他们便连孩子也不敢生了。因为生了养不活,好不容易养育成年,又被抽丁、徭役逼死,谁还敢生?
以往分歧一件件累积,李茉离开未央宫往大将军府上去的时候,刘彻召见了桑弘羊。
卫青正在家中教儿子读书,听了李茉的讲述,只是平静道:“陛下出兵,自有他的道理,我将向陛下请战。”
“不,千万不要。”李茉连连摆手,弄巧成拙了不是,她是想卫青劝刘彻不要好大喜功,不是想让卫青送命。刘彻和李茉商议领兵人选的时候,默契跳过了卫青,即便他是最优人选,他的身体支撑不起再一场大战。
此次大战,刘彻决议分兵三路,公孙敖领五万骑兵,从朔方出兵,寻找匈奴主力;李广利领三万骑兵,从玉门关出兵,联络西域小国,包抄匈奴;苏建从五原出兵,领两万骑兵,策应公孙敖。
当初说好,李广利只领一万骑兵,如今也不算数了。
刘彻坚持要出兵,李茉没有办法,只能尽力筹措粮草,供应后勤,李夫人、王夫人、李姬的兄弟都在此次出征的大军中,挺另类的人才选拔机制。
前方十万大军尽出,后方李茉感觉政务突然粘手起来,以往如指臂使的感觉找不到了,现在一条政令推行下去,总在想不到的地方出问题,细碎杂务消耗大量精力,和自己政见不同的人仿佛一夜之间都冒出来了。
当你觉得所有人都逆行的时候,真正逆行的人是你。
李茉抬头看了看高居宝座的刘彻,用眼神无声询问:“是你吗?”
琉冕挡在眼前,李茉看不清刘彻的表情,早朝刚刚收到捷报,三路大军各有建树,在余吾水胜利会师,与匈奴主力正面对敌。
大漠之中,最怕的是迷途,找不到敌人,既然会师,胜利是迟早的事。
战果再一次证明了制定战略的君主是何其英明,刘彻从琉冕的缝隙中,看到李茉沉重的表情,嘴角微翘,朕是对的!
果然,捷报紧跟着传来,汉军再次大败匈奴,正驱赶着俘虏的匈奴王公、牧民、马匹回朝。
太常、少府已经提前商议起献俘仪式和大宴宾客事宜了。
乐极生悲,前方又突然传来战报,匈奴右贤王与剩余主力部队会和,在夫羊句山峡大败汉军,汉军伤亡惨重,退至范夫人城,等待救援。
“怎么会败?公孙敖怎么领兵的?”
“李广利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他联络西域诸国吗?左贤王什么时候到的,他怎会毫无察觉?”
“损失怎么个惨重法?他们带走了所有汉军精锐,哪儿来的救援!”
李茉闭上眼睛,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此次出战的汉军将领,没有一个有统帅的能力,他们不能指挥这样的大型兵团作战。
刘彻挥退大部分朝臣,把真正能出主意的留下来,开小朝会。
面对这样沉重的消息,众人突然反应过来,匈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战场不是刷军功的地方。
可是,要如何救援被困大军呢?
没有人能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但他们会推卸责任啊!大家把目光投向最前方的李茉,丞相最开始是反对出兵的,她肯定有办法。
刘彻有些拉不下脸来,之前捷报传来的时候,他还在李茉面前炫耀过,如今事实证明,对的那个人是李茉。但是,不要脸是帝王的基本素养,刘彻问:“丞相可有对策?”
“正在想。”李茉拼命调动脑子,再派大军、围魏救赵、孤军深入、里应外合……不管怎样高明的计策,必须要有士兵,必须要有统兵人。
“陛下,臣举荐……”
有人想要说话,李茉锐利的眼神飞射而出,吓得那人立刻缩脖子。
刘彻不明所以,“有何策,怎么说不得?”
李茉声音沙哑,“陛下,臣正在想,如何避免最坏的结局。”
刘彻一瞬间了悟,他们还有办法,他们还有压箱底的王牌——卫青。
可是卫青的身体能支撑吗?
刘彻也沉默了,他经受不住失去大军,那是大汉最精锐的部队,若是失去了,十年之内,大汉再无力征讨匈奴;刘彻也经受不住失去卫青,卫青是大汉的军魂,是对抗匈奴活着的旗帜。国家情况如何,他心中清楚,朝臣们再议也议不出个花儿来。
在众人退下之后,李茉请求:“陛下,请给臣三日时间,臣必定筹措粮草,定下方略。”
刘彻颔首,若李茉能挽天倾,何乐而不为?
李茉擅长内政,不是能在战场上挽狂澜于既倒的将才,时间不等人,当她听说卫青进宫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受命整兵,救援范夫人城。
疾驰的马蹄踏破长街的平静,急停在长平侯府门前激起阵阵烟尘,匆忙的脚步带起一阵风。
卫青正在亲兵的帮助下穿戴盔甲,任由这阵风刮到自己面前。
卫青抬手,屋中人安静退下,把一室静谧留给二人。
“我正在想办法,你知道的,我正在研制新式武器……”李茉咽了咽口水,她还想再努力一把,万一可以劝住他呢。
“器何优于人?再厉害的武器,总是要人使用的。”
“不一定非要是你,你培养了那么多将才,还有很多可用的,像廉扬、甘平……”
“不如我。”
李茉终于压抑不住哽咽,带上了哭腔:“你会死的。”
卫青整理好臂甲,望向李茉的眼神终于不再压抑,他的眼神像水波一样柔和、像春风一样温暖,“我知道。将军死于战场,死得其所。以前你和我说过,有个很佩服的人写过一句诗,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我记得那是个春日,当时我在竹林捡到一根竹枝,你说竹枝的模样像一条龙。”
“是,我把那条竹枝烤弯成龙的形状,在龙嘴上穿孔,坠上一个小小的银色香熏球,如今竹枝常年熏烤,已经变成温润的琥珀色。第一次做,手艺不好,烤黑的地方只能用红绳缠住,但看见的人听说是我亲手做的,都夸它形神兼备,都是些马屁精。”
卫青笑:“他们说的是实话,你的确心灵手巧,不是拍马屁。”
李茉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太固执了!太不知变通了!
当初,也算不上两情相悦,只是看对眼了,饮食男女、何必计较。退一步说,当年归来,卫青无子无妾,他们也不过如情人一般相处,她早立志不成婚。可如今……
李茉常自责耽误了他。
唉,李茉常提醒自己不要跳出时代背景待人,人是社会环境塑造的。偏偏,卫青是那个环境塑造,又高于环境的君子。
真是的……真挚的、赤诚的感情,会让有所保留的人自惭形秽。
“我本骑奴,蒙陛下恩典,才有今日,这是我该做的。”卫青的话,质朴极了,好像他现在是要去赴宴,而不是去直面匈奴主力。
见李茉不说话,卫青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劝慰:“不要怨恨陛下。”
第64章
送大军远征的仪式已经完成,李茉站在城楼上,远眺蜿蜒的军/队,旗帜只有远远一个小点。那个游动的红点,代表着主帅的位置。
摸摸腰间,香囊空了。来时, 香囊里装了一个银熏香球,已经在书桌上被香气熏染了十多年。昨夜,李茉彻夜未眠, 在熏香球上镶嵌了绿松石,拼成长平二字。这些年忙于政务, 手艺活都懈怠了。
并非有什么妄念,只盼着这香熏球能寄托愿望,盼他保重身体,平安归来。
大军带起的烟尘慢慢散去,属官过来禀告:“女君,该去廷尉署了。”
霍去病的死因已经查明,是那个养马的辅兵在马鞍上动了手脚,趁着霍去病长途奔袭劳累不堪之际,投放了瘟疫病人身上的疮痂。
收买这个辅兵, 不过三十金而已。
大汉的冠军侯, 汉军第二代军魂,三十金而已。
深挖之下,幕后主使不过是那些失权勋贵,败落的开国功臣之后提供人脉,被新提拔军侯挤占高位的无能之辈动手,被打击的豪强提供金钱……听着皮鞭抽打在这些人身上,李茉的眼神冷的像冰一样。
这些人阖家灭门,刘彻在杀人这件事上,绝不手软。明正典刑、布告天下,死后遗臭万年。
李茉无法理解,这些人也高居庙堂,难道不知道汉匈之间的局势吗?杀死领军之人,他们要让大汉回到以往卑躬屈膝的日子吗?
他们才不想这些呢!不管匈奴如何肆虐,伤不到他们分毫,百姓再苦,不妨碍他们吃香喝辣。大汉又不是要亡国了,现在不就挺好的,再让皇帝胜利下去,就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李茉听闻这些大实话,不在试图和他们讲道理。小说还讲逻辑,现实更魔幻,这些人愚蠢、无能、不知死活!
英雄为这等人流血牺牲,何其可悲!
