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娘娘,您不要怕,我们已经卧床做过很多训练,现在只是把卧床的动作换到地上来做,不难的,一定可以的。”白芷站在旁边鼓励,在她面前,是两排扶手,类似双杠的加长版。
李茉卧床已经半年了,吃药、针灸、按摩、药浴这些都试过了,但归根结底,路需要自己双腿去走。
卧床半年,肌肉萎缩,有再多训练,也不如真正走两步。
“我自然不怕。”李茉微笑,双臂用力撑起身体,虚虚扶着扶手,试探性往前走,右脚先迈步,落地,很好,稳当的,再把重心压过来,换左脚移动。左脚膝关节屈动不到位,李茉嘭一声摔地上去了。
“娘娘, 娘娘……”
周围看着的宫女、医女着急忙慌往这边冲,李茉耳边全是“娘娘娘”的叫声。
“退下!”李茉呵斥,她知道现在温言细语不管用, 严厉道:“早就吩咐过,不要阻碍白医女训练,摔了我自己会起来!”
被呵退的众人不敢再围着,李茉先把症状较轻的右腿屈起来用力,再用左脚发力。不过是站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李茉挣得脸颊通红,汗珠从额发中流出来。
面红耳赤地站起来,李茉重复左脚、右脚发力,今天的任务是从院子这头走到那头,全程有扶手帮助,除了脚下这条三丈长的小路是实心的地砖,其他地方都铺了厚厚的毯子。
有这么好的条件,哪里有不成功的。
李茉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中医发展到现在已经足够高明,后宫物质条件十分充裕,再有意志力加持,没有什么不能战胜!
大约十米的距离,正常人一个来回十秒钟,李茉走一个来回却需要一个时辰。站起来、走两步、摔倒……站起来、走两步、摔倒……疼得站不起来,躺在地上喘气。
白芷也怕练出问题来,小声道:“娘娘,剩下的明日再练吧。第一天有这样的成果,相当不易了。”
李茉幅度轻微摇头,她现在多一丝力气都没有了。这样的训练强度,是两人反复商议确定的,不能改,今日短一点,明日短一点,后日就不会再练了。
深呼吸三下,李茉再次站起来。不能躺,一躺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等走完一个来回,李茉彻底卸力,任由自己倒下去,白芷、清霜眼疾手快扶住。
清霜别过眼去,不忍再看。娘娘身上全是青紫,尤其膝盖、手肘受伤最重。铺了那么多垫子,也不能保证每次摔倒都摔在垫子上,更不能把脚下的路都铺上垫子。学走路硬地面最好,软地面对走路的人要求更高。
白芷快速检查一遍,松了口气:“都是皮外伤,马上回去敷药就好。”大冬天的,娘娘汗湿衣衫,白芷能感到湿润的棉布冷冷贴在自己身上,娘娘的身体却冒着热气,这是信任的热气。自己只是一个医女,娘娘却愿意信任自己的医术,放手任自己施为。
“我来吧,洗澡水已经备好,先扶娘娘进内殿。”秋霞看着殿中人个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只得强自镇定主持局面。
洗过热水澡,再由白芷和另一个力气大的宫女灵芝交替按摩,李茉只管昏昏沉沉靠在贵妃榻上。
再说一遍!这具身体真的太弱了!
上辈子几十年紧绷弓弦处理朝政游刃有余,如今只是走路就耗尽力气。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果然是一句再正确不过的真理。
迷迷糊糊中,李茉还记得要问一问:“安安今日如何?”
“娘娘放心,公主吃了四回奶,还吃了半碗鱼糜,三勺苹果糊糊,吃得香。我就睡在两位妈妈隔壁,夜里公主并不哭闹,睡得也香。”
“嗯,这就好,慢慢戒掉晚上喝夜奶,乳娘也能睡个整觉。你告诉她们,不要惊惶,公主不吃奶了,她们便转做教养妈妈,只要忠心、听话,我不会亏待她们。”李茉再给两个乳娘吃定心丸。
李茉教养孩子的方式,与如今让孩子吃奶到三岁不同,她从六个月就开始给孩子加辅食和果泥,也经常自己陪孩子玩儿。乳娘难免觉得自己要被取代,李茉已经打赏过一次,不能时刻打赏养大她们的胃口,只能许诺周岁放赏,平日里多以言语宽慰。
“娘娘快别操心这些,两位妈妈是明白人,奴婢也看着呢。”
“好秋霞,甘棠宫你最稳重,帮我多盯着些。”李茉含糊着叮嘱过,人已经在半睡半醒间。
几个宫女合力把李茉抱到床上去,秋霞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娘娘,心中酸涩。娘娘从小就是缮国公府掌上明珠,深受两代国公、夫人喜爱,原本入宫该是皇后的。可惜国公府败落,爵位到了老爷这里只剩一个一等将军衔儿。
反倒是皇后的父亲英国公乃武将之首,开国功臣之家,一向煊赫。陛下又圣心独断,便选了英国公府的大姑娘为后,枉娘娘还是太后的亲侄女儿,连个贵妃位都不得,区区一个德妃,太委屈!
偏偏,两人同时怀孕、同时产育,皇后生下皇子、娘娘生下公主,娘娘还因为难产险些丧命,千方百计救回来又伤了身子,如今如孩童学步。命途多舛、美人薄命……秋霞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大哭一场!
娘娘和皇后在闺中就被人比较,如今被皇后狠狠压过一头。秋霞难以想象,娘娘心里得多苦!最难得这么辛苦,娘娘却不拿奴婢下人出气,甘棠宫就是跑腿洒扫的小内侍,也是冬天有手套、夏天有绿豆汤。
不行了,不能再想,再想泪水就憋不住了!秋霞快步退了出去,先去公主房里看过,又和曹、黄两位妈妈推心置腹说了许多话,把自己的点心匀她们一份,才回自己屋里。
转眼便是冬至,冬至是大节,皇帝率百官到天坛祭天,皇后陪同,百官随行。
祭天之后,宫中也要开宴。
宴会上,大小妃嫔齐聚。上首皇帝、太后、皇后的位置还空着,下首左边尊位上,德妃的位置也空着。
许昭仪宫中的选侍为了奉承她,小声嘀咕:“那个位置,该您坐才是,反正德妃……嗯嗯,空置也是浪费。”
嗯嗯这两声就很有内涵,小选侍眼神往下看,怪莫怪样转了下脚脖子,讥讽德妃腿脚不便,是个残废。
许昭仪用帕子捂着嘴,轻轻一笑:“就你嘴甜~”
既然不斥责,那就是赞同啦。小选侍高兴起来,讨好一宫主位才是低阶妃嫔的生存之道,小选侍声音高起来:“妾又没说错,德妃娘娘关在甘棠宫不出来,何必虚设一席,也就娘娘谦让。”
小选侍话音未落,门口便有太监唱喏:“德妃娘娘到——”
只见正二品妃位的仪仗在殿门口陈列,德妃高坐于上,正目光森冷盯着大放厥词的小选侍。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德妃素来好面子,冬至这样的大节庆,她就算穿再华丽的衣裙也掩盖不了残废的事实,她怎会来?还有外臣在呢!陛下才不会让她把脸丢到外朝去!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德妃把手伸向大宫女秋霞,缓缓走下肩舆,身姿摇曳往殿中而来。她穿着一身绣牡丹纹的抹胸,大红织锦对襟长褙子,对襟全缘领满绣各色牡丹,袖口还绣着各色蝴蝶,底下则搭一件牙白色百叠裙。头上更是富丽堂皇,一顶牡丹花样式的金冠子,又有簪花、金钗点缀,当真美不胜收。
这样富丽堂皇的衣冠,别人穿是衣裳衬人,德妃穿,却是人衬衣裳。只见她脸庞圆润,眉目浓艳,行走之间,恍若富贵牡丹,满室生辉。
宫宴上也有外命妇,各家命妇见了,忍不住与左右低语:“都说德妃娘娘乃后宫第一美人,名不虚传啊!”
“不是说她难产伤身,以至瘫痪吗?”也有消息灵通的,十分不解。
“哎,宫里的传言,哪里做的准。”有人对此仿佛很有经验,说起内宫无风也有三尺浪,女人们斗起来,什么招数都不稀奇。
德妃还没落座,皇帝奉着太后到了。太监的唱喏声刚落地,李茉就姿态优雅转身,脖子微扬,笑盈盈见礼:“给陛下请安,给太后请安,给皇后请安,恭祝……”
太后大喜,却没开口,扫了李茉一眼,就拿眼神揶揄看呆了的皇帝。
皇帝也很快反应过来,笑道:“表妹身子大好了?叫什么陛下,可是生表哥气了?”
李茉甜甜一笑,第一次拥有这样美丽的容颜,不发挥作用,简直暴殄天物。 “表哥又笑话我,场面上还是要糊弄住的。表哥金口玉言,日后我只叫表哥。”
说着李茉向前走了两步,身子微微倾斜,手拿着帕子轻轻挡住唇角,“刚还有人说不该给我设位置,浪费~哼哼,为了气死她们,我也得来!”
其实李茉这故作遮挡的样子,根本挡不住声音,但皇帝还是觉得表妹体贴,知道不能在宫宴上闹起来,让外臣看笑话。
“表妹安心坐着,朕给你做主。”
“那就谢表哥啦~”李茉矫揉造作行礼,转头却对皇后眨眨眼,看得皇后一愣。
皇帝、皇后一人一边扶着太后落座,礼官开始主持宴会。
皇帝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举起杯子挡住嘴唇问皇后:“你和表妹有什么秘密,连朕都要瞒着?”
皇后冤枉啊,她能有什么秘密,她那是被德妃万千光辉集于一身的美貌震慑住了,才稍微愣神。她和德妃上次见面还是因方太医,如今掐指一算,已经半年没见过了!
第72章
下朝之后, 皇帝心痒痒直奔德妃宫中。昨天是冬至,按规矩该歇在皇后宫中,即便他俩累了一天, 不能行/房,歇在凤仪宫也是对皇后的尊重。
可皇帝心中早就按捺不住, 早知表妹容貌娇艳,时隔许久再见,牡丹不仅没有凋谢, 反而开得更雍容了!
往日皇帝都是下午才会进后宫,今日实在忍不住,一下朝就奔着这边过来了。
知道自己这大半年不踏足甘棠宫一步,实在寡情,皇帝带了一大堆礼物,有心给表妹一个惊喜, 还阻止仪仗清场,自己悄默默就来了。
到了没口却发现,甘棠宫大白天的宫门紧闭,不知在做什么。
皇帝眉心微蹙,示意贴身太监春兴去敲门, 守门的太监一探头, 下得立刻跪地,春兴眼疾手快喝止他,不许出声。
守门太监见皇帝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就要进去,膝行几步拦在皇帝跟前,小声道:“陛下,娘娘在院中活动,不合这么多人去,您三思,三思啊!”
皇帝知道德妃不是在做什么坏事,便放下心来,又看了一眼御前侍卫,挥手让他们止步。
转过壁影,廊下又搭了一排纸廊,最大限度不影响采光,又不吹风。从这头缺口看过去,德妃穿着单衣短打,正一步一步走动,地上是一排排不到一尺高的矮栏杆,德妃吃力从这些栏杆上跨过去,走得非常缓慢。
不好!德妃左脚抬得不够高,脚尖刮在矮栏杆上,一个趔趄往旁边倒。
周围宫女下意识伸手去接,看德妃倒在旁边软垫上,却不上前搀扶。一个医女打扮的中年女子笑道:“这回摔得好,摔到垫子上,没受伤。”
德妃揉着胳膊,脸上却带笑,“争取年底元旦宫宴的时候,我能走着去。”
边说边爬起来,继续跨越矮栏杆。每步都是慢动作,每一步都踩踏实了才敢走下一步。碎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搭在额头、脖颈上,这么狼狈的人,眼神却是亮晶晶的。
周围宫女穿得圆鼓鼓的,领口、袖口都镶了毛边,德妃却只穿着单衣短打,远远看着都能看见她背心、前胸几乎湿透,怪不得守门太监要拦呢!
皇帝就这么看着德妃学走路,时不时摔一下,时不时摔一下,等走完十个来回,脱力倒在垫子上,还哈哈大笑:“今天状态不错!”
“娘娘再坚持坚持,日后便与常人无异了!”白芷笑着鼓劲儿!
