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本以为翻过大山, 便是坦途。没想到一座山后,是另一座山。举目四望,群山莽莽, 绵延起伏,看不到头。
打败皇兄, 还有父皇,父皇已老,还有异人……异人, 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人?
永安迷茫望着母亲,没有丝毫计划成功的喜悦,喃呢着问:“娘,我该怎么做?”
“要个孩子。”
“嗯?为什么?”永安顺嘴反问,过嘴不过心,被娘一根指头按住嘴唇。
“别说话,自己想。”
永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心神,努力理清思路:现在的情况是,太子已死,父皇没有继承人。那么选择只有两个,一是皇子,也就是她的两个弟弟;二是宗室子弟,如果两个弟弟不成器,宗室、朝臣不会眼睁睁看着。
想想史书上那些昏君吧,有时还不如栓条狗。真正忠心能干的大臣,不会愿意侍奉那样的君主。想要走权臣篡位路线的臣子,要怎么把一条狗扶上位。
如果两位弟弟不成器, 宗室子弟能忍住吗?那是小宗变大宗,从此飞升成龙的绝顶诱惑啊!
问题随之而来,自己要怎么成为第三个选择。
自己如今已有入朝的资格,群臣对自己却敬而远之,只有低阶官员依附,为什么?
永安自问自答:因为看不到稳定的利益。
本朝公主向来嫁入重臣之家,成为皇帝表达“君臣相得”的高级牌匾,无论永安现在做的多么出色,嫁人之后,皇帝就不会把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朝堂分割利益的时候,嫁人后的永安只会代表夫家。
怎样才能只代表自己?
永安再次自问自答:我要向父皇展示,无论给予我怎样的权力与荣耀,我都只会把它留给皇室。如此才有资格进入大盛最顶级的圈层,有资格进行“利益交换”,这时候,我的利益才只属于我自己。
如何展示呢?
温和一点,招赘。不要联姻重臣勋贵,找个才貌出众的寒门子弟。
可是父皇的身体,允许她走温和路线吗?小太监禀告父皇身体没有大碍,真的没有大碍吗?
而今不能徐徐图之,必须雷霆一击,用震撼敲开父皇的心门,让他意识到,自己能成为第三个选择。
能力出众,不会因昏庸不仁让大盛亡国的选择;心性坚定,不会因权臣篡位让大盛改姓的选择;亲生女儿,不会因过继旁支闹出尊封生父的有力选择!
这么多想法,永安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想明白了,她抬头一看,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边,正要推门离开。
“娘,驸马的人选……”
“嘘——”这次,李茉把食指放在自己唇边,“不要告诉我,孩子父亲的消息,只需要你一个人知道就好,两个人知晓的秘密,就不是秘密。”
永安垂下头,继续思考,对,连孩子生父都不该知晓。三纲五常是另一座大山,夫为妻纲,若女皇有夫,如何应对?
李茉退出正殿,给永安留下安静思考的空间。很多事情,长辈说破嘴皮都是没用的,只有自己去想、自己去悟,自己经历了、吃亏了,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李茉保持着沉默,一如当年不让永安说出到底懂了什么,一如这些年来对皇帝身边发生的奇人异事视若无睹。
宫闱还在禁/严中,禁卫军分小队开始清运尸首,殿中省的官员小吏开始组织清扫、更换宫殿,皇帝草木皆兵,不让任何人染指宫权,一切都交由他的心腹大太监春兴统领。
春兴对李茉很恭敬,远远站着行礼,解释了如今的状况,恭请她回殿内休息。
“场面腌臜,别熏坏了娘娘。”春兴离得远远的,腰弓得弯弯的。
“垂拱殿清扫出来了吗?陛下身子如何?”
“娘娘放心,陛下急火攻心,静养便好。”
“唉,太子啊……他虽做错了事,可终究是陛下的血脉,你让下面人照顾些,不许人折辱他。”李茉表现得仿佛不知太子死讯。
“是,娘娘。”
这样简单的对话,被三个人分别送到皇帝的案头,皇帝一扫而过,继续关注两个儿子如何表现。
皇帝强撑着见了重臣,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身体并不大碍,刚刚立功归来的英国公跪在殿前请罪,并没有穿戴新到手的郡王蟒袍。
皇帝只让他回家,并未做出决定。
英国公府关门闭户,静静等着头顶的屠刀落下来,老英国公约束着子弟,一动不如一静。
其他处置来得很快,东宫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部处死,宫女、太监但凡与东宫有所联系,全部淸出宫去。
太子妃被幽禁,即便她大声嚎啕自己不知情,依旧被幽禁起来。又过了没多久,查出太子举事的兵器是借口太子妃娘家年礼的名义运进东宫的,太子妃被拖出陋室绞杀。吏部尚书全家主枝斩首,旁支流放。
“谢陛下隆恩。”吏部尚书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还要跪地谢恩。与夷三族、诛九族相比,只杀主枝,难道不是恩典吗?
太子的死讯终于被放了出来,官方说法是太子自知犯下大错,自刎谢罪,请求宽宥。
宽宥是没有的,皇后的棺椁被移出安奉殿,皇帝不许她穿皇后规制的衣服、首饰,不许她用皇后规制的棺材,要求发覆面,口塞糠,弃尸荒野。
太子被废为庶人,一口薄棺葬于南关村墓园。他还没有孩子,这一支彻底绝嗣。
事实证明,老英国公约束子弟静静等待的举动是正确的,经历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迎来的结局,皇帝褫夺了郡王爵位,把国公爵降为侯爵,赐名恪慎侯,一个充满审视、告诫甚至侮辱意味的词。
老国公能怎么办,如同吏部尚书一样,他也只能请罪、谢恩。张家祖传的爵位在他这里丢了,明明他尽忠职守、须发皆白依旧为国征战,张家儿郎的血,撒满了大盛的疆土,祖传的爵位,依旧在他手上丢了!
心怎能不痛?
老英国公夫人早在传出太子谋逆消息的那一天自尽了,张家连丧事都没有办,草草收敛遗骨。
老英国公枯树皮一样的大手,抚摸着身上的棉布衣裳,他自陈带罪之身,连丝绸锦缎都不愿上身:“你娘还有一副薄棺入土,你妹妹和外甥,不知魂归何处?”
新任恪慎侯虎目含泪,他的年纪是能做小妹父亲的程度,也是从小把妹妹当女儿养大的,怎会不心疼她。可张家因她坠入深渊,哪里还有心情管她的后事。
“恐陛下因此更迁怒我家。”恪慎侯低声提醒。
“不会,我了解陛下,他喜欢重情义的人。”
恪慎侯不敢苟同,父亲了解的是曾经的陛下,父亲难道能预料小妹、太子能干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等着吧。”老国公疲惫闭上眼睛,重压之下,他老得更厉害了。可他还不能死,不愿死,儿子虽然在战场上有能为,于朝政却少一分清醒,不看着张家重新走上正轨,他没脸下去见祖宗。
恪慎侯问:“等什么?”
“等谁为阿芝和太子收敛尸骨。”
还有人赶在这个档口,冒着惹怒陛下的风险,给被废的先皇后、前太子收敛尸骨?恪慎侯望着父亲布满老人斑的苍老面庞,不敢说出真话打击他。
恪慎侯等来了挺着肚子的永安公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把公主领去见父亲,听到消息的时候,眼睛更是险些跳出眼眶。
“张姨和阿兄葬在南关村墓园,起了一座母子坟。张姨在天有灵,大约也想和阿兄葬在一处。”永安语气柔和说起两位的后事,详细描述了下葬的过程,没有皇后太子规格,也没有折辱,是普通士人那样,平平常常葬在墓园。
老国公叫他那傻乎乎只会说谢的儿子退下,缓慢而僵硬地问:“原来是公主啊。”
永安抚摸着肚子,闻言露出一个清浅微笑。
老国公撑起苍老的身体,动作缓慢从轮椅上站起来,缓缓跪下,“老臣张英,拜见殿下!”
永安上前扶住,言辞恳切:“老国公请起,我发誓,并未引导阿兄做任何事,阿兄举事,也非我推动,张姨给父皇下毒,此乃事实。”
“老臣养下那等不忠不孝的孽障,有罪!有罪!”老国公泣不成声,仿佛为女儿和外孙行差踏错深深懊悔。
“英国公府与国同长,这大盛江山,留着我皇家人的血,也染遍了张家子弟的血,两家早已长到一起。”
老国公哭声顿了顿,再次叩首:“老臣谢殿下!”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何必明言?
恪慎侯扶着老父亲送走公主,急忙忙对老父亲道:“爹,公主说什么了?您怎么哭成那样?”
“不懂的事情少管。”
“公主挺着肚子是吧?我没看错吧?咱家不至于消息闭塞成这样,我记得公主还未成婚啊?”
“不懂的事情少管。”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也是做爷爷的人了……”
“闭嘴!拿人生养荣丸来,老夫且保养身子。”老英国公要养好身子,等一个结局。
成王败寇,不论此事是幽居深宫影影绰绰透出威慑的皇后所为,还是走在台前野心毕露的永安公主所为,都不重要。
甚至是不是她们做的,都不重要了。至少她们姿态好看,她们不会对败者落井下石,她们是第一个向英国公府伸出橄榄枝的。 ——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完结倒计时
第92章
病骨支离的皇帝躺在床上,厚重的明黄色锦被簇拥着他,原本清俊的面庞瘦得只剩一层皮,松垮垮覆在突出的颧骨上。
就在方才,皇帝已经说完临终遗诏,皇太女永安继承大统,立她长子为太孙,确定下女主当政的第三代合法性,彻底杜绝任何势力翻盘的正统性。
朝政交代了,宗室交代了……什么都交代清楚了,皇帝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室内寂静空旷,方才跪在床前的人,都不见了踪影。皇帝想要叫人,却提不起力气,他费力动作,却只微微偏头,一抹绣着凤凰纹样的裙摆进入视野。
“表哥在找什么?”永安捧着一碗汤药,放在床边矮几上,一如当年,柔情轻问。
“永……安……”皇帝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多活一刻是一刻。
“永安和朝臣们正跪在殿外,表哥不必担心。”李茉靠在矮几旁,用勺子轻巧搅动着药液。
自从永安未婚生子之后,皇帝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到了最近一二年,甚至只在逢年过节的大宴上见面。
以往读史书, 看到夫妻不见面的场景觉得奇怪,而今才知,帝后夫妻,实属寻常。
若非永安继承人的位置稳固,若非皇帝别无选择,皇帝恐怕早就废了自己。皇帝只是一叶障目,并非傻子,随着永安一步步踏入权力中心,皇帝也渐渐明白过来,李茉不是善茬。不必看事情的起因经过多么复杂,只看谁是最终受益者,就知道谁是幕后推手。
“春兴——”皇帝突然大喊。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响亮的呼声,事实上,他只是从喉咙里,低低的、沉沉的吐出一个沙哑的名字。
“表哥在找春兴,还是在找这封遗诏?”
李茉从袖子里取出一卷规格极高的圣旨,展开、翻面,向皇帝展示。上面用华丽辞藻诉说着皇帝对皇后的思念,骈俪文章掩盖不住中心主旨——令皇后殉葬。
李茉走到熏炉边,把圣旨悬置于暗红色炭火上,片刻之间,圣旨便烧了起来,两根卷轴一并投入炉中,黑色烟气慢慢散开,两根卷轴也烧得看不出原型。
李茉在皇帝“赫赫——嗤嗤——”的无助呼救中,施施然盖上熏炉盖子。
“妖孽!”皇帝仿佛积蓄了最后的力气,吐出两个森冷冰寒的字眼。眼前是披着画皮的妖孽,不是他的表妹。
“陛下,别这么说,你我相伴二十五载,我若是妖孽,你又是什么呢?”