……………………
亲兵素衣免冠,头缠白布,单膝下跪,双手拖着一副铠甲:“大将军遗命……这套甲胄……跟随多年……”
不行了,说不下去了,虎背熊腰的亲卫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
李茉接过这套盔甲,跌坐在地上,盔甲沉沉压着膝盖,压得她站不起来。
“大将军反复高热……退不下来,酒精散热、针灸刺xue 、汤药入口,都没用。白天退下来,晚上又烧上去。”义华详细讲述救治过程,她本就是李茉给卫青上的一道保险。可惜,无用。
“女君,甜姨在府门口转了好久,依旧不进来。门房去问了,她自陈无言相见,只是家里人逼迫得紧,只得在府门口拉磨。”属官小声回禀情况。
一切的一切,李茉都恍若未闻,一个早就有所预料的消息,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时候,心还是跟着沉沉坠入深海。
李茉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根细钢丝紧紧勒着,她拼命呼吸想要自救,可钢丝上加了一个称砣,钢丝勒进血肉里,解不开、剪不断、绕不过。
卫青的葬礼盛大隆重,以国礼葬于茂陵东北侧,墓冢仿照阴山的形状修建,以此纪念他远征匈奴、纵横大漠、战功彪炳的一生。
被他从范夫人城中救下的将领、士卒代表披麻戴孝,沿途祭奠,踏平的路途三年不长草籽,洒出的纸钱让整条道路铺满白色。
刘彻大病一场,卫子夫大病一场,李茉在卫青墓前敬了一樽烈酒,她不能垮,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卫青用他的死,给刘彻敲响最后的警钟,此时,真的不适宜再对匈奴用兵。
此次出征,卫青带救援军声东击西,亲自作饵引开左贤王部,后军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突破防线,汇聚一处。卫青带领大军,再次北上追杀匈奴残部至余吾水,鲜血染红河水,匈奴单于、左贤王、右贤王身死,大妃下嫁八岁侄孙,拥立他为新大汗,带着几百人的残部,远遁郅居水,发来国书称臣,发誓永不侵略汉土。
带着大军回到朔方城,众人才知他一直发热,只是压着消息不让传出,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不得不告知高层将领。
偏将、裨将等也不敢把军神将倒的消息散播出去,生怕引起军中哗变。卫青后半程只能躺在马车上,遥控指挥大军回到关内。等到五原郡时,消息传开,大军哭声绵延数里。
此次领军的公孙敖、李广利、苏建下狱待斩,其他偏将都被贬为庶民。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不是人人都是卫霍,不是随意撒下草籽就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天才。
人人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时,刘彻召集众臣宣布,经略南越。
刘彻仿佛战争机器,卫青的死也不能令他动摇半分。
南越老王新丧,新登基的国主赵兴乃中原女子所出,一向亲近汉朝。母子两人都有意内附,若能兵不血刃吞下南越,自然大喜。
南越国中都是亲汉之人吗?能做土皇帝,谁愿意做属臣?刘彻派出使者,不过是想着万一能捡个便宜,但万分之九九九九,这场大战,不可避免。
李茉知道劝不住,干脆不劝了。
果然,使者安国少季被南越权臣吕嘉所杀,亲近中原的新王、太后、臣属也在政变中被一一清算,大战不可避免。
加税,不可避免。
李茉 早就说过,国库不堪重负、百姓不堪重负,她一直咬牙撑着,把跟随卫青出兵的军卒粮草、抚恤、赏银一一兑现,她不想这些人既流血又流泪。
压榨潜能做完这一切,李茉回头,发现九卿中的许多重要岗位,已经换了人选。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进行的,就像当年未央宫辩经之后,李少君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当初用黄/谣激怒李茉的未央宫殿前广场狂奔一样,跑过之后再无痕迹。刘彻当年说要严查给李茉一个交代,如今黑不提、白不提,一床大被就掩盖过去了。
早朝上,刘彻再次提出加税、增兵的事宜,再次遭到李茉的反对。这种一来一回的场面在近两年反复出现,朝臣们似乎都习惯了。只是今天格外不同,被反驳的陛下不再温声细语询问商讨,只是冷漠道:“朕意已决。”
李茉带领朝臣恭送陛下离开,殿外的阳光格外刺眼,照在人的皮肤上却是冷的。李茉在阳光下摊开双手,她的手上只有拿笔的地方还有茧子,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不是当年织布求生的小女娘。
当天,李茉私下递上了辞呈。
刘彻没有反应。
第二天,李茉在早朝当众请辞。
刘彻“大惊”,历数李茉的功绩,说大汉不能没有他她。
李茉和刘彻心有默契,接下来是三请三辞的表演片段。
李茉已经着手收拾行囊,渭水河畔的旧宅早已不再居住,这些年安置亲近旧人,如今正式改为启蒙女学,后院的染池没有拆除,来读书的女娘若是银钱不凑手,就当个织娘、染娘,用劳动换学费。
李茉问了与她关系亲密的旧人,是否愿意随她回楚地。她和刘彻的关系日渐疏远,朝臣们有目共睹,李茉一退,能力、家世稍有不足的女官,会立刻被逐出朝堂,甚至有性命之忧。
最终,只有入了廷尉署的屈湘愿意回去,她是继承李茉理念最彻底的学生。她这些年在廷尉署主理刑狱,保护平民百姓,被尊为“屈青天”。屈湘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权贵,李茉一退,她保不住性命。
屈湘生了三个孩子,随自己姓,孩子父亲大家都知道是谁,但大家都默契的当做不知道。走的时候,一个男孩儿留在长安,给他一份傍身的家产,另外两个女儿带在身边,传其衣钵。屈湘是继承李茉理念最彻底的学生,她教导自己的女儿像当初自己辅佐女君一样,辅佐少君李寿。
临行之前,最后一站是椒房殿。
李茉与卫子夫站在屋檐下,听着铜铃随风摆动的声响。
李茉问卫子夫:“还记得上一个住在椒房殿的女人吗?”
“记得,陈皇后。”
“是啊,她的母亲馆陶长公主,人人都称呼她为窦太主,即便她姓刘。再上一任梦想住进椒房殿的女人是栗姬,她的儿子刘荣被人们叫做栗太子。汉宫有这样的传统,总爱以母称子,就像如今太子被称为卫太子。”
卫子夫觉得什么一闪而逝,可自己没有抓住,她拉着李茉的手追问:“什么意思?”
“天子姓刘,无人敢用别发姓氏称呼天子。”李茉看着卫子夫瞬间苍白下来的面容,“卫、霍已去,卫太子?呵!”
卫子夫呆立当场,怔怔看着李茉的背影走远。被远远挥退的宫人侍女们走上前来,椒房殿大长秋胡荣关切问:“皇后,怎么了?”
卫子夫嘴唇翕动,看着胡荣眼角的皱纹、鬓边白发,终究没有说什么。
东城折柳送别,李茉回望长安,厚重的城墙、高耸的望楼,掩盖一切风云涌动,不知何时,再回长安。
轻车简从,李茉在驿馆与车架分开,自己带着李寿、屈湘和一众护卫,一人双马,陆路疾驰,奔回归州。
行至汉中,遭遇截杀。
骑兵从山坡俯冲而下,带着一往无前的威势,山下这一队人马没有防备,人未披甲、手无盾牌,被居高临下冲击,眼见将被碾成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队伍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驱赶驮行李的马匹作为遮挡物,挡在前面;一部分从马上褡裢里取出精钢弓弩高高举起校准。
骑兵冲锋转瞬即至,不是被踏成肉泥,就是被射成窟窿。
弓弩的射程比冲锋骑兵预计的更远,山坡上的骑兵一排排从马背上摔下来,马匹嘶鸣着奔逃。作遮蔽物的己方马匹在阻拦剩下骑兵后被驱散,同时敌方冲锋的威势减弱,女护卫们拔出腰刀,与来人战在一处。
她们三人一组,互为犄角,配合默契,生死相托。一组清空周边,立刻帮助身侧姐妹,一盏茶的功夫,截杀的人就被反杀干净。
李茉走上前,查看头领的衣着、身体、面容,从他内衬下拜撕下一块白布,写下“匪类袭击,杀之。”并盖上荆贤侯的印鉴。
几日后,砍柴乡民路过看见堆叠的尸体,惊恐报官之后,世人才知原丞相李茉回乡被截杀,也知道她料敌于先,没有和明面上的队伍一起行动。
三月之后,李茉回到归州,未央宫发来信函,对她遇袭表示深切慰问,保证会查出真相,还李茉一个公道。
李茉上书感谢陛下关心,深刻谴责匪类,并剖白内心,表示绝不会被奸贼挑拨,她不相信这是陛下派人截杀,陛下胸怀宽广,不是卸驴杀磨之人。
刘彻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没有派人截杀李茉,没有必要啊!真想杀人,李茉做的再好,鸡蛋挑骨头总能找到杀人的理由,既然李茉识趣,刘彻放人归乡便是心甘情愿。
李茉说的是实话,她相信刘彻的胸怀,虽然他好大喜功、奢靡无度、私生活混乱,但他是个优秀的皇帝。卫青那样功高一世、手握三军的将领他都不忌惮,忌惮李茉这个告老还乡的前丞相作什。
但他们都怕对方不信,刘彻再次写信通报调查结果,当然不是匪类,而是李茉当政时处置的某开国原勋报复。
李茉表示我当然相信朝廷的调查结果,陛下不要被谣言迷惑,向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那些人先入为主接受了谣言,真相在面前也视而不见。
我信你,你一定要信我;我当然信你,你千万要信我。车轱辘话来回说,信任,终究不是被说出来的。
第65章
二十年后, 长安城郊北军军营内。
任安在营帐内踱步,面前的几案上,放着太子刚刚颁发给他的符节。
亲兵焦急道:“将军,既然受了符节,咱们发兵吧?”
任安还在犹豫, “符节是真的,可太子说的话是真的吗?若这只是天家父子争权,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参与其中,怕是九族都不能幸存啊!”
另一个亲兵道:“属下这就去把符节还给太子。”受符节而不发兵,也是死罪。
“不成, 不成,万一太子最后胜了,岂不要拿我开刀?”任安不能赌,近些年陛下和太子的矛盾越来越严重, 他也是知道的。
正在任安犹豫的时候,一个卫兵大喊着跑进来:“大将军……大将军……”
“什么大将军?谁敢妄称大将军?!”任安闻言大怒,大将军也是旁人能僭越的称谓吗?大将军卫青是汉军的信仰和军魂!
任安反手抽出佩剑,唰得砍下帐门,大步而出。愤怒的眼睛看到一具穿戴在木架上的盔甲缓缓向这里走来, 他愣住了, 揉揉眼睛,仔细再看。
大将军,是大将军的盔甲。
盔甲后,一个高挑清瘦的人越步而出, “任安,可还认得我?”
任安佩剑回鞘,拱手行礼:“北军营将任安,拜见李相。”
李茉摆摆手,“我早就不是丞相了。如今来这里,是要问一问,你还记得这副铠甲吗?还记得它的主人吗?”
任安立刻单膝跪地:“末将不敢忘大将军恩德。”
“这就好。甘泉宫最新消息,陛下驾崩,刘屈牦、江充等人,欲行李斯、赵高旧事,国难当前,你这北军营将,可愿为国尽忠?”李茉的声音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却重重敲在任安心中。
陛下驾崩!如若陛下已经驾崩,太子就是大汉的主人,他效忠太子,便是效忠大汉!任安再看一眼那副熟悉的铠甲,大将军生前把自己的铠甲赠给李相,自然相信李相的人品,他信大将军的眼光!
任安的视线越过人群,李相只带了四个随扈,举着大将军铠甲来劝说,不止胆识过人,更因名正言顺。太子站在营门之外,外甥肖舅,他的面容其实有些像大将军。
任安另一只膝盖也跪到地上,叩首道:“末将誓死追随大将军,为国尽忠!”