“哈!一想到昨天那些酸鸡的嘴脸,我就解气,再累都有动力啦!”
皇帝刚刚升起的佩服,就让这孩子气的发言逗得忍俊不禁,昨天出言不逊的选侍已经逐出宫去,这小心眼儿的!
皇帝默默看了好一阵儿,又悄悄退出去了,对守门太监道:“不许和德妃说朕来过。”
大总管春兴低头叮嘱:“你是个忠心的,谨遵圣命,前程在后头呢!”
皇帝以往只爱表妹颜色,相处之中,颇觉表妹浅薄,可那张脸实在漂亮。听说她难产瘫痪之后,心中可惜失了一位美人,却没放在心上。只凭血缘,皇家养她一辈子也无妨。只是万万没想到,表妹是这样坚韧顽强的人!
皇帝吩咐太医院把德妃的脉案送过来,仔细翻看。看着脉案上“大出血”“病危”“已尽全力”“希望渺茫”“臣无能”之类的记述,才知她的情况有多严重。太医下了定论,无法再站起来,她却力排众议,采信医女白芷,全力配合,方有如今。
期间,是怎样坚定不移,又是怎样坚持不懈,只看她冬日湿透的衣衫,就可窥一斑而知全豹。
皇帝被深深震撼住了,不是昨晚灯火下美貌晃眼,而是对她人格的钦佩。德妃,一个娇气、浅薄的小女子,做到了大男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皇帝第一次把德妃真正看进眼中,这不是一个有血缘的美貌宫妃,而是有韧性、有品格的人。
再翻看殿中省账簿,甘棠宫这一年来花销均在规矩之内,多亏太后、皇后额外赏赐。皇帝摸摸鼻子,就自己赏赐稀薄,有些脸红。
更难得的是,甘棠殿没有哪个宫人“毛手毛脚”打坏东西被动私刑,退回殿中省。皇帝也是宫里长大的,知道绝大多数人欺下媚上,打骂虐待宫女内侍,一般不是太出格,也无人管束。
再想想那个低贱的太监,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 忠心为主,表妹调教下人的功夫也太厉害了。
皇帝站起来,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他的表妹,居然是这样好的人吗?
这就像你拿了三两银子,在街边买了一颗空有其表的牡丹苗,随意种了两年,突然发现她是名品,三千两金子不换的那种。欢喜、庆幸、喜出望外!
皇帝现在就觉得自己得了名品牡丹,必须好好养护。
李茉重新梳洗过后,守门太监已经把皇帝悄悄来、又悄悄走的事情禀告了,当然,皇帝的告诫他也一并说了。
清霜着急道:“完了,陛下见到您那么狼狈一面,这可如何是好?”
“不急,再看看。”这就是不知历史的坏处了,因为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性情,所以不知自己该如何表现。皇帝若是喜欢“真性情”,自己就明艳爽利,皇帝若是喜欢守礼的,自己就优雅高贵,因为不知道,只能一点点试探。
下午,殿中省就流水一样送来赏赐,说是陛下特意叮嘱。
李茉看着摆满庭院的赏赐,拿起一支珠钗,笑了。
冬至之后,后宫中人便知道,德妃复宠了。
“也是,那么漂亮,得宠是应该的。”有人如此酸溜溜道,还只能背着人说,那个不修口德的选侍就是前车之鉴。
元旦宫宴上,李茉再一次精彩亮相,把后宫第一美人的名头砸瓷实了。
从此,她也恢复每日向皇后请安的日程。
皇后对她的到来表示了口头欢迎,也就如此了。正月里,各种祭祀、宴会,皇后累得接见宫妃必须上浓妆,没力气和德妃斗嘴。
到了二月,就是永安公主生辰。
皇帝提前一天到甘棠宫,看李茉抱着小公主,让她站在自己腿上玩耍,连忙把孩子接过来:“这胖球重得很,当心压坏你。”
“陛下这么说,咱们安安要生气了,安安才不胖呢,是不是?”李茉顺着皇帝的手势坐下,不坚持行礼。试探几次之后,李茉发现皇帝不喜欢宫中一板一眼的礼仪,私下相处放肆一些,他会更开心。
永安长着小嘴噗噗:“歪歪……”
皇帝侧头躲开口水攻击,“什么歪?”
“坏坏,我们小公主可聪明啦,知道父皇嫌弃她重。”李茉笑着斜他一眼。
皇帝立刻软了心肠,坐在李茉身边,身子紧紧相贴:“娘娘明鉴,岂敢嫌弃小公主。”
眼波流转间,李茉傲娇哼唧一声,“小公主说,看他日后表现吧!”
皇帝想去搂李茉的肩,李茉把永安塞在两人中间,眼神带笑得在他和女儿中间来回扫视,然后低低笑了起来。
皇帝知道她取笑什么,唉,自己的女人和女儿,有什么办法?只能宠着啊!
皇帝不能再待在殿内,抱着女儿往外头去,二月的冷风硬朗,李茉这个身体不能吹风。殿外纸廊已经换成高高挑起的布障,皇帝抱着小公主在廊下看梅花,闻着幽幽传送的冷香。
晚餐过后,皇帝也不走,时隔一年,第一次和德妃有了肌肤之亲。
之前皇帝来过好几次,李茉都以身子未好为由,不让皇帝碰。到了今日,避不过去了。
水乳交融,男女大/欲,清早起来,皇帝格外温存,看见李茉坐在妆台前,非要给她画眉。
“陛下手艺好不好啊?没听说您给哪位美人画过眉,可千万不能毁了我的妆容,今日是安安抓周呢!”李茉话是这么说,螺子黛却已经塞进皇帝手中。
“小没良心的,朕头回给人画眉,你还挑拣上了。”皇帝靠近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仔细观察她的眉形。
听到“头回”两个字,李茉眼神专注看着他,两点星芒仿佛要透出来,脸颊泛起淡淡红晕。
皇帝被她看得心中暖如春水,声音柔柔轻唤:“闭眼~”
睫毛如同小刷子,在皇帝指腹上刷过,刷得人心痒难耐。
皇帝用了大毅力才安稳把眉毛画完,左右看看,笑道:“远山如黛,眼眸含星,远山眉正配卿卿。”
李茉如同一个娇俏的小女孩儿,看看镜子,又看看夫君,情不自禁伸手想摸,又怕破坏眉形缩回手来,完了还要故作骄傲道:“也就勉勉强强吧。”
“哦,那下回不画了。”皇帝冷脸放下螺子黛。
李茉立刻扑上去,抓住她的手,慌张观察他的脸色,待他露出一点点笑意,才知道自己被逗了,也不生气,反而紧紧贴着他:“要画的,要画的。”
皇帝笑着拍她的头:“下回再画。”
李茉笑眯眯点头,看了一眼自鸣钟,依依不舍叮嘱:“安安抓周的时候,陛下一定要来哦~”
“知道,养着两个小公主,哪里敢缺席。”皇帝笑盈盈应下,被服侍着穿好龙袍,李茉亲自给他系上腰带。
皇帝走出内室,回头去看,李茉正双眼亮晶晶望着他,不妨他回头,如受惊兔子般反射性低头,片刻又抬起头,看到皇帝还在看,又红着脸把视线移开。
皇帝脸上笑容大盛,怀揣着无与伦比的好心情,上朝去了。
医女白芷等皇帝走了,才到偏殿给李茉请脉,待众人退下之后,小声问:“娘娘服药了?”
第73章
李茉冷漠点头, 全然不同于在皇帝跟前,没有丝毫娇俏。
白芷虽早就知晓,但还是宽慰道:“娘娘是陛下表妹, 公主又乖巧孝顺,其实不一定非要……”
李茉看她一眼:“最主要是我的身体经受不住,这一年来,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罪,你在一旁陪着流了多少泪,这么快就忘啦?”
白芷沉默, 她全程参与、一清二楚,可她还是不敢如此冠冕堂皇承认,女人可以为了自己的身体,不为夫家诞育孩子。这可是天子血脉啊!
即便在民间,多少产妇死在病床上。一般官员富户,男子常有两到三任妻子,娶妻也常花高额聘礼,正因为产育艰难,民间聘礼暗含一份买命钱。
“行了,做都做了,多思无益。今日,我会向陛下谏言,让你正式在太医署任职。你会是第一个有品级的女医官,高兴点儿。”李茉笑道,她只能从白芷这里弄到避孕药物。经过这些日子的试探,这个朝代男女大妨严重,对女子的压迫自然更重,与原身亲近的母家、太后、宫女,没一个会支持她。
只有白芷,这个出身医药世家的女儿,不甘心守寡,有心气来宫里搏一搏,自然有心气手段保守秘密。
白芷立刻收拢心神,诚心拜谢。能入宫为后妃诊脉,待她出宫就是行医的金字招牌。如今德妃娘娘给她一份医官的品阶,更是大大抬举,日后便是勋贵名门,也不敢拿捏她。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自当守诺。
“再给我诊脉吧,昨夜累得很。”李茉第一百次叹息,这具身体真的很弱啊,连床/上都坚持不了多久。
白芷伸手扶脉,双手都诊过,才委婉道:“娘娘气血两亏,虽有进补,但还未好全,若是可行,可适当节制房事。”
说着,白芷都不好意思了。宫妃的天职就是伺候皇帝,若是因此失宠,性命都有可能不保,哪里顾得上身体健康。
“知道了,开药吧,身子要紧。”李茉理所当然吩咐,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白芷想了想,还是道:“娘娘明鉴,女子与男子不同,女子器官在内,天生洁净,男子器官在外,易被污染,尤其是妻妾多的男子。您的身体比寻常女子弱一些,邪气更易入侵,少一点儿,好一点儿。”
这是完全从医者的角度出发,肺腑之言。寻常人只会认为男子至阳至刚,男女/交/合能助女子百毒不侵。
李茉颔首,“好,多谢你。”
白芷愧不敢受,当她在黑暗中摸索半生之后,才知一盏灯火有多可贵。知遇之恩,不可不报。
皇帝一下朝就往甘棠宫来,远远听见预备开宴的正殿嘈杂,各宫嫔妃叽叽喳喳恭贺声不绝于耳。皇帝连正殿都没去,直接往卧房这边找人来了。
刚巧碰上表妹喝药,原本闭着眼睛头偏向一边的人,见他来了,抢过药碗一饮而尽,挥挥手让医女下去了。
皇帝快步走过来,皱眉问道:“不是说大好了吗?”
“嗯,是补药。”李茉拿帕子挡着唇,不让药气熏到皇帝。皇帝递过来一盏白水也被她推开: “消解药性。”
皇帝也不逼她,只抱着永安公主逗她玩儿,等大宫女来报说时辰差不多了,李茉才告罪回内室更衣。
趁着这个功夫,皇帝在偏殿召见白医女,威严问道:“方才那药是什么?”
“是补药。”白医女立刻回答,又急又快,无端可疑三分。
“嗯?”皇帝不明所以嗯了一声,吓得白医女立刻跪地。
大总管春兴立刻呵斥,“陛下当面,安敢欺君?”
白医女哆哆嗦嗦道:“娘娘吩咐,不能告诉陛下……”
“说!”皇帝一个字,便压垮了白医女。
“真是补药,只是于娘娘休养不利。娘娘身子大亏,短时间内补不好,于房事……呃,精力不济,娘娘不愿扫兴……那个……”
白医女说得结结巴巴,皇帝却没有丝毫害羞,内廷后宫都是服务他的存在。皇帝问:“表妹身子不能承宠?”
“可以的,但要节制。”白医女干巴巴道。
“多久一次最好?”
“最多五日一次。”白芷一闭眼,深深拜倒在地。
皇帝知道,宫妃素来喜欢邀宠,恨不得自己日日在她们宫中留宿,白医女深受德妃大恩,却连自己的威压都扛不住,利落出卖德妃,说出这等不利于她的话来。
这就是皇帝,白芷不说,他认为小小医女,藐视天威;白医女说了,他又觉得忘恩负义,不忠人主。
皇帝挥挥手,放白医女退下,回到内殿,正巧李茉已经按品大妆,衣裳华丽威严、气势非凡。只是见他露面,甜美笑容冲散那份衣裳带来的威势,瞬间娇俏起来。
“表妹,你身子大好了,那医女可还要留在宫中?”