是啊,所以皇帝才只留下一封殉葬遗诏,因为李茉是新君的母亲,是皇朝的国母,为名声计、为江山计,都不能大张旗鼓处置。
可恨老奴春兴不忠,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陛下,您不要担心。我不是妖孽,只是德妃死后不甘的魂魄,当年明媚鲜艳的少女,没有得到你半点怜惜,她的愿望却只是与你相伴一生。”
“我是极好极好的人,最讲信用了,我不会让新君尊我为太上皇,不会让新君改姓李,难道这样还不足以让陛下瞑目吗?”
李茉坐回床边,把手上帕子投入药碗中,拎着一个角,在碗中转圈圈。话音温柔,说出的话却让濒死的皇帝吊着一口气不肯赴死。
“陛下一生将被史书如实记录,先皇后为何下毒,陛下如何逼反太子,陛下为了重振雄风,为了求子,寻方士、行恶举,比当年鄙夷的无知妇人更甚。”
“陛下安心去吧,永安会大办你的身后事,即便她只是你被逼无奈的选择。她为这天,等得太久了。”
李茉拎起沾满药液的手帕,轻轻覆盖在皇帝脸上:“可是我不想等了,我真怕陛下这口气再咽不下去,就要换我咽气了。”
皇帝早已病入膏肓,呼吸不畅。一张沾满水的帕子,对寻常人而言,只是呼吸困难,对本就出气多进气少的皇帝而言,是催命符。
药液没问题,这本就是皇帝该喝的药,只是换种方式,送他上路。
不用额外施加力道,轻巧一张手帕,皇帝鼓足力气也吹不开、揭不下,身体剧烈抖动着,慢慢的趋于平静。
李茉伸手切脉,又摸颈部,确定皇帝已死,慢慢揭下他脸上湿帕子,轻轻擦掉脸上残留的药水痕迹。
那张湿帕子被扔回药碗,连同矮几一起被掀翻。
“嘭——”
跪在外间的众人听到一声巨响,永安带头冲了进来,只见母后呆愣愣站在床前,眼前是翻到的药碗。
众人连忙跪下,心里有数了。
永安上前检查,连声呼唤:“太医,太医!”
辛院首/膝行上前检查皇帝遗体,转身连连叩首,直磕头,不说话。
李茉也不说话,宣布皇帝死讯,是新君的迈出的第一步。
永安上前一步,站在宗室、朝臣、后妃、兄弟、子侄们面前,语含悲切,高声宣布:“陛下驾崩了——”
“陛下——”殿内响起整齐的哭喊声,哭灵从现在开始了。
李茉也跪下了,她现在是先帝遗孀,如今只能有一个人站着。
永安高高站着,只能看到或白、或黑的后脑勺,听着那一声声整齐的,仿佛排练过无数遍的哭声。
“召端王、景王等宗室返京奔丧,京兆、五城兵马司、巡捕营维持京城秩序,传令天下圣人归天,太女即位。”
“有司营先帝大丧。”
“传谕九边,毋开边衅,传谕诸藩属,入京吊孝。”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文武百官均转一级。”
永安每说一句,便有相应司职的官员利落应声。朝政是最要紧的,剩下诸如先帝谥号庙号,尊奉新君生母,封赏皇室之类的事情都可以推后。
朝臣们听到新帝头脑清楚,心中也松一口气,虽然早就和太女共事过很长时间,虽然皇帝明确把皇位传给了女儿,可是女子当政啊,心中总提着一口气。
永安被大宫女扶到一边,静静看着女儿纵横捭阖,这是她的时代了。
新君灵前继位,法统、血缘、朝臣支持,是板上钉钉的皇帝。
但安王还是谋反了,毫不意外被新君绞杀。
“我都快七十的人了,造反难道是为了死在龙椅上吗?先帝糊涂,令妇人执掌神器,我等到了地下,如何面见祖宗?”安王的哭嚎与辩解,永安没有放在心上,只冷漠下令,诛杀安王一系。
宗室的鲜血改变不了如今的天空,因为永安有兵,她从北疆战场而来,携着凌冽寒风,吹透了观望者的心。更可怕的是,她还拉拢了英国公府,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拉拢了英国公这头倔驴。
眼看着宗室、武将都无法造成伤害,文臣们蠢蠢欲动。新君毕竟没有实际治理朝政的经验,自古以来,被朝臣糊弄的皇帝还少吗?
试试又不吃亏,万一成功了呢?
很快,遥远的江南便送上了一封庆贺新帝登基的折子。
今有吴县范家,听闻新君登基,沐浴天恩,不甚感激,愿献田三百倾为吴县公田,以贺陛下御极之喜。
江南有一家姓范的,要把家里所有的田,三百倾那么多的田,都献给朝廷,作为陛下登基的贺礼。
朝臣们立刻“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谁说陛下登基不得人心,这不就是百姓归心的代表,完全可以抵消安王谋逆的坏消息,向天下人表示新君是当之无愧的国家主人。
朝臣们从不同角度论证这件大好事,从不同角度建议新君给范家奖赏,这种名利双收的大好事,还犹豫什么呢?
永安望着丹璧下一张张淳朴、忠诚的脸庞,平静颔首:“秋收之时,朕派御史赴吴县查验,若属实,赐范家虚职、旌表,朝中范氏族人,各升一等,昭彰天下。若收税时为公田,收粮时入私库,以献田之名,行逃税、侵占民田之实,斩!”
声如金戈一声“斩”!
刚刚还鼓吹“盛世之音”“千古顺民”的朝臣们突然哑火了,仿佛被捏着脖子的鹅,者者也也,吐不出一句完整话。
一个冷笑话:将军的迈巴赫虽然属于全体人民,但将军却拥有二十四小时使用权。
田虽然献给了官府,但是收益还是范家人说了算。范家用这些收益全力扶持家族子弟,一旦某个家族子弟中进士、做官,又会用政/治权利反哺宗族。
姓范的官员名下是没有财产的,他两袖清风与你畅谈心性道德,仿佛儒家推崇的圣人君子复生。可他的家族占据一个县的土地,把持秀才这类基础功名,慢慢侵蚀周遭土地,在政/治上分头压宝、经济上垄断田亩,还堵死了上升通道。
这些实际上的世家,是寄生在王朝身上的肿瘤,“义田”“公田”该交税的时候是公家的,收成却运到了私人的粮仓。侵占民田,挤压朝廷税收,损公肥私……
许多文官都是这样做的,实际利益握在手里,还要站在道德高地指指点点。他们以为新君不知道,没想到新君不上套。
谁愿意成为这个御史,捅破朝臣们心照不宣的假面?
鞠伟站了出来,他是亲民官出身,曾在西北用贫瘠的石子田种出糜子,令一县百姓饱腹。转任京官之后,在户部专职农事。鞠伟觉得自己仿佛天生知道怎么种田,百姓传他是神农转世也许有些道理。
吴县情况如何,终究要落到田亩、粮食上,鞠伟自信,当世无人能在这上头欺瞒他。
永安看着那皮肤黝黑的鞠伟,问他:“卿愿往?”
“臣愿为陛下分忧,为百姓种田。”鞠伟恭敬回禀,就像对待先帝一样对待新君,二者在他心里的确没有分别,上位者就是上位者,与男女何干?
“准奏,卿且去,朕有期盼矣。”
移居慈宁宫的李茉听到此次朝会结果,彻底放心,没有什么势力能糊弄永安,她不需要自己搀扶了。在成为压迫她的另一座大山之前,安心离开吧。 ——
作者有话说:将军的迈巴赫虽然属于全体人民,但将军却拥有二十四小时使用权。朝鲜金统领的著名笑话。
第93章
“唉——”接引人长叹一声, 引得旁边同事神识如蛇一般游动过来,看了看李茉经历的世界。
“数据很好,为何叹息?”
“是个心思重的孩子。我送她去汉武世界, 只凭一点知识,做个方士真人, 可保一辈子荣华富贵,谁知她战战兢兢做丞相、开宗派,又因没有救下卫青、霍去病耿耿于怀。”
“为此,我特意给她换了个没有'正史'的世界,做个宠妃,责任有皇帝、皇后去扛,她吃喝玩乐潇洒一生即可。可她还是拖着病体操心劳碌,倒是惹得那个小世界生出自我意识,自行融合。”
同事轻笑:“听着像炫耀。”
接引人睨祂一眼:“这人的神魂虽厚实,但蒙着一层灰,若不放开心绪,恐怕过不了几个世界,就要灰飞烟灭了。”
“知道,知道, 你又要拉她一把了。”
“这样出生寻常的普通人走到这一步太难得, 她每每穷尽心血往上爬,归根结底是没有安全感。如此,我便送她到最熟悉的世界,补一补她的神魂。”
同事的神识在显示李茉经历的屏幕前游动, 发出如同蛇类一般的嘶嘶声,“天地造化,各有命数, 闯不出来,便放弃吧。”
又是一阵强烈的白光闪过,李茉睁眼,已在一间水泥房里,房间非常简陋,只有一张床,几把椅子,门边接了一个简易水槽,水龙头没拧紧,滴滴答答滴落在水泥槽里,门窗刷着黄色油漆,已经斑驳。
房间里还有别人,一个身形瘦弱的漂亮小男孩儿坐在窗边阴影中,实在太漂亮了,以李茉的见识都必须承认这个孩子的美貌,一种超越性别、无可争议的美。
悉悉索索的动静响起,锁着的门被打开,一个肥壮的女人逆光站着,看不清她的面孔。
李茉条件反射躲了躲,这是原身遗留的潜意识。
“魏鹤,洗把脸,收拾干净,王叔叔一会儿就来了。”女人声音刻意温柔,可她平常大约是从不这样说话的,更显油腻尖酸。
轰——原身记忆突然涌现,小孩子的记忆凌乱而不成章法。李茉只提炼出这是一个孤儿院,女孩儿完全没有父母家庭的记忆,千禧年左右一个偏僻县城的孤儿院,吃的不好,但能吃饱,穿得朴素,但基本穿暖,作为孤儿院难得没有残疾的孩子,似乎还不错。
但是!凡是就怕这个但是,但是这是一家黑心孤儿院,那肥壮女人是院长,她克扣孤儿院伙食,在院里实行高压管理,听话给吃饱,不听话挨饿、体罚,在孤儿院一手遮天。
她还推着这些孩子出去陪客,周遭恋/童的男人都在她的牵线搭桥下,时常光顾孤儿院。
该下地狱的恶鬼!
李茉第一反应是寻找武器,杀人逃命。她和那个叫魏鹤的小男孩儿今年才十岁,这是他们第一次被叫到这间屋里。
记忆翻涌,李茉清楚知道这是千禧年左右的祖国,院长背后还有保护伞,杀她一个,打草惊蛇,不能尽数除恶。
知道这是祖国,李茉陡然放松下来,不必自己单打独斗,有人托底的感觉,油然而生。
既然这样,何必硬碰硬。
李茉走到水槽边,拿起一旁的塑料杯子拼命灌自来水,魏鹤瞥她一眼,麻木地等着。李茉觉得他可能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原身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这些“叔叔”是给孤儿院捐款捐物的好心人。
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李茉立刻关了水龙头,端了一杯自来水,浇在魏鹤裆部。魏鹤一个激灵,反手就要厮打,李茉却利落跳开,魏鹤身形矮小,抓不住她,只能恶狠狠瞪着她。
李茉三两步把发脆的塑料杯放回水槽里,看着院长领进来一个身形和她一样肥硕油腻的中年男人。
“是个漂亮孩子。”所谓的王叔叔笑得猥琐,给了院长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茉却突然开始尿尿,裤子很快打湿,尿骚味弥漫开来。
刚才还一脸兴味的男人猛皱眉头,院长更是冲过来嘭嘭几巴掌拍在李茉背上:“死丫头、赔钱货,你是茅坑里的蛆啊,还是粪坑里的屎,尿都憋不住的贱人!”
