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救场演示,仅此一次 110-120

110-120

    第111章

    高档商务茶楼里, 许总和许太太提前五分钟到场,推开包厢门却发现约的人早就已经到了。

    茶桌对面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学者,一个相貌艳丽如明星的少年,一个容貌清丽气质沉稳不似她年龄的少女。

    这三人正是韩教授、魏鹤、李茉。

    韩教授强烈要求到场见证,许家经营着大型连锁酒店,名下还有马场、山庄之类产业,身家富贵,韩教授不能让自己的爱徒独自面对。

    上回, 基本查清案子情况后,查案人员透露了魏鹤当时的陈述, 韩教授听到“混到现在全凭家世、智商,一点儿人情世故不通”,心里没有丝毫芥蒂,反而感动得哇哇哭:好徒儿, 为了自己和姓秦的正面刚!

    许总挺着啤酒肚,面上带笑,看着十分和蔼,见韩教授起身,连忙快走两步伸出手来:“韩教授,久仰久仰,孩子多亏您照顾。”

    许太太紧跟着过来,和韩教授握手,她眼神如同拔丝地瓜,虽然短暂离开魏鹤,却始终用余光关注着他。

    韩教授请两人落座,开门见山道:“听中间人说,我这傻徒弟是许总的孩子?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许总久经交际场,场面上应付自如,面对韩教授的单刀直入,也改了八面玲珑的做派,微微沉了脸色,叹息道:“唉,造孽啊,说起来都是我们父母的错。”

    “当年,我做生意得罪小人,她怀孕时候一直忧心忡忡,后来更是被人开车撞进医院,孩子七个月早产,先天性心脏病也是因此而来。”许总拉着太太的手,许太太泪盈于睫,想起那段往事,心中仍然悲痛。

    “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如现在,我们托关系、求医生,再穷再难我们也治,只盼着孩子能长大。说句实在话,当眼珠子一样护着,他哥哥也懂事,我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就在医院陪着弟弟,和弟弟说笑话,逗弟弟玩。”

    “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天杀的王八蛋,正经做生意比不过,下作手段一出比一出厉害,居然趁我们不注意,偷走孩子。害我们找了这么多年,而今终于才找到。”许总一个大男人,说到动情处虎目含泪。

    短短几句话,已经勾勒出一个家庭和睦、寻子心切、家资富豪的形象。

    许太太伸手想要拉魏鹤,却被他轻巧避过,许太太眼中有失落,却仍旧打起精神,温柔开口:“孩子,我是妈妈。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是真的,我真是妈妈,妈妈找了你好久。”

    许总拍拍妻子肩膀,转头对魏鹤道:“你是好孩子,这么多年在孤儿院受苦了。爸爸接你回家,以后爸爸加倍对你好,给你买豪宅买好车,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一直都是许家夫妻说话,韩教授看着一脸淡漠的魏鹤,又看看同样冷静的李茉,自己开口问:“你们带亲子鉴定证书了吗?”

    许太太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折叠的亲子鉴定书展开,使劲抚平,双手推到对面,示意魏鹤自己看。

    李茉伸手拿过,“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茉,是魏鹤的朋友,不介意我先看一下吧。”

    介不介意的无所谓,李茉已经看了。

    亲子鉴定书并不复杂,薄薄五页,第一页写基本情况和鉴定过程,第二页是检测结果,第三页就是鉴定意见,剩下两页附件。

    李茉翻到鉴定意见,黑体加粗“支持许卫宗是魏鹤的生物学父亲。”

    “许太太没做鉴定吗?”李茉问。

    许太太有些愣神,在她设想的所有场景里,没有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难道魏鹤还能是老许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她在暗示什么?许太太思绪飞速电转。

    许总接过话茬:“她也做了,时间太赶,还没出结果。一拿到我这边的结论,我们就迫不及待找过来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亲生儿子,我这激动的,几天都没睡好。孩子,你说句话。是不是怪爸爸妈妈,这些年我们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你怪我们也是应该的。”

    一直沉默听着的魏鹤终于赏脸抬了抬眼皮,“许总,先别着急,亲子鉴定也有做错的可能。你们用的什么做鉴定原料?准吗?”

    “你和你外婆长得非常像,你外婆就你妈妈一个女儿,我们一个老熟人看见了,就和我们说了。不怪你疑惑,我也疑惑,当时还以为你外公外婆有别的后人。”许总微微低头,十分谦卑,“你别怪我们,没做亲子鉴定,我们也不敢贸然相认,所以才偷偷的干。”

    “许总,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来北京之后没有受过伤,体检也是正规医院,你们用什么做的鉴定。”

    “你喝过水的杯子。”

    魏鹤眯着眼睛想了一下,“三个月前,参观国博的时候。”

    许总眼睛仿佛被强光照射,瞳孔倏然缩小,“你这孩子,记性真好。”

    “对,所以才能十五岁上大学。”魏鹤勾了勾唇角,无声嘲讽,之前信誓旦旦说什么关心急切。

    “许总、许太太可能不清楚,阿鹤性格独立,很会照顾自己,平时自带水杯,不喜欢喝饮料。都说国博走断腿,看来那天是真累了。”

    魏鹤露出个调皮又无赖的笑容,无声默认了这件事。

    什么是敷衍,什么是真心,只看这一个笑容就明白了。

    许总、许太太明白了,韩教授也看明白了。

    韩教授一拍桌子:“你们既然不是真心认孩子,就回去吧。我徒弟我来养我来教,咱们不稀罕!”

    “韩教授、韩教授,我的韩大教授哟!”许总连忙站起来,拉着韩教授的胳膊,亲近又无赖地让人坐下:“咱们有话好好说。突然冒出个和我岳母这么像的孩子,我难道想都不想就冲过来认亲?这也太儿戏了,咱们都是成年人,怎么也得考虑周详啊!”

    许总这样又拉又抱的做派,让一直习惯和人保持距离的韩教授有些麻爪,不自觉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厉害徒弟。

    魏鹤从书包里取出独立包装的棉签分别递给两人:“你们验过了,我也要验。”

    “好,好,都听你的。”许总接过棉签,在口腔里转了几圈送进密封袋装好,再递回给魏鹤。 “安一安你的心也好,但孩子,我们不会找错,你就是我们的亲儿子。”

    “等验了再说吧。”魏鹤一副事情到此结束,我要走人的模样。

    李茉问:“不一次性解决?”

    魏鹤想了想,点头:“也好。”

    李茉成为自动代理人,问许总和许太太:“孩子被拐卖,你们去公安局登记DNA了吗?有报警信息吗?许家这样大的家业,亲儿子被拐,采取了哪些措施?利用关系网广撒消息找人了吗?资助打拐基金会了吗?”

    许太太的目光,不自觉投向丈夫。

    许总又是长长一声叹息:“唉,这件事情太复杂,本来想等孩子心情平复了再和他细细说。”

    “说吧,我哪里表现出不平静,让许总有这样的顾虑。”魏鹤从头到尾仙姿缥缈,人如其名,宛如仙鹤。

    “我们也不知道你被拐了,当时,你其实是被换了。”许太太急切开口:“等我们知道了,立刻就来找你了,孩子,求你不要怪我们。”

    李茉接话:“也就是说,许家这些年养着一个代替魏鹤身份的人。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后续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许总整理西装下摆,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硬仗:“我们收养的那个孩子叫许然诺,他也是先天心脏病,所以我们这些年才没有发现。”

    “许然诺的心脏病做手术了吗?”李茉笑盈盈问,仿佛在为魏鹤的以后生活打探消息。

    “做了,做了,五岁时候做的,医生说休养好了,发育长成闭口,以后不会再犯。”许太太连忙插话。

    “魏鹤十岁那年做的,国家资助贫困地区孤儿项目,恢复得不错。凡是有利有弊,他虽然迟了几年,但终究有了健康的身体,而且从小养成冷静独立的性格,也算因祸得福。”

    许太太突然老脸一红,脸皮像被针扎一样,想想然诺爱撒娇、爱哭的模样,和魏鹤冷淡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他们做父母的失职,就这样明明白白摊开来。

    “唉,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对,委屈了孩子。不过你放心,魏鹤回来,我们加倍对他好。许家还有两个钱,绝不会再让他受委屈。”许总的脸皮就比妻子厚多了,对李茉道:“你也希望他日后过上更好的生活吧。”

    李茉笑笑,许总这样说,难道指望她自卑之下,把魏鹤推进许家的火坑。 “更好的生活?也许吧。你们准备怎么处理那个替身。”

    替身?许太太条件反射皱眉,养了十七年的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怎么能冷漠用“替身”“处理”形容。可她知道轻重,魏鹤明显对他们很戒备,如果这时候再出言斥责,就真的把人推远了。

    许总遗憾地说起:“诺然如果被赶出许家,他就成无家可归的孤儿了,你们知道那种苦……”

    “许总,您不愧是生意人,就爱顾左右而言他,真话就这么难以启齿吗?我们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魏鹤和许然诺是怎么交换的?谁是凶手?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的吗?许然诺作为既得利益者,准备如何弥补?你们准备怎么处理?口口声声不会亏待魏鹤,怎么个不亏待法儿?股票?房产?现金?”李茉嗤笑一声:“总不能只有两句好话吧。”

    许总深吸一口气,作为成功人士,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丢脸了,尤其当着一个地位不如他、年纪不如她的丫头片子:“魏鹤,你也赞成你朋友的看法吗?”

    魏鹤没有理他,只偏头对李茉道:“我就说糊弄过去算了,回头我进保密项目,三五年不出来,他们没有合法证据,拖着拖着就黄了。”

    李茉则道:“许总不像有自知之明的,不当面锣对面鼓的说清楚,他还以为你觊觎许家那三瓜两枣,认亲儿子都要权衡三个月。”

    “烦死了。我没兴趣演真假少爷的剧情,就这样吧。”魏鹤抓起书包甩在背上,直接往外走。

    许太太眼含热泪想要拉住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孩子,李茉挡开她的手:“许太太,您的丈夫好像并没那么想认亲。”

    迎着许太太的目光,许总立刻否认:“当然不是!我正想办法呢,孩子明显抗拒我们,该想个办法。”

    “我不是指了明路,把家里烂摊子收拾好,别想甘蔗两头甜,太傲慢了。”李茉瞥他们夫妻一眼,快步跟上魏鹤的步伐。

    韩教授落后两步,对许总道:“你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不是无名之辈,想认亲,就要有诚意,别以为孩子能随便糊弄。他十五岁就考上了本硕博连读,还不足以证明这是个聪明孩子吗?”

    能说这些,已经仁至义尽了,韩教授心里替自己徒弟叫屈。投胎时候得罪阎罗王了?遇上这种不积德的父母。唉,就当没这回事儿吧,最苦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自己徒弟自己宠!

    许总兴冲冲来认亲,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气呼呼回到家里。看到许太太放包的时候撒出来的红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起红包就往垃圾桶里丢。

    “人家可不稀罕!”

    许然诺站在二楼墙角偷偷向下瞧,爸妈这么生气,是认亲不顺利吗?

    自从知道自己穿越后代替的是大反派的身份,他就一直很忐忑。早知道会穿越,同桌和他安利那本商战言情小说的时候,他就逐字逐句背诵全文了。

    现在只能记得自己是个炮灰,大反派知道自己是有钱人家抱错的孩子,恨死真少爷了。真“恨死”——直接找人撞死书里的许然诺。因为他身后有势力,一直和男主斗到最后,最后多行不义必自毙,被曝光往事,千夫所指,穷困潦倒死在街头。

    可自己是无辜的啊!许然诺愤愤不平地想,他当年只是个婴儿,知道什么?而且大反派之所以是大反派就因为他阴狠狡诈、手段残忍,连容貌都阴柔邪气,靠着陪有恋童癖的男人发家,卖屁股上位的货色,一朝飞上枝头,变本加厉折磨无辜的人。

    不知道自己带来了什么蝴蝶效应,大反派居然提前上大学了,书里他上大学时快二十岁了,为了保住金主喜爱才买了个文凭镀金。没想到现实居然上的顶级学府,他背后金主这么厉害,这都能操纵?

    也是,又不是高考进来的,竞赛嘛,谁知道是什么野鸡比赛野鸡奖,有金主帮扶,就这么进了顶级学府,世界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许然诺偷偷感叹,不知道爸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自己和爸妈感情这么好,和哥哥感情这么好,他们不会真把自己赶出家门吧?

    不,不会的,就是在原书里,爸妈对他也很好,大反派也因此嫉妒,才找人撞死自己。

    不行,不行,不能让大反派得逞,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让爸爸妈妈保护好自己。

    突然,许然诺感觉一只大手落在自己头顶,毛茸茸的头发被揉了两下,大哥正安慰自己呢。

    许家老大拍拍弟弟的肩膀,“别操心,回去吧。”

    许然诺用头在哥哥胸前蹭了几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哥哥,无声撒娇。

    看弟弟回房了,许家老大才下楼,看着流泪不止的母亲,坐过去轻声安慰:“妈,别哭了,事情慢慢解决,他一时之间不能接受也正常,水滴石穿,水磨工夫,慢慢来。”

    “你不知道,他态度又冷淡、又强硬,他不想认我们,更不想诺诺继续在家里。怎么办?我们不能放弃诺诺,也不能放弃他啊。”许太太泣不成声,心中隐忧成为现实,她也看过类似文学作品,知道这样身份尴尬的两人大概率不会和平相处。

    “手心手背都是肉,妈心疼是正常的。可他们今年十七,明年十八,马上就是成年人了。寻常人家孩子,十八岁扑腾着翅膀往外飞,最不喜欢和父母住一起,在外头多自由自在。两个弟弟没有多少相处时间,矛盾不大的。”许家老大这样安慰母亲。

    “诺诺才不是,他最爱撒娇了,粘人精一个。”许太太条件反射反驳,话说出口又觉不妥,仿佛她已经在无形中放弃了亲生儿子。这不好,这是道德败坏,做母亲的,怎么能嫌弃孩子?