“您也记得她呢!白医女的医术当真高明,我这番死里逃生,能和表哥长相厮守,多亏她妙手回春。咱们妇人病症,还是女医更拿手些,封她做个太医,专职妇人科,表哥觉得好不好?”
“毕竟没有先例……”
“表哥,表哥,好表哥~治好了我,难道还不能封个小小八品医正吗?”
“封了太医,就不能专职伺候你了。”皇帝提醒。
“没关系啊,天下姐妹都有好大夫我更高兴呢。她本来就是名医,入宫一趟也算镀金了,只要还在京城,三不五时来给我诊脉也就够了。”
“你呀,太心软!”皇帝点点她的鼻子,表妹如此娇憨,心无杂念,哪里知道下头人的算计。罢了,罢了,一个不入流小官,把人打发出宫就是。
外头宫人来禀告,说皇后到了。
李茉立刻从皇帝身边跳开,整理仪容就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回头:“表哥,等我哦~”
皇帝好笑看着她郑重迎接皇后,心里又满意几分。表妹虽在自己面前娇憨,骨子里却最守礼不过,对皇后素来敬重。
李茉迎了皇后进门,寒暄没几句,皇帝亲自抱着永安公主出来,放在厅中那张大桌子上。
一张大圆桌绕着圆圈摆满了各色寓意吉祥的物件,中间空出来,刚好把公主放在里面。
李茉让人拿了个红色拨浪鼓过来,看永安要去抓镜子,立刻摇动拨浪鼓,吸引走她的注意力。
“这是作弊。”皇帝笑道。
“哪儿有~她才不用抓铜镜,有我这么美貌的娘亲,天生一张芙蓉面,抓了铜镜也是浪费。”李茉骄傲挺胸,然后小声补充:“也有表哥一半功劳。”
皇帝哭笑不得,收了她的拨浪鼓,“抓到什么都是天意,朕的公主,怎么都好。”
皇帝也是没想到表妹这么实在,居然没提前演练。看着表妹瞪着眼睛,不舍拨浪鼓,他真觉得自己养了两个女儿。以前也没这样的感受啊,果真一年未亲近,表妹以前的样子,他都要想不起来了。
皇后端庄坐在一旁,慢慢举起酒杯,看着帝妃二人玩笑,心里沉沉的。她是皇后,要端庄、要威严,不能和以色侍人的宫妃一样,谈笑无忌。
奶嬷嬷看了一眼德妃,心中愤恨,当初跑来凤仪宫说什么与娘娘没有利益瓜葛,如今还不是扒着陛下不放,说一套做一套,德妃当真可恨!
下头妃嫔看见德妃如此盛宠,更是酸到没边了。上个月大皇子抓周,陛下虽然赐下厚礼,可没有亲自抱过。妃嫔们用抱孙不抱子拼命安慰自己,还是眼红不已。不过生个公主,陛下竟如此喜爱,自己也要抓紧,生个孩子,什么都有了!
金碗银碗略过,笔墨纸砚略过,印章玉笏略过,最后,永安抓了一把玉质小弓洋洋得意,吧唧吧唧爬到桌子边缘,把小弓递给母妃。
李茉怕她摔下来,赶忙起身上前接住,这胖墩子,压得她手往下坠。
皇帝怕李茉抱不稳,昨夜累得她要吃补药,立刻接过孩子往上抛了两下:“朕的小公主,日后还要嫁给武将不成?”
李茉嗔他:“才不是呢,我们安安就不能自己喜欢习武啊?”
皇帝无语,永安身子不好,辛院首盖章定论的肺部发育不良,能平安长大,皇帝就满意了,哪里奢望她一个女子习武。可看着表妹的神情,他也不能泼凉水,好脾气道:“安安,听到没有,母妃让你日后习武呢~”
皇后在皇帝起身的瞬间,也跟着站起来,看着皇帝抱着孩子、拥着德妃,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心中的巨石压得更沉了。
皇帝把孩子交给乳母,笑道:“德妃诞育子嗣有功,令工部尚书艾端为正使,内阁大学士吴楠为副使,持节册封贵妃。”
一瞬间,皇帝看到表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就亮了起来,眼中没有对贵妃尊位的得意,全是对他的倾慕喜爱。皇帝自认在深宫朝堂打滚多年,看人一向精准。
“表哥喜欢我,我就知道,表哥喜欢我。”皇帝听她小声喃呢,心里也欢喜起来。
第74章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咱们这些日子宽仁到底是错了,德妃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奶嬷嬷在内室来回转圈,恨得直扯帕子,回头看皇后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哀叹道:“姑娘,您怎么不生气啊?”
“气有何用?她是宫妃,争宠是人之常情。”
“那……那……那她就不该来凤仪宫说那些疯话!娘娘,您可千万别糊涂,女戒女德都是屁话, 后宅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 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步也不能退啊!”
皇后叹息一声,换了一只手撑着额头:“妈妈有何妙计?”
奶嬷嬷又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便道:“她说的倒也不算错,不能生育, 终究是她的短板。”
“太医院的话哪里做得来数,之前还说她双腿残废再站不起来了。”奶嬷嬷嘟囔,凤仪宫这一年来当真没把德妃当回事,自从皇后顺利诞育嫡子,一切就稳当了。德妃生女、难产、瘫痪……一茬接着一茬,步步往下走。谁知触底反弹,连贵妃位置都到手了。
“好啦,别说这些了,那是陛下亲封的贵妃。”皇后摆摆手,让奶嬷嬷先下去歇着。
“老奴宁愿一开始陛下就看在血亲的面子上,直接封她做贵妃呢!”奶嬷嬷愤愤不平,挥开劝她的小宫女,委屈地下去了,心中盘算着,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把德妃压下去。
大宫女素兰上前劝慰,皇后却指着头道:“先卸妆吧。”
素兰放轻手脚,她知姑娘从闺中就有这样的习惯,遇到难事最爱静坐。
先摘下金镶宝珠玉鱼篮观音挑心,再抽出两侧金累丝镶红宝牡丹簪,取下两只金累丝凤簪,再取下固定发髻的金蘑菇头锥脚簪,束好的头发便披散下来,再取下金累丝葫芦耳环,整个人都感觉清爽了。
一件件精致美丽的首饰整齐排列在红绸铺垫的盒子里,整齐、规律,令人安心。
素兰取了檀木梳,轻轻给皇后梳理发丝,按摩头皮。
皇后也在想德妃,德妃这一年的确出人意表。父亲教导她后宫关联前朝,家中父兄得力,后位一定是自己的;母亲教导她女子不能全抛一颗心,为人正妻,守规矩才能护终生。事实证明,父亲母亲的教导正确无比,自己顺利登上后位,小试牛刀也令德妃只在妃位。
可德妃仿佛开窍了,越来越受陛下喜爱,如今局面,像奶嬷嬷说的那样横冲直撞是不行的,她是皇后,皇后……
………………
甘棠宫中,秋霞正在盘账,突然道:“这两月陛下仿佛来得少了,赏赐也少了。”
清霜拿过账本细看,“果然。开春了宫里热闹,皇后娘娘颇有兴致,赏梅宴、赏春宴、风筝会、秋千节一个接一个,提拔了多少美人在陛下跟前露脸,陛下新宠颇多,哪儿记得娘娘。”
秋霞赶紧打断:“当然记得,娘娘是陛下表妹,与她人不同。”
李茉听得发笑,哪里不同,都一样的。
“我困得慌,你们也回去休息吧,账本明日再盘。”李茉是不在意这些的,说来说去,她现在的身份地位犹如上辈子陈皇后,有血缘这道金保险,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娘娘先歇息,奴婢们告退了。”秋霞拉了拉还想说什么的清霜,利落退下。
“嗯,把彩色羽毛备好,明日我陪安安玩儿。”李茉叮嘱一句,人已经躺上床了。
第二天,李茉陪永安玩儿吹羽毛的游戏,屋这头摆着一个银盘,上面有许多羽毛,那头摆着两个金盘子,母女俩比赛,看谁在规定时间内,吹过去的羽毛最多谁就赢。
羽毛是剔除羽轴,重新由细小羽绒染色粘贴而成,十分容易吹动。
永安小小一个人儿,正在学走路,挑了一根羽毛呼呼吹起来。羽毛可不听她使唤,明明要往前吹,羽毛却往上飞,和娘亲约定好不能用手,永安只能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口水乱喷。
李茉看着她的进度,自己也时不时停一下,不能打击小孩子的积极性。
母女俩正玩闹呢,皇帝又不经通报悄默默来了,疑惑问:“你们母女干什么呢?”
李茉领着永安给他行礼,皇帝笑着扶住:“不是说好私底下不必拘礼。”
李茉轻轻挣脱,含羞道:“给孩子作榜样呢!”
皇帝也正经起来,严肃叫起。
永安立刻抛弃羽毛,一把扑到皇帝怀里,脆生生叫道:“父皇,父皇~”
“哎哟,安安,想父皇了没?”皇帝顺势抱起她颠了颠,笑着坐到一旁。
“想~想父皇!”永安认真点头,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真理。
“安安刚才在干嘛啊?”
“比赛!”永安可来劲儿了,小手比划着,“这里,吹到那里,最多就赢啦!手手不能碰,安安厉害!娘给糖吃!”
李茉接过沏好的茶水放在他手边,“太医说安安肺部发育不全,老来容易生病。我便想了吹羽毛的法子给她锻炼,待她再大些,便交她吹笛子。”
皇帝有些惊讶:“难为你想出这些法子。”这样小的孩子,吃药不成,硬逼着她做什么也不好,吹羽毛倒是寓教于乐的好办法。
“怪我没给安安一副好身体,让她遭罪了。”
“哪里怪得了你,父母生养大恩,儿女是一辈子也报不完的。”皇帝再次感叹表妹心善,自来只有父母抱怨儿女不孝的,没有儿女大逆不道指摘父母的。
“是啊,安安长大要孝顺父皇哦,父皇最疼安安啦~”李茉笑着把孩子接过来,让他腾出手喝茶。
皇帝不给,一手扶着永安,一手端茶盏,他也就在甘棠宫这么体贴了。
皇帝喝了自己的银针白毫,看李茉茶盏里是白水,不悦道:“殿中省怠慢你了?”
“皇后娘娘冤死了,哪儿有您这样的。我身子受不住茶性,平日里少喝些桂圆、红枣、玫瑰煮的花茶便好,清早我连花茶都受不住。即便如此,份例里的茶叶也是一点儿不少。娘娘掌管后宫公平公正,面面俱到,您可不许冤枉人!”
“是,是,你们姐妹情深,朕倒成了坏人。”皇帝拉住她轻锤的粉拳,笑道:“朕那里有新进宫的阿胶、枸杞,明个儿着人给你送来。”
“那就谢过陛下啦。我可不白拿陛下的东西,也有好物与陛下分享呢。”李茉走到窗边茶桌上,揭开正咕噜噜滚开的小茶炉。
“千古名方四物汤,熟地黄、当归、白芍、川芎煮出的水,滋养气血,美白去皱,表哥来一碗?”
“你们女人家喝的东西,朕不要。”
“太医说啦,男女都能喝,滋补气血,多喝还能减皱纹呢!”李茉往前凑,把茶碗放在他嘴边,“闻一闻,甜甜的?少喝点儿?”
皇帝勉强抿了一口,“朕不爱这甜滋滋的味道,你自己喝就是。”
李茉把茶碗放到一边,幽幽道:“自古嫦娥爱少年,表哥丰神俊朗,再滋补一番,迷倒万千少女。”
皇帝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了?”
“没怎么!”李茉背过身去,手拨弄着插瓶的荷花花瓣。
“到底怎么啦?朕惹你生气啦?”皇帝好脾气上前,抓住她的手,“请娘子示下,为夫哪里做得不好?”
后一句是用不伦不类戏腔说的,惹得李茉一下就笑了。
李茉仿佛因为笑了很不好意思,故意说反话。 “哪里敢挑表哥的不是,你身边那么多美人,我又算老几?”