院长满嘴喷粪,以妈为词根,亲戚为半径,滔滔不绝咒骂起来。
李茉哇哇大哭,“姜老师,姜老师,我错了,魏鹤也尿了,我才忍不住的。”
那个男人仔细看缩在阴影里的魏鹤,才发现他的裆部是湿的,不耐烦道:“行了,姜院长,我还有事,改天再来关心孩子们。”
姜院长顾不得揍李茉出气,赶紧小跑着到男人身边,“这孩子邋遢,我给你重新叫个,咱们院里孩子整齐得很……”
男人摆摆手,“行了,又不是没见过,都是些歪瓜裂枣,我先回了。”
男人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毫不犹豫拉开门走了。
姜院长追出去送,不断说着讨好的话,不一会儿回到这间屋子,恶狠狠抓着李茉又给了她几巴掌:“今天不许吃饭,长长记性就知道讲卫生了!”
说完嘭得一声摔上门,从外头上锁,很快消失。
李茉从地上爬起来,抚摸着破裂的嘴角,透过玻璃窗不甚清晰的倒影,可以看到脸颊上已经红肿青紫,刚才被打的时候,她尽量避开致命伤,那个女人才不管蒲扇一样的巴掌下来,会不会把人打聋。
李茉龇牙咧嘴检查伤口,一直傻愣愣的魏鹤主动从阴影中走出来,从床底拉出一个大箱子,里面有精致的衣服、书包、头饰、毛巾等等,好多还带着吊牌,是全新的。
魏鹤找出干净的裤子换上,把自己那被泼水的裤子放进水槽清洗。他长得瘦弱,只能踩在椅子上洗。
李茉也从箱子里翻出没人用过的开始换,然后洗裤子、拖地。
两个孩子没有丝毫交流,一人缩在床东边,一人缩在床西边,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二天,太阳已经高高挂着,孤儿院的帮工才过来开门,进门就骂:“背时鬼!短命鬼!天天只晓得吃屎!”
李茉立刻笑脸相迎:“姜婆婆,院长说我们能选个漂亮书包,我要这个白雪公主的,你要不要拿一个给姐姐?”
被称作姜婆婆的帮工一把夺过那个画着白雪公主的粉红色书包:“你也配和我孙儿用一样的!”
李茉仿佛被吓一跳,委委屈屈拿了个深蓝色不起眼的新书包,魏鹤看了看李茉,也从箱子里拿了一个新书包。
“遭瘟的秧子,短命的鬼,老娘上辈子倒霉,这辈子伺候你们!还不走!等老娘八抬大轿请你们啊!”帮工姜婆婆赶鸭子一样把两人赶出门就不管了。
李茉揉了揉干瘪的肚子,三顿没吃了,实在饿得慌。
路过操场,孤儿院的孩子三五成群在操场上玩儿,健康的女孩儿多,健全的男孩儿少,但是这群孩子都长得漂亮。
能在操场上的都是相对健康的孩子,操场背后最破的那栋楼里住着瘫痪的、有重大疾病的、唐氏儿等孩子,常年传出一股屎尿混着臭鱼烂虾的臭味。
这不像一个即将迈入新世纪的孤儿院,这是一个被恶魔统领的魔窟。
李茉回到八人间的宿舍,她因为漂亮素来得院长喜欢,同寝室的人对她不敢太过分,只是嫉妒得看着她的新书包。
这些同龄的孩子,不知道书包背后的含义。
中午和晚上的饭油水不足,炒白菜、炒胡萝卜几乎是水煮出来的,肉末蒸蛋上的肉末可以忽略不计,李茉喝了三碗豆腐汤,吃了四个馒头,终于安抚住嗷嗷待哺的胃。
晚上九点,熄灯的音乐响起,帮工沉重的巡逻脚步慢慢远去。听着寝室里均匀的呼吸声,李茉背上书包,悄悄摸出了宿舍。
记忆中,院长一周最多来两次孤儿院,每次之间至少隔着三四天。
李茉取下发卡,捅开院长室的锁,老旧的门咬合不紧,往下坠擦着地面不好开。李茉半抬半推,悄无声息开门又合上。
院长室的陈设与贫穷的孤儿院格格不入,棕红色的大书桌、黑皮老板椅、时兴的玻璃茶几,连靠墙的几个柜子,都是带玻璃门的高档货。
搜房间李茉是有经验的,没过多久,从大书桌抽屉反面的夹层里,翻出了三本不同年份的账册;从老板椅后面的海绵里,掏出了一本记载着“人脉网”的薄薄笔记本。
感谢现在监控不发达,院长是个恶毒却愚蠢的女人,这些东西,居然就藏在孤儿院里。
李茉把账册放进书包,顺便撬开带锁的小柜子,把里面的有零有整的几百块钱也搜走了。
复原现场,重新关上院长室的门,李茉悄悄往楼下走,突然,一胳膊肘拐过去。
“我不喊!”魏鹤躲得快,还是被压在楼梯间的墙上,低低用气音说。 “你想举报还是威胁她?没用的,我上次看到有个穿警察制服的人和她有说有笑。”
“少管!”李茉放开他,月光下,他的脸更白了,嘴唇几乎没有颜色。
“你要走是不是?带上我,不然我马上喊人!”魏鹤恶狠狠盯着李茉,仿佛这个人下一秒就要独自高飞。
“走去哪儿?”
“外头总比孤儿院好。”
“孤儿院好歹有房子遮风避雨,能吃饱饭,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你偷东西干什么。”魏鹤才不信,“你别想撇下我!”
第94章
“县里的人和她有勾结,我就去市里、省里,你有心脏病,我带着你不方便。”李茉温声解释, “那个女人至少三天之内不会再来,我三天之内肯定回来找你。”
“不行!”魏鹤紧紧抓住她的胳膊, 瘦弱的身体,手却像钳子一样抓住她,“你带我走。”
“我要翻墙、爬车, 你跟不上。我会找人来救你,你放心, 我一定来救你。”
“我跟你走。”魏鹤死死盯着李茉,“不然我就喊人。”
李茉叹息一声:“先回宿舍。”
孤儿院健康的男孩儿女孩儿住在同一栋楼,男孩儿住一楼、二楼,女孩儿住三楼、四楼, 中间有一道大铁门。
月光下,两个身影依偎着,如同两只幼兽抱团取暖。李茉半扶半抱,魏鹤刚刚爆发过后,手脚使不上劲儿。
到了宿舍楼门口, 魏鹤突然问:“你真的会回来救我吗?”
“会的。”李茉扶他靠在墙边, “你装不知道,不要激怒那些人,万一,我是说万一那个男人又来,你救拉到裤/裆里,他们怕脏。”
李茉意识到,只是扶了他一段路, 魏鹤就愿意尝试相信,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
“你真的会回来吗?”魏鹤反复问。
“会的。”李茉把他送到宿舍门口,悄悄躺回自己的床上。
早上七点,厨房才开始忙碌,找几个大点儿的孩子过去帮工,把昨晚吃剩的米饭加水熬成稀饭,昨天剩的馒头溜一溜,再开封一大包本地家庭作坊产的麻辣大头菜,就是一天的早饭。
吃过早饭,李茉背着书包,绕到住残疾孩子这栋楼的后面,爬上一颗紧挨着院墙的树,溜下树,就是孤儿院外。
拉平衣裳,从书包里拿出粉红色蝴蝶结别在头上,李茉把自己装扮成平常人家小孩儿,脸上带笑,蹦蹦跳跳往外走,唯一不和谐的是脸上的伤。
路过孤儿院正门,一个壮硕的男人正背对马路,望着孤儿院内嗦面。门卫也姓姜,院长下达的惩罚命令多数由他执行,他是孤儿院孩子们的噩梦。
走出很远,李茉坐公交到了车站。售票台很高,李茉助跑跳跃,挂在售票台上,买了一张去市里的票。然后躲到厕所里,等广播通知要上车的时候,才走出来。
检票的是个话痨,撕下票根,好奇问李茉:“就你一个人?”
李茉回头看了一眼安检处,语带哭腔:“妈妈让我一个人去找爸爸。”
检票员笑道:“哟,被你妈打的?”
“才不是,表哥欺负我。”
“行了,行了,赶紧上,别耽搁我们。”后头排队的人不耐烦催促,检票员看了一眼门口朝里张望的几个人,不知哪个是这小女孩儿的妈妈。运输公司有规定,单独乘车的小孩要问清楚的,不过本乡本土的,检票员也懒得多事,糊弄过去算了。
到了市区车站,李茉顺着人潮往外走,在公交车站牌上看了好一会儿,上了1路车。
1路车人最多了,李茉坐在最后一排靠近车窗的位置,再有人和她搭话,她就不理了。摇摇晃晃到了市政府,李茉跳下车,猫着腰,躲过门卫的视线,溜了进去。
一个问题,如果要找纪委书记,应该去纪委办公区吗?
答案:不该。纪委书记是市委常委,该去市委办公楼找。
“哎,你是哪家的孩子啊?不可以乱跑哦~”一个工作人员叫住李茉,看她脸上有伤,大惊:“怎么回事儿?”
“我找我爸爸。”李茉眨巴着眼睛问。
“你爸爸是谁?”
“熊书记。”李茉现学现卖刚从公示栏看到的信息。
那位工作人员心里咯噔一声,说实在的,大家都是体面人,在这种生活环境里,很少看到暴力之流违反公序良俗的事情。工作人员左右看看,走廊上没人,立刻领着李茉往书记办公室去。
“熊书记,孩子找您。”
李茉进门,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国字脸中年大叔,微微发福,看着一脸正气,是国人最欣赏、最标准的“官样子”。
纪委书记带着疑惑望过来,年纪超小和年纪超大的人,在这种环境拥有超越身份的超级待遇。
“对不起,我刚刚骗人了,我想找您举报问题,但怕您不见我,就骗那位叔叔说您是我爸爸。”李茉立刻鞠躬解释。
领路的工作人员也连连道歉,“书记,对不起,对不起,没核实清楚就贸然……”
“好了,小事,去办公室拿点零食过来。”纪委书记很和蔼,起身绕过大桌子,招手叫李茉到旁边的沙发落座。 “小朋友,你好啊,找我要举报什么呢?”
“我所在的孤儿院把我们卖给有恋童癖的男人。”
书记本来斜斜坐着的身子猛然拔直,失声惊呼:“什么?”即便以他的见多识广都感到震惊,连忙追问:“小朋友,这种话不能乱说的。”
“我有证据。”李茉把自己的书包放到胸前,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本账册:“姜院长当了三年院长,我们院里重病的孩子很快就病死了,有好几个姐姐被送走,回来身上全是血。她还不让我们吃饱,冬天的棉衣不暖和,我们不敢在当地报警,她和穿制服的人关系很好。”
“扣扣——”门口传来敲门声,刚刚被安排去拿零食的年轻人回来,笑着把牛奶、糖果、小饼干放到李茉面前,看领导面色不好看,打圆场道:“小朋友,尝尝牛奶好不好?叔叔给你插吸管。”
李茉摇头:“我不喜欢牛奶。”
书记不知脑补了什么,脸色越发难看,转头望向李茉,尽量维持笑脸:“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详细和伯伯说一下好不好?”
“我想去上厕所。”李茉突然从沙发上跳下来。
“好,小刘啊,你带她去。”书记连忙叫刚才领路的工作人员照料,自己则翻看起那本账册。
越看越生气,越看越生气,纪委书记把账册拍在茶几上,“太猖狂了!”
刚才带举报人出去的小刘慌慌张张跑回来:“领导,我带人到女厕所,总等不到她出来,喊也没人应声,我叫办公室女生去看了,厕所根本没人!”