    许总不耐烦听他们母子絮叨,对妻子道:“行了,别哭了,两个肿泡眼,让人看着不像话。你跟我到书房来。”

    后一句是对大儿子说的,许总在家里不像交际场合那样绷着,家里不需要立爱妻人设。

    书房里,许总把今天见面的大致情况说了,魏鹤、李茉那些一针见血的诘问省略掉,突出魏鹤的野心勃勃。

    “你是他大哥,也该见一面,你们年轻人沟通起来好说话。等他人回来,十八岁的时候我大办成人礼,请亲朋好友、合作伙伴都来,都是人脉,对他以后学业、事业也有帮助。”许总信心十足,虽然今天碰壁了,但瞎子都能看出来,富二代好还是孤儿好。

    “弟弟看起来,不是能被轻易打动的,总得带点儿礼物。”许家大哥试探着问。

    “你看着办。”许总大手一挥,全权托付大儿子。

    魏鹤走出机房的时候,一眼就扫到站在树荫下的许家大哥,魏鹤没有故作姿态离开,只是眯起眼睛,饶有兴味打量这个素昧蒙面的所谓哥哥。

    许家大哥快步上前,爽朗一笑:“弟弟……”

    看魏鹤眼神不善,他知情识趣改了称呼,“魏同学,赏脸吃顿饭吧。”

    “半小时后还有课。”

    “那喝杯咖啡?我保证长话短说,不打扰你。”

    许家大哥把魏鹤带到机房附近便利店,买了两瓶店里最贵的饮料。离开校园环境太久,许家大哥忘了咖啡蛋糕,是需要时间、需要高档店铺装点的。

    两人坐到便利店外面的简易椅子上,一把米白色遮阳伞为两人撑开一片阴影。

    许家大哥把拎在手里的袋子放倒小桌上,从里面拿出几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打开一一向他展示:镶满钻石的手表、玛莎拉蒂的车钥匙、卡地亚的项链,还有一张卡片压在桌上推过来, “大哥给你的见面礼。”

    “有进步,但不多,瞧这型号,用过的吧?我是垃圾回收站吗?”魏鹤用下巴示意车钥匙上的使用痕迹。

    许家大哥哈哈笑了两声,玩味道:“弟弟啊,你这可就有点儿贪心了?”

    “有吗?不觉得。”

    “我也是磨了几年,老爹才愿意给我买辆充面子的豪车,咱们家虽然有俩钱,可不是什么顶级富豪,这些也是奢侈品,得讨父母欢心才有。”许家大哥已经是明示了。

    “那你挺可怜。”魏鹤看了看手腕,他的表没有镶满钻,也不是奢饰品牌,电子表,方便。

    许家大哥看魏鹤要走,也不绕圈子了,“你很聪明,但还是个学生,不知道学校这种象牙塔和残酷社会的区别。你是孤儿,身边毫无助力,人人都看轻你;你是富豪家庭的孩子,亲朋好友都能托举,人人都高看你一眼。别觉得家世不重要,等你进入职场、踏入社会,就该后悔今天没有好好和家人相处。”

    魏鹤摇头:“跳过废话环节,上肉戏。”

    “你回来,家里会在你十八岁的时候,给你公司百分之一的股份,因为你从小受苦,爸妈心有愧疚,肯定会补偿你。一套一百平以上的房产,三百万以上的车,其他生活用品、珠宝首饰无数。十八岁一成年,你就拥有千万资产,直接踩在无数人的终点线上。”许家大哥语带诱惑,“你明白在北京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意味着什么吗?”

    “你 知道我名下有一套两百多平的房子吗? ”魏鹤学着他的语气反问。

    许家大哥一愣,下意识认为他在打肿脸充胖子,随口胡说八道,可看到他平静的眼神,又不敢肯定了。

    “说的都是我即将拥有的好处,一件落实的都没有。你跟着许总学得华而不实,事情办得不敞亮。”魏鹤坐直身体,“许家查我查得浮于表面,我倒是对你家略有了解。”

    魏鹤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打开里面的东西一一展示:“前年我被造黄谣,出面的退学处理,幕后黑手一直没查到。许总的到来给了我灵感,果然。”

    打印出的监控截图很模糊,但许家大哥对朝夕相处十七年的弟弟何其熟悉,一眼就认出了许然诺。

    截图时间点明了许然诺和人接头的时间、地点,但因为店里没安监控,只有路边监控截图,透过玻璃窗隐约看见对坐的身影。

    还有那人的银行卡流水,短信上的“诺哥”。

    “许总说他知情后立刻来找,实际上已经知情三个月了,许然诺知情至少三年以上,你们还不知情。许太太哭得梨花带雨,你办事花里胡哨,一点实际好处不给。你们这一家子,挺有意思的。”魏鹤讽刺一笑,抓起书包甩到背上,大步流星离开这马屎皮面光的一家子。

    下午,李茉约魏鹤吃饭。

    “有事说事,晚上安排了实验。”魏鹤对亲近的人很不客气,他知道李茉不介意。

    “听说许家又有人找你了。”

    “苍蝇嗡嗡嗡,说了些我会怎么大富大贵的废话。”魏鹤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的确废物。半点儿不提你这样的少年天才给许家带来的影响力,做生意的暴发户,家里能有个正常上大学的孩子就得烧高香。他家大儿子是国外镀金,小儿子准备走艺术路线,你要是真回去,铜臭商人爆改书香门第。”

    一直心情郁郁的魏鹤被他逗笑:“我可能遗传了外公外婆,那个年代的学者,有真才实学。”

    “才子才女也教不好女儿,稀里糊涂让人吞了家产,还沉浸在幸福家庭的幻想里。”

    “你知道姓许的今天带什么过来了吗?镶满钻石的手表,还有用过的玛莎拉蒂……”

    “我也给你买一个?奢侈品衣服要吗?”

    “切……白大褂罩着,地摊货、奢侈品没区别。”魏鹤耻笑:“他们怎么发家的啊。我这条件摆着,拉拢我至少要有诚意啊。他们公司请工程师,也该好酒好茶高工资啊,怎么这么拎不清。”

    哦,正常,站在风口上飞起来的猪。成功之后看不清自己,酷爱全世界给人当精神大爹。

    李茉举起两根手指,先把食指屈下:“傲慢,认为你是儿子、孩子、穷人,天然低他们一等,你能随便被摆弄,随手施舍一点儿,就该感恩戴德。”

    魏鹤用筷子敲她还竖着的中指,“少趁机占我便宜。”

    李茉眼疾手快躲开,“再一个,没被社会毒打过。许老板这种人,吃了时代红利走上高位,却认为一切源于自己的努力、聪明、能干。吞了国营工厂血肉办私企是努力,哄着老丈人把独生女嫁给他是能干,哄着老婆把嫁妆变成自己的资产是聪明。”

    “大理论家,奖励一块排骨。”魏鹤把剩下最后一块全是骨头、没多少肉的排骨留给她。

    李茉毫不介意夹到自己碗里:“不吃白不吃。”许家要是有利益,也行啊。

    “算喽~这种酷爱给人当爹的家伙,可不会轻易罢休。许然诺这烟雾弹管不了多久,还要想想别的办法。”魏鹤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许家人,比那些人更明白他们在想什么,许家是沾上就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暑假三个月,全交给你安排。”李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把自己交给他来安排。 “阿信集训去了,没空;阿月、狼哥去陕西了,最多一周就回来;阿勤跟着师傅参加烹饪大赛,也还有一周就回来。”

    小伙伴们即将集合完毕,全部听从你的派遣!

    李茉用眼神传递这样的讯息。

    “酒店最容易出的问题,暗中安装摄像头,房卡管理不善随意什么人都能打开房门,暗藏黄/赌/毒。他们酒店还有后厨,厨房也是重灾区,卫生就能干死一拨人。他家还有庄园和马场,这样高端的地方,中央不是刚刚发文要整顿楼堂会所吗?纪委会感兴趣的。”魏鹤随意列举几个点,“回头我先摸一下,发详细方案给你。”

    李茉忍不住轻笑。

    “笑个屁!”

    “对,笑屁,笑他们屁一样无足轻重,也值得你做方案。”

    回应她的是魏鹤潇洒的背影,照旧把那个黑色旧书包甩过肩头,头也不回走掉。

    回到许家别墅,许大哥第一件是和老爹交差。

    许总翻看着模糊不清的监控截图,又看了背后下黑手那个人的已知信息,眉头越皱越紧,“他三年前就知道了?”

    许大哥想了想,才反映过来“他”指的事许然诺,迟疑着开口:“小诺不像这么有心机的。”

    许总嗤笑一声,“啧,说不定呢~”

    当然,老爹怎么说怎么对,既然老爹说他可疑,许大哥立刻改了口风:“我找他对质。”

    “你问?他就会说真话?我找人查吧。”许总把那堆图片扔回桌上:“你们这些兔崽子,一个比一个难搞。”

    “爸,他们惹你生气,骂我干啥啊~”许家大哥凑过去,给他把茶杯满上。

    许总很满意这种态度,做生意的,哪儿能没有这点儿眼力见:“他俩肯定不能同处一个屋檐下,魏鹤不满在表皮上,咱们知道;这小子,三年前就知道的事情,如今还不吐口,日后出个什么事,麻烦!”

    终究是相处这么多年的弟弟,许大哥求情:“他那时候才多大,估计也懵了,小孩子做错事……”

    “这话敢说给魏鹤听吗?”许总打断。

    许大哥不再说话,亲自见了一面,许大哥才明白昨天爸爸为什么那么生气。魏鹤很傲气,那种智商上的优越,看许家人如同低等人一样的高高在上。明明许家财富、名望在他之上,他依旧以俯视的姿态,审视着许家。

    “那魏鹤……怎么接回来?”许大哥强调:“豪车名表副卡我都带去了,人家不屑一顾。”

    许总沉吟片刻,终究下了结论:“等把许然诺的事情查清楚,提前给他百分之一的股份。”

    许大哥轻轻挑起右边眉毛,又不着痕迹放下,公司股份,说给,真给啊!

    “妈挺看重小诺的,要是知道你只给魏鹤股份,不给小诺……”许大哥并不是劝老爹一碗水端平的意思。

    “做出这种事,还好意思要股份?”许总把茶杯押在那堆截图上,狠狠皱眉。

    许大哥沉默点头,听老爹吩咐,找人去查魏鹤。他很好奇,魏鹤一个偏远地方来的孤儿,凭什么在北京买大平层,吹牛不打草稿的东西。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祸事来的时候如同泥石流,裹挟着洪水、沙子、石块、枯枝,不会给你一一应对的时间。

    许然诺敏锐感觉到父兄对自己的审视,听说给自己报了美术集训班,更是撒泼打滚不肯去。

    “不去,不去,我就不去!”许然诺躺在客厅地毯上,抱着许太太的脚:“妈,你怎么忍心把我丢集训营三个月,我会吃不好睡不好的!就让老师上门教嘛~妈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许太太看着撒泼打滚的小儿子,心一下子就软了,向老公求情:“老许啊,你看这,孩子不愿意,要不,算了?”

    “算什么算!起来!许然诺,你几岁了!还玩儿撒泼打滚这一套!今天你去也得去……”

    “不去也得去!”许然诺接话后一句,即便自己不是许家亲儿子的事实爆出来,他也没有丝毫谨小慎微的意思,反而叉着腰对吼:“你是不是我爸,这么多年白养我啦!我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不想去集训怎么了?”

    许太太实在为难,先拍拍小儿子毛茸茸的脑袋,“不许跟你爸大小声~”又转头对老公和大儿子道:“魏鹤那边,我去说,他是通情达理的孩子……”

    许大哥忍不住笑出声,这个星期,他也去学校找过魏鹤,这次直接见不到人。等在实验室外,里头出来的同学说他一个小时前就从后门走了;等在教室门口远远看到他的背影,下课学生乱冲一通,回过神来人已经不见了。魏鹤铁了心不见,许大哥站在宿舍门口四小时也只是增加了“同性恋追人明目张胆”的校园传说。

    “再通情达理,也不能原谅出钱造谣害自己的人啊。”许大哥实在看不下去,凉凉开口讽刺。

    许总看了大儿子一眼,也没计较他提前说出来。他这边还没拿到许然诺出钱的确切证据,许然诺身上值钱东西多,随便凑一凑,不动银行卡就不会留痕迹。如今,炸一炸也好。

    撒泼打滚的许然诺猛地一僵,猫头鹰附体似的脖子大转弯,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哥,渗人地问:“什么?”

    “还想狡辩?魏鹤把监控截图都给我们看了。你找人出了二十万造谣他和导师有染,出手那个人退学处理,还要我帮你回忆细节吗?”许大哥声音沉厉,难以想象,软萌可爱的许然诺,居然还有这一面。

    “诺诺?不是你做的,对不对?”许太太低头把人从地毯上拉起来。

    许然诺站直身体,郑重道:“爸、妈、哥,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这就去训练营。不,我和魏鹤既然是抱错的,那就该各归各位。爸,咱们去办手续,解除事实收养关系。”

    “啊?”

    这是闹哪一出?刚刚去个集训营都撒泼打滚,现在怎么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不是后退一步,是后退三千里啊!

    “妈妈,对不起,我以后会来看你的。爸、哥,我也舍不得你们,但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愿意向他当面道歉。虽然当年我也不知情,但我是既得利益者,不能继续占着许家二少的位置膈应他。爸,我赔给他二十万……不,四十万,就从我的东西里扣,那些玩具、奢侈品都卖了,好几个绝版手办,市场价很高的。”

    “诺诺,诺诺,你怎么了?爸妈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你干什么啊?”

    许然诺心里呐喊,你们知道什么,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爸妈最疼他,是因为魏鹤不知情!书里说了,魏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果自己没出手害他,大概率能进水不犯河水。

    好家伙,现在魏鹤都知道了,那可是能在法律框架内杀人不偿命的狠人,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许总自觉看懂的,以退为进,他这个小儿子,倒是手段多。

    许大哥则心里更疑惑,魏鹤的威慑力比父亲还大?许然诺为什么怕长这样?

    “行了,别扯那没用的,先去训练营,等魏鹤习惯许家的生活,改了姓,你再回来。你出四十万,爸爸再补偿他六十万,成人礼给他一百万的零花钱。这次,你什么都没有,就当时惩罚。”许总一锤定音。

    许然诺看着他爸那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只能同意。回到房间立刻把奢侈品拍照询问同好,问有没有人愿意买。

    他的圈子里都是和他家境相同、爱好相似的同龄人,一听说他要出手宝贝,价格还压到七折,纷纷前来询问。

    许然诺半真半假地说:“闯祸了,爸妈、我哥都不管,罚我自己出钱呢!没办法,这可是一锤子买卖,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要的拼手速啊!”

    两天时间,把自己的奢侈品、珠宝首饰全部处理干净,存在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银行卡上。幸好他名下没有房产,许然诺现在就祈祷,希望事情在他成年之后爆发,不然跑都没地方跑。

    录取通知书慢慢的都到了,李茉、顾思月和魏鹤一个学校,成为他的学妹;王信去了体育大学,那里汇聚了全国各地的武状元,随手一个都是冠军;王勤去了农业大学,也算专业对口。王琅最出人意料,当初随口一句当刑警,如今真考上了警察学校。

    魏鹤作为半个东道主,在大平层为大家接风:“欢迎~”

    魏鹤在亲近人面前,一向是少言寡语的,脸上也不带什么表情,完全放松的状态。

    “干杯~”李茉招呼大家,一杯啤酒下肚,才问起正事:“许家的事情怎么样?”

    “老的小的,全不做人,昨天许总还约了我另一个授课老师当中间人,教育我要听话懂事呢~”

    王琅刀眉一立,袖口挽到胳膊,冷冷吐出两个字:“干他!”