皇帝得意大笑,搂过李茉,不顾她挣扎,把人紧紧抱在怀里,笑得胸腔震动。 “知道了,知道了,表妹安心,朕这里,总有你一席之地。”
李茉抬头,仰望着她,眼睛里全是亮光:“表哥在我心里,独一无二。”
还能离咋滴,凑和过呗。
皇帝心中叹息,把人按回自己胸膛。表妹心性单纯,争宠也只知道说两句酸话,自己说一席之地,她便回独一无二。唉,女子耽于情爱,自己却有平衡前朝后宫的重任,终究不如她深情。
皇帝心里这么想,自然对表妹更好些。
李茉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皇帝还没反映过来,她就拉着他的手道:“我给表哥做脸吧?”
“什么?”
“试试就知道了,很舒服的。”李茉拉着他在矮塌上躺下,自己坐在塌前,先用温热毛巾敷脸,然后用香胰子打湿脸颊,轻柔给他洗脸,一边洗一边按摩。待清洁程序做完,有从香膏盒子里挑出一块,轻柔擦在脸上。
“别动,还要掏耳朵呢。”李茉按住想要翻身的皇帝,“殿中省一位蜀中出身的女官教我的,我自己试过,可舒服啦~”
皇帝继续躺着,任由她施为,采耳果然舒服,皇帝本有一搭没一搭的陪表妹聊天儿,等神志再清明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环视一周,落日余晖撒进屋内,表妹刚才揪过的荷花还散着花瓣,屋中只有花香和清新果香。院子里也没有声音,连小孩子的玩闹声都没有。
皇帝掀开搭在自己身上的薄被,踩着没后帮子的鞋,推开房门。
院内安静得仿若无人,皇帝往廊下看去,表妹身披橘黄色柔光,正在摆弄一瓶插花。见他来了,未语先笑,人比花娇。
第75章
李茉在后宫的日子波澜不惊,一切都隐于水面之下。
这日,凤仪宫女官领着德妃亲娘过来。
李茉心内吃惊,自己是贵妃,也有召见外命妇的资格,只是她不爱召见家里人。家里人若要见她,提前递牌子也行。如今消息都没递一个,突然被凤仪宫的人领过来,着实奇怪。
李茉也沉得住气, 体面打发了凤仪宫的人,请生母坐下。
“娘今儿来的正好, 我看外面蔷薇娇艳,剪了插瓶,您走的时候带一瓶回去,别让日光直晒, 能养三五天。”李茉今日插的是一瓶粉红色为底的瓶花,剔透的白瓷美人耸肩瓶,蔷薇花粉嫩娇艳,点缀几只茉莉,更添芬芳。
承恩公夫人赔笑, “姐儿的手艺越发好了,看着就舒心。”
李茉笑笑不说话,拿着一支蔷薇比划,思考插在哪里最有意境。
承恩公夫人又恭维了几句,见李茉始终淡淡的, 故意咳嗽两下,又长叹一声。
李茉也不问原因,只对清霜道:“去端枇杷汤来。”
承恩公夫人一噎, 面色很快恢复,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娘娘说几句体己话。”
宫女们自然不会听她的,秋霞望向李茉,见她点头之后,才带着人退下。
承恩公夫人伤感道:“以前姐儿在家里,吃穿用度都是我打理,带什么首饰,簪什么花儿都要问我,如今却和我生分了。”
“母亲说的哪里话,女儿独当一面,不好吗?”
承恩公夫人又叹,“好,好,只是心疼你。我娇娇养了十几年的姑娘,却在宫里受了大罪!”
“哪儿有?产育的事情,神仙也没办法。是我自己倾慕表哥,愿意进宫的。姑姑对我很好,皇后娘娘也宽仁,反正我没觉着哪里不好。”
“我的傻姑娘啊,女人终究得有儿子才行。你生公主伤了身子,日后没个依靠可怎么行?”承恩公夫人已经看出女儿不想搭理她,自顾自说道:“你爹和你哥哥们商量了,你三妹妹今年及笄,到时候送进宫来陪你。”
“你也不要吃醋,陛下富有四海,要多少美人没有?家里送人进来是帮衬你的,等生了孩子,就记在你名下,不过是借个肚皮的事情。”
李茉冷了脸:“这种话母亲不要再说,也转告父亲和大哥,男子功业立身,攀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终究让人耻笑。”
承恩公夫人的脸腾一下红了,怒道:“那是你亲爹亲哥哥,便是仇人也没有这么揭脸皮的。裙带怎么了?古往今来,外戚受宠发家的多了!不趁着受宠提拔你父亲兄弟,日后失宠了,谁来庇佑你?”
世上总有一种父母,女儿遭受的最大苦难,就是源于他们。
“父兄若有能力,我愿出头给他们谋一个机会,可父兄有什么才干?我之前也给哥哥求了禁卫军的职司,他却在当值的日子逃班喝酒,我是没有这个脸面,母亲回吧?”李茉疲惫摆手,也不推脱让他们去找太后,家里都明白,能有这个承恩公的爵位,已经是太后顾全脸面。
外头清霜的声音适时响起:“娘娘,枇杷汤来了,太太说话累了吧,快尝一尝这枇杷汤,今年新摘的枇杷,正当季呢。”
承恩公夫人受了气可不憋着,挥手打掉清霜手里的茶盏,“你这忘恩负义的丫头,入宫做了宫女便趾高气扬,敢跟主母这么说话。当年,你五岁还光着头,我把你从一堆家生子里提拔出来,如今倒忘了。”
这指桑骂槐的劲儿,便是傻子也听明白了。承恩公夫人也不怕女儿家丑外扬,她的女儿她知道,素来蠢笨,能入宫受宠,不过凭这一张脸。
“秋霞,送太太出宫吧。”李茉招手让秋霞过来,叮嘱了两句。
轻抚胸口,李茉缓缓吐气,不是为娘家贪婪生气,而是为他们的愚蠢。若是父兄有能力,背个外戚的名头也就罢了,可他们真的半点儿才干没有,脾气还大。如今没有差事,尚能糊弄住表皮,安享富贵;若强行出头,必定登高跌重。
之前李茉难产,家里没有送半片人参进来,后来永安满月、周岁,承恩公府送的东西也平平,根本看不出德妃在闺中也被称为“掌上明珠”,谁家明珠这么不值钱?
李家原本是落魄勋贵,因出了太后才得封承恩公。可太后是庶女,当年和家里关系也很一般,他们不知夹着尾巴做人,反而到处耀武扬威,这么蠢笨的人物,真是多看一眼都生气。
李茉再次感叹,自己被针对了!
李茉刚躺下没多久,皇帝就匆匆赶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没发热,稍稍松口气,质问左右:“太医怎么还没来?”
“没叫太医,我这是老毛病了,躺一躺就好。”
“还糊弄我呢!”皇帝戳戳她的额头:“我刚去给母后请安,见你的丫头一脸难色匆匆而来,就知出事了。”
秋霞进来跪下,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李茉拿帕拭泪:“表哥别生气,娘家人有错,我哪里敢和表哥说,就怕表哥误会我不孝。”
皇帝其实没放在心上,宫妃给家里人求官职富贵,常态了。皇帝心里喜欢德妃,便也愿意过来问一问。
“朕明日就给舅舅升官……”
“不可!”李茉拉住他的袖子,眼眶红成一片:“不能因为我娘家,害了表哥。上次我给哥哥求官的时候,不知道他是那样的人。父母兄长总和我说,是怀才不遇,是没有机会,我才求表哥的。”
皇帝诧异,“上次你是以为舅舅表弟有才干才开口的?”
李茉垂头避开他的目光,不愿承认自己的父兄是无能之辈。
皇帝怜爱之心大起,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消散了,叹道:“一个小小官位罢了,舅舅想要,就给他。”
李茉抓他胳膊更紧了,飞快摇头,泣不成声:“不行,不能污了表哥名声。表哥要做圣君的,任人不可唯亲。”
“傻姑娘。”皇帝摸摸她的头,谁能无私心?朝中本就有勋官之类荣养官职,天然为安置空有身份之人设立。
李茉仰头望着皇帝,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坚决道:“今日母亲来,一为父兄求官,二为送我庶妹入宫,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家里不看重安安,嫌她是女孩子,我不会,我就要安安。他们要我把表哥当库房,趁着恩宠还在,多往家里搬好东西……”
李茉使劲儿摇头,痛到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摇头。
“傻姑娘,傻姑娘……”皇帝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抚摸脊背顺气,“好了,好了,有表哥在呢。”
“我只有你了,表哥,我只有你了……”李茉猛地扑进皇帝怀里,放声大哭。
皇帝连连点头,继续一下一下给她顺气。这傻姑娘,为了自己和娘家翻脸,完全不考虑日后,若非情根深种,哪里做得到。
皇帝是不在意这些的,承恩公府不仅是德妃的娘家,更是母后的娘家,便是看母后的面子,也得荣养。母后总说不用恩荣太过,皇帝明白母后与娘家关系并不亲密,德妃如此,便是全然心疼自己了。
这傻姑娘,皇帝心疼地直往外瞧,好不容易瞧见太医气喘吁吁跑过来,不等他行礼,赶忙道:“不必讲虚礼,赶紧给表妹看看。”
许太医是惯常给德贵妃请脉的,搭脉片刻,便下了定论:“娘娘情绪起伏过大,吃一剂安神汤,好好睡一觉,明日再看。老臣多嘴,娘娘身子骨亏空的厉害,怒伤肝、悲伤心,不可这般大悲大怒了。”
“用好药,你每日请脉,给她调养好。”皇帝回忆起表妹难产时,一盆一盆血往外端,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
许太医领命下去开药方,甘棠宫的宫人连忙上前给李茉奉上蜜水和锦帕。
“听到了没,不许大悲大怒,朕今晚陪着你,不伤心了~”皇帝扶她躺下。
“我夜里睡不踏实,会扰了你。明日有大朝会,要起得早,别耽搁了。”李茉望着他,眼泪扑簌簌流。明明眼里全是不舍,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嘴上却说着截然相反的话。
“朕一夜不睡也无妨,就陪着你。”
皇帝见她破涕为笑,以为她要应下,没想到她还是摇头,手也放下来,喃喃道:“表哥要好好的,好好的。”
人怎么能流这么多泪,皇帝看她满眼不舍,又故作镇定,不忍扶她的好意,起身离开。走到屏风处回头望,她艰难支起身子,翘首看着。见他回头,又低下头,作出恭送的样子。
秋霞端了药碗上来,“娘娘趁热喝,太医说娘娘是真情绪起伏过大,需定惊安神。”
李茉一口干了温度适宜的汤药,再说一千零一遍,这具身体真的太差了,只是大哭一场,便胸闷气喘,提不起精神。
秋霞小声禀告:“奴婢禀告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夸您做得好,有后妃之德。出门果真遇到陛下,便如实告知了陛下。”
李茉点头,接过帕子擦脸,洗去一脸无形的油彩:“知道了,下去吧。”
药性很快上来,李茉拉高被子,安稳躺下,片刻便进入梦乡。
第76章
后宫之中, 有皇帝宠爱,便万事太平。
李茉过上了这太平日子,太后原来嫌弃德妃傻, 如今看她清明了,也愿意维系面子情, 血缘总归是斩不断的。皇后贤德,一向公正待人,还乐意提拔低阶宫妃。前些日子她各种宴会轮流办, 出了很多新晋小宠妃,很是忙了一阵。
如今, 李茉的生活平静如湖面。三日一请安,点卯而已,去得最迟,走的最早, 基本不太搭理旁人,偶尔宫妃们聊得太久,她直言不讳自己累了,直接走人。
皇后见状只会笑道:“自家姐妹,怎不早说?陛下与我说过,你身子不好,便是不来请安,我也不挑你的理,只管安心养着。”
“谢娘娘宽仁~”李茉只听表面一层意思,就当这是安慰, 利落应下走人。
宫妃们叽叽喳喳议论德贵妃嚣张跋扈,举出的例子也只是不与人交往串门,说话不给人面子,吃穿用度都是第一等等。可是有什么办法,陛下总往甘棠宫送东西,太后又是她亲姑姑,不见如今皇后都让她三分。
这些酸话,宫妃们都只敢在背后说说,万万不敢当面得罪。
李茉才不理会呢,小孩子见风就长,如今已经五周岁了,在世人眼里更是七岁“高龄”,李茉挑了竹笛来,教她吹奏。
多亏甘棠宫只有李茉一个主子居住,不然这早晚呜呜咽咽的,总扰得人睡不着觉。
李茉把竹笛横在嘴边,亲自教永安。
一手旋律简单的小调,音阶跨度小,指法简单,来来回回十多个音,最适合小孩儿学了。
永安拿的是殿中省定制的小号竹笛,她拿在手上正合适。
吹了几遍还是不对,永安就发脾气了:“不好玩!竹笛不好玩!娘,我不吹了!”