李茉这才展颜,“好,大将军没有看错你。起来吧,北军依旧由你领军。长水、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也已奉太子诏令,全副武装,在城墙处候命。水师兵船在渭水集结,已往甘泉宫而去。百姓听闻陛下驾崩、佞臣弄权,也自发武装,断后策应。国家危亡,就在此时。刘屈牦、江充等逆贼蒙蔽圣听,意欲颠覆国祚,黔首百姓尚且知忠君报国,尔等更应勉之!”
任安听到这些话,更放心了。李相的信誉也是顶格的,她当丞相那些年,答应要给的粮草、军械、抚恤一个子不少,普通士卒个个感念。当年,他还只是一校尉,幸运得到过李相亲自指点制造的指南针,精美实用,这些年一直贴身放着。
任安立刻整军,跟随李茉出了营帐。
太子扶着腰侧长剑,神色复杂看着她,太子不知道父皇驾崩的消息是真是假,但椒房殿大长秋不会骗他,如今是真是假已不重要了。
李茉望向太子,颔首示意:“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您回宫中等候消息吧。”
太子哪里肯,“存亡之际,哪里不危?孤临阵御敌,更能激励士气。”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殿下从未领兵,此行暂由我指挥,如何?”李茉看似在和他商议。
太子摸着袖中印信,这是母后的印鉴,他们早早约定过,这是代表最高优先权的印鉴。太子思考片刻,他相信母后,他没有其他选择。
太子被护卫在中军的位置,苍老的胡荣才佝偻着脊背道:“女君不该亲自出面的……”
“干大事不必惜身,畏头畏尾,必定败北!”李茉忍够了,不想再忍了,这些年,刘彻疯魔一般,频繁发起对外战争,国土面积不断扩大,基层治理几乎崩盘,百姓早就撑不下去,流民四起,不断被镇压,不断有人抛弃户籍,遁入山林,沦为野人。
没有带领自家班底来造反,是李茉对追随者最后的仁慈。若事有不协,她们或许能留一命。
“陛下驾崩!诛杀逆贼!罢兵休息!再不加税!”士兵们的喊声慢慢整齐、嘹亮,听到的百姓悄悄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官兵制式的官服武器,看到太子仪仗,又听说陛下驾崩,太子登基后不再对外用兵,他们都有好日子过了。
有年长的人开始讲古,当年始皇帝死后,赵高、李斯也是封锁消息,矫诏杀了扶苏,强行推人首兽心的胡亥上位,才让秦朝自灭满门,天下大乱。
那可不行,咱们老百姓受不住乱世。陛下驾崩,太子登基就是天经地义!他们不能拿性命冒险,但悄悄给官兵传递消息/送些吃食/开个方便之门,还是可以的。
大军行至长乐宫西门外,正遇到刘屈牦率领的军队。长水、宣曲两支胡人骑兵百步之内提速猛冲,骑兵队步兵的冲击是压倒性的。
李茉当年从长沙王府中带离的四个女子之一的漆女,专精羊毛纺织,在雁门关开设纺织作坊,与草原大量贸易羊毛,在胡人中威望极高。李茉这个祖师奶奶,自然沾光,他们信李茉说的,陛下已经驾崩。
骑兵冲锋,布兵压阵,战至暮色沉沉,刘屈牦重伤被俘,押解到太子刘据跟前。
刘屈牦乃宗室,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人物,被取下塞嘴的布团后大喊:“陛下未死……”
李茉利落把长刀送进他的胸膛:“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挑拨军心!”
“殿下,一鼓作气,拿下叛贼,如何?”
刘据没有别的选择,“正该如此!”
李茉令骑兵开路,剩下步兵中挑选精干之人随行,在城外与水军会师之后,往甘泉宫而去。
士兵排着队前行,每隔两排就有一人举着火把照明,夜色中仿佛一条火龙,蜿蜒朝着甘泉宫的方向游动。
传令兵一次又一次把城中消息传递到甘泉宫,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刘彻从不可置信到怒不可遏。
“太子居然真的反了?……他们怎么敢附逆?……李茉,她还敢来长安?这些年她盘踞西南,阻拦政令,真当朕不敢杀她吗?”
最后,传令兵大喊着扑倒在甘泉宫华丽的地毯上:“陛下,叛军已打到宫门口!”
不必他说,刘彻已经听到沉重的撞击声,撞木正在撞击宫门,甘泉宫是修养用的行宫,不是守城的城门,主要功能不是防御,撑不了多久。
刘彻踉跄站起:“给朕拿正装来,朕倒要看看,太子胆敢弑君杀父?”
一身黑红色正装的刘彻冒着箭雨登上宫墙,几个内侍大声唱喏:“陛下在此,逆贼……”
咻咻咻——箭支物理消音。
宫墙下传来更大声的宣讲:“不要上当,叛臣谎报消息,替身穿着龙袍,扰乱军心!”
正在攻打宫门的士兵稳定下来,是啊,这黑灯瞎火的,距离又远,哪里看得清蚂蚁大小的人是不是陛下。
太子都说了,陛下早已驾崩,是刘屈牦和江充这些叛臣倒行逆施,想要颠覆朝廷!
咚——哗——嘭!
沉重的宫门被撞倒,带着血的马蹄和脚步踩过,留下一道道脏污痕迹。
攻破宫门、攻破殿门,李茉、刘据领着人冲进大殿,殿中内侍、宫人被砍倒在地,血液氤湿了华贵的地毯,龙椅上孤独坐着一个老人。
“嗬——嗬——”进门的将士倒吸一口凉气,发出惊恐到极致的气音。
陛下居然真的没有死!怎么办?怎么办?他们已经跟随太子走到如今,难道要用九族性命去赌吗?
几个将军半抽出佩剑,望着太子,希望太子给他们一个命令,好让他们名正言顺拿下这从龙拥立之功!再害怕也不能退!退就是死!
刘据呐呐不能言,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局面,是来到父亲跟前,和他解释清楚不是自己想要谋反,而是刘屈牦、江充等人逼迫太甚!父亲早就说过,他把能打的仗都打了,给他留下一个安稳江山,让他做一太平天子。
他们父子之间感情深厚,怎么会走到如今?
怎么办?怎么办?太子下不了决心。
“来人,封锁殿门,所有人等,不得随意出入!”李茉越众而出,利落吩咐:“殿下,请您主持大局,安定军心。该请皇后来甘泉宫,处理大行皇帝身后事!”
正犹豫不决的刘据信服点头,对,母后,他还有母后可以依靠。什么皇帝身后事,他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用面对。
刘据立刻同意了李茉的谏言,派人往长安接母后来,自己出面安抚跟随而来的军队。
人群哗啦啦来,又哗啦啦退走,仿佛海边浪潮。
寂静的大殿中,只剩下高居宝座的刘彻,和站在殿中的李茉。他们隔得远远的,相互看不清表情。
不知沉默了多久,刘彻沙哑的质问响起:“果真是你?!”
第66章
李茉轻笑一声, 慢慢靠近刘彻。刘彻坐在宝座上,龙椅太大了,衬得年老的刘彻如同枯朽的老木。
身穿皮甲的李茉一步步向前, 身姿挺拔如白杨,明明李茉只比刘彻小五岁, 可他们一人白发苍苍,一人黑发郁郁,仿若两代人。
“为什么?”刘彻像个被心上人辜负的可怜虫,不甘心要讨个说法:“朕放你归乡,任你在楚地广收门徒,干预地方军政,你不过一织女,是朕提拔你做了丞相,是朕为你封侯,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狼子野心!不思报恩!”
“二十年前,我告老还乡的时候,已经告诉过陛下。连年征战,百姓困苦,你在甘泉宫高床软卧,可知中原十室九空。十丁抽一、五丁抽一、三丁抽一,中原早就被你抽空了!我当政的时候,大汉户口三千万,如今不足一千五百万,天下户口减半,百姓困苦无依,老弱孤独,挣扎求生。你高高在上,何曾看见?”
李茉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标准,我能活着是自己本事够大,不是你对我手下留情。
“你的口才,向来有纵横家之风。如今你胜了,自然冠冕堂皇,为国为民。”刘彻嗤笑一声,不信她的鬼话。
“不信便罢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有说假话的必要吗?”李茉已经走到刘彻跟前,不再慷慨激昂陈词,只是淡淡问他:“当年,你为什么要杀了仲卿?”
“什……什么……”刘彻刚开始没有听清,反应了一会儿,大怒道:“胡说八道!朕如何会自毁长城!你受了何人挑拨?”
李茉不说话。
刘彻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朕没有杀他!朕怎么会杀他!他是朕的肱骨、臂膀!没有的事!”
“杀他那样的君子,哪里需要刀剑?你只需要告诉他,你很为难,你也没有办法,大军坐困愁城,只有他能解围,他就会去拼命。”李茉苦笑:“他就是这样的人啊,即便做了大将军,仍旧把自己放得很低,认为一切都是你的提拔,以外戚为耻,拼命用军功证明你的眼光是对的,拼命给姐姐撑腰。”
“朕没想杀他,朕也不想他死,当时那种情况,朕有什么办法?汉军最精锐的军队被围在范夫人城,若是这批人不能回来,大汉二十年不能缓过这口气。”
“我说了我在想办法,我只要三天时间你都不给!”
“你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能上阵杀敌吗?”
“我已经找到治他伤的办法,他本该活下来!”
“你没和朕说过,朕不知道,朕没办法!”
“所以你用他的命,换你的狗屁伟业!”
“胡说八道!朕没有!”
“不敢承认,虚伪!”
两人站着对吼,震得梁上灰尘扑簌簌落。
刘彻跌坐在地上,扶着龙椅喃呢:“朕没有杀他……朕没有杀他……”
李茉也吼累了,盘腿坐在他对面:“你真的讲不通道理啊!二十年前就和你说百姓困苦、百姓困苦,嘴皮都磨滑了,你还是一意孤行。看看你这些年打的仗,李广利那种废物,你怎么还敢接着用,吃一堑、吃一堑、再吃一堑,他是狗啊,专吃屎了。”
“你懂什么?是匈奴撕毁国书,袭扰边城。”
“该打,可你派个人才去啊!一个废物,带累多少军卒无辜送命!当皇帝,不就是择人才而用,你这都做不好,还当什么皇帝?”