    第112章

    “约人出来,就去蓝灵,咱干什么的,明眼人一眼就知道,前台那眼睛,探照灯似的。可你非说同伴身份证没带,再给她塞包烟,也就过了。实在不行,我先去拿房卡,人从地库上来,一样的。蓝灵大小是个牌子,说出去体面,客人也满意。”一个衣着暴露、妆容夸张的女人,吸着烟推荐蓝灵酒店。

    “哦,业内酒店,还得是蓝灵,说出去也有名有姓,门口挂四颗星。把人约进来,想干啥就干啥,他家监控随时能坏。”一个中年油腻男人挂着猥琐笑容,挤眉弄眼表示你懂的。

    “蓝灵大堂走廊的监控是个摆设,房间里摄像头比科目二还多,翻墙出去,国外网站上都能找到。”也有带着面具的男人,教网友如何翻墙,如何找资源。

    “蓝灵啊,前后四五道门,质量最好的是落水管,空调也安排得有讲究,是个好地方。”也有穿着一身运动装的人,从酒店窗户一跃而下,成/龙附体一般在每个空调外机上跳格子。 “难度不大,不恐高就行。”

    反向推荐的效果立竿见影,“还得是蓝灵”成了最近热词。看到热度这么高,不用谁推荐,追逐流量的博主会在每个城市的蓝灵酒店试一试,给前台塞烟管用吗?监控真的随时坏吗?房间里真有摄像头吗?

    这些视频开始在网络发酵,许家的公关团队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上报到许总这里。许总看到怒不可遏,“谁搞我?明年五星级酒店就要开业了,他们哪个孙子搞我!”

    许总立刻给法务部门和公关部门发布命令:告!把这些用“还得是蓝灵”开头的博主都告上法庭,让这些乱说话的社会盲流,知道他许卫宗不是好惹的。

    公关部门也马上行动起来,拍一些蓝灵干净卫生、管理严格的宣传片出去,邀请和自己关系好的媒体写软文,让严肃媒体发文批评,这些低等网红随意污蔑造谣一家良心企业,统统让他们混不下去。

    还有那些跟风的消费者,蓝灵是四星级著名品牌,如果人云亦云、听信谣言,就不是蓝灵的服务对象。

    十几年后,还有老登以为消费者是可以被教育的,更何况如今。

    许总的命令一经发布,蓝灵酒店火上加火,“还得是蓝灵”之声不绝于耳。自媒体强势崛起,交好几个传统媒体有什么用,捂不住屎盆子。

    北方大部分城市都有许家的酒店,许总的警告没有吓退博主,越来越多人来跟这波风潮。关键是蓝灵也不是什么经得起检验的酒店,平时无人关注还好,一有人关注,立刻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有人晒出后厨乱象,给客人吃的全是保质期两年以上的冻肉,调料重的堪比腌腊肉。青椒、豆角这类蔬菜是不洗的,直接下锅炒,厨房的人从来不吃酒店的饭菜。

    有人晒出几年前的报警记录,她出差住在蓝灵酒店,结果酒店的经理拿着万能房卡开了门,当时她们两个女生,一个穿着内衣躺在床上,一个在浴室洗澡。酒店经理明知道走错了,还要闯进来解释他走错了,被女生威胁正在录视频才骂骂咧咧走了。

    报警之后,警察来调监控,酒店的监控刚好就坏了,那个女生说正在录视频只是威胁,实际没录上,只有她俩的口述证词,没有客观证据。结果只是调解,酒店赔了当晚的房费。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压死最后一根稻草的,是某个地方台的晚间新闻。这种新闻,就是地方领导看一看,谁知道被人扒出,警方捣毁的贩/毒窝点就是蓝灵酒店。摄像是个大聪明,有需要回避的镜头,他虚焦后面的场景,对准印有蓝灵酒店标志的枕头、烟灰缸、茶包……

    “这么古早的新闻,你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李茉看着那模糊的画质,这种地方台的晚间新闻,狗都不看,哪知道里面有这种明晃晃的证据。

    魏鹤无辜回望:“不是我翻出来的。”

    “万能的网友~”顾思月难得露出微笑,“许老板也不是聪明人,酒店居然毫无准备让记者去采访,好家伙,猪蹄都发霉了,小工正拿刷子把腐肉刷掉,剩下的重调料下锅炸,就是他们家招牌菜虎皮猪蹄。”

    “ yue——别说了,想吐。”狼哥骄傲挑眉,“我准备了那么多后手,好家伙,姓许的自杀,上来咔咔给自己两刀,真有点儿吓到我了。”

    “公职人员在他家庄园吃饭娱乐的线索已经举报给纪委了,会所也休想保住。”李茉最后补充。

    魏鹤看看兄弟姐妹们,勾起唇角:“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许家出现的时候,多么高高在上。魏鹤的冷淡、李茉的诘问、韩教授的推拒,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许家从头到尾就一个意思,我们这样的富豪家庭,不嫌弃你是孤儿,不嫌弃你在外头沾染了许多毛病,愿意认你回许家,这是多大的恩典,你怎么还不跪地谢恩呢?

    许家人听不进人话,魏鹤说不愿意回去,他们肯定这是欲擒故纵;魏鹤说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确定这是抬高身价,还请老师名为说和、实为威胁。

    呵呵,干死他。

    王琅吊儿郎当靠在沙发上:“说实在的,我没想到这么容易。怎么说也经营了这么大的家业,许家人脑子怎么不够用的感觉。”

    顾思月给他一巴掌,王琅连忙找补:“没说你啊~”

    魏鹤挑眉:“的确没说我,我又不是许家人。”

    “他妈的,炸胡?”王琅刀眉一挑,凶恶气质都快溢出来了,许家的王八蛋难不成是碰瓷的。

    “没验。”魏鹤凉凉道。

    “你不是拿了他们样本吗?没做亲子鉴定啊?”王琅奇怪。

    “谁说拿了样本就一定要做?等许家完了,那份样本也丢了,他们私自做的不合法,我是不会承认的。”魏鹤堂而皇之说着耍赖的话。

    厨房门拉开,王勤听到最后一句,笑骂:“早知道我就不去他家酒店卧底了,浪费时间,手艺半点儿没学到,后厨比后宫还弯弯绕。最后一个汤好了!”

    “哥,勤哥辛苦了,勤哥快坐,你的冰可乐!”王琅立刻捧哏,自从王勤厨艺有成,地位蹭蹭往上涨,已经是所有人的哥。

    过了这么多年集体生活,除他以外,谁也没掌握这项技能。

    李茉跳起来往厨房跑:“我去端菜。”

    前期摘菜、清洗是他们一起坐,等到需要厨师发挥的时候,王勤就把人全赶出厨房了,不懂行的人在厨房里碍手碍脚的。

    顾思月去找隔热手套,魏鹤默默开始整理隔热垫。

    等众人落座,魏鹤端起橙汁,提了一杯:“恭喜我,摆脱小人,日后顺顺利利。”

    众人陪一杯,王勤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也紧张呢,谁料到他家这么快就倒了。”

    “茉姐说过,他们把时代红利当成自己努力的结果,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魏鹤轻描淡写,这件事仿佛毫无影响。

    “你叫我茉姐,我的天,茉姐,我没听错吧!从十岁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你还没叫过我姐呢!”李茉抓重点的本事一流,夸张抱着脑袋学名画《呐喊》。 “老天爷啊,你开眼啊!”

    魏鹤筷子一转,把糖醋排骨塞她嘴里。

    “我提一杯,之前在公交车上抓小偷被人拍下来传网上了,我们学校看见了,专门打电话夸我这个预备役警察干得漂亮。只要进校表现不拉跨,优秀先进妥妥的,等我当上刑警,咱们在搓一顿!”王琅举起可乐,先干为敬。

    “我也提一杯。”顾思月脸上有淡淡的红晕,“我的小说卖出去版权了,税后三十六万。”

    “哇哇哇……”李茉海豹鼓掌,“厉害,厉害。阿勤比赛拿了金奖,阿信比赛奖牌有望,看来我也要努力了,不然,下次聚餐,还怎么提一杯。”

    “你不是买了一栋楼吗?这不值得庆祝?”魏鹤笑她。

    “一小栋,这回帮人解决个麻烦,半卖半送,酬劳抵房费。”李茉说的轻描淡写。

    王琅是对房子最感兴趣的,凑过来问:“什么房子,一栋?多大一栋?几层楼?”

    “七层的小楼,一梯两户,最下面一层前后带院子,顶楼能做屋顶花园。等装修好,下回去院子里烤肉啊~”

    “烤肉!烤肉!”王琅欢呼起来,不依不饶让李茉必须提一杯,这种大好事,必须干杯——

    作者有话说:加更一章,感谢大家继续支持。以后还是每天早八准时到,今天是意外~

    第113章

    今天轮到顾思月收拾卫生, 吃完饭后大家各忙各的走了,王琅留下来帮忙收垃圾。

    两人背着书包下楼,顺带把三大包垃圾带下楼。

    顾思月自觉地拿其中最轻的一包, 王琅一手拎一个,还要做平举, 把垃圾袋当哑铃用。

    “垃圾袋薄,你当心泼了,浇你一身。”顾思月冷冷盯他, 从小就这样,猴子托身, 多动症本症。

    “浇就浇呗,洗回澡的事儿~”话这样说,王琅还是把垃圾袋放下来,规规矩矩拎到回收站。

    在旁边洗手台清洗过后, 顾思月从书包里拿出手帕擦干水迹,又把手帕递给王琅。王琅擦干手,把手帕折好,塞在她背包侧边的网兜里。

    “茉姐和你说过房子的事情吗?”顾思月轻声问。

    “什么房子?”

    “她新得的那栋房子,在别墅区,不算最高端的地方,七楼的小高层和联排别墅拼盘的小区,但已经非常不错了,住户都是中产、高级白领。她的房子有十四套,最下面一层两套留作花园、客厅、活动室,剩下还有十二套。她喜欢二楼,魏鹤想买三楼,但茉姐说他的钱再放一年能赚三倍,不想现在卖给他,让他明年再来买,现在先装修。”

    王琅听明白了,茉姐照顾他们,哪有房子没买能先装修的事情,肯定是想把这批房子按照原价卖给他们。 “原价”是什么价,今年的市场价、老板半卖半送的酬劳价,不论什么价,都是照顾他们的亲情价。

    相处这么多年,他们是彼此挑选的家人,没有血缘,胜似血亲。

    “我的稿费也交给茉姐打理,加上以前的零碎,她说等翻年,差不多一百万出头,刚好覆盖买房钱。你想选哪层?”知道茉姐照顾他们,不必说出口,感激都在心里。如此,更不必扭捏推拒,这些年被她照顾得还少吗?

    孤儿院的孩子,终生只有两个课题,其一寻根寻祖,其二对抗自卑。

    顾思月和王琅都不存在第一项,他们已经确定自己的原生家庭是个大坑。自卑嘛,有房有车有家人,过得比世上绝大部分人都好,自卑就自然而然消散了。

    这可是在北京,他们十八岁,还没有毕业、没有工作,此时拥有一套房,傲视绝大多数人!

    王琅知道顾思月问自己的意思,他也问:“你喜欢哪层?”

    “顶楼行不?茉姐说一楼的院子种菜,我想在顶楼种花。”顾思月和他商量。

    “你初二种个仙人球都养死了,我以后当警察,出差加班无边无际,真种花了,也就阿勤能帮忙照看。”王琅越说顾思月的脸越黑,幸好,他终于意识到了,连忙找补:“顶楼,顶楼好,到时候搞个屋顶烧烤、屋顶音乐会什么的,最浪漫了。”

    顾思月满意点头,文艺、浪漫,是她最喜欢的。她心里门儿清,王琅估计只惦记着烧烤、吃肉。

    王琅抓抓头发,“我干这个,就是再存十年,也够不到如今的房价啊。”心里知道茉姐对咱的照顾跟亲爹亲妈没区别,可基本态度要有吧,不能给你打折价,你还厚着脸皮问能不能再少点。

    “嗯,赘婿不需要买房。”顾思月啐他。

    王琅又爽朗笑起来:“世上哪儿有我这么英俊的赘婿~”

    给他一个白眼,顾思月又说起正事:“我做了个文学账号,分享好书、朗读精彩片段、有感而发写一段话之类的,最近粉丝过十万了,有公司请我写软文,三十秒的广告,报价五万,我觉得能干。”

    “我干这个没天赋啊。倒是最近认识个做充电宝推广的,我觉得有赚头,只用放在铺子里,给商铺意思意思一点儿租金,智能机大行其道,充电宝方便、单价贵,忘记还的人肯定多,押金和超时费能大赚。”王琅说起自己的来钱路子,不管怎么自嘲没“钱程”,孤儿院出来的孩子,眼睛里都是生意。

    王琅上中学的时候就和李茉一起去叠翠峡当导游,他还顺便卖水、卖冰糕、卖地图、卖纪念品,也小有收获。

    “我的意思是,公司约我线下见面,对接人是男的,你和我一起去。”顾思月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充电宝这个事儿也知道。

    “哦哦,你直说啊,铺垫这么多,一句话的事儿!”王琅嘟嘟囔囔,“多亏我是从小认识你,不然……”

    嘟囔在顾思月的眼刀里消音。

    第二天中午,顾思月、王琅在工作人员带领下到包厢去,今天是来谈生意的,两人没再运动装加背包,顾思月换了一条黑白撞色连衣裙,斜跨一个小包,王琅则是一身黑,只露出一截白色衬衣领口。

    两人推开包厢门,绕过镂空屏风走进来,顾思月脸上浅淡的微笑立刻收起。

    “你怎么在这里?!”方望舒到抽一口凉气,顾思月?顾思月怎么会在北京,她怎么又找上自家了?

    方家大哥惊讶回头,“你们认识?难不成是亲戚?我第一回见也觉得面熟,现在想起来,顾小姐和卿姨长得挺像,她是公司请的推广博主。以前电视上还有明星脸这种节目,两人长得像我也没放在心上。怎么?真认识啊?”

    方望舒顾不得打消大哥的疑虑,跳起来指着门口大喊:“你走,马上走。”

    只需要“卿”这个关键字眼,顾思月就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正要往外走,包厢门却突然被推开。

    “隔壁蛋挞排队老长,好不容易买到……你怎么在这里?”一对中年夫妻相携进来,男人看到和妻子七分像的年轻女孩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就要问你的好大儿了!”王琅上前一步,护住已经傻掉的顾思月,她还没做好准备,见自己的亲生母亲。

    顾思月死死盯着走进来的中年女人,一眼就知道她年纪不轻,可成熟有成熟的美,她高贵优雅,犹如明月。只看她舒展的神态和保养精致的外表,就知道她从小有个好底子,而今日子过得舒心。

    “你怎么在这里?”高贵优雅的中年女人放声尖叫,指着门口崩溃大喊:“滚!马上滚!”

    方家大哥好像这时候才发现问题,连忙快走两步上前,“爸、卿姨,怎么回事儿?你们认识?”

    没人搭理他,卿月指着顾思月破口大骂:“为什么还要出现,你凭什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扫把星!滚!滚!”