李茉也不生气,笑道:“行啊,不吹就不吹,娘觉得笛子有意思,你不喜欢就不吹。”
李茉自顾自吹起小调,还是刚才的调子,只是加了几个复杂的技巧炫技,方才简单回旋的调子,立刻高级起来。
永安原本赌气,不肯继续学,看母妃锦衣华服、头戴金冠的样子实在美丽,又忍不住把竹笛凑近嘴边。
人对美的事物,有本能的追求和模仿,小孩子更爱模仿父母长辈。
李茉断断续续吹着,侧头见皇帝进来,立刻露出“救星来了”的表情,把笛子塞进皇帝怀里。
皇帝越来越爱悄无声息往甘棠宫来,总不让人通报。
永安兴奋地撒开竹笛,小跑过去一蹦,皇帝赶紧接住,同时把竹笛拿开,预防伤了孩子。
“拿你们母女没办法,都赖上朕了是吧?”皇帝哭笑不得,大总管春兴眼疾手快接过笛子,让皇帝能双手抱公主。
永安坐在父皇手臂上,摇动双腿,叫苦道:“父皇,安安可太累了!”非要指着腮帮子给他看,坚称都累肿了。
皇帝能怎么办?只能吹一吹、哄一哄,佯装质问:“朕要问问你母妃,怎么能累着安安呢?”
李茉摊手作无奈状:“不是安安自己答应的吗?母妃可没逼你学,之前说好的,学了就要坚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安安答应的啊!”
永安闻言顿时垂头,“母妃吹笛子好看!”言下之意,她是被美色迷晕了双眼。
李茉笑道:“父皇吹笛更好看呢!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诗词就不在永安小公主的理解范围内了,歪着头看向父母。
皇帝看一眼表妹,顺从接过竹笛,“父皇给你们吹一曲?”
母女俩立刻鼓掌,一样的微微歪头,一样的吧唧吧唧。两人连衣裳、发饰都雷同,看着两双同样晶晶亮的眼睛,皇帝庆幸当年学了两样乐器,不至于在妻女面前丢脸。
一曲《鹧鸪飞》吹完,永安坐在母亲怀里,脑袋一点一点,睡着了。
皇帝哭笑不得,也不敢大声说话扰了女儿。
教养嬷嬷轻手轻脚接过,把人抱回偏殿安置,李茉才揉着胳膊道:“表哥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你再不来,我可演不下去了。”
“就你惫懒,学个乐器还叫苦。”皇帝坐她身边,顺势给她捏胳膊。表妹学笛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为了给孩子做榜样,如今也只比孩子多学一点儿,略微放松就让永安超过去了。
“都是为了孩子啊!”李茉夸张叹气,“若依我的喜好,我更愿意学古琴呢。仙气飘飘往那儿一坐,随手拨弄,便有人赞美姿仪~”
太医说永安肺部发育不良,后天必须加紧保养、锻炼,李茉这才引导她学笛子。
“是,是,就你爱美,专挑美的学。”
“表哥吹笛子也美呢~”李茉后知后觉自己的话有歧义,赶紧奉承。
“朕听你胡说!”皇帝摸摸她脸颊,“太累人了,朕让教坊的人来交安安。”
李茉摇头,“安安还小,需得父母做榜样。教坊的人技巧自然胜我千百倍,可以色侍人,心里并不理直气壮。安安学这个是强身健体,并不追求技法。开头就打好样子,日后才不会学偏了。”
“再者,我也想多陪陪安安。”
这话说的沉郁,皇帝条件反射皱眉,又缓缓松开眉心,笑道:“朕多来交她。”
“那可做好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准备啊。我之前以为自己是慈母呢,教她气得我头疼、胃疼、肚子疼!”李茉扶额,辅导孩子功课,从古至今都是大难题啊。
皇帝不信,如今除了与永安同岁的大皇子之外,皇帝又陆陆续续生了两位皇子、一位公主,不管哪个孩子,在他面前都是温文有礼、乖巧可爱的。像永安这种咋咋呼呼要抱抱,已经是出格行为。
“朕亲自出马,岂有教不好的道理。”皇帝信心满满。
李茉伸出一个手指,“赌一把?”
皇帝大乐,从腰上扯下一块玉佩,“盘龙白玉佩,彩头够格吧?”
李茉也乐,从手上褪下一个手镯:“翡翠麻花镯,够格吧?”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珍宝摊在手上,对视片刻,又一齐大笑起来。
皇帝接过手镯,重新给她戴回去,“不管谁赢,这东西都要给安安吧?那还赌什么,朕要个自己能用的彩头。”
“表哥欺负我呢,我一深宫妇人,吃穿用度都是表哥供给,哪儿有这种彩头。”
皇帝指了指供在窗下小几上的瓶花:“你若输了,每日,罢,每三日给朕送一瓶花,可好?”
“表哥若输了,亲自给我和安安画一副肖像,可好?”
皇帝原是庶出皇子,先帝在时,以书画扬名,旧日化作卖过千金。如今他的字画更被供奉起来,一字难求。
“一言为定!”李茉举起右手,张开手掌。她才不会说什么只要皇帝要,每日送都行,不用堵之类的泄气话。
皇帝也来了兴致,同样举手右手,与她击掌约定。
有了这个赌约,皇帝第二天下朝之后,便立刻过来教永安。
一个实岁只有五岁的小孩子,哪里坐得住,李茉教她是连哄带骗,皇帝怎么教的李茉不知道,总之时不时从房间里传出怒吼声。
偏偏皇帝还不死心,今天没教会,回去辗转到半夜,总觉得明天能有更好的办法。
李茉开始还劝两句,得到了“慈母多败儿”的评语之后,干脆不劝了。一听到老父亲的怒吼与小女儿的哭声,立刻跑路。
皇帝再一次被气的头顶生烟,看着永安胖乎乎的小圆脸,稚嫩又委屈的小表情,他又不能上手责打,自己气个半死,推门而出,恶狠狠放话:“吹满一刻钟!”
站到院子里,皇帝气得抢过宫女不紧不慢的扇子,自己呼呼扇起来。
大总管春兴再次苦劝:“陛下,您消消气,气大伤身呐!”要春兴说,皇帝也是吃饱了撑的,教公主吹笛有教坊的人,若要身份高贵,礼部的大人、某家诰命夫人也行,实在不行还有德贵妃啊,皇帝非要自己上赶着作什。
皇帝偏不,他就要堵这口气!
皇帝左右张望,始终看不到德妃的身影,怒道:“表妹哪儿去了?”
春兴缩缩脖子,看甘棠宫的人都后退一步,把他显出来,无奈道:“娘娘去慈宁宫请安了。”
“好啊,朕辛苦教着孩子,她倒跑了!”
慈宁宫,太后看着李茉奉上的插花,笑道:“不是说皇帝在你宫里吗?怎么跑我老婆子这儿来了?”
“姑姑点我呢,日后定常来!”
“你呀,越发古灵精怪了。我听说皇帝已经接连大半个月往你宫里去了?”太后虽不管后宫事,也听到几句流言。
“姑姑肯定也听说了,表哥日日在我宫里发火怒吼呢。”
太后当真没听说,眼神扫了一眼自己宫里的嬷嬷,皇帝专宠的小话就是她传到自己耳边的,笑问:“怎么回事儿?”
“教永安吹笛子。表哥非要亲自教她,永安才多大点儿,父女俩常顶牛呢。我是大的劝不住,小的哄不了,现在表哥一教,安安就哭。父女俩相互折磨,我惹不起,躲姑姑这里来了。”李茉摊手,详细说了皇帝不信邪,非要辅导功课。
太后诡异沉默了。她是上届宫斗冠军,自然知道小孩子有多难管教,在皇帝面前乖巧的孩儿,在母亲面前撒泼打滚,在下人面前趾高气昂。
不过,太后豁达,笑道:“那你还放心躲懒。”
“亲父女~”李茉耸肩。
“这般清闲,也帮一帮皇后。宫务繁杂,皇后今年病了两场,你是贵妃,也要担起责任来。”太后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姑姑,可别。我身子骨差,还调养着呢。一天必须睡够五个时辰,不能劳累、不能动怒,管宫务这么细致的活儿,我是真干不来!”李茉连连摆手。
笑话,好不容易投了个富贵闲人胎,干活,不可能的!
第77章
“低头,禁声,贵妃仪仗经过,速速回避。”一个年老的女官厉声呵斥跟在她身后的一群秀女,指着其中一个皮肤白皙的小姑娘道:“说你呢!”
白鱼雁赶紧低头,心中不解, 自己不是穿书吗?书里哪儿有贵妃,现在后宫是皇后一家独大,没有人在妃位上才对啊。原主在书里就是抓住后宫高位不多的机会, 才能凭借儿子一举封妃的啊!自己作为穿越女主,应该比原女主更厉害才对, 哪里出了问题?
白鱼雁心中惴惴不安,她看书的时候就惊讶自己与女主名字相同,想起网上段子,把那篇宫斗小说看了好几遍,情节都记得清楚。皇帝少年登基,被权臣掣肘,因此娶了武将之首英国公家的女儿张芝做皇后,收拢兵权;纳表妹李茉为德妃,提拔外戚,后宫前期就这两个主要人物,其他小妃嫔没有生育,身份又低,都没啥存在感。
穿越过来,白鱼雁也核对了家庭情况, 作为六品官员之女,家境殷实、父母和睦,养出了一个甜妹。皇帝就喜欢真心待他的人, 不顾身份地位,一心一意爱慕他。原书中写了,皇帝的身份决定了他见过很多美丽皮囊,赤诚的灵魂才能打动他。
现在怎么冒出一个贵妃来?白鱼雁惊讶中带着恐慌,若是原书剧情改了,自己岂不是优势尽失。
等到入住储秀宫,白鱼雁悄悄塞了两片金叶子给今天领路的女官,向她打听后宫消息。
“白秀女放心,宫里主子都是慈悲好性子,只要遵守宫规,便不会有事。”
“姑姑,我小门小户出生,实在好奇宫中贵人,请姑姑多说说,我心里也有个底。”白鱼雁说出这样自贬的话,心里也是不服气。六品官换算到现代,也是市长一流,妥妥白富美,可现在六品官之女与国公、侯爷、尚书之女相比,就真是小门小户了。
女官收了她的金叶子,自然要提点:“太后娘娘安居慈宁宫,参禅礼佛,不爱热闹,每月初一十五受娘娘们请安。皇后娘娘住凤仪宫,母仪天下,育有嫡长皇子。德贵妃住甘棠宫,育有永安公主,德娘娘可是后宫第一美人。兰才人诞育二皇子,抱在主位娘娘许昭仪膝下养育;严婕妤诞育三皇子,住昆玉宫;徐婕妤诞育二公主,住会宁宫。白秀女不必着急,后续姑姑们都会讲解。”
皇帝居然已经有三子二女!原著里明明说,皇帝只有一个病殃殃的永安公主,德妃难产去世,皇后也因为儿子夭折引发旧疾,一病去了,什么二皇子、三皇子、二公主更是通通没有。难道是未来三年的事情?自己穿书之后想抢占先机,提前三年选秀入宫,难不成引起了蝴蝶效应?
白鱼雁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一个与后宫毫无瓜葛的待选秀女,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影响! “姑姑方才只说大公主封号永安,其他皇子公主,不知是何封号?”
“我朝祖制,皇子皇女七岁之后封爵。”姑姑神秘一笑,至于永安公主作为例外,为何例外,就自行琢磨了。
白鱼雁定了定心神,原书中德妃死后才追封了贵妃,女儿的确叫永安这个名字,不过她身体不好,在后续宫斗中被波及死掉了,不足为惧。
书里写了皇后与德妃是皇帝心中的白月光与朱砂痣,皇帝后来很怀念着两个人,有许多妃嫔靠模仿两人起家。
唉,现在她俩要三年才死,自己提早三年入宫,岂不浪费?