“哈?终于说实话了,你想当皇帝?一个非刘姓的女人?你还想嫁给据儿?”
李茉作出呕吐的表情,“你真会恶心我啊!”
对骂告一段落,大殿内又沉默了。
刘彻突然问:“百姓真的活不下去了吗?”
“卖菘菜给李宅的老叟是建元二年生人,他的父母在先帝治下,养育了七个兄弟姊妹。他继承了京郊的菜地,靠卖菜、卖水为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后,被征入军中,一场一场的战打下来,他是最幸运的那个,每次都能活着回来。”
“他养的三儿一女,两个儿子被征走,战死沙场,女婿也死了,女儿带着孤苦的外孙投奔他。他还有一个小儿子,三年前也被征走了。如今全家只剩老汉、弱女、孤儿。邻居没法可怜他,周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劝他把女儿嫁给一个战场上回来的老兵,老兵没了手掌,不会再被征召。”
“老汉和他女儿都不愿意,嫁人就要生子,生子就会被征兵,呕心沥血二十年,到头来一场空,何必做无用功?这次我回长安,老叟正准备投水,家里没有米粮,他若死了,女儿和外孙兴许能活下来。长安,天子脚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刘彻认真听着,喃喃道:“朕想把能打的仗都打完了,太子仁善,自可休养生息。”
“那你为何逼反了他?”
“奸臣诬告太子行巫蛊之术!朕也是被蒙蔽了!”
“哈!扎小人真那么好使,我早就咒死你了!”李茉冷笑。
“巫蛊无用?”刘彻不信,他独居甘泉宫,睡得朦朦胧胧间,总听到有刀兵之声,精神不振,医官看过,并未查出病因,就是巫蛊!
“有用,这不逼的你和太子父子相残。”
“呼——”刘彻长长吐气叹息,“事已至此,你待如何?”
李茉只看着他不说话,轮到刘彻笑了,“你想杀了朕?哈,你不敢。”
“你若杀了朕,据儿不会放过你。你有女儿、孙女儿、无数门徒,你素来标榜仁善,怎么肯落人口实。”刘彻讥讽道:“你今日做了权臣,来日亦会被据儿剪除,卫子夫也保不住你!”
刘彻已经想明白,李茉与卫子夫必定有联系,刘据仁善却优柔,不会想出“皇帝驾崩”的口号,而没有皇后、太子点头,李茉无法取信于人。
“我知道。刘据深受儒家教化,即便感激我救他性命,心里也会嘀咕,今日我能杀你,明日救能杀他。子夫越为我说话,他的杀心越重,到了最后,他会认为是我挑起争斗,若没我从中作梗,你们还是父慈子孝。他谋反而已,子弄父兵,不是了不得的大错。”
门外,卫子夫的手被刘据紧紧握住,刘据想辩解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卫子夫却没有心神分给他,只专注听着殿内谈话。
“既然如此,你还敢来?”
“总要亲眼看看,我实在受够你发猪瘟!”
刘彻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你还没有想好退路,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朕可以仿太公旧例,退位上皇,下诏太子登基,不计较谋逆一事。太子奉诏登基,你自然是辅国功臣,没有反叛,不过是宗室联合佞臣,妄图颠覆朝局的闹剧罢了。”
李茉感兴趣问道:“你有这么好心?条件呢?”
刘彻直起上半身,无限倾向李茉,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传朕长生之法!”
“哈哈哈哈……你可真是……真是……”迷信人设永远坚/挺!被李少君骗过,被李茉骗过,被巫蛊之说骗得父子反目,临死之前,他还想长生!
李茉笑出了眼泪,冷漠道:“没有长生术。”
“出你口,入朕耳,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说要功德修仙,朕给你名声、给你高位,还不够你积攒功德吗?”刘彻对李茉功德正神的说法深信不疑。
看看李茉吧,她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依旧身姿挺拔、头发乌黑、牙齿洁白,刚才在宫墙上,他亲眼看尽李茉横刀立马、亲自挽弓,这样的人,肯定有长生之法。
“我真不会长生术,也不会修仙。”
“不可能!”刘彻皱眉:“你有何条件,直说便是!”
刘彻认为她推脱的原因,是筹码不够。
李茉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被人点了笑xue,一直笑到咳嗽,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我骗你的,我根本不会什么长生修仙,也没有遇过仙。”
刘彻蹭得一声站起来,比刚刚听说刘据打进来还震惊。 “不可能!绝不可能!”
“事到如今,我又何必骗你。”李茉把刘彻的话还回去,“当年,我不过一织女,眼看要被家里逼死,手上唯一的筹码是一台改良织机,不往脸上贴金,如何逃出魔窟?”
“先帝在时,我老老实实在织室干活,最大的野望,不过是织更多布,发明更多东西,以此封侯,青史留名。”
“可我不知道你这么好骗啊!哈哈哈……谁知道你这么好骗?看到李少君,我就知道是同类,他靠一张嘴皮子就能混得金银用牛车拉,我兢兢业业做事,反倒被压一头。凭什么?编故事,我也擅长啊!”
刘彻还是摇头,“不可能,《洪荒》《封神》,那等奇书,怎么可能是编的,暗含百家学说,你怎么编得出来?”
“你见过渭水旧宅的布料仓库,我有一个和仓库一样大的书房,里面堆满了我从石渠阁、天禄阁抄来的书简,什么暗含百家学说,那就是我根据百家学说编的!”
“朕不信,你一个女娘,怎能编出那样的巨作!”刘彻不肯承认:“你骗朕,你不想传朕长生术,你跑不掉,朕让据儿下旨杀你,杀你徒子徒孙,你逃不掉!”
“你这人,说真话你还不信了?我从一个黔首小民做到一国丞相,你不惊讶;我不是神仙使者,你就惊讶得难以接受啦?为什么不能著书立说,我聪明啊!我和老子、孔子、墨字一样聪明,后人该叫我什么?李子?哈哈哈哈……”
李茉说着说着,把自己逗乐了。
“是你们男人高高在上,妄自尊大,我不扯着神仙做幌子,融不进去啊!我这么聪明,也没想过要凌驾于谁之上,我们之间,君臣相得二十年,也有过同舟共济的日子啊。”
李茉像个被渣男背叛的伤心人,一一数着当年她如何努力,如何被践踏,又如何钻营,如何被他赏识,他们像过到中年离婚的夫妻,历数对方的好与坏。数到最后,哭笑不得,进退两难。
刘彻无力靠在龙椅腿上,自嘲:“一想到要死在你这骗子手上,朕就不甘心啊!”
“成则成,败则死,我若败了,引颈就戮,复有何言?”李茉佝偻着背,以一种毫无美感,但自己舒服的状态盘坐着。
“哈哈哈哈……”刘彻又大笑起来,他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一直笑到咳嗽:“咳咳,朕现在信了。真狂妄啊,你把自己的命看得和皇帝的命一样重,悖逆之徒编出那样的书,倒也说得通了。”
李茉耸肩,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自己也分不清了。
最后,刘彻茫然仰躺在地毯上,喃喃:“世上真的没有长生仙人吗?”
“精神长存,也算长生的话,你有机会的。秦皇奠基,汉武铸魂,从今往后,这片土地上的人,因你而自称汉人,世世代代、生生不息,如何?”
“武帝……这是朕的谥号吗?果真贴切。”刘彻望着大殿穹顶,五彩斑斓的壁画晃的人眼花,神仙飞升的壁画化作游动的鱼儿,变成一个个流动的色块。 “文治武功,文治武功,朕若下一罪己诏,检讨连年征战,使百姓困苦,朕改过、朕罪己,给天下苍生一个交代。传位于太子,令太子休养生息,滋生人丁,可还有用?”
殿外,刘据听到父皇如此自责,心疼地泪如雨下,父皇御极天下六十年,怎能如此罪己。天下没有君王会像黔首致歉,君王的歉意只能给那些才干卓绝的国家柱石,怎能轻易认错,使君王威严扫地!
可是,可是,这是父皇的心意,父亲的罪己诏一下,他作为人字,此身便分明了!
殿内静悄悄的,仿佛这道沉重的罪己诏,正在缓慢挥就。
卫子夫和刘据携手站在殿门口等着,等了许久,士兵已经收拾完甘泉宫残局,殿内还是没有动静。
刘据心中陡然一惊,不会吧——
刘据上前推开殿门,殿内只有满地宫人的尸体,一个穿着黑红色正装的老人伏在案上。
刘据吓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扑到刘彻身边,他的身下,压着这一份规格最高的圣旨,是刘彻亲笔书写。
在圣旨上,他检讨这些年不该连年征伐,使天下户口减半,百姓衣食无着,不敢生养。奸佞刘屈牦、江充之流隔绝内外,威逼太子,他宁死不受胁迫,写下这封诏书,令太子灵前即位,从此不再打仗,休养生息。
刘据嚎啕着四处张望,殿内没有李茉的影子,她好像一道幽灵,静悄悄来,又静悄悄走。
在回归州的路上,陛下驾崩和临死罪己的消息传遍四方,百姓们哭着下跪祭拜,即便他们早因这位君王,失去了家园亲人。
临死之前,为身后名计的政治手段罢了,若罪己诏有用,死的那些人能还魂吗?
李茉充耳不闻,快马加鞭,归乡、归州。
第67章
1楼:《纵横大漠》真的太好看 了!演员演技炸裂,服化道考究,导演功力深厚,剧情高燃,特别是霍去病临终前那一段,眼角挂着泪滴的绝美画面太戳人了,我家X宝真是帅出新高度!家人们,一定要去看啊!
2楼:……
3楼:我嘴毒,怕死人, 楼下来。
4楼:滚啊,在历史论坛安利雷剧, 谁给的勇气啊?
5楼:五官乱飞,龇牙瞪眼,是挺炸裂的。高光全在预告里的诈/骗剧,别搞笑了,流量老老实实卖脸,脸在江山在。
6楼:最恶毒的是,霍去病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没忙着打仗,全忙着谈恋爱了。初恋是被李茉这个坏女人伤害了,真爱是卫子夫的贴身宫女,送她最后一程的是世家贵女,这日程满的,哪儿有空上战场啊!