“一个孩子都能丢啊!”纪委书记气不打一处来,又忽然泄气道:“行了,注意保密,回去工作吧。”说完,立刻拿起红色保密座机话筒,开始对外联系。
李茉利用工作人员离开的空挡,从厕所跑出来,来到最顶层、视野最好、地方最大的房间——市/委书记办公室。
同样的手段,把手中的另一本账册送出去,又利用同样的办法脱身。
从市委办的小楼出来,李茉去政府办的小楼,她还要再去找市长。
刚上楼,就看到一个中年女性带着几个人从楼上下来,看到她眼前一亮:“就是你吧,屋里说。”
市长是一位女性。
“我知道你是聪明又勇敢的孩子,阿姨不会把你当不懂事的小孩儿糊弄,你既然把证据送到不同人手里,是想解决问题的,对吗?”市长把李茉安置在沙发上,办公室里只有她和李茉。
“对,可是我不敢相信某个人。之前有姐姐去派出所求救,被赶出来,院长知道狠狠打她,关禁闭,她每天晚上都哭。”李茉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市长。
该死的畜生!市长心里骂那些没有底线的畜生,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能对孩子下手!
市长放低声音,温柔地哄她:“不怕,不怕,大人里有坏人,但好人是很多的、很多很多的——阿姨会保护小朋友,像妈妈一样。”
“嗯!”李茉使劲点头:“所以我才来找你们。”
理解这平淡朴实的话中,蕴含怎样深厚的信任,饶是听惯了各式好话的市长忍不住鼻酸,多好的孩子啊!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市长轻声问。
“对,我偷跑的。市长阿姨,你们要快一点,我的朋友昨天被安排陪客,我们假装尿裤子才逃脱,你们要快一点。”
“好,我们会保护好你的朋友,还有你,别担心,你现在安全了。”市长靠近,试探性握住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她很怕受过创伤的孩子,抗拒与人接触。 “阿姨送你去医院,你也被打了,疼不疼?”
“能忍住。”
市长背过身悄悄擦了眼泪,“小朋友,阿姨让人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李茉点头,还是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去救我的朋友?”
“很快,很快!”市长保证,“你可以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吗?”
“李茉,木子李,茉莉的茉。”
“好的,茉茉小朋友,你勇敢又善良,阿姨表扬你,现在,你去医院好好养病,阿姨救出你的朋友,带他来看你,好不好?”
“你们去的时候叫我一起,我答应他会回去的。”李茉连忙叮嘱。
“好的,好的。”市长招呼自己的秘书送李茉去医院:“手里的事情先放一放,优先照顾孩子。”
李茉被送到市第一人民医院,检查出营养不良、外伤和轻微脑震荡,被安排在特护病房,有专职护士照料。
终于松了口气,从县里一个人跑到市里,李茉全程提着一颗心,深怕自己这小身板被人拐卖了。现在,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如果他们动作快,肯定赶得上三天内解救小朋友;如果动作慢,自己就悄悄回去,至少能闹出大动静,阻止姓姜的胖女人作恶。
沉沉睡去的李茉不知道,就在当晚,市/委/书记亲自挂帅,从本市抽调公安精干力量,又找了地方武警协助,在夜色中兵分几路,直扑孤儿院。
第95章
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十点, 居然还有餐食供应,市医院的食堂真不错啊,24小时供应。
李茉正在吃鸡蛋,突然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望着自己,回头一看,正是魏鹤。
李茉连忙站起来,想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回去,魏鹤已经小跑着冲过来,狠狠抱住她:“你真的找人救我了!”
李茉环住他的脊背,轻轻抚摸。因为心脏病, 魏鹤长得矮小,靠在李茉怀里,头只能枕在她的肩膀上。
“答应过你的,我说话算数。”
“你真的找人救我了!”魏鹤再聪明也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抱着李茉不断重复:“你真的找人救我了!”
李茉感到自己颈间一阵湿意,魏鹤抱着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带魏鹤来的女警悄悄退出门外,对着墙抹眼泪,她参与全程,知道小女孩儿为了护着她的朋友被黑心院长毒打,知道小男孩儿为了护住他的朋友留在孤儿院拖时间,那么小的孩子,友情却坚固真挚,令大人落泪。
和女警搭档的男警察拍拍她的肩膀,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小孩子因为受到过侵害和威胁,对高大的男人有本能性的警惕,一路上男警察都和孩子保持一定距离,看着那样漂亮可爱的孩子,忍不住咒骂那些畜生。
还有同系统的渣滓,为了蝇头小利,对这样灭绝人性的惨案视而不见,愧对这身制服,愧对身而为人!
李茉和魏鹤抱头痛哭,等魏鹤哭累了,李茉才扶着他往沙发上坐,门外的女警连忙过来,帮忙把魏鹤抱到长沙发上,让他躺平。
“你也要住院,就住在你朋友的隔壁病房,可以吗?”女警问魏鹤。
魏鹤看了一眼李茉,轻轻点头。
“我们院里的人呢?”李茉又问。
“放心,孩子们都有专人照顾的,等大家情绪稳定了,会分配到条件好的孤儿院。那些坏人全都被抓起来,再也不会欺负你们了。”女警铿锵有力保证。
李茉点头,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法治社会底线都比封建时代最高标准强。
陆陆续续有领导过来慰问,省里、市里都有,民政部还专门成立督查小组,提级调查这件事情。
市长阿姨过来慰问的时候,对魏鹤道:“国家有一个先心病免费治疗的项目,阿姨送你去北京做手术好不好?做了手术,你就是正常人,能跑、能跳,能上体育课,和朋友们一起玩儿。”
“她去吗?”魏鹤看向李茉。
“我又没有心脏病,去干啥?”李茉是孤儿院里少见的、健全的孩子。
有些人总是幻想,如果生不出来孩子,就去孤儿院领养一个。事实上,孤儿院领养手续非常复杂,审核条件也很高。孩子投胎时候不会挑,领养的时候国家会帮着挑。
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被遗弃在孤儿院的孩子主要是先天残疾,根本不符合收养条件,也不会很少有家庭主动收养带病的孩子。经济越不发达的地区,扔在孤儿院的女孩子就相对多一些。经济慢慢好起来,孤儿院是真正给社会弱势群体托底的地方。
“那我也不去。”魏鹤紧紧依偎着李茉。
李茉哭笑不得,刚见面的时候,魏鹤像一只刺猬,逮谁扎谁,还会威胁自己,现在怎么变成小白兔了。
“去北京,免费治病,以后你的人生就是坦途了,你明白这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快去!”李茉觉得以魏鹤的智商,他应该明白手术的重要性。
“你能和我一起去吗?”魏鹤还是忍不住问。
市长阿姨叹息:“茉茉也是小孩子呢,没办法照顾你。魏鹤,别担心,只是去北京一段时间,等你治好身体,如果愿意回来,我亲自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还能回来?”魏鹤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李茉后知后觉魏鹤不愿意去的点在哪里,看了眼市长阿姨,不亏是搞政/治的,心眼儿就是密。
“阿姨,我以后去哪里生活呢?”李茉问。
“你们这批孩子,身体条件不好的,被省福利院接收,身体条件好的,征求个人意愿,有的在市级孤儿院,有些在其他县孤儿院。”市长不好详细解释,那些受过侵害的女孩子,都被送到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
“本市孤儿院有几个人?”李茉又问。
“还有一个比你小一岁的女孩子。”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李茉惊讶。
“还有我!”魏鹤赶紧补充。
“为什么这么少。”李茉不理解。
市长阿姨很有耐心,“很多小朋友都不想在市里生活了,我们充分尊重大家的意见。其实,阿姨还有一件事也想问问你,你愿意当阿姨的女儿吗?”
“您想收养我?”李茉惊讶,感觉自己的手突然被魏鹤握紧。
“对,你聪明又勇敢,一定知道收养是什么意思的,对不对?你愿意阿姨成为你的妈妈吗?”
李茉瞪着圆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一个市长当母亲,多好啊!求之不得的事情。
魏鹤紧张地抓着李茉,希望她答应,又怕她答应。
“谢谢阿姨,我不想。”李茉还是摇头,她已经过不习惯有长辈约束的日子了。
“阿姨会对你很好,阿姨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你到我家,就是全家的小宝贝……”
李茉坚定摇头:“阿姨,我很早熟的,知道一个市长妈妈意味着什么。”
“不怕,我陪着你。”魏鹤连忙道,他希望留住自己的朋友。魏鹤唾弃自己的自私,可他真的好想拥有朋友,如果李茉被大官收养,他们就不会是朋友了。
“唉,是阿姨和你没缘分,你如果改变主意了,阿姨随时欢迎你。”市长知道这些早熟早慧的孩子,比很多温室里长大的成年人都懂事。
李茉只当客气话听听,市长阿姨可能被这样的惨事冲击情绪,但领养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她不想融入某个家庭了。
在市医院养好身体,魏鹤很快被接到北京动手术,他是孤儿,费用国家全包,还会被民政、卫健委等部门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但凡有什么政府慰问、企业捐助,第一个想到的,都是他。
李茉身体并无大碍,很快被分到市孤儿院。
市孤儿院在城市郊区,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里,操场、楼房都被刷成各种富有童心的彩色模样,一楼大厅的墙上写着标语:“让躺着的孩子坐起来,让坐着的孩子站起来,让站着的孩子走起来,让走着的孩子跑起来。”
这说的不仅是身体层面的,更是精神层面的。
在孤儿院负责人的讲解下,市长阿姨牵着李茉参观了一遍。
宿舍是两人间,所有用具都配备整齐,厨房大师傅带着白帽子,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炒菜,每日餐食都是两荤两素一汤,饭后水果是最便宜的应季水果。孤儿院还有给七岁以下健康孩子开设的学前教育,教室明亮整洁,桌椅是最新款的单人课桌。
孩子们的衣食住 行有工作人员照管,老师们也很和善。绕到疾病儿童区域,每个孩子有单独的围栏床,地上铺着塑胶垫子,从围栏里翻出来也不会摔得太严重。
这才是我的祖国会有的福利院,开局那种黑暗福利院,是极个别的毒瘤!那个姓姜的女人,接手福利院也不过三年,在正常的社会体制内,那种人出现的概率很低!
李茉被领到自己的宿舍,与她同住的是出自同一个孤儿院,比她小一岁的向阳。
“茉姐,你终于来了。”向阳一见她就立刻扑上来,仿佛雏鸟见到鸟妈妈。
李茉手忙脚乱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记忆里她和这个向阳不熟啊?
怎么回事?
“你认识我?”李茉问,这话说的,她们出自同一家孤儿院,认识是认识,可没这么熟啊。
向阳被拉开,退而求其次抱着李茉的胳膊,仰着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wink她:“是你打败了姜巫婆,救了我们所有人,对不对?”
“你听谁说的?”
“我就知道是你!茉姐,你真了不起,你是我的偶像!长大后我也要像你这样,成为女英雄!”向阳自顾自发表粉丝宣言。
“谁告诉你的,乖,和我说,要是让外人知道,我会有危险。”
向阳抱她胳膊更紧:“真的吗?可坏人不是被抓起来了吗?姜巫婆、大魔王都被警车抓走了,威武~威武~”
向阳学着警笛声,害怕地问:“他们还会回来吗?”
“以后可能会回来的,所以你要和我说实话,谁告诉你的?”案子还没审,李茉也不知道会怎么判,但总要把危险掐灭在摇篮里。
“我……我听警察叔叔说的,他们在门外抽烟,我睡不着,就听见了。”
李茉心想,除了亲身经历的办案人员,知道的人应该不多。一夜织间,黑暗孤儿院就被推平了,消息不至于泄露太广。
必须关注那些人的下场,她书包夹层里的“人脉”账本,还没交出去呢。
第96章
在孤儿院待几天, 感觉身上伤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养足了,李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 往门口走去。
“回去,回去,小孩儿不许出门!”门卫是一个跛脚的中年大叔,黝黑一张脸上全是不耐烦,大蒲扇一样的手挥动着,把李茉赶回院子里。
李茉想要分辨两句,门卫大叔根本不听,把原本开着一条缝儿的铁门拉好锁上,虎视眈眈盯着不死心的调皮小孩儿。
行吧!