    王琅搂住顾思月的肩膀,怒声开口:“嘴巴放干净点儿,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

    王琅长得高大健硕,刀眉入鬓、气质凶恶,一瞪眼,等闲人不敢直视。

    “到底怎么回事儿?”方父把目光投向儿子。

    “爸,这是公司请的推广博主,今天我和人谈合作,之前和你说过的啊。我还要问呢,怎么回事儿?”

    方父扶着卿月,遮 挡住她的视线,不悦道:“先打发走……”

    “打发你妈/逼,我艹……”王琅才不惯着,张口一顿输出,不用听具体词汇,只需要知道他在激情辱骂。 “狗东西,是我们主动找上门的吗?要玩宅斗自己关上门玩儿!再敢招惹我们——”

    王琅操起桌上碗碟,甩向制造这一切的方大少。

    方家大哥矮身偏头躲过,王琅扶着顾思月快步离开,不管他们一家子唱什么大戏。

    方父不停搓着妻子胳膊,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她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没事的,没事的。”

    方家大哥心里微沉,原来父亲知道继母有过一段事实婚姻,还知道她生了个女儿。

    方望舒完全被吓傻了,王琅眉毛倒竖打人的那一刻,她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狼哥!野狼帮的狼哥!

    扫黑除恶专项电视节目报道的时候,披露过有个叫狼哥的□□头目,欺行霸市、非法拘禁、买卖人口、杀人……各类罪行罄竹难书,最后被判处枪决。

    因为狼哥和顾思月曾同在一个孤儿院,方望舒总拿这点刺激她,没想到,顾思月和狼哥居然是认识的?

    他们是认识的?上辈子自己真是命大,居然还有机会远遁国外,没被一起干掉,算运气好了吧?

    方父眉头紧锁,看向一脸无辜的大儿子:“有事开门见山和我说,何必闹这一出?”

    方家大哥低头敛目、神情低落,“爸这是怀疑我做什么了?可我又真做什么了吗?顾小姐做推广博主的事情,也是经过爸爸批准的。对,我看到顾小姐觉得她和卿姨长得像,可世上像的人千千万,我怎么能想到她们真有关系。”

    “没关系!她和我没关系!”卿月崩溃大喊,那段岁月是噩梦,顾思月就是噩梦真实存在的证据,她不要和顾思月接触,永远不要。

    方父深深看了一眼儿子,开口道:“望舒,和我送妈妈回家。”

    方望舒惊疑的目光在大哥和爸爸之间来回移动,大哥也有嫌疑吗?

    上辈子妈妈被气死,爸爸也随之而去,自己出国疗养,家里公司的确被大哥接手。可是,家里产业默认就是大哥的啊,他没必要这么做。

    方望舒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劈开三瓣都不够用,之前在交流学习的同学那里,看到顾思月弹钢琴的视频,她心里暗恨顾思月心机深沉,上辈子明明会弹钢琴,却装作不会,矫情卖惨。如今看到爸爸、大哥的模样,又怀疑上辈子的真相是自己以为的那样吗?

    还有妈妈,如果妈妈如此排斥顾思月的存在,上辈子她凭什么能住进自己家里?

    第114章

    安顿好妻女,方父把儿子叫到外面,给他递烟,严肃着说要谈谈。

    方家老大拿着那根烟,突然有些哽咽,递烟在社交语境里总有尊敬、平等、期盼等等含义,方家老大不理解,怎么自己闹这一出,还能得一根烟。

    方父自己点上, 狠狠吐出一串烟雾,才沉声开口:“卿月是我和你妈的小师妹, 老师是当年被错化为右/派然后平反的学者,卿家其他孩子都折在那场运动里,只有她幸存。”

    “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对她向来捧在手心里。她大学毕业那年去旅行,在火车上被人诓骗到乡下,囚禁、生女。我们毕业分配到各地的同门,都在暗中找她。后来,我出差发现她的踪迹,假扮收山货的小老板,才把人解救出来。”

    “你也是大人了,明白被拐卖到山里的女人,被同宗同姓的人看着,实力够强、运气够好,才能逃脱升天。我们找了她将近十年,老师根本撑不住,撒手人寰的时候握着我的手,求我一定要找到她,哪怕骨灰也好。”

    “她当时受了严重刺激,回北京治疗了很久,才能正常生活。我们回去想将那人绳之于法,他却畏罪自杀了。他口口声声说爱慕卿月,一起生活那些年,从来没让卿月下地干活,周围人也说他们把卿月捧着跟仙女一样。”

    “太可笑了。卿月本来就不用下地,她被打断脊梁十年,浪费了十年的青春。那个男人如果真的自信,怎么连结婚证都不敢领?事情就是这样,长辈的伤心事,说出来无端让人难堪,无缘无故的谁会提?”

    “至于顾思月,犯罪证据而已,他们之间没有法定关系,卿月不会认她,我也不会认。”方方父再次吐出烟圈:“你怎么认识她的?”

    方父自觉非常克制,没有问出:你处心积虑认识顾思月、费尽心机把她弄来,到底想干什么?

    方家大哥也点燃了嘴上的香烟,袅袅烟雾中,他问:“那妈妈呢?”

    方父恍然大悟,原来症结在这里,他平稳心绪,力求正确、清晰、客观解释清楚那段往事:“我和你妈妈在我们毕业第一年结婚,当时我们两个分配到同一单位,工作稳定、年龄相当、互有好感,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你。但是你要明白,不是每一段婚姻都因为纯粹的爱情而结合,不是每一场婚姻都能走到最后。”

    “那个年代,最流行的是出国,只有最聪明、最顶尖的人才配出国。时代推着我们往前走,你可能不理解,但人是能是时代的产物,我们也不能免俗。你妈妈当时学的是外贸专业,口语非常好,她的才华在国外更有发展舞台。所以,不要怪她走,追求理想的路上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即便我们已经尽力周全。”

    “当年她想走,和我商量,开始我不同意,毕竟你还小,我们都清楚,出去后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但是,人的意志是最坚定也最脆弱的,她很坚持,腻外公外婆也支持,后来,我也同意了。”

    “离婚后,你的抚养权归我,她带着家里一半积蓄离开,后来她创业成功,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改了国籍,留居国外。这些,你是清楚的。你妈妈走的时候,你已经七岁了;我找到卿月的时候,你九岁;我和卿月结婚的时候,你十二岁。”方父言外之意,卿月不是破坏家庭的第三者。

    方父也说不明白,这些年对两任妻子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对前妻没有爱吗?若是真没有,当年不会结婚。没有恨吗?若是真没有,不会长久不联系。对卿月呢?怜惜混杂着爱慕,还有老师的嘱托,卿月可怜可爱,她是自己的责任。

    可是这些,是不能也不会对儿子启齿的,大人的感情世界,晚辈没有必要知道。

    “我今天所说,没有一句虚话,你可以找你妈求证。不要旁敲侧击,就光明正大问,把事情说清楚,不要再引起误会。”方父拍拍儿子肩膀,语气的全是包容和鼓励。即便他误会了,即便他做错事,依旧是自己的儿子。

    现在,更重要的是处理顾思月那边。

    方父约顾思月出来,赴约的却是王琅。

    意外之下,方父没去提前约好的茶楼,在一家街边小酒馆坐下,问:“小伙子,你喝什么?”

    “来瓶啤酒~”王琅丝毫不打怵,经历过许家之后,他已经认定这些有钱人,不过土鸡瓦狗。

    方父也要了一瓶啤酒,主动举杯,“来,咱俩爷们走一个。今天是我儿子办事欠妥,我代他赔罪。”

    王琅大大方方任由他的瓶口低一寸,一口小半瓶下去,那股子凶戾气也收敛了,“你要是这个态度,话才能往下说。”

    “这些年你们不容易,自立自强考上这么好的学校,长辈们知道了,以你们为傲。都说京都居、大不易,要是遇上什么困难,也别闷在心里。我没啥本事,到底比你虚长几岁,有事来找我。”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王琅接过,当场拨号过去,看方父电话响了,才挂断:“存一个联系方式,等日后需要送一程的时候,再联系吧。”

    意思是,卿月死了,需要子女送葬的时候,再联系他们。换句话说,活着的时候,就没必要联系了。

    方父苦笑:“不怪你这态度,是我家办事不地道,可烦请你理解,她经历十年噩梦,实在不愿回想。”

    “谁还不是个受害者了?她生孩子的时候,也没实现征询过孩子的意见啊!到底是一个成年人无辜,还是一个孩子无辜?要不是她当年愚蠢轻信,阿月至于摊上这种父母吗?我们是主动凑上去吗?还不是你们家不干人事!”王琅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来北京小半年了也没找上门,还不是你的好大儿作妖!”

    方父苦笑,连连摆出下压的手势,示意他消消火,又举起酒瓶,有赔罪之意。

    王琅翻着白眼,心里明白自己的话有失偏颇,不能苛责一个被拐卖的受害者,可自家人自家疼。顾思月的心结在生母不认她上,本来已经调节好了,没人来戳破,虚假的和平也是和平。她们母女本来可以互不打扰!

    “是,是,我这不是来赔罪了吗?我都清楚,都明白,都怪我没教好孩子。这里有五十万,当做孩子母亲这些年没有尽到母职的补偿。”方父姿态极低,双手把一张银行卡递过去,“密码是顾小姐的生日。”

    “搁这儿侮辱谁呢?”王琅翻白眼,“还是那句话,尊重老人遗愿,走之前愿意她来送,她最后来看一眼,报答生恩。要是不愿意,拉倒。”

    王琅抓起桌上啤酒一饮而尽,问服务员多少钱,只扫码付了自己那份,扬长而去。

    方家大哥就坐在不远处的车里看着,等父亲回来才问,“怎么样?”

    方父把事情说了,叹道:“吃一堑、长一智,你也长个教训。”

    方家大哥拿着那张银行卡,不解:“五十万不少了,他能替顾思月做主?”

    “傻儿子,他们青梅竹马,相互扶持十几年,感情之深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的。”方父察觉到,自己的儿子,很看轻感情。

    “我是说五十万不少了,咱家又没啥要求,白拿的。”方家大哥的意思是,不拿白不拿。

    “顾思月才上大一,就能一条广告报价几万,我们要是能出五千万,值得她卑躬屈膝,五十万而已,还不配她俯首。做事从来对人不对事,他们年轻气盛,小小年纪考入顶级学府,正是自尊心爆棚的时候,激将比请将容易。你也学着些。”方父趁机教育儿子,大儿子以后是要接他班的,待人接物却不如孤儿院走出的孩子妥帖。

    唉,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老话果然有道理。

    王琅回去把事情说了,顾思月只过过耳朵,心安理得把事情交给王琅处理,她觉得,这辈子不会和方家、卿月有任何交集。

    “这事儿和茉姐说一声,免得她担心。”顾思月叮嘱一句,她不想亲自说,一并让王琅代劳吧。

    “行,她中午打电话听出你语气不对,已经问过我了。”

    顾思月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情绪一点儿小波动她都记在心上。”

    “有个事情,我和你说一声,心里有个数。我上的不是警校吗?总要以身作则。全国“打拐” DNA数据库今年5月全国联网,我是孤儿,学校建议我登记自己的DNA 。辅导员建议过一回,院长碰到我又建议了一回,推脱不过,总要登记的。”王琅心情郁郁,有许家、方家在前,有自己的记忆打底,再蹦出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稀奇。

    现在只盼着自己的直系亲属都不在了,就算在也没有找自己的心思,就让一切都随风散去吧。如同顾思月的事情,大家不见面不接触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顾思月真正能感同身受,她走过去,挨着王琅坐下,头靠在他肩膀上,手轻轻盖住他的手背。

    她们孤儿院的孩子,心里总有一个问题,我来自哪里?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吗?寻根寻祖,听起来土气,父母双全的人甚至不理解,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不影响日常生活,该吃吃、该喝喝的。

    可是,心里那股气就是不顺,别人生下来就知道父母是谁,我们却要历经千辛万苦,等待老天审判,而结果,往往是坏的。

    不找不甘心,找了,就必须咽下苦果。

    两人如同受伤的小兽依偎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他们都在心里默默地说:“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如方家这样,互不打扰,已经是理想状态,还有许家那样的狗皮膏药,缠上就甩不掉。许家酒店生意一落千丈,自来做生意的就没有全用自家本金的,银行贷款、民间融资、朋友拆借搭桥,资金链一旦断了,一切都玩完。

    许家的庄园被查实提供不正当服务,已经关停;各地酒店不停传来停业整顿的消息,马场也卖出去抵债了。

    自古买涨不买跌,许家即便有些家底,也经不住如此疯狂挤兑。

    许太太凭借“女人的直觉”,找上魏鹤:“我们即便有不对的地方,也不至于赶尽杀绝啊!”

    第115章

    许太太出其不意冲出来哭闹,倒是让她堵了个正着。

    魏鹤看着停下脚步的同学,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的幅度:“哦,这回又想栽赃我什么?老陆,帮忙录个像。”

    旁边同学立刻答应,手机端端正正对着她。

    许太太以为魏鹤这样的年轻人脸皮薄, 看他全然不管不顾的样子,自己却迟疑起来。她做了几十年的富家小姐,又做了几十年的富太太, 实在没有豁出去的勇气。

    许太太语带哭腔:“我,我有事找你,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

    “不用,事无不可对人言,现在好歹有人证,去个陌生地方, 你又哭又闹,不清楚情况的人肯定道德绑架。”

    许太太反手擦干脸上泪水,连忙道:“是我失态了,借一步说话。”

    看魏鹤要去,老陆拦住他, 把自己的手机塞过去, 防范意味不言而喻。

    许太太脸皮通红,魏鹤拍拍老陆肩膀,把手机还给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到教学楼旁边的树荫下,许太太已经整理好思绪,“魏鹤,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大的敌意,我只是想认回自己的孩子。许家对你没有养恩,也有生恩,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可以把名下股份全部转给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许太太,你们一家子挺像的,总爱假设我觊觎许家那三瓜两枣。我再重申一遍,我魏鹤,和许家没有关系。我这样被国家养大的孩子,十年之后,只需要在科研上有些许成就,就可以上新闻联播立为典型的,如果能立点功劳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必须有我姓名。知道我所在的孤儿院,前后几任院长仕途得意吗?”魏鹤嘲讽:“接许家的烂摊子,我图什么?”

    “酒店出事,是不是你做的?除了你,没有人这么恨许家?”许太太问起另一个问题。之前拴着月亮说不清,磨破嘴皮子他们都不相信魏鹤对许家财富不感兴趣。如今把利弊明明白白说出来,她就能理解了。但她只关系自己想知道的,不在意魏鹤的想法。

    “对对对,都是我。我手眼通天,专门给你家后厨送僵尸肉;我未雨绸缪,三年前就指使你家酒店经理借酒装疯;我可厉害了,我还安排贩/毒团伙专门找你家酒店当窝点呢!”三重肯定表示否定,这点只有中文能做到。

    许太太一噎,她也认为魏鹤没有这种能力,但许家近期真的只和魏鹤有矛盾:“你是许家的孩子,如果你愿意回……”

    “许太太,妄想症是病,我和你没有关系,不要造谣。”魏鹤平静望着她:“上次造谣我的,退学了。”

    许太太想起许然诺,他刚满十八岁,就以解开魏鹤心结为由,办理了解除领养关系手续。如今许家极有可能破产,即便破产,也清算不到许然诺了。

    许太太不明白,自己富贵悠闲的生活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儿子不是亲生的,亲生的冷酷无情不肯相认,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魏鹤,魏鹤,我,你,你真的不愿意认我这个妈妈吗?我们做过亲子鉴定的啊!”