白鱼雁心事重重回屋,下不了决心该走模仿秀路线,还是走赤诚热烈路线。
女官看着小姑娘的背影,捏了捏袖袋中金叶子,笑眯眯回了值房。同僚笑问:“看你这模样,收了不少孝敬吧。”
“今天有个小官家的姑娘出手大方。”
“你可悠着些吧,皇后娘娘下了凤旨,不许宫里勒索秀女。”
“放心吧,我也看人的。能找我打听这些明面上消息的,都是家世不显之辈,况且我也没主动要啊,她非要塞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同僚会心一笑:“今年面圣的日子要往后推几天,圣上正准备春猎呢,回来才能选阅。”
“多住些日子也好,三年才一回,咱们手上也松快些。”女官摸出金叶子放进荷包,放袖袋里还是不保险,担心掉了。
甘棠宫,李茉躺在廊下摇椅上晒太阳,听着宫人们来来回回忙碌收拾行礼。
“娘娘,日头大呢,您回屋歇着。”
“春日艳阳高照,我多晒晒,对身体好。”李茉拿团扇遮着脸,她手脚蜕皮,总感觉却维生素D ,这时候又没有补剂,只能多晒太阳了。
“到了猎场,多少太阳晒不够啊~”清霜把清点好行礼往马车上搬,“听闻白太医这次也要去,奴婢和她说好了,到时候贴身跟着娘娘。”
“和表哥说了我不去,我不去,非要我去!”李茉娇嗔,“我看他就是烦安安了,又不想自己带。”
“又编排朕什么呢?”皇帝人未至、声先到。
“怎么不通报啊!我好迎一迎~”李茉笑着起身见礼。
“多亏朕悄悄来了,否则还听不到你埋怨呢!”皇帝扶住她的胳膊,让她先坐,自己再落座。
李茉讨好一笑,奉上茶盏:“表哥~”
皇帝接过茶盏,也把这事儿揭过了,问:“那丫头呢?”
“去御花园祸害别人了。”永安公主艰难的学艺之路,在经过母亲引导、父亲高压都没用之后,彻底放飞,只按照兴趣随意吹奏。李茉受不住她天天在家里呜呜咽咽,把人赶公园小区去了。
皇帝哭笑不得,他小时候不把本事练到炉火纯青,绝不敢拿出来丢人,永安倒好,现在全后宫都知道她在学笛子,太后那么疼孩子的人,一听说她要表演,都吓得找借口拒掉。
都是母妃温柔随和的缘故,表妹从不要求安安争宠,安安才能这样天真纯洁。皇帝看着表妹沐浴在阳光中的笑脸,心中温暖无限。
春猎是仪式性的围猎,主要是演武和演练军阵,皇帝开场的箭支都包了软布头。
李茉只当成文艺表演来看,等到后面各家年轻子弟下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狩猎。猎物不是山鸡野猪,而是端坐高台的皇帝。
年轻子弟们像开屏孔雀一样,想方设法展示自己的勇武。如今正有两名年轻武将捉对比拼,拳脚虎虎生风,时不时有危险的飞身、踢踹,看得人热血沸腾。
皇后和李茉份坐皇帝左右,李茉身边还坐着永安,母女俩穿形制相同的衣裳,一看便知母女感情深厚。
李茉正切了最细嫩的羊肉给永安吃,皇帝突然偏头问她:“比武正精彩,表妹快看。”
李茉抬头看了一眼,笑道:“见过最好的,便瞧不上次一等的。”眼波在他身上流转,谁是最好的不言自明。
皇后不自在抿了抿唇,心中苦笑,怪不得这几年德妃越来越受宠,这等甜言蜜语,她说不出口。以往大宴庄严,不知德妃与陛下私下相处,是这般模样。皇后看看袍服上的凤凰纹样,思考该如何破局。
皇帝腰背不自觉挺拔三分,笑得更加灿烂:“朕与几位国公打赌呢,表妹瞧哪个能赢?帮朕出出主意。”
李茉认真看了一会儿,“穿黑衣那个。”说完,又给偷吃烤肉的永安擦嘴,叮嘱她:“烤肉不好消化,不能多吃,荤素搭配知道吗?”
皇帝看她不甚认真,也不在意,随手把彩头压在穿黑衣的小将身上。
“秋霞,你带安安回营帐,请白太医来扶脉。”李茉把孩子支走,才有空认真看比武。
果然,百招之内,黑衣小将获胜。
皇帝惊讶回头:“表妹运气真好。”
“我这是眼力好!”李茉拔下头上一根金簪放在托盘上,“表哥小瞧我,再来一局。”
皇后连忙道:“贵妃戴过的簪子,不合外传,我这儿有金元宝,妹妹用这个。”
“放心啦,没标记,本来就是为赏人戴的。”李茉听话只听表面意思,笑问:“你要下注哪个?我帮你参谋参谋?”
伸手不打笑脸人,皇后已经习惯德妃莫名的亲近,不能拒绝,心里暗暗警惕,保持仪式化的微笑拒绝了。
“表哥要我这个军师不?”李茉又转头问皇帝。
“输了可别找朕哭。”皇帝问她看好哪个,然后把彩头压给另一个人。
连输三盘,皇帝不可置信:“你今日出门烧的哪柱香?”
皇帝这话问的,心事郁郁的皇后都乐了。
“表哥说的什么话,眼力!实力!火眼金睛知道吗!”李茉不乐意了,讲解起这三组人的身体、招式,十分中肯,显见是行家。
人呐,慕强怜弱,一向以柔弱示人的德妃居然懂拳脚功夫,反差之大、判断之准,怎不令皇帝震惊。
因是猎场设宴,君臣之间位置并不远,几位领兵的国公、侯爵听到李茉的点评,心中暗自吃惊。领头的英国公笑着捋须,“不想娘娘也懂练武。”
李茉轻叹:“我家原本也是军功立身……”罢了,近两代李家男丁,没一个上战场的。
英国公可没想戳贵妃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场中的乃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对手是孙家小子,请娘娘掌眼,他们哪个能赢?”
越到后面,出场的人物身份越高,能因“年少”下场展示的,亲爹、亲爷爷都坐在上头看着呢。
李茉看他们比划了几招,把自己赢了机场的彩头全压在右边,笑道:“侯爷,你家长孙若赢了,成亲的时候,单独招待我一桌好酒好菜啊。”
众人皆笑起来,宣宁侯家的长孙因在酒楼吃饭,意外撞破一桩人口拐卖的案子,有勇有谋,把人贩子押解官府。安王恰巧在场,爱他才干,下嫁爱女。吃饭吃出一个县主媳妇来,也是近期京城的佳话。
宣宁侯被打趣得直笑,连连拱手,“一定,一定。”
场上正激烈比斗呢,说话的功夫,宣宁侯家长孙挨了好几脚,连连后退。
皇帝斜李茉一眼,“走眼了吧?”
第78章
李茉冷不丁大喊一声:“好!孙公子三招制敌!”
皇帝吓一跳,比武的两人也被吸引注意力了,只见贵妃盛装打扮,珠光宝气,面如观音,恍若天人,都有些愣神。
再次交手,英国公家幼子明显有些缩手缩脚,出招姿势也往好看了打。宣宁侯家长孙却不在乎形象, 含胸驼背,出手如电, 趁对手闪神的瞬间,把人推出圈外。
李茉这才得意一笑,“表哥这回服气了吧?”
皇帝服气不服气的不知道,英国公很感兴趣, 笑问:“娘娘如何得知,我那孽障要输?”
面对长辈,李茉便严肃多了,诚恳道:“若论功夫,两人不相伯仲, 张公子甚至更好些。只是张公子追求完美, 被我胡言扰了心神,这才略处下风。说来,都是我的不是。”
英国公恍然大悟,他也说过自家儿子这个毛病,比武嘛,赢了就行,他非要赢得漂亮,学了京中富贵公子哥做派,讲究以理服人、潇洒飘逸,忘了他们武将,赢就是最大的理!
英国公暗自下定决心,回去一定好好掰正儿子,把人丢边境去转一圈,富贵气自然就磨掉了。
皇后看着帝妃和睦,与自己父亲也说得上话,心情更是沉郁。这些年德妃越来越好,自己却越来越差,当初因怀孕产子压她一头的过往风光,再不可能了。
天气渐渐暗淡,皇帝宣布宴席结束,李茉早被蚊虫滋扰得不行。天一黑,各种昆虫不要命扑向灯展篝火,一听说下班,李茉跑的比谁都快。
皇帝哭笑不得,转头对皇后道:“猎场多野兽蚊虫,即便下头人清理过,也要小心。”
“陛下说的是,妾会小心安排人,照顾好同来的妹妹和孩子们。”皇后端庄体贴。
皇帝一愣,复又微笑:“朕送你回去,也看看孩子。”
帝后携手往回走,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御前侍卫赶紧列阵,只见一位身着女官服饰的中年女人踉踉跄跄跑来:“娘娘,大皇子落水了!”
皇后险些晕倒,扑在地上痛哭的正是她的奶嬷嬷!
皇帝冷静道:“皇后勿慌,朕随你去看看。”边说边扶着皇后往出事的地方去。
猎场山水俱全,中间驻扎的地方是一片平缓草地,往左可入山林打猎,往右能在湖边射水鸟、大鱼。
大皇子才六岁,他也是第一次出宫,十分新奇,在层层保护下射水鸟。鸟儿岂是那么容易射的,他越射不着越要射,在水边磨了一下午。
侍卫们轮班吃饭,不知怎的,让他找到漏洞,自己站到近水处射猎,等侍卫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在湖水里泡着了。
侍卫、女官是分几处报信的,帝后赶来的时候,已经有太医在诊脉了。春猎带的太医专精外伤,对幼儿、急救并不在行,再三确定后,苦着一张脸下拜:“大皇子已无脉搏。”
皇后一口气喘不上来,硬生生晕过去了。
皇帝正要发火,却见表妹急匆匆赶来,眼睛全在自己身上,脚步却不停,直接跪倒在大皇子身前。
太医已经把大皇子的衣服解开了,李茉检查过后,立刻开始做心肺复苏,大喊:“叫白芷来!白芷!”
皇帝立刻让侍卫骑马去,又让太医给晕厥的皇后看诊,自己则学着表妹的样子,跪坐在大皇子身边,拉着他的手道:“吉祥奴,父皇在这里,你撑住,父皇在这里。别怕,别怕,撑住,父皇在、母后在,父皇带你去打老虎。”
1001、1002、1003、1004……按够三十次,吹气,再来一组。
李茉感觉自己手发抖,眼发花,做心肺复苏需要极大的体力。再说一万零一遍,自己这具破身体,真的太弱了!
白芷被侍卫从马上提下来,踉跄着扑上来接替李茉。路上就听说了这消息,白芷全力以赴,她有信心,依贵妃心性,若无把握,不会趟浑水。
白芷按照贵妃教自己的办法,大声喊道:“周围人都散开,不要阻碍空气流通!”
周围人又站开一些,只有皇后被惊醒,苍白着脸色扑倒在儿子身边。
清霜眼疾手快把李茉扶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瓶丸药,倒出一枚塞进她口中, “娘娘,坚持住。”
应该只是脱力和膝盖划伤,李茉判断自己没大问题。方才披风在跑动间丢了,春日夜风寒凉,她示意清霜把自己扶到人群里避避风。
“有气了!有气了!”白芷突然大喊,按了好几轮,按得她都在心里求神了,大皇子突然咳嗽两声,歪头吐水。
白芷如今是救治大皇子的主心骨,指挥着侍卫抬来担架,把人往帐篷里送,一队人乌拉拉跟着涌过去。
皇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表妹逆着人群而行,身形瘦削单薄,靠在侍女身上,虚弱无力,不知哪里受伤了。可如今皇儿危重,他也不能抽身看她。
“快些回,我怕要的风寒。”李茉后悔,她就不该仗着宴会上有篝火就脱了披风,这破身子呛两口冷风,肯定要生病的。
好的不灵坏的灵,李茉回营帐立刻喝了姜汤,躺进舒适暖和的被窝里,结果越躺越热,喉咙发干,脑袋抽疼。
察觉有人往自己嘴里灌苦药,李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又病了啊?”边说边努力咽下苦药,这破身体,她都病习惯了。
再次意识清醒的时候,营帐内一片安静,有中药淡淡的苦香。一束阳光透过窗幔边缘洒进来,犹如碎金。
守在一旁的秋霞反应最快,立刻端了汤药过来,“娘娘,您总算醒了。先喝药,公主有曹妈妈照看着,别担心。大皇子救回来了,正在修养,皇后娘娘来探望过两次,您都没醒。陛下守了您半夜,亲自喂药,才刚歇下。”
秋霞知道李茉关心什么,不必她问,一股脑汇报完。
李茉忍着喉咙肿痛,咽下苦得发呕的药汁,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缓了好久,把这股呕吐劲儿压下去,李茉才问:“睡了一天?”