7楼:造谣他和李茉的就离谱,两代人啊,他们怎么搞得在一起。
8楼:因为他俩都没有官配,这么说吧,霍去病、卫青因为没有妻子,李茉因为没有丈夫,现在但凡有个人穿越、穿书、重生,都要逮着霍霍一圈。
9楼:侧面反映汉朝其实挺开放的,人家王皇后二婚,还能把和前夫的女儿封爵。卫子夫歌女出身做皇后,提携娘家人成了当时第一名门。李茉更屌,偏远小民,硬是开宗立派,青史留名。
10楼:禁止地域歧视,我们哪里偏远了,湖广熟、天下足,听说过没有。
11楼:宝,你清醒点,那是汉朝。那时候楚地还没开发呢,楚国被叫蛮夷,中原国家都不带着玩儿的。长沙王被封到长沙,乘着亲爹过寿缩手缩脚跳舞,说封地太偏远湿热,手脚都活动不开,他爹才给他加零花钱的。
12楼:反正看不出来一点儿尊重历史,人物全部魔改,汉朝电视剧,随便说啥都要把李茉拉出来遛一遛。汉朝末年大起义,李凰扯幌子说自己神女下凡,自立女帝的时候还说,汉武帝当年成仙了,飞升之前把皇位传给她曾曾曾祖母,谢她助力自己飞升。
13楼:好家伙,诈骗大案啊!刘彻和李茉关系再好,也不能把皇位给她啊。李凰这么说,让我有点儿磕这对君臣CP怎么办?
14楼:住脑,刘彻那个大猪蹄子怎么可能是李茉的官配,屈湘在笔记里写了,当年李茉谈起什么是好男人,刘彻可是反面教材,说他是个雄主,但绝对不是个好丈夫。
15楼:划重点,雄主,不是仁君,也不是好皇帝。有能力的人在他手底下真是如鱼得水,老百姓就惨了,连年对外征战,打空了一半的户口。临死之前下了一道诏书,就洗白了,也是不亏。死了一半的人啊,他能飞升?
16楼:别闹,户口减半,不是人口减半。还大规模迁民戍边呢,当时社会以男性为家主的多,男性青壮又大多上了战场,男性一死,户口就消了。要是真死那么多人,刘据怎么能在登基二十年,就把人口拉回四千万户。
17楼:战争的确在一定的层面上,客观推动了女性做户主,让女性地位得到提高。据记载,李茉之前,女性的地位可不怎么高,她是第一个有实权的丞相。
18楼:话不能这么说,许负还封侯了呢。
19楼:李茉之前,能数出几个女性官员、侯爵?就是公主姓名都没有记载!
20楼:可是理宫的人也太霸道了,完全把男人当牲口使,从人格、尊严、□□个方面践踏男人,挑起性别对立,这才被推翻的。
21楼:经念到后面都歪了,理学和儒学一样,发展到后面,创始人来了都不认识。当年女人地位低下,李茉连嫁人都不敢,怕丈夫篡权,她的后人三夫四侍,自己怕生孩子,干脆不让男人保留性功能,但没有生育功能。
22楼:儒家到后面还不是把女人打压到尘埃里,说女人卑贱、愚蠢、不祥,各种压迫。这两家祖宗看见了,都得说一句忘本。当年两家还联合办了土门学宫,开启民智,也挺讽刺的。
23楼:嗯……也不好说。据说当年儒家已经力压各派,准备独霸朝堂,结果李茉横空出世,说服刘彻,以学宫培养、选拔人才,土门学宫准确来说是李茉创立的,她是第一任祭酒,好多规矩都是她定的,一直沿用到现在。
24楼:她只当了三年的祭酒,董仲舒当了十年啊!
25楼:李岐干了四十年,把学术从政治剥离出来,让土门学宫成为纯粹的学术圣地,她可是李茉的亲妹妹。
26楼:要论时间,我妈从三岁参观土门学宫以来就想当校长,现在她老人家五十多了,高低得封个校长过过瘾。
27楼:总结,现在电视剧总爱给历史人物拉郎配,试图在有限的时长里,无限增加CP。
28楼:厉害,课代表!楼歪成这样,还能正回来,我以为要沦落成男女双方打群架现场呢。
29楼:哈,咱们这是历史论坛,为哪朝太宗最厉害,哪个武将最厉害打一架就算了,挑拨男女对立这波不好使啊。孔家、李家发展到最后,都极端得很,新中国一锅端走,很好。封建社会亡啦!敲锣!欢呼!
30楼:脑残剧的引战贴,越刷越红!
31楼:正经说起来,汉武帝那一朝的人,我最喜欢卫青。年轻时候不懂事,喜欢霸道总裁、反派杀手之类设定,长大了才知道,一个卫青这样的君子,遇到就是幸运。带你升职加薪(蹭军功封侯)、态度温和儒雅(对罪犯也不轻易杀头)、始终不忘初心(走上高位也不骄奢淫逸),这种好人,难得啊!
32楼:著名汉朝白月光了。他外甥被武帝逼反,收拢兵权的时候大将犹犹豫豫,收了符节又想反悔,请出卫青盔甲,大将当场纳头就拜。死后二十年,还庇佑着自家外甥,这威力(竖大拇指)!
33楼:要说白月光,霍去病才是所有武将的白月光吧。他是古往今来,所有少年将军的缩影,是所有武将的梦想。一旦小说电视剧设定里说一个“霍去病式的少年将军”,读者观众就能GET 。
34楼:是啊是啊,当初他死的时候,李茉和刘彻在大殿上执手痛哭,说“心血东流”。之前看过一篇帝相对泣图,找来贴上。
35楼:反正吧,卫家人是有点儿东西在身上的。卫子夫也是高光人物,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果断帮儿子造反,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
36楼:大家为什么都说刘据是造反的呢?史书不是说,刘彻被奸臣隔绝内外,知道消息后坚决不妥协,给刘据留下一封圣旨,叮嘱他灵前继位,著名的罪己诏啊。
37楼:一股萌新的气质扑面而来。
38楼:你说的那是刘据自己监修的史书,被纳为正史。事实上,当时很多名人笔记流传下来,刘据就是起兵谋反了,面对统治了几十年,威望、功绩那么厉害的老爹,这样决绝的反抗,勇气可嘉!
39楼:只有勇气了,过程犹犹豫豫,调兵不成功。若不是李茉,就步扶苏后尘了。说来说去,还是对刘彻抱有幻想!封建社会大孝子,造反都带着不彻底性!
40楼:不能这么说,刘据占了大义名分,有皇后支持,起兵也很果断。李茉有功劳,但没那么大。
41楼:忘了哪个电视剧设定,说李茉是接到刘彻的消息,才去帮刘据、救刘彻的,离了个大谱,长安、归州相隔两千里,刘彻有这闲工夫召李茉勤王,干嘛不直接把皇位传给刘据。
42楼:哦,《女皇》是吧?玛丽苏诈骗剧!看名字我以为要拍女娲,大不了拍李凰那个被逐出家门,自立称帝的,怎么也没想到拍的李茉啊,她又没自称皇帝。
43楼:但她的思想流传下来了,比一国一朝的皇位更醒目。世上没有不灭之国,不掘之墓,千秋万岁,功业永存。
44楼:你说的功业是李茉和男弟子二三事吗?
45楼:你说的功业是上下三代都和李茉有点床/上/胯/下的关系吗?
46楼:杀喽!杀喽!我要把你们全杀喽!
47楼:哈哈哈哈,又破防一个!
48楼:大家被各种影视局荼毒,只记得洗脑包,不记得正史了,毕竟正史真的枯燥无味,说来说句就是“开创理学派,提高女子地位,推广乡村基础教育,开发荆楚之地”等等,听着就很无聊啊。
49楼:如果李茉有日记,就是那种:今天,写书、上课、教弟子。明天写书、上课、教弟子。李茉啊李茉,不能沉迷写书,一定要户外运动啊。后天,写书、上课、教弟子。
50楼:哈哈哈哈,是挺无聊的,一辈子正经没个绯闻,全给女儿、孙女调解家庭关系了。
51楼:人家的名言就是远离男人保平安,我是深刻怀疑她是借/种,若不是必须有个女儿继承家业,她连男人都不想碰。结果现在给人家拉郎配这么多对象。
52楼:我真的好奇李寿她爹是谁,纯好奇。李茉在那个年代就发现了男女三代以内血缘结婚,会导致不孕或者畸形儿。那时候表亲结婚还挺正常的,著名受害者就是刘彻和陈阿娇。男人做家主,妻子生不了无所谓,他有妾室;女子做家主,一旦和血脉过近的人成婚,生出畸形儿,对自己的身心健康是巨大打击!
53楼:对啊,相传李家有一本秘密族谱,专门记载历代家主的伴侣是谁,尤其是生父不能搞混淆了,万一以后表兄妹相遇,那就糟糕了。女子产育是巨大的幸存者偏差,难产、死产床上的比比皆是啊。
54楼:我承认产育艰辛,但对李家而言不存在的。
55楼:李茉基因好,传下来的基因更好。
56楼:代代生的第一个孩子都是女孩儿,女子做家主的地位稳稳的!钢筋一样,不可撼动,这么多年!
57楼:我怀疑开始的确是这样,传到后来即便有某个家主第一胎生的不是女儿,也会对外宣称是女儿。
58楼:他家历代都有记录啊,因为掌握先进的生产技术,历代皇室对她家都很礼遇。
59楼:李凰就不。
60楼:反向证明李家有骨气,即便李凰扶持幼帝,篡位登基,李家也不收回逐她出家门的决定。她是次女,要是认了她,就破坏了传位长女的继承制,以后有样学样,大家都搞血腥继承,拼谁的刀快吗?李家很快会被杀光的,女子做家主就是这点不好,不如男人生的多。
61楼:是啊,男人一哆嗦的事儿,女人怀胎十月,血肉相连。
62楼:实话说,让你穿越,你是愿意当李家的女儿,还是愿意当某个男性皇帝的女儿。
63楼:当然是公主尊贵,我当李家女儿。
64楼:公主是君,其他是臣,我选李家女儿。
65楼:李家是出了名的疼女儿,尊重,尊重懂吗?李明作为长女不想当家主,想当个旅行家,她娘各种办法管不住,不愿意下死手,只能上幺女上了。关键是她妹妹当了家主,对她真的好,各种好,这个家主位置让的不亏。
66楼:李凰有话要说,求一个李明这样的姐姐。
67楼: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李家的女儿代代成才,最差也是守成,不然不能再越来越严重的封建压迫、男女对立下,生生保住女子地位。
68楼:其实能看到,在封建制度整体的制度性倾轧下,男性对女性的压迫,理学派总是在边疆地区盛行可窥见一斑。因为边疆,不管是南疆、北疆,自然条件都比较艰苦,能活下就很好了,男女性别差异无限缩小,能生存、带领大家过好日才最重要。
69楼:李家也不是代代成才,李随这个奇行种。放任女儿生父拈花惹草,对情人的儿女视同己出,随时随地用李家的名声供情人挥霍,被当时中原士大夫奉为“国朝女子典范”。
70楼:所有李家粉丝,遇到分歧,骂一骂李随就好啦!团结人心最好用工具人.jpg
71楼:她的结局也很好啊,女儿十八岁时,联合族中长老,废了她的家主之位,逐出家门,让她按照儒家礼仪嫁给情人,专心养情人和情人的孩子,开心不开心,高兴不高兴?