李茉往回走,问生活老师王姨才知道,孤儿院是全封闭准军事化管理,不允许随意外出。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有人来接就能出去。”王姨一边剥豆子,一边笑道:“才待几天,小孩儿家家,没个长性。”
李茉顺势坐在旁边矮板凳上帮忙剥豆子,问:“亲戚朋友来接就行啊?”
“不用你个孩子干活,玩儿去。”王姨拦了拦,道:“肯定是亲戚才行啊,大点儿的孩子鬼得很,随便扯个人就说朋友,都放出去,那还了得。你也不要乱跑,外头多少拐卖孩子的,挖心挖肝,要你命呢!”
“没事儿,我能干,你不是说自家孩子在家也帮忙嘛~”李茉和她拉家常:“我刚来的,啥都不知道,就问问。姨,咱读书去哪儿读?一小?二小?”
“啥小?咱们院里有自己的学校,幼儿园、小学、初中、中专……不过从中专开始,就要招外头学生了。我看你是个灵醒人,以后肯定上高中,考大学。”王姨如此祝愿。
“那我岂不是要等十几岁才能出校门?”李茉回想,现代社会孤儿院管理这么严格的吗?以前的世界也没接触过,不知道啊!
“噗嗤——那不成坐牢啦?”王姨笑喷:“这是市级孤儿院,知道啥叫市级不?全市最好的。下头县区,还有隔壁几个穷地方的孤儿,都往咱们这里送,人多着呢,不单独开学校,怎么管得过来!”
孤儿院单独开办学校,一是考虑残障儿童保障,最大限度避免歧视和欺凌;二是在孩子小的时候,尽量把他们与复杂的社会隔开,有利于孩子们身心健康。
两人正说着话呢,真正的食堂帮厨阿姨回来了,笑道:“哟,你又带着院里孩子给我帮忙。起开,起开,让人看见,还以为咱虐待孩子呢~”
帮厨阿姨是笑着说的,明显是开玩笑。
“不至于,李茉是好孩子。”
“外头像我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做饭吃呢,剥两个豆子算啥。”李茉也笑着附和,不知帮厨阿姨有怎样的故事。
“剥差不多了,我端去洗,你玩儿去吧!”帮厨阿姨请走了李茉,对生活老师王姨小声道:“你可当心点儿,院儿里头小鬼精着呢,上回那秃桩子你忘了。”
李茉只听了一句,后续就是帮厨阿姨抱怨孤儿院要求太严,青豆必须打成沫煮成豆菜稀饭,就怕孩子吃整颗豆子卡着,那些残疾的、病重的孩子更要小心。
刚从厨房出来,向阳连蹦带跳过来,抓着她的手惊喜道:“茉姐,老师让咱们去领零花钱。”
向阳眼睛都在发光,零花钱!多稀奇,以前可没有这种好事!
教室办公楼里,已经排了好长的队,李茉和向阳排在队尾,没过多久,也领到了五块钱。
“一个月五块,自己放好,能在院墙栅栏那儿买点儿零食,和同学好好相处,不许抢同学的,有人抢你的,就来告诉老师。”发零花钱的是李茉的班主任,顺带道:“李茉,你编进四年级,九月份跟着上学;向阳,你编进三年级,班主任是坐302的赵老师。”
“秦老师,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吗?”
“对,还有啥问题?”
李茉忖度着秦老师态度有些不耐烦,连忙道:“没了,没了。”
领着钱往外走,向阳眼睛黏在钱上,简直挪不开。 “我早就听说上半天有人在树荫那边栅栏卖吃的,有炸鸡腿、炸土豆、炸臭豆腐……”
小孩子哪儿有不馋炸货的,李茉都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了。
“你消息挺灵通的啊?这么快就摸熟了!”李茉打趣。
“那可不?我最会交朋友了,已经认识好多人了。”向阳又抓住她胳膊:“不过你放心,我最喜欢你……”
你字话音还在嘴里,李茉长胳膊一挡,把向阳挡在自己身后。
往小树林走的路上,堵着五六个瘦高瘦高的男孩子。他们中有唇腭裂的,有跛脚的,还有几个明面上看不出残缺的,眼神不善盯着李茉和向阳。
突然,堵着的人散开一条路,一个寸头刀眉的男孩儿走上前,两边人同时弯腰喊:“狼哥。”
噗噗——憋住,憋住啊,死嘴。李茉看到这种明显模仿香港古惑仔的剧情,实在忍不住肩膀抖动。
“笑个屁!死八婆!”被称为狼哥的男孩儿上前一步,面色凶恶,口音都带着粤语腔,真不知他是从哪儿学的。
狼哥看自己一句狠话震慑住人,心里满意,酷酷道:“你们新来的不懂规矩,以后发钱了要主动上供,知道不?不然……”
“不然……”后面的小弟跟着重复,作出捏拳头、挺胸、瞪眼之类凶恶表情。
对不起,李茉真的好想笑。小学生演这种剧情,没有威慑,只有搞笑。
向阳躲在她身后,怯怯拉拉她的衣袖,小声道:“茉姐,要不……”
李茉低头看见向阳害怕的表情才意识到,对同龄人来说,几个男孩子聚众威胁,甚至可能伴随殴打,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李茉把向阳推到一边,问那个狼哥:“以前抢过多少人?”
狼哥吐了口唾沫,“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回答他的是李茉锤在他脸上的拳头。
“艹你妈!”狼哥嗷呜一声,他的小弟纷纷涌了上来,叫嚣着要给李茉好看。
向阳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帮不上忙,尖叫着跑去找老师。
秦老师小跑着过来的时候,小树林里只有李茉一个人站着,其他人都躺在地上呻/吟。
李茉后退一步,秦老师上前问:“怎么回事儿?王琅,你又抢同学零花钱了?”
狼哥愤愤不平喊:“你瞎啊!是她打我!”
秦老师被学生毫不尊重的态度气得皱眉:“她只有一个人,你们六个,你们以前还是有前科的,让我信谁?李茉啊,受伤没有?”
李茉有些讶异,对集体生活管理而言,最简单的管理方式是“不要出错”,不管你是欺负人的、还是被欺负的,都要保持表面光鲜,才会最大限度减轻管理人员工作量。
但秦老师不是,即便面对李茉这个刺头,她也是公平的,不因为她惹出事而怪她这个受害者。
“没受伤,谢谢秦老师。”李茉道谢,来孤儿院工作的人,真的抱有一颗善心。
怪自己在古代低道德环境翻滚太多,对人信任度太低。
“你们几个没事吧?”秦老师上前把人扶起来。
“没事!”狼哥甩开秦老师的胳膊,其他几个没他这么大脾气,乖乖被扶起来。
秦老师简单检查了一下,领他们去医务室擦药,边走边教育:“打架能得什么好?打赢了老师不会喜欢,打输了白白挨揍。栅栏那边的零嘴都不健康,好些卫生还不达标。院里给你们发钱是不想你们和别的孩子有差别,现在不好好存着,以后买根冰棍都不行,只能看着同学吃。”
秦老师的苦口婆心,几个男孩儿是听不进去的。
狼哥几个也是医务室的常客,穿着白大褂的老医生笑呵呵给几个人涂碘伏、紫药水,检查了他们几个的伤势,笑问:“有分寸,你会功夫啊?”
“收着劲儿呢,怕把他们打出毛病。”李茉笑嘻嘻威胁,不知道这几个傻子听不听得懂。
“下次有事去找老师,不能自己动手,知不知道?”秦老师是不赞成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又啰嗦了好半天,才放他们离开。
等从医务室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李茉一个回头,狞笑道:“交钱!”
“成王败寇,江湖规矩,懂不懂?”李茉看着狼哥,恶狠狠道:“还是,你想再挨一顿。”
狼哥不情不愿从裤兜里掏出四张一块的,刚发钱没几分钟,他就已经用掉一块了。其他几个也抠抠搜搜交上来一堆一张的钞票。
李茉把钱全塞进裤兜:“滚吧~”
狼哥不甘心放话:“你等着!”
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小树林里,向阳才两眼放光地盯着李茉:“茉姐,茉姐,你太了不起了!太厉害了!太棒了!威武!像个大侠!比水冰月还水冰月!”
向阳词穷了,把她认为最美好的词汇都往李茉身上堆:“我们去买炸鸡腿吧!炸鸡腿!”
不由分说拉着李茉往栅栏那边去,外面是大娘大爷背着背篓过来卖的小零食。
最受欢迎的是炸货系列,炸鸡腿、炸鸡柳、炸骨肉相连、炸土豆、炸臭豆腐,摊子旁的栏杆根本挤不进去。
有卖“麻辣丝”的,就是把芥菜切丝用调料拌匀,重油重辣,本地家庭作坊常备产品。有卖糖包子、肉包子、米糕的;有卖无花果、油桃、杏子、李子之类水果的。卖得都很便宜,计量单位是个,不是斤。
杏子一块钱五个,米糕一块钱三个,炸鸡腿最贵,五块钱一个。
这是专为孤儿院定制的零食摊区。
炸货区是重灾区,孤儿院的孩子就是不买,也愿意围在旁边闻味道。李茉挤过去,看到摊贩徒手从塑料袋里拿出裹了糊的鸡腿往黑乎乎的油里扔,手指甲黑黢黢的,顿时食欲全无。
向阳还在一旁吞口水:“炸鸡腿,炸鸡腿……”
第97章
孤儿院的饭至少干净……李茉如此安慰自己, 对向阳道:“突然吃这个容易拉肚子,今天先吃水果行不行?”
“可我想吃鸡腿……”
李茉把她拉出人群,悄悄道:“不干净, 我给你买干净的。”
向阳又看了看,“哪里不干净了?”
不是顶嘴,是真看不出来,她长这么大吃的都是食堂,对食品卫生毫无概念。
“你看,他不带手套,指甲那么长,指甲缝里全是黑的。油也是黑乎乎的,不知道用过多少次。看,看,有人用啃过的炸串蘸公用盘子里的辣椒面,啃过的,你想吃别人的口水吗?”
“不行吗?”向阳无辜地问。
李茉绝倒,向阳九岁了,怎么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
“大家用一个勺子很正常啊?”向阳不明白,老师们用一个勺子喂小些的孩子吃饭很正常啊, 托育班全班一个勺子也有, 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向阳你现在长大了,是大孩子,不能和别人用同一个东西。我们刚到的时候, 老师每人都发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品,对不对?那就是自己的,不能用别人的, 也不要让别人用自己的。”李茉突然意识到,没人教向阳区分“别人”和“自己”。
从小过集体生活,她甚至没有“自己”这个概念,差不多……都这样……又没病……混用习惯了。
“是吗?”向阳懵懵懂懂。
“是的,以前是条件差,现在市里条件好,我们要自己用自己的,不能混用。”
“可我和你的杯子都是粉红色的啊。”有时候不是故意混用,而是大家用的都一样,拿错也正常。
“回去写上名字,就不会拿错了。”李茉找秦老师借了马克笔,在自己的水杯上画了一朵五个花瓣的小花,把笔递给向阳。
“我要画个太阳!”向阳兴高采烈画了个椭圆,在四周添上短线,就是一个简易的太阳。
牙刷柄上也画,洗脸盆上也画,架子床上也画,衣服上……
“衣服上别画,画了洗不掉。”李茉赶忙阻止。
“还会洗不掉?”向阳惊喜:“这是什么笔?这么厉害?居然洗不掉?”