“两天,大皇子落水,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情了。”
李茉小幅度点头,一句话已经耗费干净她的精神,汤药有催眠作用,很快又昏昏欲睡起来。
秋霞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安心养病,一切有奴婢们呢。”
再次一觉醒来,李茉终于感觉四肢是自己的了。喉咙虽然还疼,但吞咽温热白水的时候不会刮着嗓子,太阳xue也不再一蹦一蹦抽着疼。掀开被子,李茉查看有痛感的膝盖,上面敷了药粉,李茉手贱,非要解开看一眼。
皇帝在这时候进来,掀开外头一层门帘,李茉条件反射想要站起来行礼,皇帝已经撩起第二层帘子进来,喊道:“遮什么遮,朕早知道你受伤了,瞒不住!”原来李茉起身的时候,裤腿自然滑落下来,遮住伤口。
皇帝三两步跨进来,轻轻扯起她的裤腿,看青紫一片的膝盖,白皙的皮肤上还有磨破皮的血痂。
李茉示意秋霜赶紧重新包扎,拉着皇帝的手安慰:“表哥别担心,太医院的金创粉效果好,这都结痂啦。”
“好什么好,上回你病了太医院无能为力,这回吉祥奴遇险也是,一群大男人不如一个女医能干,朕养他们何用!”皇帝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皇家以天下奉养,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太医渎职。
“表哥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常给我和安安诊脉的许太医、方太医就挺好。”李茉撒娇,问:“吉祥奴怎么样了?”
“吓着了,肺里呛水了,养养就好。”
李茉故意搞怪:“吹笛子最练肺部,日后表哥去哪儿都逃不脱魔音穿耳啦!”
皇帝看她全无阴霾的笑脸,既不表功,也不诉苦,叹道:“你呀~吉祥奴这回多亏了你!”
“当时乱糟糟的,我以为表哥落水了。”李茉不好意思道:“吉祥奴是你寄予厚望的嫡长子,我跟白芷学通透了,才敢上手的。”
“知道,朕都知道。”皇帝把人揽进怀里,知道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知道她救了孩子,也没想邀功请赏,搭上自己救人只因“你的孩子”。
哎,表妹这样深情!
情到深处,说不出话来。皇帝抱着表妹,一下一下捋着她的头发,口中喃喃:“表妹,表妹……”
这傻姑娘,自己身子骨多弱,难道没数吗?一片冰心全抛自己身上,皇帝又爱又怜,不知如何才能回报她。
皇帝不能在这里久待,大皇子如何落水还需一一排查,看表妹躺下准备睡觉,他就要走,再三叮嘱秋霞:“等你主子醒了,就来通禀。不许听她的,朕的命令,随时来叫!”
皇帝前脚刚走,皇后后脚就来了。
大皇子落水险些丧命,皇后是最心痛的那个,熬得脸色蜡黄、双眼发黑,一进门便深深弯下腰去。
李茉一个眼色,秋霞带着人立刻退出去,守好四周。
“你救了我的儿子,就是救了我的命。”皇后声音沙哑,嘴上有死皮飞起,“大恩大德……”
“自然是要挟恩求报的。当年争后位成王败寇,过去了不再提,如今我救了你儿子,你便回报我永远庇护永安。”李茉也不和她绕圈子,皇后是聪明人,这几年她扶持低阶妃嫔分宠,即便生病也绝不放手宫权,把后宫打造地铁桶一般。
“我发誓……”皇后举起手就要立誓。
“拿你儿子发誓。”
皇后死死咬住嘴唇,即便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也不愿用儿子的名义起誓。
“拿你儿子发誓,永远庇护永安,给她尊荣、安康,不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照拂她一辈子!”李茉知道皇后笃信佛教,尊奉誓言,只要立誓,一定会践行。自己这句身体说了几万遍的弱,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永安是她唯一的牵挂。
犹豫许久,皇后最终举起手:“我张芝在此立誓,日后庇护永安公主,予她尊荣富贵,护她安康无忧,若违此誓,我与我儿不得好死,皇天后土、神佛共鉴!”
第79章
“快点, 快点……”
“等我,等我……”
“来了,来了……”
一群秀女成群结伴、你邀我我邀你,说笑着往外走。白鱼雁拉住同屋一人,“怎么了这是?大家看什么呢?”
“圣驾春猎回来啦!”
“我们去围观陛下?”白鱼雁兴奋接话,就像小说里写的将军凯旋、王爷出行那样,夹道欢呼。
“噗嗤……”同屋秀女忍俊不禁,这白氏傻乎乎的,最开始还以为她装疯卖傻,后来才知真是一片天真,不知家中父母怎么放心她这样的性子来参选。 “我等哪能窥视圣驾,此次春猎,白太医救了大皇子,陛下下旨拔擢为六品院判。”
“白大人当真为我们女子争光,当初贵妃娘娘难产,也是她救回来的,国医圣手!星君转世般的人物!女子授官,开天辟地头一回,据说皇后娘娘都为她设宴庆贺呢!她今日来太医院义诊,不拘身份都能去看,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真的啊,我也去瞧瞧。”白鱼雁心中一紧,肯定是这个白大人打破剧情,她是穿越的还是重生的,怎么在宫斗文里走事业线!
同屋的秀女一噎,身为秀女不好让这等妇科圣手把脉的,万一探出什么毛病,前程就全丢了!不过她也不直说,只道:“那快些走吧,定有许多人等着呢!”
白芷原本是八品医士,才过了几年,就超拔到了六品,如今她上面只有辛院首了。辛院首专门负责皇帝脉象,这是必须熬资历、讲出身才能熬到的位置。
白芷的父兄叔伯,无一人有她能干,医药世家白氏,出一个她,也是名扬天下了。
被宫里人围观了一整天,白芷傍晚才到甘棠宫。进门就听得无数声恭喜:“白大人,来啦!”
“白大人,里面请。”
“白大人,尝尝玫瑰茶,加了花蜜呢!”
名正言顺称一声“大人”,一个女子,比男人更出色!她是所有女子的骄傲!
宫女们簇拥着她,就是簇拥着英雄!宫女们视她为脂粉堆中的将军,破开专属男人的敌阵。
“恭喜白大人。”清霜也笑着把她迎进屋,对围着叽叽喳喳的宫女道:“知道你们仰慕白大人,可别扰了她和娘娘说话。不是备了好些礼物要送,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白大人宫门落锁之前要走的。”
宫女们这才恋恋不舍走了,频频回头,看白芷的眼神比看情人还深情。
李茉换了一身舒适衣裳,从内殿出来,笑道:“白大人——”
白芷起身行大礼,“臣有今日,全赖娘娘栽培,知遇之恩,无以为报。”
“请起!是你自己能干,我恰逢其会,与英雄携手一程,也是我的缘法。”李茉并不居功。
白芷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家世世代代行医,祖父、父亲却只培养兄弟,他们这一辈兄弟皆不成器,自己学得又快又好,却反遭责难。自己哭求着要学,父母都不同意,母亲当时还打了她,令她伤怀好久。
后来,母亲带她看了住在后巷的本家姑姑,那位年轻时也是医术绝伦,专精妇科,因打出名气,王公贵胄家的女眷纷纷来请,为家中赚得许多金银。这样能干的女儿,怎能便宜别人,很快便有和尚登门批命,说她命格特殊,嫁人会还得娘家、夫家家破人亡,只有一辈子不嫁才能化解煞气。
本家姑姑就这样在家中蹉跎到三十岁,某次出诊的时候,卷入勋贵后宅阴私中,让人断了手掌,侥幸活命,却再无法行医。
“你只知道学医,女人学得比男人强,就是这个下场!”母亲拉着她看那荒僻、阴暗的小院,本家姑姑荆钗布裙,当年名噪一时的名医,能托庇于娘家是她用半生积蓄换的。
白芷被吓住了,不敢在求,学了也只记在心里。他们这样的医药世家,女子是可以懂一些浅显医理的,就如母亲所说,能学,但不能学得超过男丁。
多么不公平啊!
怀抱这样的不公,白芷嫁人生子,日子平常如世间万千妇人。只是她丈夫不幸壮年短折,婆母越发苛刻,一双儿女吃穿都供给不上。无奈,只得托关系入了太医院做医女。
幸而遇到贵妃,她懂医术,尊重大夫,信任自己,愿意采用自己的治病方略,传自己诸多珍贵救命之方,却不居功。如今她已买了三进大院,把母亲接到家中照看一双儿女,原本对她不满的兄嫂再无微词,每次见面都笑脸相迎。
白芷更清楚她的医术并不比太医院的同僚高明多少,世间多少怀才不遇之人,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贵妃是她的贵人!
人生际遇天翻地覆,白芷怎能不感激。
“娘娘大恩,白芷铭记五内。”白芷心想来日方长,她会用行动报偿贵妃。 “我再给娘娘诊一诊脉吧。”
李茉从善如流伸出手,看她专注、认真的神情,心中也欢喜。大约还没从一派宗师的角色中清醒过来,李茉特别爱培养人,特别是女人。
“娘娘风寒大好了,汤药可以停。平日里注意保暖,日常茶饮换成花茶、药茶,马上天热了,也不能吃冰饮,水果少量吃。”白芷下了医嘱,其他车轱辘话不必来回说,贵妃的身体,她自己也清楚。
“你的医术越发好了,我自然是听的。”李茉笑着应下。
“不敢比诸位同僚,只因我是女子,没有男女大妨,不必隔帘诊脉。女子对女医更加信任,很多不好启齿的痛楚只能和女医说。只是我也不能专精妇科,女子也会得其他病症,娘家、夫家的手艺,我都没学到,针灸是入了太医院后,拜在许师父门下才学会的。”
“那我这份礼送的正是时候。”李茉叫人抬上来两个大箱子,全是她收集来的医书、名医名方集。 “学无止境,你如今和许太医平级了。若要再拜名师,我愿给你引见。”
“师父针灸之道,博大精深,我还没有完全掌握,不敢出师。”在医家这个行当,尤其讲究师徒传承,自己如今官阶高了,要比往常更加恭敬才行。
“嗯,照你的打算来,我走之前,给你留一笔刊印医书的钱,二三十年之后,你把医书烧给我,也不枉费我们相识一场。”
白芷赶忙打断:“娘娘!举头三尺有神明,不可出此等不详之言。臣必尽心竭力,护娘娘周全。待三十年后,臣的医书大成,请娘娘斧正。”
“好啦,好啦,瞧你脸色都白了。不说了,我明日还要去看选秀呢,不与你多说了。你快些家去,孩子们等着与你庆祝呢!”李茉打了个哈欠,殿中省也太赶了,刚从猎场回来,直接开始选秀。
选秀不止给皇帝择选妃妾,也给宗室赐婚,甚至会选低阶官员、监生之女,充作女官,是一种仪式性非常强的活动。
皇帝作了开场白,看过三组,便走了,全权交给太后、皇后和贵妃。
太后是皇帝的亲娘,如今后宫子嗣不缺,这批秀女里也没有谁家父兄值得专门把他家姑娘选进宫的。
太后在皇帝走后,多看了三组,也起驾离开。
李茉便拿一双妙目笑盈盈盯着皇后,她也想跑,但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把事情全丢给皇后。如今后宫连个在妃位上的都没有,她这个副总经理不搭把手,有些说不过去。
自从李茉救了大皇子,皇后对李茉的态度便好了很多,看她全然不在乎美貌秀女入宫分宠,后知后觉当初下了错棋。
“阿茉若是累了……”
“累了,累了,多谢,多谢!”李茉不等她说完,立刻顺着台阶滑溜下去,“回头给你送酥油鲍螺。”
皇后莞尔,她现在能体会皇帝的感受了,当真娇俏可爱。
白鱼雁是倒数第二天才轮到参选的,主位上只有皇后。她松了口气,这倒是和原著相符,后宫前期就是皇后一家独大。
白鱼雁不敢出奇兵,老老实实按照原书中所写,答了皇后问话。幸好,皇后也如原著一般留下她,封了选侍。
“陛下选秀不去也就罢了,秀女入宫三月了,还不曾全部侍寝,母后今早请安的时候问起,我都不知怎么回她老人家。”皇后摇着扇子,徐徐劝皇帝。
“这么热的天,阿芝还要赶我走,当真狠心。”皇帝接过扇子大力摇动,两人都能吹到风。
皇后苦笑:“妾身子不适,怠慢陛下了。”
“你呀,就是多心,朕何曾有怪你的意思。”皇帝坐到她身边,“朕让白芷来给你瞧瞧?”