72楼:已经手下留情了,李随就在眼皮子底下,赵一行能欺负她,但不能杀了她。李随自己没有巨大的财富、社会地位支撑,尊严扫地,很快后悔,出家为道。死的时候以发覆面,自称无言见先祖。
73楼:只怪她娘死得太早。李家出了名的长寿,李茉自己一百零一岁的开山祖师不是说笑的,她家就有长寿基因。别人家十五岁生子,培养二十年,把重担交给下一代。她家二十五岁生孩子都是早的,培养五十年,把家业交给下一代。谁知道李随她妈会遇上泥石流呢!李随不知怎么就长歪了。
74楼:长歪了。
75楼:李茉自己就很立得住啊,面对刘彻、卫青、霍去病这种千年一遇的男神模版,稳稳当当,不沾情爱,方成大业。
第68章
76楼:话是这么说,但李寿又不是凭空蹦出来的,她总有个爹啊。我真的好想知道李寿的爹是谁,痒痒的。
77楼:是啊, 一般人李茉也看不上吧。
78楼:随便谁都好,只要不是刘彻。
79楼:花心滥情帝王但政绩彪炳X断情戒爱权臣但功勋卓越,有点儿好磕,怎么回事儿……
80楼:插楼上一刀狠的
81楼: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82楼: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83楼:李茉和哪吒,李茉和二郎神, 李茉和伏地魔,李茉和基督山伯爵……拿走,不谢。
84楼:这也太冷门了,谢邀, 吃不下。
85楼:磕CP的都叉出去,我坚定站在君臣相得的伟大立场,不动摇!
86楼:楼上不是我说你,他们君臣相得不相得,真的两说啊。
87楼:怎么不相得!李茉当初进京的时候,只是一个小织女,刘彻提拔她、重用她,给她封侯!李茉呕心沥血,给刘彻当了十六年的丞相,期间打得漠南无王庭,游牧民族二十年无法南下,打出了汉朝的精气神。在刘彻的十几任丞相里,李茉是三个善始善终的人之一。这样的组合,怎么可能不相得!
88楼:那她退休时候被截杀怎么说……
89楼:污蔑!刘猪猪才不屑干这种事,他要杀都是明着杀!
90楼:李茉当年的观点和你一样,所以她二十年后千里迢迢来救驾(造反)了。
91楼:是造反还是救驾,不好说啊。反正卫子夫当了太后之后,对李茉挺好的,这样推测,李茉不像造反的样子。
92楼:丈夫当皇帝,你可能被废;儿子当皇帝,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卫子夫怎么选,还需要想吗?
93楼:大家不要这样,人间自有真情在,正史说了,李茉是救驾,她和刘彻正统明君贤相,李茉主理国政的时候,民生多好啊。她一松缰绳,刘猪猪没了笼头,把天下百姓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94楼:所以啊,他俩再搭档二十年多好啊!仗也打了,百姓也不遭罪。
95楼:李茉遭罪啊!她自己说的,发秃齿摇,不能远视,都是累的啊!人家这么好的身体基因,只活了一百零一岁,都是累的。
96楼:从新定义“只活了”……
97楼:那个,话说,你们看到过新闻吧,长沙小梨村出土了一座汉代大墓……
98楼: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楼上有内幕消息?交出来!
99楼:我只是跟着导师递铲子的苦逼挖土人哈,先说一声,墓的确是李茉的墓,她给自己陪葬了很多带文字的石板、布帛……你们懂的吧。
100楼:历史要颠覆了吗?不要啊,我的毕业论文还没过!等我过了再爆啊!
101楼:陪葬没有说她的情人是谁,我只能剧透到这里了,其他的等着国家台最新的纪录片吧……
102楼:我只关心李寿她爹是谁?不是说有记录吗?不然他们怎么知道和谁有三代亲缘,不能成亲。当年李玉卿不就是被告知自己喜欢上的人是三代以内的表兄,才不能成亲吗?
103楼:我母鸡啊……李茉墓里没有。她身上的敛衣用金线绣了一篇祭文,只说自己没有遇仙,一切都是为了活命编造的。
104楼:好大的狗胆!不要泄密啊,赶紧删了!这栋楼保不住了!
105楼:泄个鬼啊,都拍成纪录片了,业内公开的秘密啦。顺便说一句,我签的保密协议到期了。
106楼:大佬,大佬,展开说说,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107楼:李茉写了一篇自传穿在身上,讲述自己怎么从归州一个小织女奋斗成大汉丞相,然后又因为和刘小猪政见不和,回到楚地教书育人。她墓里还收藏了好多和别人的通信,那个时代,你叫得上名字的人基本都能在这里找到。
108楼:李茉和卫子夫的感情才是真绝色,谁能想到,她们合伙发动了政变!盖棺定论了,刘据当年真造反了,本来调不动兵,是李茉取出卫青遗甲,才引得北军归心。
109楼:应该是看李茉这个无冕之王亲自出现了,才信的吧。当年李茉名义上归隐了,实际上南方的行政权都被她把持了。
110楼:什么把持,刘野猪不是吃素的!是李茉在内政上非常有才干,在完成刘彻南征任务的同时,还能保住官员的政绩和当地百姓生活,为了名声和良心,必须跟着她干啊!
111楼:当时好多官员都是她的学生、再传学生,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啊!土门学宫还是她妹妹作祭酒,虽然后来两人闹掰了,但总归是一家人。
112楼:也不能说闹掰了,两人理念不同。李岐想要学术纯净,把学术和政/治分隔开,李茉官场老手,舍不得权势。
113楼:卫子夫真厉害啊!绝地翻盘那种,她没造反之前,谁都夸她温柔贤惠,到了生死关头,说干就干!这才是大女人!关键两个女人一南一北,隔着这么远、时间这么久,还能相互信任,这就是女人间的情义啊!纯粹而美好!
114楼:还记得当年卫青墓的发掘吗?墓主的左手握着一枚嵌绿松石银云纹熏香球,上面的长平纹样是辅助确定墓主人的重要文物之一,现在还在西安博物馆的玻璃罩里。这个云纹和李茉墓里的青铜云纹鼎很像,我觉得卫青是李寿她爹。
115楼:说真的,我那天看博主盘点才知道,刘彻后面打了很多年、很多地方,南边的南越、闽越,西南征伐夜郎、滇国、氐人,东北的卫氏朝鲜右渠王,文字讲起来不直观,看地图才知道把大汉的领土扩张了一倍,所以谥号武帝啊!可我好像只知道打匈奴。
116楼:大多数人都只知道打匈奴,还是前半段卫青、霍去病参战的时候。刘彻晚年,匈奴缓过劲儿来,也打了一轮,这个就很少人知道了。大概是对手强,赢了才有意思。后来那些仗打得都很顺,就没啥意思了。
117楼:也不能这么说,汉使死在别人地盘上,然后大汉立刻“师出有名”去灭国,就是这时候的骚操作。还有李陵这个天才将领,汉武帝麾下第三位军魂式的人物,和霍光并称帝国双壁,一文一武,撑起刘据的江山。
上一对被称为帝国双壁的人物是卫青和霍去病,卫家的血脉真是厉害。谁不知道,霍去病、霍光名义上姓霍,实际是卫青、刘彻教养长大的。我真有点儿磕刘彻和卫青,真的。
118 :所以,李茉说她不是神仙,我不信的。当年李陵孤军深入遭遇匈奴被俘,被传谣言投敌,刘彻大怒要牵连他的家人。是公孙敖劝住了,亲自带兵从大漠把人接回来。公孙敖和李陵有啥关系?凭啥帮他?因为二十年前李茉离开长安的时候给公孙敖留了个香囊,里面写着“李陵可信”。一卦算到二十年以后,我不信她不是神仙。
119楼:公孙敖也是个神奇人物,被提拔、吃败仗、被下狱、赎回来……再被提拔、再吃败仗、再被下狱、再赎回来……当年他无能连累卫青救援病死,和他一起领军的李广利和苏建都死了,公孙敖因妻子献上百万家产,才得免罪贬为庶人。
120楼:也不能这么说,当年卫青的遗属里写了,不要怪罪将领,他战死沙场,死得其所。
121楼:还是刘猪猪太能折腾,好好的大将军,死了俩!
122楼:我昨天看了个穿越到西汉的,揪出害死霍去病的辅兵,避免了“辅兵案”牵连的几万人,当年刘彻真是杀疯了,罪魁祸首杀了不说,但凡可疑,宁愿杀错,不愿放过。
123楼:霍去病要是活着,大决战就不会让公孙敖领兵,不让公孙敖这个废物领兵,就不会让卫青去救,卫青不去救,就不会累死。
124楼:偏颇了啊。当年指挥权不在公孙敖手上,他们本来打赢回程路上了,被匈奴追上包围。李广利伪造了刘彻的命令,以自己外戚的身份抢夺兵权,以为自己能是下一个卫青霍去病,好家伙,玩儿脱了!
125楼:再说一百遍!李茉不可能是普通人,她不赞成李广利领兵,说他赵括之流,无才无德,应验了不是!偏偏害死我大将军!
她还提前准备了退烧药,在刘彻封禅泰山的时候,给发热的霍嬗用,抢回霍嬗一条命啊!太医令义妁亲口承认的啊!