    魏鹤长叹一声:“许太太,你们私底下做的,没有法律效力,我们以后没有必要再见面了。看在你中间破产不容易的份上,送你一份临别礼物:许然诺姓许理所当然,他的确是许卫宗的儿子。”

    “什么意思?”先前柔柔弱弱的许太太突然迸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力气,死死抓住魏鹤的手臂:“你什么意思?故意挑拨?”

    “你不是很爱做亲子鉴定吗?验一下就知道了。”魏鹤实在烦透了这一家子,回头就和老师申请,进入保密项目,人都搬进保密区,不给许家人纠缠的机会。

    和李茉他们告别的时候,也说了自己送了许太太一份大礼:“有你当初要两个人都验明正身的话打底,她也会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许卫宗和他儿子进去了,她还是自由身,等她拿着亲子鉴定和养了十八年的丈夫私生子斗起来,我就清净了。”

    “人对带来坏消息的人会本能厌恶,她知道真相怎么对付许然诺不清楚,对你肯定非常讨厌。没必要亲自出面,你邮寄到她家,实在不行雇个跑腿当面递送也行啊。”李茉不赞成他自己顶上去,万一许太太发疯伤人怎么办。

    “不缺她这一点儿讨厌,她这种糊涂虫,离我远远的最好。”魏鹤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到此结束,许家人不会在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我之前陪老师开会,听他们讨论最近可能出房产限购令,不是北京户口、没交够社保,没法儿买房,最早今年年底、最迟明年,就会落实下来。”

    “那我赶在今年之前把房子过户给你们几个,还有向阳和刘叔,寒假回去一趟,把他们接到北京过年。”刘叔这些年教他们练武打拳,关心他们日常生活,把自己的账号、身份借给李茉使用,等李茉成年之后才把账户的钱一分不少转给她,实际充当着养父的角色。

    寒假回乡终究没有成行,期末考试之后,王琅接到通知,他录入基因库的基因比对上了。

    “行政楼201会议室,尽快来一趟。”这句话在王琅耳边回想,他的心情沉郁不能言。许家、方家,无数人家,见过太多坏的,面对即将揭晓的赌盅,不敢看。

    本来准备好一起回老家,现在一起去警察学校。一行七人浩浩荡荡走进会议室,里面挤满了警察制服、行政夹克、黑色羽绒服。

    一个两鬓斑白的国字脸中间男人蹭地一下站起来,椅子被拖出刺耳的刺啦声,他的目光在这些容貌姣好、青春靓丽的男孩女孩儿间转了一圈,精准锁定在王琅身上。

    来认亲的人,究竟是想找回遗失的珍宝,还是想偷窃长大的果实,眉眼神态已经说明问题。李茉看到中年男人含泪的目光,提着的心缓缓放平,不会更坏了。

    大冬天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内搭,黑色西装、黑色西裤、黑色皮鞋,目光始终紧盯王琅,分不出丝毫余光看脚下的路,缓缓走向王琅。

    人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他那恍若梦中,又仿佛梦想照进现实的神态,情不自禁的踉跄,让人看了,忍不住眼热鼻酸。

    “孩儿啊,我是爸爸,我是爸爸!”中年男人一把抱住已经高出他一个头的少年,成年人宽厚的臂膀嵌进少年单薄的身躯,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狠狠大哭,找了这么多年,已经希望渺茫的时候,突然传来好消息。苦行僧在沙漠里走得太久了,乍然看见绿洲,不敢这是真的,还是海市蜃楼。

    旁边陪着过来的学校领导说明情况,“王琅啊,根据DNA比对,这是你的亲生父亲赵峥,也是一名警察。十六年前,外出时候遇上交通事故,他帮忙处理的时候,一转身你就被抱走了。这么多年,你父母一直在找你,你母亲转岗做了户籍警,你父亲也从刑警转为打拐警察,全国各地找你。今年5月正式联网的基因数据库,也有他的功劳。”

    “老赵这么多年奔波,解救了多少孩子,这是福报。”赵峥的的同事感慨。

    被抱着的王琅始终木讷站着,仍由他哭,仍由他们说。

    众人简单说明的情况,看王琅始终没有表态,才提醒一直沉浸在巨大欢喜中的赵峥,“老赵,缓一缓,别吓着孩子。”

    “孩儿啊,你妈一听消息就倒了,躺在医院非要来,我不敢让她来,你爷爷奶奶、叔伯阿姨都知道了,在家里等着你呢。孩儿啊,你别怕,我是爸爸,我来接你回家了。”赵铮抹了把脸,声音不自觉夹起来,柔得能滴出水。

    “我以为我是人贩子的孩子……”恍惚中,王琅出口的却是这句不相干的。

    “你怎么会是人贩子的孩子,你是警察的孩子!”赵峥大声反驳,“孩儿啊,你是我的儿子,咱们家一家子都是警察!”

    “他们叫我狗杂种,只叫我杂种,其他人叫兔崽子、死老鼠、跛子……只有我叫狗杂种。我以为我是哪个女人贩子生下的父不详,或者男人贩子不回来不想认的种……”

    听到他恍惚喃呢的呓语,谁还忍得住眼泪。

    “啊——啊——”赵峥放开王琅,右手狠狠往胸口上锤,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只有呜咽和悲鸣。

    催心肝啊!你是英雄的后代,警察的孩子,父母的珍宝,不是罪犯的孩子!

    顾思月扶住晃神的王琅,举起他的左手:“他在贼窝就记事了,人贩子把他带到火车站,砍断手指流着血,逼过路人可怜他。砍到小拇指剩最后一节,警方抓了那个团伙,把他解救到孤儿院。老院长说书声琅琅,要他以后用功读书,正常融入社会,取名王琅。”

    赵峥扑上去,颤巍巍抚摸着王琅的断指,哭声再也忍不住。

    “天杀的人贩子!”有女老师偏头擦眼泪,太苦了,怎么会怎么苦,警察的孩子被人贩子控制着摧残肢体,还一直以为自己身负原罪。

    一向头脑清楚、思维敏捷的赵峥此时不知道做什么,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抱着孩子嚎啕大哭,不敢想,不敢想,还有这么一天。

    李茉悄悄观察,王琅的生父对他应该深刻感情,在警局也有领导职务,今天来认亲,还有穿着警服的宣传人员全程拍照录像。

    只是不知道,初初见面的惊喜过后,他们能真的对王琅好吗?

    今年不可能回老家了,大家一起跟着去王琅的老家。

    王琅全程浑浑噩噩,被人推着往前走。

    一下车,当地公安局的车挂着大红花来接,还没进小区,两边已经挤满了围观的人,拉横幅、敲锣打鼓、舞狮舞龙,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不停有人往王琅身上挂红花,随时有一双或干燥或粗糙的手抚摸他的头和手臂,眼含热泪哽咽着说一句:“娃回家,回来就好。”

    进了一间宽敞的客厅,屋里满满登登全是人,轻易看出屋子装扮一新,人们也穿着喜庆的新衣。王琅这些天见过太多面孔,他只是跟随着赵峥的指令,让叫什么就叫什么。

    每称呼一次,就有一个或薄或厚的红包塞进自己怀里,王琅不能推拒,他身上全是红花,也没有放红包的地方,王琅的堂哥穿着体面的西装,拿着一个手包,随时把王琅收到的红包存进手包里。

    公安局的领导亲自捧着花束递过来,太有代表性了,警察的孩子被拐走,又被警察解救,长大后上了警校,日后也会成为警察。

    给祖先磕头,给长辈鞠躬,又团团谢过来观礼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

    看见的全是笑脸,听到的全是欢声,王琅迷迷糊糊被送进赵家给他准备的房间。房间里一水的新家具,床单、被套还有阳光的味道,墙上到处都装饰着喜庆的拉花。

    王琅坐在床上,觉得自己像新婚夜的新娘,进入一个陌生家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自己却懵懵懂懂。

    太不真实了!

    王琅摸出手机,给顾思月打电话:“你们安顿在哪儿?”

    “附近酒店。赵家给定的,条件挺好,别担心。”

    “嗯。”王琅嗯一声就沉默了,平时他猴子附体、话痨本痨,如今却不知说什么。

    “他们很重视你,这些年没生第二个孩子,家庭条件也好,不会成为负担。其实,挺好的,是不是?”

    王琅又嗯了一声,和顾思月的家庭比起来,很好了。可还是茫然,还是不知该怎么相处。

    “王琅,不用怕,你值得的。”电话那头,顾思月的安慰精准有效。

    可不是嘛,这些天如坠梦中,王琅总担心一切不是真的,他不值得。因为他从小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但凡得到什么,总要失去一些,以此达到平衡。这样开明、和睦、友善的大家庭,是他配拥有的吗?

    魏鹤那样聪明的高智商,顾思月那样漂亮的大才女,他们的原生家庭都糟糕透顶,自己凭什么拥有这么好的父母。

    “王琅,不是所有父母都不爱孩子,咱们之中,总要有一个家庭幸福吧。”

    王琅听着顾思月温柔、宁静的声音遥遥传进自己耳中,脱口而出:“以后你也会有的。”

    相隔没多远的房间,赵爸赵妈也没睡,并排靠在床头,赵妈摸了摸哭肿的眼睛,“我都不敢睡,怕一睁眼,美梦就醒了。”

    “不是梦,孩子真找回来了。”赵峥握紧妻子的手:“这孩子是个福星,要不是你听说消息晕倒去医院,也查不出早期。现在一个小手术的事,以后还要看着儿子结婚,给他带孙子孙女。”

    赵峥不敢想,要是妻子的病拖到晚期才发现,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青年失子、中年丧妻,他也活不下去了。

    “有福气,有福气,自己找了女朋友,我问过了,是个大作家,写的书要排成电视剧了。等开播的时候,我和单位里的人说,给她撑收视率。”赵妈感慨着、担忧着:“他的那些朋友,真厉害啊,以往只听说过天才,身边还没见过真人。”

    赵铮拍拍妻子的臂膀:“不怕,我们是他的亲父母,不用和别人比。我们好好照顾他、尊重他,一切以他的意愿为准。以后老了,你我有退休金、有单位办的养老院,不给他添麻烦。孩子这样优秀,做梦都不敢想。”

    “是啊,每看一回新闻,心就疼一回。这些年我悄悄求神拜佛,心里想着,哪怕身体残躯,哪怕没有上过学,只要孩子能回来,我都满意。我愿意拿自己的命,换他的命!”说着说着想起这些年找孩子的艰辛,赵妈泪珠忍不住滚落。

    “都过去了,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他不想改名就不改,翻年了,我带他去拜祭老院长,感谢孤儿院这么多年对他的照顾。听说他有个教功夫的老师,是位退役的老班长,也要重谢。”

    “行,我先准备着。我看孩子性格活泼,虽然上了警校,但如果他不想当警察,你也不许摆脸色,受了那么多苦,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哪儿敢!爸那么古板的人,都特意提点我,现在年轻孩子喜欢自由、有个性,不许我拘束着。”赵峥笑着说起老父亲的叮嘱,老人家一辈子说一不二,面对这个遭了大罪的孙孙,也是软和得不行。

    “他以后在哪儿工作,咱们就去哪儿安家,同一个小区买套房子,就近照顾,又不打扰年轻人生活。”

    “行。”

    “你先打听着读研读博的事情,孩子一个人考全市第十,这是学霸,以后说不定想继续深造。”

    “行。”

    “咱不是存了一笔钱吗?等过年了就给他,让他放心花,家里有钱,不用省。听他的朋友说,他还投资着生意,小孩子家家操心这些干啥,吃好喝好,凡是有我们呢!”

    “行!”赵峥重重应下,笑道:“领导一次性叮嘱完,我明天做个方案给你审阅。”

    “去你的,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猪瘟。”赵妈身子往下一缩,把被子拉到腋下,“今儿个暖气是不是开太大了,我热得睡不着。”

    “哎,儿子回来了,我心里热乎得,不开暖气也行。”

    第116章

    “伯、姨,给你打听一下,刘卫国家怎么走?”一个开着新能源面包车的年轻人从车窗探出头,问十字路口坐着聊闲篇的大爷大娘。

    村口CBD, 信息集散中心,今天几个业务骨干在这里乘凉。

    “刘卫国啊,你给他送东西的不?他家往前走,拐弯过去,种着一排桂花树那家。”一个大娘用带着浓重乡音的调子给他指路。

    “他浇地去了, 我早还看见他骑三轮过去,下坎里浇地呢。”另一个大娘接话。

    送货的年轻人下车, 非常懂人情世故,给在场的大伯、大叔散烟,给大姨大娘递糖。

    “伯,来, 吸住、吸住,不要客气。”年轻人殷勤点烟,他这样送货上门到乡下的,送货只是基本职能,还要把子女的孝顺表达到位, 让村里同辈人都羡慕他, 这才是人家出钱的目的。

    “你是新来的不?”有位大伯接了他的烟,随口闲聊起来。

    “是啊,头回来,认不得路。”

    “我说呢, 以前给老刘送东西的可不是你。”

    “大姨,我是物流跑腿的,公司好几个送货员,只是我头回跑这里。”送货员怕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物流跑腿,特意详细解释:“子女在外地,网上下单,嘱咐我买啥我就买啥,买了给送到家里来,免得你们走远路。”

    “知道,我又不是土老帽,网购嘛,以前老刘养的几个,可爱给他买东西了。”

    “还给钱,逢年过节的,一天要来好几拨人,还给他拿钱呢。”一个大娘学者送货员的模样,假装自己手里拿着钱,不停往前递:“这是你家妮儿给你拿的一千块钱,您当面点点,当面点钱不薄气~”

    “嗨,现在不敢给钱了。钱呐,惹祸的根苗!”

    “可不是嘛,老话再没说错的。都知道老刘家里有钱,癞子翻墙进去偷,险些伤了老刘。后来他那些子女就只敢买东西人,嘱咐他身上有个两三千走人情,预备着万一就行。”

    送货员听着村口情报站的详尽信息,心想自己还接到长期单了不成。看来不用自己宣扬,刘卫国大叔的子女孝顺是出了名的。

    “啥,啥,啥他子女。老刘一个五保户,无儿无女的,啥呀!”一个老大爷缺了门牙,吸着烟锅,表情不屑。

    “麻区别,养过的只要孝顺,比亲生的强。老刘家墙上大照片挂着,去天/安/门照过相,给毛主席献过花,这辈子去过北京,还有啥不知足的?”