真是每一个回答都出乎预料呢!
李茉只能给她解释:“这叫马克笔?”
“马克笔是什么?有牛克笔吗?”
“马克,英文名字,make pen,绘图用的专业笔,写上去不容易掉色,一般用不上。”
“哇哦,茉姐,你好厉害,居然懂英文。学校以前教英文吗?你是不是会说外国话,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不会,我也是看电视学的。”李茉只能这样糊弄。
“居然看电视就学会了,太厉害、太厉害、太厉害了!”向阳双手捧脸,完全忘记了炸鸡腿,一味沉浸在“我茉姐真厉害”的氛围里。
“哈哈,行吧。”李茉尬笑两声,连忙转移话题:“吃不吃杏子,剩下的杏核我能磨成哨子,给你含在嘴里吹。”
“真的吗?茉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啊!超人!超人!”
问:被九岁小孩儿尬夸是什么体会?
答:已经抠出三室一厅了。
李茉和向阳分食了杏子,把杏核拿到水池边打磨,两边都摸出洞,再用小刀尖把里面的杏仁一点点儿扣出来,一个简单的杏核口哨就这样做好了。
李茉自己含在嘴里吹了几下,声音嘹亮清脆,吐出来洗干净放在水池边,开始磨第二个。
向阳抓起杏核口哨放在嘴里,试了两下,能响,立刻兴头起来“呜——呜——”吹个不停。
“我含过的……算了,我重新给你做一个,这个自己玩儿,不要吐给别人玩儿啊!更不能吞下去!”李茉无奈,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个哨子?
向阳根本没听,她围着李茉长长短短吹哨子,含含糊糊发出笑声和尖叫声。
“呜呜——”在缺少新鲜事物的孤儿院,一个杏核哨子,成为最流行的时尚单品。栅栏那边杏子突然畅销,人人都想要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杏核哨子。
狼哥几个没钱,打劫了别人的杏子,吃掉果肉自己磨哨子。狼哥指头在水泥池边磨破了,都没把哨子磨出来。
“狼哥,要不?”旁边那个兔唇的小男孩儿小声建议。
“不个屁!我野狼才不会向那个死三八低头!”狼哥把磨成两半的杏核一摔,招手道:“过来,我有计划!”
当晚,熄灯前,李茉出门倒水,两人间的女生宿舍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漱、厕所在走廊尽头的洗漱间集中进行。
李茉刚进门,兜头迎面被泼一盆凉水。
李茉连连后退,警觉弯腰抱头躲避,闪开三五米才回头,狼哥带着两个高个子冲过来,手里还拿着粉红色塑料盆。
李茉的水盆刚才就丢了,看见几人来了也不慌,她有成年人的思维,身体也在这些天养回基本水准。一个扫堂腿,冲在最前面的狼哥就狠狠摔在地上,塑料盆子砸出一个洞。另外两个人一个拿着拖把,一个拿着扫帚,想要左右夹击,可他们也只是十来岁的小孩子,被一推一搡,直接掼到地上。
走廊全被泼湿了,各个寝室房间像雨后蘑菇一样探出头,李茉扫过去,蘑菇们又缩回地下。
向阳听到动静,登上拖鞋啪叽啪叽跑过来,“又是你们!太坏了!”
“你先去叫老师。”李茉支走向阳,往洗漱房去,洗漱房左边是洗漱区,右边是厕所,中间没有隔断。很多女孩子夏天直接脱了衣服在洗漱区洗澡,刚才狼哥手里拿的粉红色塑料盆是孤儿院统一给女孩子发的。
女孩儿粉红色,男孩儿水蓝色。
李茉走进去,一个女孩儿环胸抱着自己,夏天薄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的长发还在滴水,地上有掉落的香皂和洗发水。
女孩儿恶狠狠盯着她,见她走过来,又瑟缩往后退了退。
李茉站在原地,帮她把香皂和洗发水瓶子捡起来放在台子上,小声问:“刚才还有谁在?”
女孩儿盯着她,不说话。
李茉只好道:“放心,我不说出去。”这个女孩儿明显大一些,已经有性别意识了,不能让人知道她在洗漱区被三个男生闯进来。孤儿院就是小型社会,小孩子嚼起舌根,一样恶毒。
李茉退出洗漱区,把自己的盆子和那个摔坏粉红色盆子叠在一起,恶狠狠道:“王八蛋,还打坏了我的盆子!”
今天是赵老师值班,赵老师是男老师,便带着宿管阿姨一起上楼。上楼便问:“谁打架?”
李茉站出来:“老师,他们三个不知怎么闯进女生宿舍,打我,还摔坏了我的东西。”
赵老师看了一眼相互搀扶着爬起来的几个人,气道:“又是你们仨?不学好,以后想挨枪子,吃牢饭啊?跟我走!”
赵老师身为男性,又高又壮,天然具有威慑力,拎着几个男生就往外走,又看了一眼满是水的走廊,叮嘱道:“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说。”
宿管阿姨高声提醒,“都回去,马上熄灯了,不许出来!”宿舍门后的蘑菇头又都缩回去了。
“地还得我拖~”宿管阿姨抱怨着,“拖把也断了,你们啊,也不知道闹什么?”
李茉没有争辩,只道:“阿姨,只有去楼下拿拖把了,这是拖厕所的。我的盆子也坏了,要重新领一个。”
“不知道爱惜东西,才领多久啊!”
“没办法,谁知道那几个能混进女生宿舍。”李茉重音咬在女生宿舍四个字上,宿管阿姨的嘟囔抱怨便再没有成形,只是在喉咙间发出呵呵啊啊的怪响。
李茉从宿管阿姨那里领了新盆子,重新上楼,自己的盆子和那个烂盆子还重叠着放在原地。
往洗漱区找了一圈,里面早没人了。李茉把新、旧盆子一起拿回寝室,现在的塑料制品很脆,不像十年后在车站“甩卖”的塑料盆,一个大男人站在上面蹦迪都不会破。
向阳挤过来问:“茉姐,你没事儿吧?”
“嗯。”
“我就知道,几个小毛贼,伤不了你!”
“你从哪儿学的台词?”李茉哭笑不得。
“包青天,展昭说的,帅不帅?”向阳使劲儿和她贴贴,“茉姐,你太厉害了,一打三!大家都说你是女侠!”
“大家?才几分钟,你们就讨论过了啊?”李茉扬了扬手里的塑料盆,“那你知道这盆子是谁的不?”
“肯定是顾思月的,刚才只有她从洗漱区出来。”向阳肯定道。
才来几天,向阳已经把所有人都认全了,李茉不得不佩服她的交际能力:“还有人知道是她吗?”
向阳想了想:“应该没有吧,阿姨说不许出门,大家聊天都隔着门的,只有我站在门口。”
“你好意思说~”李茉点了点她的额头,并不觉得没听宿管阿姨一句随口招呼,不是什么大事:“你认识顾思月吗?她住几零几?”
“四零八,靠墙那个小房间,只有她一个人住。她是我们这层楼,唯一一个上初中的大姐姐。”
“她听不见?还是不会说话?”李茉想起刚才照面,有些怀疑。
第98章
“啊?应该不是吧?”向阳想了想,自己好像没听过她说话,刚刚发生那么大事,她走的时候也只是冷淡瞥一眼,根本没出声:“我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
看她苦恼的样子,李茉笑道:“没事儿,我随口一问,不打紧,快睡吧。让他们闹的,早过熄灯时间了。”
第二天赶在起床铃之前到最边上的四零八小房间敲门,说明来意之后,顾思月只开了一条缝把盆子接过去,然后嘭一声摔上门。
李茉摸摸鼻子,客观来说,孤儿院的人各有各的怪。顾思月这样诗情画意的名字,父母应该很爱她才对,怎么会沦落到孤儿院。
昨天值班的赵老师、李茉的班主任秦老师、狼哥的班主任王老师三堂会审,昨天晚上的事情事实清晰、没有可辩驳的地方,几位老师安慰了李茉,扣了他们叁一月的零花钱补偿给李茉,又让三个人交八百字的检讨上来。
八百字!考试作文都只要求写两百字,八百字对他们而言是鸿篇巨制,更何况这几个不爱学习的,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磨洋工, 坐了好几天的监牢,才把八百字敷衍过去。
又被要求在开学大会上念检讨,当着全孤儿院的面丢人,从此不敢再打扰李茉。
开学之后,李茉进入四年级。市里小学从三年级开始学英语,这是以前从没学过的,老师对此习以为常,安排了一个月的“复习课”。原本学过的同学读起单词来也磕磕绊绊的,李茉都怀疑,他们到底学没学过。
唯一值得夸奖的是课堂纪律,在老师的课堂上,很少有人闹出动静,即便不学习,也会默默趴在桌子上睡觉。集体生活之下,纪律性毋庸置疑。
李茉敏锐察觉到,曾经对她有微妙不耐烦的秦老师、赵老师,现在对她都很和蔼可亲,尤其是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之后。
“你以前没学过,能拿九十分已经非常不错了。”秦老师看李茉有些沮丧,连忙安慰道。
“谢谢老师,我会尽快补上进度。”
“有志气。”秦老师笑道,“有啥不懂的随时来问我。”孤儿院孩子的成绩一样参差不齐,大家也不太放在心上,突然来了个力争上游的,老师也很惊喜。
“谢谢秦老师,我看图书室有磁带,我能申请用一下吗?您放心,我会好好爱惜,不带出图书室,只在那里用。”李茉顺势打申请。
“行,要用的时候来找我。”
前头几次申请,秦老师跟着来,后面就直接把钥匙给李茉,让她自己用,完全放心。李茉花大量时间在图书室,这里的书籍都是淘汰后才捐到孤儿院的,对老师们来说很落后,但对专研了两辈子古代汉语的李茉而言,就是流行的。
李茉整理了图书室,把书籍分类摆放,编了编号、目录和简要查询手册,秦老师看见更是欢喜得不得了,李茉从此一跃成为她的得意门生。
李茉慢慢理清老师们的想法,不耐烦是对小孩子普遍的轻慢,因为小孩儿有时候真的听不懂话,不会看眼色,反反复复强调还是会犯同样的错。李茉不一样,她很机灵,几乎是闻一知十,老师们渐渐发现她能交流,就把她当成年人对待。
“茉姐,这样真的能学好英语吗?”向阳看着房间里贴满的便利贴,有些望而却步。
“肯定啊,我们在宿舍里就用英语交流,很快就能学会了。真的,平常说的话就那几句,很容易的。英语是语言,总不能学成哑巴英语。”李茉贴好最后一张,拍拍手,以前好像在哪儿听过这种办法。
“行吧……”向阳迟疑点头,听上去就很高端的样子。
“Okay, let's get go!Do you want a cup of hot water”
“water,水,对,水的意思,hot water,热水,是打热水吗?”向阳中英夹杂问李茉,见她摇头,又想了想,“cup,杯子,杯子,热水,喝热水的意思对不对?”
李茉点头,又重复一遍:“Do you want a cup of hot water”
这次,向阳用力点头:“yes,I want.”
两人就这样磕磕绊绊开始学,李茉有基础,即便是许多许多年前的基础,会骑自行车的重新捡起来也容易,图书馆里的磁带是标准的伦敦腔,还有BBC合辑,李茉边学边教,两人共同进步。
期末考试的时候,李茉是四年级第一名、向阳是三年级第一名,总结大会上两人与其他年级第一名一起被请上台,收到一张奖状,一个装着五十块钱的信封。
向阳拿着奖状不撒手,在房间各处比划,“茉姐,贴这儿行不行?要不贴这儿?”
“贴过会有痕迹哦,取下来就不好放了,去照相馆塑封了能保存很久。”面对兴奋的向阳,李茉也找回了小成功的开心。
“塑封是什么?”