感觉李茉在卫青霍去病死后,就拼命弥补遗憾,她想救的李陵、霍嬗、苏武等等,都救下来了。若没有李茉雪中送炭,这些人的命运不知道会怎么样。
126楼:敛衣上写了,她和刘彻当年是闹翻了的,她看着刘彻咽气才离开长安的。可惜扶上位的刘据也没有重用她,反而对李茉颇有打压,在他治下女官数量锐减,后来他儿子登基之后,女子地位又上去了。
127楼:我要去画一个李茉和卫子夫的CP图,李茉弹琴、卫子夫唱歌的那幅画绝了。大画家尚碧画的作品啊,她做过李茉的属官,肯定是真发生过她才画下来的。 《千秋万岁图》,以往只有名字流传,大家都以为画的是刘彻,没想到从李茉墓里挖出来的。提字是“千秋万岁、椒花颂声”,在尚碧心里,李茉是帝王、卫子夫是皇后,她们才是一对啊!
128楼:李家人有点儿说法,无论男女,万人迷属性啊!
129楼:以前女官写君臣相得,老喜欢举例李茉和刘彻,现在好了,他俩闹翻了。
130楼:那是因为有儒生在刘彻死后,抨击他连年征战、劳民伤财、罪大于过,被李茉写文骂个半死!李茉从不否认刘彻的功绩,雄才大略,丰功伟业!她九十岁祭扫茂陵的时候,亲自写的祭文。
131楼:即便我们决裂了,我也不允许有人说你的坏话!呜呜呜,好好磕!
132楼:服了你们这些CP党,别唠了,《长安与长沙》放预告片了!有敛衣全文!
第69章
“爹!娘!女儿不孝!”
一声凄厉地惨叫划破夜空, 衬得夜色无端寒凉三分。
甘棠宫正殿内,手持佛珠默念祝祷的太后手一顿,缓缓垂下手, 视线往殿中扫去。
原本等得不耐烦的皇帝仿佛被凭空锤了一下,德妃年轻貌美, 他速来喜爱。爱妃年纪轻轻遭遇不测,皇帝脸上立刻浮现出悲伤神色。
原本恭敬等在这里的各位妃嫔也纷纷垂下头,表示哀伤。有些年纪小、演技不到位的,眼神里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
德妃是太后侄女、陛下表妹,生得貌美如花,一入宫就与皇后同时怀孕,风头无两。如今她难产而死,空出来的位置,不正好让我补上吗?
太后把众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心中微微叹息。自己这个侄女儿啊,自恃出身尊贵,为人却蠢笨无知,本以为她能熬到容貌不再鲜艳才失宠,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别。
过了不一会儿,产婆抱着一个襁褓快步走出, “陛下,德妃娘娘产下一位小公主。”
小女孩儿的脸呈现一种深深的肉粉色,嘴唇白中带紫,有一种在水里泡皱巴的感觉。皇帝探头看了一眼, 心里怜惜她出生就没了娘,伸手抱过来,叹道:“朕的掌上明珠, 封二品公主,封号永安。”
唉,给她母妃最后的慰藉,安心上路吧。
皇帝把永安公主递给产婆,坐回椅子上。一般来说,宫妃产育皇帝不会专程过来等着,当然皇后、宠妃例外。产子之后,皇帝看过孩子,也会离开去忙自己的事情。如今皇帝还等在这里,明显是要等一个结果。
等太医宣布德妃去世的消息,该追封追封、该赏赐家族赏赐家族。刚刚皇帝可只封了公主,就是等着德妃薨逝的噩耗,一并手处理呢!
等了好一会儿,太医才带着几个手上有血迹的医女过来回话,膝盖磕在地砖上的声音都带着欢喜:“陛下,大喜,德妃娘娘出血止住了。”
“哦?”皇帝应了一声,刚刚那么惨烈的叫声,现在说止住血了,他这是遇上诈骗了?
太医也发现自己似乎太高兴了,与周围环境不符,立刻严肃脸色:“陛下守在此处,自有真龙之气庇佑,娘娘求生意志强烈,医女为她针灸止血,臣等略尽绵薄之力。”
皇帝是个明白人,直接抓住重点:“为德妃针灸的是谁?”
跪在太医身后的一个青年女子膝行两步出列:“奴婢白芷,拜见陛下。”
“嗯,你救治德妃有功,留在甘棠宫照顾她出月子,待德妃大好了,朕再一并赏你。”
“谢陛下!”
“太医院看护德妃龙胎有功,赏三个月月俸,甘棠宫上下亦赏三个月月俸。”
“谢陛下!”
在一众谢恩声中,太后笑着提醒:“皇帝可别忘了德妃。”
“母后,朕哪里会忘了表妹,让省中殿按规矩,再加三成厚赐,前儿个上贡的祥云辑珠花头冠、定窑红瓷瓶、螺子黛都给表妹送过来。”皇帝扶住太后的手,“天也晚了,母后累了一天,朕送母后回宫歇息。”
“皇帝孝顺,走吧。”
在宫妃们莺声燕语的恭送声中,帝国最尊贵的母子相携而去。
大人物们走了,小虾米们也三三两两结伴离开。有那看不惯德妃平日跋扈的小妃嫔便道:“德妃娘娘真是运道好,皇后娘娘刚刚诞下龙子,还在坐月子,她就产下小公主了。”
接话的人嘀嘀咕咕笑出来:“到底是谁运气好。”
这种小话,自然是传不进德妃耳中的。
李茉感觉自己被针对了。她愿意成为青春不再的太后,愿意成为刚刚出生却身体不好的小公主,愿意成为身份低微的医女,甚至愿意成为某个不知名的小妃嫔。至少小妃嫔脱身容易,不会像德妃一样,身份高又不够高,已经产育,命运早已注定。
造孽啊!刚刚感慨上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没有搅和进刘彻后宫,这辈子倒好,直接宫妃产子难产开局。
一个架空封建王朝,自己不知历史走向,无法做先知预判。偏偏是封建王朝巅峰,权利架构平稳,想搞事难于上青天。
最最关键的是,身体不行。
早就说过,生育是一场巨大的幸存者偏差。上辈子李茉是幸运儿,这辈子德妃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只是保住性命而已,日后的生活质量两说啊!这样严重的身体损伤,不能生是最轻的后遗症。宫颈撕裂、产褥感染、漏尿失禁、盆腔脏器脱垂……在后宫,以色侍人的宫妃,出现任何一项,还不如直接死了。
李茉仰躺在床上,任由宫人帮自己擦拭身体,而后沉沉睡去。
“腿麻……”李茉感觉双腿胀痛,酥酥麻麻,还伴着疼痛。
一直守着的太医隔着帘子诊脉,医女白芷在帘内观察,详述情况,“娘娘双腿红肿、麻木、刺痛,腰上也有痛感。”
太医诊脉过后,开了汤剂。
“我服药,能喂小公主喝奶吗?”
太医略一脸红,强自镇定道:“娘娘保重身体,小公主那边自有乳娘。”
李茉心中一沉,不过是问一问襁褓婴儿喝奶,专业人士脸红个什么劲儿,这个朝代,男女大妨严重到什么地步?
“嗯,开药吧。”李茉应下,转头吩咐自己的大宫女清霜,“把四个乳娘叫来,我再叮嘱一遍。你也常去看着,孩子小不会说话,别让她们怠慢公主。”
清霜利落应下,自觉把小公主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德妃产子后十天,皇后刚好出月子。
凤仪宫中,奶嬷嬷伺候皇后沐浴更衣,笑道:“刚才甘棠宫传来消息,德妃双腿瘫痪,这辈子再也站不起来了!该!谁让她和娘娘争锋!”
贴身宫女也陪笑:“是啊,娘娘比她早一步产育,咱们大皇子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还刚好避开德妃生产,她就算出什么事情,也怪不到娘娘头上。”
皇后听得皱眉,放下手中燕窝:“住嘴!不要议论尊位。”
“娘娘……”贴身伺候的人有些委屈,解释道:“这是在凤仪宫内殿,没有外人的。”
皇后无奈叹气:“德妃生育有功,你们口无遮拦习惯了,到外头带出一星半点,就是我管教不力。别忘了,甘棠宫那位是太后的亲侄女。”
奶嬷嬷不敢再多嘴,面上恭敬,腹诽道:谁不知太后并非嫡女,德妃和太后亲近与否,还两说呢!罢,罢,那是血脉相连的一家子,皇后谨慎些也好。
皇后出月子重新掌管宫务,第一件事就往甘棠宫赐下药材、补品,向太医院发了凤旨,一切以德妃身体为要,无论什么珍贵药材、珍惜补品,毫不吝啬,一定要治好德妃。
皇帝听闻这个消息,下了早朝就到了凤仪宫,连连称赞皇后贤德。
就着皇帝扶她的手起身,皇后笑得温婉:“女子产育不易,只盼陛下多多体谅宫中姐妹们。”
“阿芝心肠软,正是母仪天下的典范。”皇帝非常高兴妻贤妾美,自觉修身齐家都有建树,今夜留宿凤仪宫。
甘棠宫内,李茉沮丧得看着无法移动的双腿。她撕裂的产道基本愈合,按道理能慢慢挪动着走路。如今却只能感到双腿刺麻胀痛,太医开了药方,喝了好几天,仍不见效。
“太医院没有别的办法吗?”
太医隔着帘子叩首:“娘娘息怒,臣与辛院首商议过,娘娘面色晦暗,舌苔厚腻,体内痰湿,脉象弦涩,肝郁气滞,气血运行不畅,乃是血脉不通之症。”
李茉没有打断太医的专业陈述,始终情绪稳定,平静问道:“该如何治?”
“臣开一副活血化瘀、通经止痛的方子,娘娘喝上三副,若有效用,再加重药效。辅以针灸、药膳,待娘娘伤口好全,再加药浴。臣必定尽心竭力,助娘娘早日康复。”太医能做的只有下医嘱,关键是病人要配合。
“可行,开药方吧。”李茉等了一会儿,宫女把药方递过来,李茉上辈子培养了无数女医,对中医妇科还算了解。检视过药方对症,她心中微微安定,不是明朝那种把皇帝治死的庸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李茉这样严重的情况,除了配合治疗,还能干什么呢?
慈宁宫中,太后问起侄女情况,“德妃如何?可曾善待小公主?”