    “我瞧他以后走了,谁给他摔瓦扛幡,再孝顺,还不是让他一个人在村里住着。”缺牙的老大爷还是眼红,酸味迎风飘出二里地。

    送货员尴尬笑笑,赶紧转头假装没听到,远远看见一辆暗红色农用三轮开过来,连忙打岔:“那是刘卫国不?”

    情报员们眯眼的眯眼,抬头的抬头,等车开到近前三米,昏花的老眼才看清人,拍着大腿、大声喊:“老刘啊,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送货员知道正主回来了,连忙上前递烟,“伯,吸住,吸住。”

    老刘摆摆手:“我不抽。”

    “呐,没福气,烟都抽不得。去年冬上,还带着氧气管呢,要我说,人的命是定的,是富是穷,那都有定数。”

    “咿,打嘴,天天顿顿大鱼大肉,还不够有福气,孩儿孝顺就是大福气。”另一个大娘看不过去,忙问:“小伙子,这回送的啥?”

    “刘卫国大伯是你吧,王信管你叫叔,是吧?”送货员开启最后的确认程序。

    “哎,喊我叔。”

    “他让我给你买了,两箱啤酒,来我给你先搬三轮上,说你渴了当茶水喝。再有四个猪蹄、两块卤牛腱子肉,来,放车里。再有一大包银耳,里面分成小包小包的,银耳、枸杞、冰糖配好了,不用洗,放进锅里三小碗水,按煮饭键。”

    “哎,孩儿啊,你屋里喝茶去。”

    “不喝了,不喝了。伯,你孩子孝顺呢,说你秋里感冒留个尾巴,吃药三分毒,喝点银耳正正好。还有一屉酱肉包,还热着,今天吃不完就冻着,吃的时候溜十分钟,热透了再吃。还调了两个凉菜,最多吃两天,过了日子就倒掉,前几个立秋了,天气可还热,可不带吃馊的。”

    “哎,记得,记得。”

    “再有一箱即食燕窝,补身子,大补,每天喝一小瓶。你孩儿嘱咐了,千万要记得,不能省,家里有监控,他看着呢!再有两箱牛奶,我也给你放车上,最新日期的,买最好的,伯,就这些了,那边小路我开不过去,你三轮方便哈。”

    送货员每说一句,大娘就捧哏一句:“咦,牛肉~”“咦,银耳~”“咦,燕窝~还有燕窝呢!”

    一逗一捧,比相声还精彩。

    “好,好,知道,知道。”老刘不停点头,这样的场面他已经非常习惯了。

    一旁围观的不习惯,无论看多少次,总是津津有味。

    “老刘,这回是哪个孩儿?我没听见呢!”

    “王信,跑步那个,奥运冠军。”老刘骄傲挺起胸膛,那条瘸腿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哦哦——”调子拖得长长的哦一声,“你墙上挂着照片,带金牌和你合照的那个是不?”

    “不是,那个叫王勤,听说是个掌勺的大厨师,顶顶有名气,给国家领导做菜,上过电视的。”旁边一个大爷发表自己的高论:“厨子好,手艺人,大旱三年饿不死厨子!”

    “听你胡咧咧,带牌牌的后生可俊,那脸蛋白的,听说是个科学家,叫什么鸟?”

    “人家叫魏鹤,什么鸟?土货!”

    “鹤咋不是鸟,你懂个球,带翅膀,咋不是鸟。”

    送货员把东西搬到三轮车上,也不忙着走,听着他们说八卦,挺有意思的。 “大伯有好几个孩子呢!”

    “可不是,老刘啊,要我说,你也是不会享福,人家孩儿要接你去北京,你死活不肯去,去了北京,跟电视上演的一样,天天打太极、逛公园,住电梯房。”

    “舍不得我的菜地呢。”老刘憨厚一笑,一瘸一拐爬上山轮,孩子们给他买了辅助走路的穿戴机器,他平时也不爱用。村里用这些,就是西洋景,可招人议论了。

    “还是有福不会享!”刚才说酸话的大爷下了结论,“白菜蒜苗的,值几个钱?半个月给你送一趟东西的跑腿费都不止,老刘啊,你就是不会算账。”

    老刘只能点头承认,如此,方能平息众怒。哎,他高出村里人太多啦。七个孩子轮流着送东西,肉蛋奶鱼虾蟹从阿里不用自己买,平时就扯点菜地里的绿叶菜配一下,守着大院子,日子别提多舒坦了。还不让这些一把年纪拉扯儿孙的说几句,人家可要气得睡不着啦。

    老刘应付几句,骑着三轮车走了,村口情报站却还没有解散。

    “你说老刘啥时候走,他今年都七十了吧?总不能在村子里养老。”

    “七十怎么了?七十我还背一百斤,下地翻田呢!这才是咱庄户人家,本分。不像刘卫国,穿得跟个干部似的,四个口袋呢。”

    “我瞧他身子骨不好,肯定不想去外地。上回听他闺女打电话,要带他出国旅游,打死都不去,死犟!”

    “我瞧他墙上挂着坐飞机、下海浮水的照片,还有和外国人的合照呢!”

    “说这些都多余,落叶归根,眼瞅着一把年纪了,还是待在家里舒坦。反正他孩儿有钱,去年还给村里捐钱,修了路灯,整晚整晚的点着,多浪费电啊。”

    送货员笑问:“刘大伯家里孩儿有出息啊?”

    “哟,那可不,李茉你知道不?最会用手机了,我孙儿都说在她拍的手机里看见我了。”一个大娘以“会用手机”形容一个视频博主。

    “还有个小伙子,高高的,当警察嘞。穿着制服来一趟,领导都跟着来。听说找到亲父母了,人家亲爹带着烟酒上门来谢,一米八几的汉子,哭着磕头呢。”

    “要说领导,他前儿七十大寿的时候,是不是有官/车来?”

    “啥?啥?你咋知道那是官/车?”

    “我又不瞎,车上贴着'公务用车',老单位给他送慰问品呢!我瞧他用过,有一个刻字的保温杯,双层玻璃的,里头还有竹子,可美可美~”

    大爷大妈们一边说,送货员一边用手机搜索,素来墙里开花墙外香,他居然不知道老家本地出了这些名人。

    简介上说,他们都是孤儿出身,聪明刻苦、成绩优异、知恩图报,功成名就之后,翻新了孤儿院,给一中捐了教学楼,给市里设了奖学金……总之,回馈了这座小城很多。

    再看看同辈的大伯大娘们用羡慕语气说起刘卫国,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有这样出息、孝顺的养子养女,刘卫国一个五保户,也没人敢欺负啦。

    送货员听了一阵八卦,心满意足开车离开,心想:这单得做成长期单,有赚头。

    汽车悄无声息划走,两辆电瓶车如同游鱼一般从蜿蜒的乡道游过来。

    “赵主任,忙呢~”

    “哎,大娘,问一下,刘卫国在家不?”电瓶车上,村主任用脚刹车,歪着脖子问。

    “在呢,在呢,刚他孩儿给他送东西来,刚回去。赵主任,啥事啊?”

    “马上十一嘞,市里民政局要表彰老党员呢,退役军人事务管理局也争着要他,我来问一问。”

    赵主任扯着嗓子回来,人已经走远了,只隐约听见身后“哇”声一片。

    第117章

    “二丫头,不是娘狠心,实在家里就这个情形。你大姐姐去的那么惨,大姐夫又今非昔比,你不嫁过去看着哥儿、姐儿,咱家和高家就真断了!”

    李茉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个中年女人连哭带劝,旁边还有一个青年女子平缓的声调跟着劝慰:“娘,您别着急,二妹妹就是一时没想通,从来拿高家大郎当姐夫看的,如今贸然让她嫁过去,慌神了也是有的。”

    “这么好的婚事,皇后娘娘说了,嫁过去直接封四品诰命,我活一辈子,还没瞧见诰命啥样呢!那可是诰命!”

    “有诰命也是做妾!”心口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李茉忍住了,咬着牙齿,回想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家是湖州一个低等官吏之家, 李老爷做了一辈子县丞, 李大哥考了秀才,日日都说在读书,可如今年过三旬、儿女双全,还没考中举人。李县丞和老妻生了两子两女, 长女嫁给高都头,高都头的姐姐嫁给团练使。

    命运转折就在这里,原本一家子平平常常过日子,哪知先帝驾崩无子,团练使这个曾被先帝收养过的宗室成了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京城里,太后做主,宰相拟旨,迎团练使入京登基继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大好事,谁不眼红,其他宗室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袭击突如其来,李家大姐儿为了掩护团练使太太,自己的大姑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后,被乱军杀死,割下头颅悬挂在城中。

    幸而高都头及时发兵来救,救了姐姐姐夫,悲痛万分迎回妻子骸骨安葬。如此,高都头年纪轻轻丧妻,总要续娶一房。李家大姐儿留下一个九岁的长子,一个六岁的女儿,一个四岁的女儿。

    三个孩子需要人照顾,续娶妻妹也是人之常情。

    可如今高都头已然封了侯爷,李家一个县丞之家的女儿,就够不上了。高侯爷要娶京城的高门贵女,又放心不下三个孩儿,因此与岳家商议着,纳妻妹为妾。

    深受李大姑娘救命之恩的团练使太太,如今的皇后娘娘悲痛万分,降下旨意,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李家女儿入府之后,直接赐下四品诰命,绝不委屈了救命恩人的妹妹。

    皇后的命就这么贱啊?我姐姐救了你的命,你让我给你弟弟做妾!

    李茉倏然睁开眼睛,李太太和大嫂王氏连忙凑过来,李太太扶她坐起,大嫂王氏递来茶水,劝她:“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娘,爹和哥哥呢?”李茉心想,有些话,和内宅妇人说了无用。

    “在书房呢?咱家要跟着团练使……跟着陛下进京,正是忙乱的时候。”

    “我好了,就是一时欢喜糊涂了,我是愿意的,我这就去和爹、哥哥说去,让他们早日回复高家。”李茉笑盈盈对李太太道。

    “哎!哎!这就对了!二丫头,娘就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李太太拍着大腿感叹:“你不是最爱喝鸡汤吗?我这就让厨房炖去。”

    大嫂王氏凑趣:“张婆子手艺粗糙,哪里配伺候诰命夫人,我去给妹妹炖一锅浓浓的鸡汤来。”

    “谢过嫂嫂,咱们一家人一起吃。”李茉安抚了李太太和大嫂,直接往书房去了。

    李县丞和大儿子正对坐畅想,他们立下的可是从龙的功劳,以后跟着皇帝老爷,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祖坟都能重修啦!

    李茉进门行礼,口称:“爹爹,大哥。”

    “唔,你怎地来了?好好在屋子里备嫁,嫁过去照顾好你姐夫和三个孩子。”李县丞面上含笑地吩咐。

    “爹爹容禀,女儿正是为此事来的。”

    只听这句,李县丞已经板起脸来,决心不管她说什么,都要好好训斥一顿,让这个宠坏的二丫头知道什么是女德!

    “既然是做妾,那为何不做最尊贵人的妾呢?”李茉仰起青春姣好的脸庞,笑盈盈问她爹。

    “什么?”李县丞大惊!不顾风度起身,关上门窗,走到二丫头面前惊问:“你说什么?”

    “爹爹,既然都是做妾,那为什么不做世上最尊贵的妾呢?世间最贵,有过于陛下的吗?”

    “呀!呀!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说什么胡话呢!”李大哥跳起来就要悟她的嘴。

    李县丞重重咳嗽一声,面色严肃道:“高家已经前来说亲,为父也答应了,一家女断然没有许两家人的道理。”

    “高家可是送来纳妾文书,或者送了三书六礼?”李茉明知故问。

    “皇后娘娘说了,你嫁过去,直接封四品诰命。”李县丞语气里全是诱惑,“那可是四品诰命!”

    “皇后娘娘可有说,给爹爹和大哥安排什么官职,小弟呢?可安排了入国子监读书?”李茉再一次明知故问。

    “爹得了通义大夫的官衔,你哥补了监生,入京自有差遣。”

    “这正是女儿担心的,姐姐千难万险立下救凤驾的功劳,该恩泽到爹爹、大哥身上才是,恩荫我一个姑娘家……女儿是李家人,心自然朝着李家,可女子嫁人了,身不由己啊!”

    李家大哥一拍桌子:“高家打的好算盘,肉烂在自己锅里,惠而不费啊!”

    李县丞呵斥:“不要随意揣测,不是君子之道。”

    李茉再接再厉,“爹,本地富户楚家送了家中女儿服侍陛下,楚家做得,咱家难道做不得?”

    李县丞摇头:“咱家终究不如高家,以后还要靠国舅提携,和高家的关系不能断。”

    “嫁给高家,确实能提携咱家。可若是嫁给陛下,生下皇子,不,即便只是生下皇女,不,即便不能诞育子嗣,得到的难道比嫁给高家少吗?”现在,轮到李茉诱惑父兄:“爹爹,你忘了先帝马贵妃了吗?没有子嗣,一样让杀猪匠出身的父亲封侯!”

    “你肯吗?陛下可大你十五岁!”李县丞也不傻,女儿当时一听说要嫁给高大郎立刻晕厥过去,当时糊弄高家请的媒人说是欢喜的,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女儿分明是气晕过去了。

    “姐夫大我十二岁,十二岁和十五岁,有多大区别呢?”李茉依旧是笑盈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

    “可,可,我已经答应高家了啊!”

    “口头约定罢了,如果陛下开金口,别说婚约,就是嫁人了,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只说我要为大姐姐守孝,一年之内不能婚娶,等去了京城,我借着姐姐救凤驾的功劳时常入宫,还不是随我心意。”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哪能说出这种话。”李大哥心里赞成,嘴上却要教训妹妹两句。

    “罢!罢!女儿大了不由人,爹一颗心只心疼你,大不了让我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名。”李县丞捋须长叹,摆摆手让李茉出去。

    李茉却不走,转头对李大哥道:“我还有一句闲话要嘱咐哥哥。哥哥素来赤子心性,与人交往从不设防,只是事成以密,若是走漏了风声……别的不说,大嫂娘家妹妹就在家里住着,世上难道缺年轻貌美的女子吗?”

    “是,是,很是,老大,你管好你嘴巴,儿媳那边也先瞒着,等事情定了再宣扬。这段日子不许喝酒,你喝两口马尿就管不住嘴!”李县丞也不装清高了,厉声吩咐儿子。

    李茉这才施施然行礼,慢慢退出书房。

    后院里,李太太正等着呢,“我一错眼的功夫,你跑哪儿去了?丫头说你往外书房去了?不像样!你如今可是要做诰命夫人的,且尊贵起来,没有哪家贵妇人往外院去的。”

    “娘,这不是自个儿家嘛~我去和爹爹、哥哥说说心里话,让他们安心,我一切都听家里安排,家里让我嫁谁我就嫁谁。”李茉毫无心理负担继续忽悠李太太。

    “这才乖~娘知道女婿大了几岁,可年纪大知道疼人,又有你大姐留下的情分在,你过去了规规矩矩伺候他,照料好三个孩子,福气在后头呢!你瞧,他家光是聘金就送了二百两过来,我和你爹商量了,这些金子到时候一并给你陪送过去,也叫京城的人看看,咱们乡下人家,也是疼爱女儿的。”

    李太太说起来就心疼,可丈夫说了,这聘金是高家给的体面,只有全陪过去,不贪小便宜,高家才能给得更多。那可是救命之恩,若没有自家大姐儿,高氏哪里有命做皇后!