“在奖状上蒙一层塑料膜,脏了能擦、坏了能换,奖状在里面不会坏。”
“塑封!塑封!”向阳兴奋道:“可,我们不能出去啊?”
李茉把食指竖在唇边:“嘘——”
李茉早就打听好了,孤儿院是封闭式管理不错,可孩子们会千方百计找出各种漏洞。狼哥那种调皮捣蛋的,早就找到翻墙出去的位置,李茉关注他们的时候,顺带把孤儿院能翻出去的地方都摸清楚了。
但,这些是不能和向阳说的。向阳是真小孩儿,出去不安全。
李茉把两张奖状卷好装进笔筒里,这个笔筒是曾经装过12色彩色铅笔的包装桶,孤儿院的物资单一,彩色铅笔是期中考试的奖品。
出了孤儿院,往城区方向走十来分钟,就是公交车的终点站,等车十来分钟,到城区照相馆塑封好奖状,逛了逛城区,赶在晚饭之前,顺利翻回院里。
最爱跑出去玩儿的向阳一直待在房间里大声背诵单词,欲盖弥彰不想让人发现李茉不在。
“看,塑封好了。”李茉先把奖状递过去。
向阳珍惜抚摸亮晶晶的塑料膜,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荣誉,值得被珍藏。原来,被珍惜是这个样子,向阳低着头,感觉眼泪不听自己使唤。
“喏,还有炸鸡。”李茉假装没看到决堤的眼泪,把一个油纸包递过去,“不是说过,请你吃炸鸡吗?”
向阳破涕为笑,“茉姐~~~”
“行了,快吃吧,要冷了!”李茉拆开写着大大M的纸袋,这时候最经典的搭配就是炸鸡、汉堡、薯条和甜牛奶。
向阳双手捧着汉堡,咬一口,满足轻哼,原来电视上小孩儿没有夸张,的确这么好吃。吃了好几口,向阳才后知后觉往前送了送:“茉姐,你也吃。”
“我在店里吃过了,这是你的。”李茉摇头,不是苦情戏,真吃过。身体缺油水,很馋这种炸货。
不管大锅饭的食材多么新鲜、有料,炒出来总感觉没有油气,明明很多菜都是油水泡着的?世界一大未解之谜。
向阳吃饱,捧着甜牛奶慵懒得摊在椅子上感慨:“茉姐,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你对我也很好,我在宿舍里练英语,每天早起跑步,吵到你也没意见,还帮我打开水。”
“就打了一次。”向阳不好意思抓抓头,突然惊醒过来:“茉姐,这些要钱的啊?今天发的奖金你是不是都用完了!哎呀,我忘了,我有钱的。”
向阳跳起来,把藏进枕头的信封扒拉出来,往李茉手里塞。
“行啦,我有钱,你的钱自己收着,等想买东西的时候和我说,我给你带。这回是给你的新手福利,以后我要收跑腿费的。”李茉又不是狼哥,不收保护费。
“嗯嗯,收的,收的。”向阳又傻乎乎笑起来,真好啊!
两人明明已经吃饱,还是要去食堂,老师要点名的。看着餐盘里的炒土豆丝、炒萝卜丝、青椒肉丝和榨菜肉丝……呃,丝丝开会。
两人只把肉丝挑出来吃了,用番茄多鸡蛋少的番茄蛋汤顺下去,完美结束一餐。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憨吃憨玩,放寒假啦!
李茉泡在图书馆里,今年元旦的时候,有好心人给孤儿院捐了乐器,有一台不知道多少手的旧钢琴,还有笛子、二胡、琵琶、长号、小鼓,挺中西合璧的。
李茉记得,自己会弹钢琴,像学英语一样,翻着一同送来的泛黄的《钢琴入门指导》,李茉磕磕绊绊开始回想,慢慢的,能弹一些简单曲调。
真简单,比如《新年好》。
市长带着民政、卫生等部门例行春节前走访慰问的时候,就听到了欢快的《新年好》。
被老师们领上楼,看到李茉坐在琴凳上稚嫩弹琴,另一个女孩儿和她并排而坐,摇头晃脑跟唱。
原本图书室外有好些小孩儿躲在窗后看,发现老师来了,一溜烟跑掉,喊都喊不住。
院长尴尬一笑,“这些孩子……”
“里面弹琴的是上半年送来那两个吧。”
“对,对,大的那个叫李茉,小的叫向阳,都是好孩子,今年期末考试第一名,还特别听话懂事。李茉整理了图书室,自己编了简易目录,向阳更是个小太阳,老师、孩子,没有不喜欢她的!这么好的孩子,险些耽误了,多亏领导们高瞻远瞩……”
市长摆摆手,不让进入拍马屁程序,也不进去打扰她们,站在门卫听脆生生的童音:“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贺大家新年好!”
新年好啊,新的一年,一定要好啊!
第99章
眼角余光瞥到窗户上投下的影子不对, 李茉一回头,刚好对上市长阿姨含笑的眼睛。
李茉跳下琴凳,拉开房门。图书室的门一直是虚掩着的,孤儿院的孩子想进来就进来,可是,这些孩子,调皮的时候非常没有规矩,有时候又显得特别害羞。李茉邀请过几次,他们总是害羞跑掉。
“您来视察吗?”
市长走进来,摸摸她的头, 笑道:“还记得我是谁吗?”
“卓市长。”
“嗯?”
“卓姨~”李茉在她佯装不满的表情下,立刻换了上次说好的称呼。
“哎,乖孩子,在这里感觉怎么样,学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没有?”卓市长话一出,孤儿院的领导都紧紧盯着她,小孩子太不可控了,生怕她说出什么不知轻重的话来。
“挺好的,食堂饭菜好吃管饱, 打扫卫生的阿姨很用心, 厕所没有臭味,老师教得也好,今年期末考试我是第一名哦~”
卓市长也夸她:“真厉害,换了新环境,这么快就适应了!就没有困难吗?”
“嗯……非要说困难的话,公交车不到孤儿院算一个,老师们经常坐公交到终点站再走过来, 挺麻烦的,要是公交线路能延伸到孤儿院就好了。”李茉提了自己觉得不方便的地方,她每次翻墙出去,总是要走十来分钟,才能坐上公交。
卓市长当场答应:“公交车就是老百姓的私家车,便民才是第一位的,孤儿院这么多员工,出行不方便也是大问题。”
卓市长一转头,交通运输部门领导没来,相应国资平台公司老总也没来,秘书长立刻接话:“是啊,等公交线路规划过来,沿途多少群众受益,我下去立刻落实,保证过年之后,老师们就能坐公交车上下班了。”
“还有困难吗?”卓市长又问。
“没有了。”李茉摇头,“我有礼物要送,您等我一下。”
说完,李茉往宿舍跑,那本人脉账册还在她那里呢!
李茉气喘吁吁递上一个大信封,“这是我画的画儿,祝您新年快乐!”
卓市长想抽出来夸一夸,李茉却拦着,不好意思道:“您回去再看,画得不好,不能笑话我哦~”
周围大人们露出善意的微笑,一副画儿,象征意义大于实用价值,孩子心意而已。不过看这小孩儿应对,就是自家孩子也略有不如,这么小就这么能干,日后前程可期啊。
民政部门的领导已经在心里盘算,这么个聪明孩子要关注起来,若是孤儿院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那是多大的政绩!可惜年纪太小,等她上大学,自己不知还在不在这个岗位上。
孤儿院的领导更开心了,不仅全方位夸了孤儿院,还解决了实际问题,这是什么神仙孩子?关注!给我狠狠关注!从今天开始,这孩子就是典型、模范!
卓市长的视察很快就结束了,信封一入手她就感觉不对,一直等到办公室才打开。翻看之后,立刻通知专案组过来。
了结心愿,李茉再不关注,今天晚饭院长自掏腰包,请大家吃麻辣鸡腿。就是鸡腿炸过之后,撒上调味粉,吃得大家满嘴流油,欢呼声不断。
临近新年,老师们对大家也放松许多,“大过年的”成了口头禅,对一些小错小毛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茉熟门熟路摸到翻墙点,正准备助跑,突然有个清亮的童音从后面传来:“你不该翻墙。”
猛然回头,顾思月站在角落阴影里。
嗯?顾思月?
她不是哑巴啊!
可自己和她也不熟啊!上次给她盆子,她都不开门的,一句话没搭上。
李茉疑惑的表情让顾思月紧张得捏着衣角,以为她不认识自己:“我叫顾思月,颁奖仪式的时候,我们站在同一排。”
看着顾思月紧抿的嘴唇,李茉笑道:“我知道你,初一的大才女,大家都很喜欢你。我是好奇你咋和我搭话,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没有……”顾思月摇头,自己没有不喜欢,孤儿院哪儿有不喜欢她的人。
领导喜欢她、老师喜欢她、帮工阿姨喜欢她,她能自己去图书室看书、弹琴,成绩好、长得漂亮,她是孤儿院最耀眼的孩子,大家都仰望着她。
“嘿嘿,我就知道,我这么讨人喜欢!我也喜欢你哦,你的名字真好听,一听就是白月光。知道白月光吗?长得好、性格好、学习好,人们喜欢月亮一样喜欢你。”
顾思月把衣角拽得更紧,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她,欢喜过后,又有些自卑,李茉怎么能这么自然接受别人的夸奖,她从来不自卑吗?从来不觉得自己配不上吗?
既然她这么夸我,应该是真的喜欢我吧?
顾思月这样想,既然我们是一国的,我更不能看着她学坏:“你不该翻墙出去,差生才这样。”
“别担心,我出去逛逛,很快回来。”挺有意思,顾思月反对的点是“差生才这样”,不是不安全。
“老师知道了,就不喜欢你了。”顾思月着急道,被老师讨厌,多么可怕的事情。
“那你会告密吗?”李茉问她。
“当然不会!”顾思月当场保证,担忧道:“其他人可能会,为什么非要出去?”
“出去买新年礼物啊~”李茉话音未落,人已经助跑、扒墙、上墙一气呵成,骑在墙上回头道:“回去吧,别让其他人看见。”
见李茉跳下墙头,顾思月缩回阴影里,警惕得四处张望,确定没人之后,才绕远路回到宿舍。
李茉往城里逛了逛,满大街都是红色,她买了两斤散装大白兔奶糖,在精品店挑了一个向日葵的水晶球,货架旁边还有一个头戴月亮额饰小姑娘的水晶球,李茉想了想,也一并塞进书包里。
过年占道摆摊也没人管,李茉随着人群游动,她买得起的水果就是孤儿院经常供应的那些,昂贵的热带水果消费不起,只能往炸货摊子去。
过年很多当街架油锅、卖炸货的,李茉要了一斤热乎乎纯肉丸当场吃,又买了调味好的小圆子、炸小鱼和炸鸡柳,密密包了几层,塞进书包里。
回程路上,风都是香的,炸货的味道真是太霸道了!
李茉下了公交往回跑,几个瘦高身影从拐角转出,拦住她的去路。
这熟悉的出场,这熟悉的感觉,李茉定睛一看,人选换了。
几个陌生面孔堵住她,放话:“把背包放下!”
应该不是孤儿院的人,这些面孔非常陌生,李茉警惕得看着他们:“你们是谁?”
“管老子是谁?赶紧放下!不然老子让你见血!”领头的瘦高个染着黄色鸡冠头,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比水果刀长,比菜刀短,李茉认识,那是杀猪刀。
中国人做菜从来只用一把大菜刀,刀具最丰富的是杀猪匠,放血的、砍骨头的、分肉的,各不相同。临近过年,杀猪匠会把刀都磨锋利,这样长度的小刀是分肉的,一划拉,巴掌厚的猪肉就利落分开。
李茉心中警惕,小孩子下手没轻重,拿着这样锋利的刀,很容易误伤的。
正对峙着,突然有人提着一把锄头,从侧方奔过去,“艹你妈!”