“娘娘安心,德妃娘娘每日都要过问小公主饮食、睡眠,隔着帘子看过小公主才放心。方太医专精儿科,一日一请脉,德妃娘娘每日脉案都过目的。”
太后微微一笑,“她倒学聪明了。”自己这个侄女,白长一张芙蓉面,脑袋空空,进宫之后本该是贵妃位份,却和皇后争风吃醋,被皇帝按在了德妃的位置上。
太后并不打算为了侄女和皇帝儿子顶牛,她一介庶女,当年在娘家也没多潇洒,如今对侄女的感情,只是看在同一个姓氏的份儿上。
太医已经下了定论,德妃这辈子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小公主就是她后半辈子的寄托。太后原本担心德妃牛心左性,迁怒公主,把路走窄了。没想到德妃遭逢大变,倒是清醒过来了。
“她的腿还是不能动?”
“太医院正在更改药方,有陛下和娘娘庇佑,德妃娘娘定然早日康复。”女官奉承道。
太后略勾唇角,“多看着些,若是德妃迁怒公主,就把孩子抱到我宫里来。”
“娘娘慈悲,德妃娘娘知道您的恩德,定然铭感五内,早日来您膝下尽孝!”
第70章
“娘娘,陛下听闻您身子有损,特意吩咐今年上贡的阿胶多送三成到您这里来。”大宫女清霜笑着禀告:“您安心养好身子,陛下心里有您呢!”
李茉勾勾唇角,不置可否。吩咐一声的事情,又占皇帝多大的心神呢?自己不是皇帝的宫妃,还是他的表妹呢。难产至今已经三个月了,自己还未见过皇帝一面。皇帝当初不过看重原身美貌,哪儿来深刻的感情。
不过, 李茉也不在意这些。她现在只有两个想法,一是养好身体, 二是养好女儿。
“安安今日如何?”李茉问。
“娘娘放心,公主今日大好了,唇色不再发绀,呼吸和缓,没有气促不匀的症状,也不咳嗽、流鼻涕了。早上喝了奶,乳母正陪着玩儿呢!”
“嗯,方太医诊过脉了吗?”李茉继续问。
清霜脸色微僵,笑道:“奴婢们正哄着小公主呢,待公主睡着了再让太医诊脉,以免公主见了害怕。”
李茉正半靠在美人榻上,声音温和:“我如今精力不济,你不说实话,我还要费劲和你猜谜。怎么?看我落魄了,你也想另谋出路?”
清霜吓得立刻跪下:“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是李家家生子,从小伺候小姐,绝无二心!”慌张得连旧日称呼都出来了。
“那就是看我蠢钝不堪,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李茉低头,望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宫女。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还不说实话!”李茉尾音略长,她现在连“拍案而起”的力气都没有。
清霜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抽泣道:“方太医被凤仪宫扣住了,今日还没来。”
“什么叫扣住了?凤仪宫明确说了,方太医不能来,还是方太医明确说了,今日来不了?”
“公主出生之后,方太医一日一诊脉,满月之后,公主肺部小恙痊愈,日后只需调养,便改为五日一诊脉。半月前,公主感染风寒,又恢复了一日一诊脉,是咱们甘棠宫的老熟人了!今日奴婢见方太医久久不来,派人去请,才只大皇子偶有不适,方太医正在凤仪宫中,问方太医什么时候来,凤仪宫中人却左右推搪,只说……只说大皇子乃是皇子……”
清霜的意思很清楚了,在这宫里,皇子自然比公主尊贵,嫡出皇子和庶出公主相比,尊卑更是一目了然。
“行了,一两句口角,称不上凤仪宫把人扣住了。你让人去凤仪宫等着,态度好点儿,不许大吵大闹。等方太医空了,再把人请过来就是。”李茉也是无奈,突然从操持国政,变成后宫打滚,真的很有落差。
“是。”清霜爬起来,心里自觉矮凤仪宫一头。
“把公主抱到我屋子里来,我瞧一瞧。”李茉又吩咐,她不太放心乳母。因为女儿肺部发育不完整,呼吸道反复感染,表现出来就是经常生病。能给孩子吃的药不多,太医的方法是让乳母吃药,让药效通过乳液传递。
乳母的饮食、衣物、作息,李茉都作了规定,有乳母自恃经验丰富,有乳母阳奉阴违,如今四个乳母,只剩下两个了。
曹妈妈抱着公主行礼,黄妈妈落后一步,眼神一错不错看着,随时准备替换。
李茉抱过孩子,看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心中难免想起阿寿。
有些怀念汉宫的日子呢,汉宫的宫斗特别简单粗暴,皇后整治宫妃是直接物理消灭,宫妃给皇后表忠心是划破脸颊不再面君,宫斗的精髓就是向皇帝进谗言、进谗言和进谗言,再时不时拉上宦官、朝臣来一波大逃杀。
哪儿像如今,皇权高度集中,封建制度发展到顶峰,宫斗就局限在后宫,发挥空间有限。
李茉拿过一个颜色鲜艳的拨浪鼓摇晃,安安随着叮咚鼓声眼神乱转,玩儿了一会儿,她的注意力便无法再集中,突然脑袋一垂,睡了过去。
旁边没有产育经验的小宫女吓一跳,条件反射去托公主的脑袋。
李茉笑道:“别怕,小孩子就是这样,累了立刻就能睡着,比咱们大人无忧无虑。”
曹妈妈赔笑;“娘娘说的是。小孩子能吃能睡,便是福气,日后肯定长得白白胖胖。”如今永安公主比常人瘦小,皮肤偏黄。
“抱她回去睡吧。你们多上心,公主周岁的时候,我有赏。”李茉把孩子递给曹妈妈。
两个乳母把公主抱下去,李茉便泄气靠在引枕上,这具身体太弱了! “秋霞,给我拿一下手臂,都麻了。”
大宫女秋霞连忙上前按摩,“娘娘一片慈母之心,奴婢们都看在眼里,公主长大了,定然好好孝顺娘娘。”
李茉哭笑不得,这些宫女,经常拍马匹拍到马腿上。 “又不是图她孝顺才对她好的,她只要平安长大就好。”
秋霞不明白这样一句随意奉承,娘娘哪里不满意,只能唯唯点头。
等到下午,方太医还没来,李茉就知道这不是宫女出面能解决的了。清霜提议:“娘娘,咱们去请太后娘娘做主。”
“不用,给我梳妆,我亲去凤仪宫一趟。”
清霜、秋霞对视一眼,娘娘已经三个月没出甘棠殿的门了,她那么要脸面的人,如果让人看见不良于行的样子,该是何等羞辱。
“愣着干什么,不是早就叫你们备下轮椅了?去推来吧?”
李茉让人给自己梳妆,穿了一身没有绣花的浅色衣裙,往凤仪宫而去。轮椅直接搬上肩舆固定住,到了凤仪宫门口,两个力气大的太监,把轮椅从肩舆上抬下来。
凤仪宫守门的宫人远远看见仪仗就跑去报信,等李茉到的时候,皇后的奶嬷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奶嬷嬷身上也有女官品级,既亲近、又有身份,迎接李茉再合适不过。
“臣给德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奶嬷嬷先行李,圆团团一张笑脸,和气十足:“德妃娘娘今儿怎么有空到凤仪宫来?”
奶嬷嬷自觉应对的非常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又暗示德妃不过妃妾,长久不来给正宫皇后请安,若还懂点儿道理,就该反省。
李茉才不管这些弯弯绕,略一颔首表示自己看见她了,“去禀告吧。”
奶嬷嬷愣了愣,继续挤出笑脸:“我家娘娘知道德妃娘娘来了,请吧。”说着就往前面带路,还眼含讥讽地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德妃。如今是个人就能居高临下看她,也不知德妃怎么有脸面出门。
清霜被那一眼激得险些破功,还好秋霞沉稳,推着李茉往宫内走,遇到有门槛的地方,自有力气大的太监来抬轮椅。
李茉安稳坐着,一点儿没有不好意思,待到了正殿,皇后已经升座,正等着她。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安。”李茉微微欠身,“我身子未好,不能全礼,请娘娘恕罪。”
皇后自然不能让一个站不起来的人给她行礼,笑道:“免礼安坐就是。多日不见,妹妹气色红润,想来不日便大好了。”
“借娘娘吉言。”李茉单刀直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我为方太医而来。”
皇后自然知晓,只是不防她这样直接。得到德妃过来的消息时,奶嬷嬷就把下头人自作主张为难甘棠宫人的事情说了。皇后能怎么办?虽然恼怒她们给自己惹祸,但皇后只会维护自己人啊。
“妹妹所有不知,皇儿身子抱恙,方太医专精小方脉,我才留他为皇儿诊治。”
“大皇子自然尊贵,应该的。”李茉先表示赞同,又反问:“听你这么说,也不是急症,怎么连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的宫女在凤仪宫外等了一天,没等到方太医不说,连句什么时候去的准话都没有。”
皇后看她如此气势汹汹,心虚自己不占理,自然矮了一截,温言道:“是下头人不懂事,该先回甘棠宫和你禀告,累你病中过来一趟,实在不该。”
这是委婉致歉了。
李茉看她一眼,挥挥手道:“你俩先下去。”
清霜、秋霞告退,李茉又拿眼神示意皇后,皇后除了奶嬷嬷之外,也叫其他人下去了。
李茉开门见山:“我没找姑母表哥闹,就是没想借机发挥。我猜你也刚知道情况,多半下人想出头,自作主张给你递投名状。”
皇后抿了抿唇角,不太习惯这土匪一样横冲直撞的节奏,宫里人说话绵里藏针,多用暗示,没人这么大喇喇的。
“我不能生育,身子也垮了,与你没有直接厉害关系。可我还是李家人,是陛下表妹,我这天然的牌坊你不竖起来,还等什么呢?”李茉白她一眼:“我瞧着你也没有弄死我的心气,何必被人裹挟当枪使?”
李茉说完,扬声道:“进来吧,娘娘宽仁,让方太医去给永安复诊。”
皇后愣愣坐着,等德妃走远了,才问奶嬷嬷:“我以往是不是想错了,德妃说的有道理啊!”
德妃一席话,如同叫破皇帝的新衣,大实话才没有反驳的余地。可奶嬷嬷是不会承认的,她愤然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当初她仗着是太后娘家侄女,和娘娘争后位,您受了多少气?哦,现在说几句漂亮话,就能一笔勾销了。”
“她的话也不漂亮。”皇后幽幽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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