    “爹爹、娘亲疼我,我都记在心里。以后也会常和姐夫说起姐姐的好、咱家的好。以前姐夫来家里,娘又是杀鸡又是宰羊的,招待得可好了。”

    李太太自得道:“哎,哎,不是我自夸,我那一手熬羊汤的手艺,十里八乡没的说,女婿就爱这一口。羊多贵啊,不是贵客临门,我都舍不得。”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娘心疼大姐姐、心疼姐夫,也心疼我。”李茉睁着眼睛说瞎话,高姐夫还是高都头的时候,每次登门李太太当面笑着,掀帘子进了里屋就骂骂咧咧,骂他吃的多,骂他挑着肉菜吃。

    李家只是县丞之家,俸禄稀薄,羊肉这种贵肉,李家也不是经常能吃。偏偏李县丞看重女婿,非逼着置办羊肉,李太太是买一次骂一次,只没当着女婿的面罢了。

    李茉腹诽不断,她发现李县丞夫妻说话之前总要先说两个单字表示肯定:哎哎、呀呀、罢罢、是是……叠词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了,都不可爱了。

    第118章

    黄橙橙的鸡汤炖好端上桌, 李茉起身给家人盛汤,李县丞、李太太、李大哥、李小弟,又舀了一碗放在大嫂的位置上, 才给自己盛。

    李县丞捋须颔首,满意女儿孝顺知礼。刚才他已经问了,女儿计划进宫的事儿,连老妻都没说,守得住嘴,这才是能办成大事的人。

    “大嫂,快坐,就差你了。”李茉招呼着,大嫂端了最后一盘炒豆芽上桌。 “今日一桌菜都是大嫂的手艺,有口福了。”

    “妹妹说的哪里话,都是我该做的。”大嫂看着自己位置上的鸡汤里有几块纯肉,神色不自觉柔和几分。

    “你也坐下吧,咱家不是那等磋磨媳妇儿的。”李太太朝虚设的位置点点头,大嫂才谢过坐下。

    刚拿起勺子准备喝鸡汤,嘴里直冒淸口水,一股恶心劲儿怎么也压不下来,干呕着往外头跑。

    李太太闻了闻鸡汤:“没坏啊。”

    “娘, 我瞧嫂子这是有喜了!”李茉笑道:“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咱家蒸蒸日上,孩子此时来,定然是来享福的。”

    “是、是, 有福气。快,去街上请个大夫来,要棋盘街的王老大夫, 咱家请得起!”李太太高声喊道。

    在外头的丫头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大嫂呕了许久,只吐了些水,进来红着脸告罪,“儿媳失礼了。”

    “多子多福,多子多福。”李县丞笑着吩咐,“老大,扶你媳妇儿回房歇着,这几天家里的事你带着二丫头多操心。”

    一句话吩咐了三个人。

    李大哥正捧着碗猛灌鸡汤,李茉看见大嫂眼角抽搐,怕她压不住脾气,连忙起身道:“爹,我送嫂子回去吧。刚好,我们姑嫂两个在房里清清静静用饭。侄儿侄女和莲妹妹那里,也由我去送饭。”

    大哥大嫂有一双儿女,龙凤双胎,年纪只有三岁,正是嗜睡的时候,今天午睡一觉睡到现在,祖父祖母疼孙儿,没叫他们一起来用饭。

    莲妹妹则是大嫂的亲妹子,大嫂作塾师的老父过世之后,她大哥借口外地做生意,卷了家里钱财跑了,留下一个才十二岁的妹妹。王莲被接到家里快三年了,等守满父孝,就从李家发嫁。

    大嫂等同于没了娘家,在家里一向不硬气,瞧着丈夫看一碗鸡汤比自己还重,心里委屈,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周全,顺着李茉的台阶,回房去了。

    李茉当着一家子的面,从饭桌上拨弄饭菜装进食盒里,李县丞看得嘴角抽搐,想着女儿要高嫁、儿媳有身孕,终究忍下了。

    厨房剩的一锅鸡汤,李茉也给端走了。

    在大嫂房里陪她吃了饭,又帮她看着两个小家伙用了些鸡丝汤泡饭,“当真多谢妹妹,我身子浅,还能照顾两个天魔星,你且歇着。”

    李茉转出正房,往厢房王莲那里去。

    “谁?”里头王莲发出警觉的询问。

    “莲妹,是我。”李茉轻声回答。

    片刻后,王莲拉开门栓,迎她进门,腼腆微笑:“茉姐姐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这些日子用工做绣活儿,不太爱出门,专门来取食盒。”

    “哪里能劳烦你,我自己送去厨房就是。”

    “一便手的事儿,嫂子那里的我也拿着呢。”李茉示意自己手上的东西,“你慢慢吃,我正好瞧瞧你的手艺。”

    李茉走到绣架前,王莲正绣一副锦鲤戏莲的双面绣,两面不同花色,鲤鱼活灵活现,犹如凭空游在画中。李茉凑近看,只看、不碰,这样的珍品,少说能卖十几两银子。

    王莲飞快把剩下的饭菜塞进肚子,起身装好餐盘,问:“茉姐姐好事将近,我有几条帕子,不是值钱物件,一片心意,还望茉姐姐不要嫌弃。”

    李茉回头冲她一笑,缓缓摇头:“往日是我误会你了,还请你见谅,板子打到自己身上,知道疼了。帕子你留着,一条帕子在绣庄能卖三钱银子呢。”

    王莲愣着,呆呆看她出去,想追上前问个清楚,又怕出门撞上姐夫,只得坐回绣架前,抓紧最后的天光赶工。

    没过多久,李茉再次登门,送了五两银子过来,“我数了屋子里的手帕,有五六条,以前应该还有,但我记不清了,我私房不多,只能补你五两,你且拿着。”

    王莲一把拉住她的手,心里反复思量的问题,终于有机会问出口:“这是怎么了?”

    “家里没有秘密,你该听说了,我要进高家给姐夫做妾。”李茉想勾起嘴角,可实在笑不出来,叹息道:“可能这就是报应。”

    王莲不知如何劝,刚开始她被姐姐接过来,对李家充满感激,平日里一直辛苦刺绣,盼着能用自己的绣工,覆盖自己在李家的吃喝花销。可慢慢长大,姐夫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手帕交李茉也看出来了,怪自己勾引。只姐姐一心维护自己,让自己把卖绣品的钱攒着,日后定给自己说一户好人家。

    王莲之于李家大哥,犹如李茉之于高家大郎,当初李茉一心以为自己哥哥是大好人,勾引哥哥的都是坏女人,等自己落到同样的地步,才知哪个青春少女,愿意嫁给一个年龄几乎是她一倍的老男人。

    王莲呐呐不能言,说原谅,对不起近些日子自己受的苦;说狠话,自己也下不了那狠心。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如今又同病相怜,两两相望,无限兔死狐悲之感。

    李茉收拾完原主留下的烂摊子,拍拍王莲的手背:“我先回去了。”

    翌日,李太太叫李茉帮她管家,“我且教你些手段,日后到了高家,笼络住你姐夫,凭你的才貌手段,也能从大妇手里争得宠爱。”

    “这是外头送进来的贺礼,你且拟个单子来我瞧瞧。”李太太指着一堆礼品吩咐,外头送进来的礼品自有礼单,主要是看送礼的是什么人。

    李茉自然轻车熟路,写下了单子,念给她听。

    对,念给她听,李太太不识字。

    李茉庆幸,她大姐姐教过她读书识字,大姐姐代替母职,经常接她到高家玩耍,吃穿都比家里高出一截。这么好的大姐姐,却落得那样的结局……不能想,一想起,就压不住心里的火儿。

    李太太记性真真好,只听一遍,就指点李茉如何回礼,少数两家本地大族需要回平礼,剩下的只回些寻常东西就行,还有些来巴结的商户人家礼都不用回,饯别宴的时候给他们一张帖子,便是平易近人了。

    李茉也通过礼单,了解了李家的交际,简而言之一句话:暴发新荣之家。

    李县丞身上有四品的勋职,地方上只有知府和他平级,可李县丞只享受待遇,没有实权;知府家里自然更客气,李家大女儿有救凤驾的功劳,眼看着就要鸡犬升天了。

    大家你敬我、我敬你,日子倒颇过得去。

    陛下、大皇子和国舅已经先行一步往京中稳定局势去了,皇后娘娘带着家眷们还在封地,准备慢慢入京。李家也等着和凤驾一起启程,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咱家虽然收了许多礼,终究家里薄些,不能和京中人家比。咱们湖州的绒线是出了名的好,不如采买一些绒线贩卖到京里,也是一笔进项。”李茉斟酌着对李太太道。

    “傻孩子,这些自有你爹和哥哥操持,咱们女人家不管这些。咱家发达了,外头多少商人捧着金银上门求恩荫,哪里差这一星半点。你呀,也是做富家太太的命数,不然怎么能得这样好的婚事。”

    李太太见女儿没有立刻应承,又板起脸来教训:“怎么?娘说的不对,你脑子还没转过弯,不想嫁你姐夫不成?”

    李茉赶忙道:“娘误会了,我早想通了,先前就是没想到姐夫能成丈夫。”

    “这有什么,自古姐妹共侍一夫的多了,高家今非昔比了啊!”

    今非昔比!

    李茉忍住恶心,只翻看那些礼单,李太太吩咐完了,把细务交给女儿,自己最后把关便是。她的主要精力放在打包行李上,破家值万贯,李太太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恨不得家里瓦罐都搬到京城去。

    李茉从礼单里,挑了个姓楚的商人送了帖子,趁着管家的便利,约他在茶楼见了一面。

    唇上两抹小胡子的中年商人穿着印子没熨平的湖绸长衫过来,进门见是一个小娘子,连连告罪,就要退出去。

    “楚掌柜的,你别走错,正是我约的你。”李茉示意跟着自己的丫头小梨倒茶。

    楚掌柜回身仔细辨认了一下,李茉长得和李县丞还是有几分相似的,连忙拱手作揖:“小的见过李二娘子。”

    李茉颔首:“知道我是谁就好办了。我最近帮着母亲管家,想显一显能耐,我家马上要跟着凤驾移居京都,咱们湖州的绒线天下有名,若是贩一笔到京城,定能赚翻倍。”

    “这……李二娘子说的是。”楚掌柜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称是。

    “楚掌柜想跟着我家一起走吗?”李茉问。

    当然想!跟着凤驾走,没有官府盘剥、土匪拦路,避过路上黑店、关卡、损耗,堪称一路平安,无数商人都愿意跟着官家出行,甚至只要做官的出一张名帖,就能白拿干股。

    可是, 这些事,一个小姑娘能做主吗?

    李茉想他所想,问道:“楚掌柜投了那么多贴子,哪家答应带着你了?你还有多少本钱?”

    楚掌柜一噎,正是因为没有人家搭理自己,进门见着一个小姑娘,他才没有转身就走。

    “我娘说,咱家只要露出口风愿意庇护,自有愿意举家来投的。”李茉坦然一笑,拍拍手,丫头小梨送上一个盒子,轻轻打开盖子,里面一片金光。

    “可我想正经做生意,要挑一个有能耐,日后能长期合作的人。”李茉笑道:“二百两金子是我的本钱,楚掌柜愿意做我的掌柜吗?”

    第119章

    李茉淡定揣着契书出了酒楼,小梨则显得忧心忡忡。

    “姑娘,那楚掌柜要是不得力怎么办?咱们和他又不熟?”

    “不是打听过了吗?他本是楚家绸绒铺的大掌柜,因撞破嫡支阴私, 才被赶走。这些年楚家生意蒸蒸日上,他的能力还是有保证的。”

    “那也不能白白给他那么多金子,就换一张纸啊!万一他卷钱跑了呢?”

    “他的妻儿都会跟着一起上京,孤身一人,又能跑到哪儿去。”

    “可是,如今贫家娶妻不过五十两纹银罢了,他有那么大一笔钱,重新娶个黄花大闺女,再生儿育女更容易!”

    李茉笑了,“若真这样,他就不会被赶走了。”

    人呐,能站着生,谁愿意跪着死。楚掌柜得罪嫡支,即便道理在他这里,可权势不站他这边啊。他若能弯下脊梁,倒也能讨口饭吃,可有本事的人,谁愿意跪着求生。偏偏,他姓楚,宗族之力,谁能摆脱。旁人不敢用他,嫡支不愿用他,他自己还没有本钱,这才高不成低不就。

    楚掌柜如今也算龙戏浅滩, 正是雪中送炭的时候。

    李茉把高家给的聘金当做生意本钱给了楚掌柜,这是只有她和贴身丫鬟小梨知道,李家人一心收拾行李,往京都享福去。

    时间紧、任务重,李大郎还要找事。

    “秋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过家道中落,这才抛头露面维持生计。她原封之身跟了我,我岂能让她没有着落!”

    李茉刚进家门,就看到李大哥张开双臂护着个一身水红衣裳、留着两缕斜刘海的女人,那女人双目含泪,崇拜得看着李大哥。

    大嫂捂着肚子靠坐在椅子上,李县丞怒不可遏:“我李家书香门第,断没有纳窑姐儿的道理!”

    李太太左右为难,想劝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见李茉进来,如见救命稻草一般喊起来:“二丫头,你上哪儿去了,家里出事了!快来劝劝你大哥!”

    李茉没劝谁,只到门外吩咐:“所有人都下去,闭紧嘴巴。咱家马上要入京,碎嘴不忠的,不配跟着享福。”

    “是。”养娘领头应声,带着几个仆人下去了。李家只是小官之家,仆人也不过十来个。

    吩咐完下人,李茉重新进屋,对李县丞行礼,奉上茶水:“爹爹,万事比不上您身子重要,怒气伤肝。”

    “这逆子就想气死我呢!”李县丞接过茶盏,一口饮了半盏,可见是真渴了。

    见李大哥还想反驳,李茉平静道:“哥哥,有话慢慢说,生气没好话,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自家人说话还要夹枪带棒吗?”

    大约是李茉的语气太平静了,也没有上来就指责谁、劝说谁,李大哥顺着李茉的指示做到位置上。

    那个女人想要跟过去,李茉却道:“下首跪着。”

    李大哥闻言想跳起来,李茉冷冷瞥她一眼,“既想纳她进门,一个妾而已,不该跪吗?”

    那女人见李大哥神色讪讪,哀哀戚戚跪倒地上,身子往一边歪,凹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爹爹今日受累又受气,女儿不孝,在外头逛街半日才回来,不如让女儿代爹爹问话,可好?”李茉转头又摆出懂事知礼的淑女笑容。

    “好,好,二丫头长大了,这事儿就由你来料理。”

    李茉颔首,坐到大嫂下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父兄何在?”