是狼哥!
狼哥抡起锄头就朝拿刀的人头上去,李茉吓一跳,赶紧过去帮忙。躲在阴影里的狼哥跟班拿砖头的拿砖头,拿树枝的拿树枝,冲着劫道的就去了。
那几个社会青年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年纪比孤儿院的孩子大,更有一腔不知天高地厚的义气,瞬间打成一团。
李茉吓的血都凉了,刀具、混战,会出人命的!
李茉抢过狼哥跛脚跟班的棍子,大喊:“回去!别添乱!”
左手抓着书包当盾牌,右手拿着棍子往人胳膊、大腿上敲,清出一条路,冲到领头的跟前,第一时间把他手里分肉刀踢到一边。
“都到我这边来!”李茉大喊,像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招呼孤儿院的孩子都到自己身后。
李茉已经把分肉刀握在自己手里,这时候才有功夫细看,两方脸上都有青紫,但没有流血外伤,李茉下手有轻重,那些人应该也没有内伤。
“算你厉害!”黄毛鸡冠头狠狠啐了一口,“兄弟们,我们走!”
狼哥捂着胳膊喊:“不许走,说清楚,以后还敢不敢来这片混了!江湖规矩,败了就退出去,这是我们的地盘!”
黄毛鸡冠头狠狠瞪他一眼,“江湖规矩,老子自然知道。把刀还我!”
“分肉刀太锋利,打群架容易出人命,你还是别用了。”李茉轻叹,“分肉刀都是肉铺、杀猪师傅才有的,顺着这把刀,找到你家不难。平时混就算了,大过年的欺负孤儿……”
一个小孩儿说这种大人话,嘲讽度拉满。
“艹!”黄毛鸡冠头口吐芬芳,“你他妈,不讲江湖道义!”
李茉:我什么时候混江湖了?
中二期的少年说不清楚。
狼哥不屑道:“这是我们战利品!”
这回答对味了,黄毛鸡冠头不情不愿领着人退走,狼哥看了一眼李茉,面无表情酷酷走掉了。
孤儿院的孩子就是这样,对内竞争欺压,对外抱团取暖,不需要交流,天然就会这么做。
李茉追上去,狼哥警惕回头:“我不是帮你,我帮的是孤儿院,你这种好学生,不是混江湖的材料!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第100章
和你们这些中二病说不清楚!
李茉翻开书包内袋, 一人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塞他们手里:“谢谢你们帮我。”
狼哥依旧维持着酷酷的表情道:“别以为这样我们就原谅你!”
到底是谁原谅谁啊?
李茉无奈道:“江湖规矩,相逢一笑泯恩仇,化干戈为玉帛, 咱们两清了啊!”
看看外面被划了一条口子的书包,李茉心疼地甩回背上, “新年快乐!”
看着李茉跑远的背影,兔唇挤过来问:“狼哥,这糖咱们吃不?”
狼哥瞪他一眼:“吃!凭什么不吃!这是咱们应得的。走,回去,今晚有糖醋排骨!”
几个人也跑着回孤儿院,狼哥翻来覆去想了好久,第二天还是忍不住问他们中成绩最好的跛脚:“昨天她说的话什么意思?相逢……笑……恩仇,啥啥玉帛那句。”
跛脚也不知道啊,老师没教过!
“你去弄清楚, 不许告诉别人,不然揍你啊!”狼哥放下不奏效的威胁,跑去玩儿了。
跛脚不知道怎么弄清楚,课本上没有,他也不敢问老师,唯一的渠道,就是图书室了。
跛脚往图书室去,李茉正在里面看书。
门被悄悄推开一条缝,李茉抬眼看见他,笑道:“进来吧?找我有事吗?”
跛脚没好意思说自己不是来找她的, 只能期期艾艾问道:“相逢一笑泯恩仇,化干戈为玉帛,啥意思?”
李茉莞尔, 招手让他坐过来,“相逢一笑泯恩仇是一句诗,鲁迅写的,你知道鲁迅吗?”
“晚上抓猹那个鲁迅?”
“对,他写了一首诗叫《题三义塔》,'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意思是我们都经历了劫难后,兄弟之间的情谊还在,相逢的时候相视一笑就把过去的恩仇全部忘记了。”
“所以,她的意思是想和我们作兄弟?”狼哥得到了回答,心里满意,面上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嗨,我就知道,我当老大的,难道会小心眼儿吗?我又不嫌弃她一个女的,以后咱们把她当兄弟!”
李茉不知道,她已经单方面拥有五个兄弟。
除夕夜的时候,李茉把头戴月亮额饰、穿着漂亮裙子、坐在月亮船上的小女孩儿的水晶球送给顾思月。
“这么漂亮的水晶球,一看见我就想到你,和你的名字很般配。”李茉不由分说把礼物塞给她,“新年好啊,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那个装满向日葵的水晶球则送给了向阳,“喜欢不?”
向阳接过和她名字契合的水晶球,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对不起,茉姐,我没有给你准备新年礼物。”
李茉笑了,“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盼着我好的,对不对?你在院里,没地方买礼物啊!不是你的错!”
“明年,明年我一定给你买!”向阳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翻墙学会,明年一定给茉姐买新年礼物。
李茉拍拍她的肩膀:“好啊,明年也要拿奖金,才有钱买礼物呢!”
“嗯!”向阳认真点头,把水晶球放在桌子上欣赏了一会儿,觉得放在这里容易被碰碎,放到窗台上又担心被风吹掉,挪来挪去,最终放在枕头边,用衣服围了个小窝,把水晶球妥帖安放进去。
除夕夜孤儿院是不守岁的,依旧按照往常时间点熄灯,第二天一早,起床铃照常响起,但过年放七天假,老师们不查寝,只要能赶上吃饭就行。
李茉没有叫向阳起床,自己穿好衣服,去操场跑步。
人有了经历,就有了固定行为逻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真理,李茉始终从头到尾践行。
跑了三四圈,身上开始发汗,李茉拉开棉服拉链,又跑了一圈,才把棉服脱了挂在单杠上,继续跑。
跑着跑着,发现身边还有脚步声,转头一看,是狼哥和他的几个小伙伴。只有跛脚没有跟着来,他在单杠那里看着衣服。
李茉对他们点点头,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跑,跑完五公里,所有人都气喘吁吁。
“不能停,不要坐着,不然明天肯定腿疼,走起来,再走两圈。”李茉把坐着的几个人撵起来,又在操场上走了两圈放松肌肉。
“我教你们拉伸。”
“哼,我也会,体育老师教过的。”狼哥一跃跳上单杠,连续拉了三个引体向上。
李茉啪啪鼓掌:“厉害,厉害!剧烈运动过后要拉伸,不然乳酸堆积在身体里,就会酸胀疼痛,咱们先从脖子开始,听我口令啊,不要做太快,慢慢做、做到位才有用。”
狼哥自觉没丢面子,愿意听李茉的话开始拉伸放松,他们平时连老师的话都敷衍应付的。
“你也可以一起来,动作不激烈,你行的。”李茉示意跛脚跟着做。
大家拉伸完,李茉拿起自己的保温杯,叮嘱道:“你们回去记得喝水,我带的不够分。每天早上六点半,我在操场等你们。”
“哎,哎,谁要来啊!”狼哥在背后喊,对兄弟们道:“莫名其妙,谁和她约好了?”
第二天早上,李茉到的时候,狼哥他们几个早就到了,在单杠这里比谁做引体向上多。
“拉伸之后才能运动啊,你们准备活动做了没有,当心受伤。”李茉没料到她们来得这样早。
“老子一个打三个,还用拉伸?”狼哥不屑。
李茉拍他一下:“不要说粗话,跟着我做。”
对待这些中二病,不要听他们胡咧咧,做自己的就行。
狼哥几个跟着她跑步、拉伸、做引体向上,慢慢能说上几句实在话。
吃完早饭回宿舍,在楼道里碰见顾思月,李茉笑着和她打招呼,顾思月却理都不理,快步擦身而过,狠狠摔上门。
李茉一拍脑门儿,得,忘了顾思月和狼哥那伙儿有仇。
李茉拿了一本铜版纸印刷的杂志去敲门,看着顾思月只给她拉开一条门缝也不在意,笑道:“上次你说想看这个,我给你找到了,喏~”
顾思月咬着下唇,愣了好久,还是接过杂志,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关门,可让她开门请李茉进来坐,她又抹不开面子。
“下次有什么想看的和我说,我可以和老师建议定这些杂志的,今年来不及了,明年11月底的时候,记得找我哦~”李茉挤进门缝,捏捏她的脸蛋,才笑着跑开。
孤儿院的孩子,各有各的怪,他们的性格都不是完美的。可想想他们的年纪,再多怒气也只化为一声叹息。
下午,李茉教向阳弹钢琴的时候,顾思月终于鼓起勇气,推开了图书室那扇一直虚掩着的门。
“阿月,你来了,坐这边,我弹琴给你听啊。”李茉兴奋招手叫她进来。
“你怎么叫我阿月?”顾思月扭捏,她们什么时候亲密到能叫小名了?
“啊?我不能这么叫吗?”
看着李茉笑盈盈的眼眸,顾思月说不出拒绝的话,除了爸妈,没有人叫她的小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声“阿月”了。
向阳跳下琴凳,也跟着叫:“阿月姐,茉姐弹琴可好听了。茉姐,你快点,弹一首能唱歌的那种。”
“好啊,弹一首《月亮河Moon River》,奥黛丽赫本唱的那首哦~”
我们在彩虹的尽头,凝望着彼岸,我的老朋友,月亮河和我——
一遍英文,一遍中文,曲声柔美舒缓,一个又一个“月”字,让顾思月觉得,这首歌就是在唱自己。
“你还会唱英文歌?”顾思月羡慕得看着她,她怎么这么厉害啊。
“对啊,你想学吗?我教你啊。”李茉拿出旁边本子,写下歌词,寥寥三五句歌词,写好撕下给她。 “你是第一名,很快就能学会的。”
领读一遍,把每个单词单独教一遍,再把中文词意写上去,“来吧,我先带了唱几遍。”
“现在就开始唱?”顾思月没有信心,只教了两遍,她哪里会?
“对啊,唱歌、唱歌,首先得唱,怕什么,我带着你啊!”李茉让她站在旁边,扶着钢琴:“歌唱家都是扶着钢琴,感受琴弦震动,跟着节拍唱的。我开始了哦~”
“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顾思月开始不敢唱,慢慢愿意开口小声哼,哼了几遍,她感觉到这首歌也不难,歌词很短,英文、中文夹杂着唱,旋律很快就熟悉了,歌词也能背下来了。
到火候了,李茉领唱一句,后面只伴奏,不发声,她也能顺利唱完,李茉啪啪啪鼓掌:“阿月,你真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这遍我不起头,你自己来啊~”
李茉只弹伴奏,顾思月的嘴就张不开了,她听着熟悉的旋律,知道自己该唱的,可就是开不了口。
李茉并不怪她,面带鼓励微笑,示意她从什么地方插进来都可以。
弹第二遍的时候,顾思月能用中文唱。然后循环第三遍,顾思月鼓足勇气,依旧错过了英文版的第一句,从“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开始接上。
“很好,注意,再来一遍英文版!”李茉又重新谈起伴奏,这一次,顾思月能顺利的跟上了。
再巩固几遍,李茉停下酸疼的手指,叫向阳上琴:“你来弹新年好。”
顾思月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嗓子疼,看了看墙上挂钟,五点了,她是三点来的。天啊,她缠着李茉唱了两个小时!
看着李茉揉手指,她羞愧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
“又道哪门子歉?”
“我不配你对我这么好。”
9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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