“来过的,如今宫中姊妹们,都信她和她带出的女徒弟。”
“女医在妇科上的确方便。你统管后宫,缺什么自己补上就是。”皇帝说完,就想撤。
皇后眼疾手快拉住他袍角,提醒:“秀女~”
“还有几个?”
“还有三个选侍,刑部主事之女白氏、国子监监生之女江氏、鞠氏。”
“知道啦,明日母后赏荷宴,朕瞧瞧。”大热天的,皇帝又不是色中饿鬼,对男女之事实在不热衷。
太后办赏荷宴,内外命妇齐聚,后宫妃嫔各展才艺。李茉如今也是能端坐欣赏的身份,看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眼神含羞带怯的表演,十分养眼。
席上还有大臣家中适龄的小姑娘,赏荷宴也是变相的相亲宴。女孩们多展示琴棋书画,有才情的还会写诗词传到场中,请大家品鉴。各府的当家主母仔细看着场中年轻女孩儿的表现,以此挑选儿媳。
承恩公府的三姑娘也站出来献艺:“臣女作一绿波舞,以娱太后。”
嗯……怎么说呢,献舞有些微妙。
世人对舞蹈有偏见,现在不是唐朝,大家闺秀谁会当众献舞。
皇帝后宫也不是必须经过选秀,只要皇帝看上就行。这舞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等上面有啥指示,丝竹声已起,三姑娘的袖子本就是特制,之前折叠着,现在扯断固定线头,变成水袖。
一曲终了,太后脸色难看,娘家侄女当众跳舞,几乎把事情搬到明面上,皇帝纳不纳都是问题。
不纳伤李家脸面,纳了如何安置?先前娘家进宫,太后、贵妃都不同意,她们便来一出生米煮成熟饭,当真可恶。
白鱼雁的位置在最边缘,看着这一幕心中呐喊,名场面、名场面,这不是后来的丽妃吗?因为和姐姐容貌相似,是后期BOSS啊!
第80章
承恩公夫人面上带笑, 对皇帝道:“陛下,您瞧……”您瞧我家姑娘多漂亮啊,您就收了吧!
三姑娘也顺从行礼, 柔顺一垂头,无限娇羞。
场中一时寂静, 太后恼怒,却不愿折了娘家人的面子;皇帝心虚摸摸鼻子,怪舅家行事糊涂, 又自得美人垂青;至于李茉,李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还抽空向皇后眨眼睛。
皇后莞尔,婆婆、丈夫都不发话,她也只当自己听不见,仔细端详面前缠丝红玛瑙盘, 嗯,装上白嫩嫩的莲子,可真漂亮啊。
只有白鱼雁脑袋咕噜噜转,丽妃是皇帝的亲表妹,和去世的姐姐感情很好,因此最得皇帝喜欢。而且这个人恩怨分明,有恩必报,一个小宫女救了落水的她,她便扶持人家做了一品诰命夫人。
白鱼雁努力回想剧情,趁着众人都不说话,赶紧出列跪倒,生怕别人抢了自己的机缘。 “陛下,李姑娘对您一片痴心,何不成全?”
众人皆是一愣。你谁啊?
李三姑娘回头,怒目而视,先前不管如何出格,都无人挑破最后一层遮羞布。这是谁?谁安排的?怎么敢来踩自己? !
皇后扶额,就这资质,幸好入宫三月不曾面圣,不然早就性命不保!
皇帝是男主角不曾发话,皇后统管后宫最有资格开口的没出言,李茉身为亲姐姐于情于理也能发言的,还是没说话,偏偏一个毫不相干的白鱼雁就这么蹦出来了。
太后大怒!这是要踩着李家的名声上位啊!
太后给身边嬷嬷使眼色,嬷嬷立刻吩咐力气大的嬷嬷去把人拖走。
白鱼雁不懂,她微笑叩首,露出自己白皙的脸颊,按照原书中所说的,深情望向皇帝,皇帝最喜欢原主和表妹相似的眉眼。
两个嬷嬷经验丰富,看白选侍还要说话,三步并作两步,捂嘴的捂嘴,遮挡的遮挡,掐住白鱼雁手上麻筋,利落把人淸理出去。
“以后宫宴不要上烈酒,瞧,都喝醉了。”太后强忍怒气,指桑骂槐责怪皇后,不愿在外命妇面前丢脸。
皇后唯唯应下,她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皇帝的脸色也变了,从方才暗自窃喜的为难,变成了被人逼迫的愤怒,厉声开口:“李三姑娘……”
李茉站起来,手扶着额头,娇声呼唤:“表哥,我头疼~”
说话的同时,用眼神求情,请他千万给李家留些脸面。
众人也知道贵妃是在给娘家人救场,这娇花照水一般的美人颦眉,谁不爱怜。亲娘庶妹挖自己墙角,还要忍着羞耻给她们擦屁股,贵妃真是好人呐!
皇帝看爱妃泪盈于睫,只得强自忍耐,“母后安坐,朕送贵妃回去。”
“皇帝去吧,我们女人们自己乐一乐。”太后拍拍皇帝手背,暗谢他对李家留情,又对身侧英国公夫人道:“亲家尝一尝这酥油鲍螺,不是我夸口,我这儿媳妇贤惠能干,操持这赏荷宴样样都好。”
英国公夫人自然笑应,尝了一口道:“娘娘在闺中可没这本事,都是您教导的好。”
皇后凑趣:“我便愧受了。母亲,您再尝尝旁边的薄荷酥山,贵妃送我的小食,夏日吃着可凉快啦。”
特意把贵妃点出来。把李家的脸兜住。
英国公夫人也尝了一口,被冰得一激灵,她年近四十才得了皇后这个幺女,如今也是六十许的人了,夏日很少吃冰饮,这薄荷加在里头,更是凉上加凉。但英国公夫人给女儿做脸,笑道:“当真清爽,我厚着脸皮给家里小孙儿带一份,又吃又拿的,太后可别见怪。”
“孩子喜欢就好,多带些。”太后笑盈盈捧场。
一唱一和之间,众人就都明白这场宴会的基调了。母子情深、夫妻情浓、婆媳和睦、妻贤妾美,不愧是皇家典范!
至于还瘫软在场中的李三姑娘,已经被宫女扶起,对周边说两句欲盖弥彰的“身体不适”,送到偏殿休息。
路上,李茉避开人群就要行礼请罪,被皇帝一把扶住,“关你什么事,何必累着自己。”
“终究是我母亲和妹妹……”李茉幽幽叹息,呼出的气浮动在皇帝颈间,似有若无,暗香浮动。
“那也是我舅母,我岂不也有罪过。表妹不要自苦,清官难断家务事。”皇帝自从那次撞见表妹独自痛哭,就知道她在娘家和夫家之间,坚定站在自己这边。可血脉亲情不能断,瞧,如今娘家闹出丑事,不是还要她来收拾烂摊子。
“三妹就是……就是爱慕您,求您……求您……”李茉十分为难,但还是坚持求情,“求您留她一条性命。远嫁外地也好,出嫁避避风头日后再嫁也罢,她才十五岁,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求您……”
皇帝就爱表妹全心全意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的模样,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的本质是舅舅、表兄攫取权力。只是因为男丁无能,才把女眷推在前头。舅母前几次进宫,在慈宁宫、甘棠宫连连碰壁,皇后也不兜揽,才会在赏荷宴上放手一搏。
今日的事情,换个场景,比如李三姑娘是私下邀宠,皇帝虽然不喜,却也不会真撅了舅家脸面。可这是在外命妇在场的情况下,李家的行为,就叫胁迫。
皇帝如今除去辅政老臣,大权在握,怎么会受外戚胁迫!
可是看着泪盈盈的表妹,皇帝也说不出绝情的话。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皇帝思索片刻,终究应了下来:“朕不追究她一个小姑娘。”至于李家,自然要付出代价。
李茉松口气,保住一条命就行。谁年轻时候不傻逼,她第一次十五岁的时候也虚荣愚蠢,李三姑娘即便嫁到外地,也能过得很好。她背靠着承恩公府,是王朝最顶尖一波贵女,只要安心过日子,人生容错率比别人高得多。
一场赏荷宴糊弄过去,内外命妇带着一肚子八卦各回各家。
太后大怒,回到慈宁宫把嫂子骂了一通,翻旧账历数这些年来她给李家的恩惠,李家却处处拖后腿。以往做宫妃的时候不曾有任何帮助,她成了太后反哺娘家,哥哥、侄儿却个个不争气。
承恩公夫人委屈大哭,直呼命苦。 “我也是侯爵之女,嫁过来的时候,也说门当户对,丈夫有公爵可袭。如今日子怎么过成这样啊!”
只差说李家骗婚了!
唉,李家是如何从公爵败落为一等将军府,那就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太后冷着一张脸道:“嫂嫂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且回去规劝丈夫、教导儿子,男丁立起来,女眷才有底气说话。”
承恩公夫人哭得眼睛红肿,她难道不知这个道理?三丫头不过一介庶女,哪里值得她卖脸!还不是丈夫、儿子不争气,只能抓住女人裙带往上爬。
送走哀怨不已的承恩公夫人,太后感慨:“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一个大家族到了败落的时候,灵气就全集中在女人身上了。我看贵妃就很好,开头糊涂了两年,快速清醒过来,如今在皇帝心里有一席之地,日后再生下儿子,前途不可限量。”
贴身嬷嬷宽慰:“您说的是,多给贵妃赐下补品药材,早日给你生个金孙。”
“哈,她和白氏交好,国手在侧,哪需我出手。”太后从始至终都觉得,侄女不过欲拒还应,说什么身子受损不能再生,不过手段罢了。不然,为何如此有底气拒绝娘家?她贵为太后,皇帝登基之后,还是忍着不快,给了嫡母、嫡兄富贵尊荣。
太后不想打破侄女的布局,问道:“那个白氏怎么回事?哈,白芷做六品院判,那个白氏却是个白痴。同样是姓白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咱们慈宁宫的嬷嬷亲自审的,白氏闺名鱼雁,乃刑部主事之女,得封选侍之位,入宫三月还未受宠幸,不知是否因此生了搏一搏的妄念。因是宫妃,奴婢们没动大刑,只作了作样子,她便一咕噜全招了,背后的确无人指使。”嬷嬷详细禀告审问结果,宫里任何细节都不能忽视。
“你说她嘴里喃喃说自己是穿书的?”甘棠宫中,李茉也关心那位突然蹦出来的白选侍。
“是,传书的。掌刑的姑姑也不知她说的是哪两个字,只是有个'传'字,定然还有人接应。正待细细拷问,那却是个意志不坚的,姑姑只打了几下,就癫狂着说自己是神女,又说了一些不知怎么编出来的言语,叽里咕噜几句,突然死了。”小宫女低声回禀,不敢隐瞒。
“怎么死的?哪个掌刑?”
小宫女也叫屈呢,“娘娘明鉴,冯姑姑是经年的老人了。用刑很轻,就吓唬吓唬,手脚也绑结实了,还喂了让人无力的药,哪知她发了什么癫症,突然就暴毙了。”
“你这徒弟实在,帮你师父求情呢。”
小宫女赧然,低头不敢再说话。
“行啦,你继续盯着,有了结果和我说一声,太后那里,我会为你师父说话的。”李茉叫人赏了通风报信的小宫女,仔细琢磨“穿书”。
额滴个天爷啊!不是单纯架空封建王朝,还有穿书啊。既然有穿书,必然有“原著”,那么同人、魔改还会远吗?
宫斗剧还有什么套路来着?若是来个读心术、红包群、系统,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
7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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