    “奴家怜儿,父亲原是村中秀才,后来哥哥溺水而亡,父母承受不住打击一病而去,徒留奴家孤苦无依,幸得李朗搭救,免于飘零。”边说边往李大朗那边瞟,明晃晃地送秋波。

    “父母去世时什么时候的事儿?”

    “先父母年初病逝,奴家不甚悲痛……”

    “现在的住处,是大哥给你置办的吗?”

    “奴家岂是贪恋财务之辈,一心只寄与李朗……”

    不等她剖白内心,李茉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那女子不明所以,怯生生递上右手,李茉看了一眼,一把抓住她胳膊反扭到身后,用更快的速度锁住左手,同样扭到背后,抽了她的腰带把人捆上。

    她的动作太利落,以至于李大哥怔愣后上前帮忙的时候,人已经被结结实实捆住了。

    “李朗……救我……”

    顺手把手帕塞她嘴里,总算清净了。

    李大郎看着情人发出闷哼和呜咽,怒道:“你干什么?她一个弱女子,你怎能如此粗暴对她!”

    “爹爹,这个女人满嘴谎话,问不出什么,还要请你到她家搜一搜,看到底是谁在幕后,想要害咱家?”李茉转向李县丞。

    “你在说什么,怜儿就是个可怜的孤女,她能害咱家什么?”

    “爹爹,此女说父母亡故不到一年,以前在村中生活,她的手却白皙细腻,这不是一个穷秀才的女儿能养出的皮肉。父孝母孝不足一年,就和男人有了肌肤之亲,这等人,怎么也算不上好人吧?”

    一直叫嚣的李大郎讪讪闭上嘴,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据女儿所知,乡下宗族势大,一个颇有姿色的孤女,族里早该霸占她家产业,再提脚卖了这样的美娇娘,再分一笔。怎么可能让她孤身一身在城里好房子住着,还有功夫找下家?”

    “其实,若她是暗门子之流倒也无所谓,大哥喜欢,悄悄抹平也就罢了。只是大哥……既无子建之才,又无潘安之貌,咱家更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唯一能让人觊觎的,不过从龙旧人罢了。”

    “只求财的仙人跳,是最简单;若是想从咱家入手,攻讦陛下旧人德行有亏、不堪重用……”李茉摇摇头,叹息道:“只盼是女儿多想了。”

    李县丞出神望着女儿,好像第一次见她似的,“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见识。”

    “都是父亲往日言传身教,衙门里不常有这种人吗?”李茉低头谦虚,不管李县丞如何打量,就是死不承认。

    “那依你之见,为父该如何处置?”

    “爹爹考我。”李茉腼腆一笑:“其实爹爹早有主意,只是被大哥顶撞两句,气上头罢了。还请爹爹暂歇怒火,哥哥从来赤诚待人,哪能想到世上还有专门算计人的呢?他最怜贫惜弱不过,看人可怜,自然动了恻隐之心。”

    这话傻子都糊弄不住,奈何亲爹妈眼睛糊屎了,认为这就是真理。

    李太太拍着大腿骂:“该死的娼/妇,胆敢算计我儿!”

    “娘,快别气着自己。转念想想,幸好这事儿在湖州就发了,若是到了外地,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岂不人任人拿捏。”李茉给她拍背顺气,又奉上茶盏。

    “老夫这就让班房的人去查,这城里的事情,还有能瞒过老夫的?”李县丞冷哼一声,“来人啊,把这娼妇拉到柴房捆起来,不许给水米。”

    李茉见仆妇上来拖人,跟着嘱咐:“绑紧了,就怕有人豁得出去,拿命来陷害咱家。”

    李县丞又是一个激灵,连忙让自己最信任的长随媳妇儿去看管。

    处理完这一摊子闹剧,李太太看着甩袖而走的丈夫、儿子,又看看靠在椅子上流泪不止的儿媳,叹息道:“好媳妇儿,这事儿是老大不对,我让他给你作揖赔不是。你且回去歇着,且叫我打骂他一顿给你出气。”

    谁都知道她这话就是说说,拳头不可能落到好大儿身上。

    李茉上前,把大嫂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对大嫂的贴身丫头道:“扶稳了,三二一,走!”

    又扛又扶的把人送回卧房,李茉吩咐丫头道:“去请王老大夫,说清楚情况,让他老人家带着药过来。”

    王大嫂枯木一般躺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听到一双儿女在外面问:“姑姑,娘怎么了?”

    “没事儿,累了,你们娘怀着弟弟妹妹呢,容易累。出去玩儿啊,姑姑给你们带了大花鸡毛毽子,小梨姐姐陪你们玩儿啊。”

    安抚好两个孩子,回头进屋才见王大嫂泪流满面。

    李茉坐在床边,轻轻给她擦眼泪。

    “我早知他不是良人,不知他能这样……往后几十年的日子,我该怎么熬啊!”王大嫂话中全是看不到希望的悲痛,说完,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王大嫂不知道这话还能和谁说,可能说了也没用。小姑子能做什么?今天三下五除二打发了那个女人,已经是意外之喜,可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小姑子最迟明年就要发嫁,公婆一味偏心,日子可怎么过啊!

    李茉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打水给她擦脸:“等咱们入京,给小弟和侄儿找个好学院,送他们受名儒教导,教他们知礼守节、自尊上进,大嫂的好日子且在后头。”

    “成吗?”王大嫂不敢想,知礼守节、自尊上进,全是李大郎不具备的品质。如果小叔、儿子能长成和李大郎相反的人物,那真是菩萨保佑、道君显灵!

    “只要大嫂活着就有希望,若大嫂不保重身子……男人总是要续弦的。高大郎如今还一口一个怀念大姐姐,也不耽误他既想娶高门贵女,又想纳小家碧玉。”

    这活生生的例子激得王大嫂一个激灵,手臂上鸡皮疙瘩瞬间立起来了。

    往日里,王大嫂嘴上没说心里却想,小姑子天真娇憨,进了高家不知前程如何。如今看她见事明白,又有手段,心中生出依靠、听从之念。她这样能干,入了高家定能争得宠爱,日后就是侯府内眷,四品诰命,足以让人依靠。

    高大郎的污糟事后续没人特意提,可也没人不知道。那个女人果然是仙人跳,背后还有一个养兄伺机而动。都让李县丞利用职务之便,顺手扔进大牢,判了流放三千里。

    现实不是小说,流放三千里不是放你一条生路,而是让你在路上被折磨死。等凤驾开拔,那两人死在路上的消息也传回来了。

    这件事最恶心的是王莲,她越发躲着不肯见人。李大郎找个姘头,偏偏叫什么怜儿,不是专奔着恶心王莲来的吗?

    李茉让王莲和自己坐一辆马车,安慰她:“姑娘家闺名谁挂在嘴上到处说?咱们进京之后,更没人认识。”

    王莲不说话,只低着头,在绣绷子上用功。

    “皇后娘娘喜欢玉兰,你倒是可以多绣几个玉兰花样的。人们都爱追捧权贵,如今皇后娘娘是咱们能接触的最大权贵不是?”

    王莲和才破涕为笑:“知道了,到了驿站,我就画花样子。”

    两个小姐妹重归于好之后,感情更甚以往,正说笑着,李太太身边最信重的妈妈来传话:“二姑娘,太太让您到她那边去,待会儿高姑爷要过来请安呢。”

    第120章

    李太太见福妈妈拎着个小篮子独自回来,不悦道:“二丫头怎么没来?”

    福妈妈上车,凑近小声道:“二姑娘说了,男人都是贱皮子。”

    “很是,牵着不走,骑着倒退的倔驴!”李太太忍俊不禁,笑过后又板着脸道:“这样的话也是她一个姑娘家该说的,万一你回来的时候正撞上女婿过来……”

    福妈妈凑趣:“二姑娘也教我了,若是碰上,便把这篮饼子奉上,这是家里烙好的,三道磨的精白面,还加了奶,空口吃着也是一股香甜劲儿。”

    主仆俩正说这话呢,高大郎, 新鲜出炉的高侯爷打马过来。此次接皇后凤驾入京,由大皇子领队,国舅爷博宁侯高爵爷为副使。

    高侯爷刚已经和岳丈说过话了,此时过来拜见岳母,隔着车窗问好。

    “好,好,贤婿啊,骑马辛苦了,老婆子这里一切都好,你注意着身子。”李太太的声音温柔得能淌出蜜来。

    “岳母放心, 我省的。”高侯爷神色淡淡,自从做了侯爷,多少动听的奉承话层出不穷, 岳母这点场面,实在小意思。

    “咯咯咯……”李太太高兴得笑起来,一想到自己有个侯爷女婿这般殷勤,嘴角就压不下去,“贤婿啊,这是我家二丫头做的饼子,香香甜甜,好吃得紧,你且拿去。”

    说着,从车窗里递出一个精致的竹篮。

    高侯爷接过,顺手递给身边长随,再次拱手:“岳母安坐,我且去前头巡一巡。”

    “你忙,你忙,偌大的队伍,都指着你呢,快些去吧。”

    李太太还在寒暄,高侯爷已经调转马头,一夹马腹跑远了。

    跑了一阵停下来,信马由缰跟着队伍慢慢摇,长随举了举篮子,问道:“郎君,可要吃一个,香香甜甜呢~”

    这怪摸怪样的,不知在说饼子,还是说做饼子的人。

    “一路上都有驿站,哪里用得着吃冷食。”高侯爷摆摆手,“你吃吧。”

    长随掀开帘子看看,雪白雪白的饼子,闻着还有甜味儿,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既然郎君不吃,正好便宜他了。

    长随是自小和高侯爷一起长大的,如今也敢和他说笑,“亲家太太如今对郎君可和蔼了,不像以前,郎君过去吃顿羊肉,还要看人脸色。”

    “说这些作什!只盼我那妻妹懂事些,过门了照顾好三个孩子。唉,若不是姐姐叮嘱,我真不想这么快续弦,京中高门贵女,自恃出身体面,哪儿有贤惠的?还不是委屈我的孩儿。”高侯爷长吁短叹,妻子在世时千好万好,还救了姐姐,可惜啊……

    长随笑道:“郎君仁义,娘娘更是恩泽不浅,给了李家官职,带着一家子入京不说,未过门的二姑娘都预定了诰命。多少头发花白的官夫人,一辈子也摸不着诰命的边儿啊。”

    长随真情实感地感叹着,想想亲家太太刚才笑得很母鸡一样,前倨后恭的样子,多么可笑。

    高侯爷自得一笑,他的确仁义无双,如今不是乡下土里刨食的时候,名声也顶顶重要呢!

    李茉躲得过不见高侯爷,却躲不过面见皇后。

    到了大城,能停下来修整的时候,皇后接见当地官员命妇,也会叫李茉过去。指着李茉怀念李大姐儿,说自己是如何的想念,又是如何恩泽。

    “皇后娘娘仁心慈念,李氏能为娘娘效命,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娘娘知恩图报,李家一门跟着荣耀。”

    “可见苍天有眼,娘娘凤凤加身,自然遇事有人护驾、逢凶化吉。”

    在这样的场面里,皇后娘娘拿着帕子沾沾眼角,说一说往事,命妇们自然知道朝着哪个方向夸。也不必皇后开口说要把李家二姑娘给自己的弟弟做妾,贴身伺候的宫女,自然会把“四品诰命”四个字反反复复说,一定让所有人都明白皇后如何大度回报救命之恩。

    拜托,博宁侯可是侯爵之尊、国舅之贵,这样的身份,纳一个县丞的女儿做妾,还给请封诰命,简直是菩萨在世、仁义无双!

    作为工具人,李茉只能端出一张标准微笑脸,任由命妇们或赞同、或同情、或冷漠地打量,一个妾室,这辈子不会和这些正室命妇有什么交集,看一眼,便冷漠移开眼。

    李茉也注意观察皇后神情,怀念姐姐的时候,情真意切,帕子上没有生姜汁,泪水是真的。说起对自己的安排,也是真心实意的满足,她打心眼儿里觉得这是对过世救命恩人的最好的报答。

    无FUCK可说。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京城,头等大事便是封后大典。封了皇后,对皇子、皇女、后宫女眷的封赏才名正言顺。

    对李家而言,头等大事是在京城安家。

    一路行来,得了许多“程仪”“路赠”,李县丞还以为能在京中置办高门大院、亭台楼阁,哪知京都房价这样贵,即便买了大房子,后续维护也开销不起。

    “满打满算八个主子,用得着买多大的院子?”李县丞挥挥手,“待封后大典过后,陛下自然要安排过的官职,等官职下来,什么好园子买不得?”

    李县丞竭力做出不慕富贵、云淡风轻的姿态,李太太只能听他的,在牙人的推荐下,买了靠近博宁侯府的一处四进宅子。

    别管嘴上怎么说,真到拿大主意的时候,李家人明白,他们最大的靠山,还是女婿。

    买房安置这样的大事,女婿居然没有出面,甚至不曾派人帮忙,李县丞心中不满越发深了,越来越举得高家想要空手套白狼,给嫁进高家的女儿一个空头诰命,就想把自己女儿救凤驾的大恩糊弄过去。

    看来,二丫头的事儿要抓紧办了!

    看看跟着进京的楚家是什么待遇,楚家女儿不过一低阶嫔御,也能给楚家求来五进大宅!若是在家女儿顶着皇后救命恩人之妹的名头进宫,一个妃位还不手到擒来!

    李县丞心里美美盘算着,又叫人看紧了大儿子,他心里明白,大儿子无能轻信,算是废了,在陛下的恩典落定之前,不能让大儿子闯祸!

    李茉跟着安顿下来,不忙着整理行囊,先去看了楚掌柜一家。

    楚掌柜的妻子原本重病在身,李茉给了银子瞧病,丈夫又前程有望,病很快好了。带着一双儿女跟到京城,长途劳累也没让她重新病倒。

    银子治疗一切穷病。

    相互见过之后,楚掌柜奉上账本:“绒线全卖出去了,卖了四千两银子,还有作价一千两的丝绸、五百两的粮食。”

    “这么快?”李茉惊讶。二百两金子换算成银子的确值两千两,可金银兑换不是定死的价格,谁家也不会有这么丰沛的现金流,用货品抵价才是常态。

    “湖州乃是龙兴之地,如今什么东西,只要沾上湖州的边,立刻身价大涨。我出去谈生意,还有人故意伪装湖州口音呢!”楚掌柜哈哈一笑,这趟生意,他也从中分成不少。

    “我拿回二百两的本钱,剩下继续做丝绒买卖,这行里你是行家,有我家的帖子,正好搭上龙兴之地的东风。”李茉也笑,自古“跟风”就是最大的商机。

    楚掌柜拱手应下,不仅湖州,整个江南地区的丝绒行当,他都有人脉。如今家小都在京城,楚掌柜也不打算再回湖州,以后从自己开始,独立一支族谱,再不回去受气!

    如此,更要靠紧李家,李家可是有官身、有诰命,又有同乡之谊的大靠山!

    靠山呢~李茉不知道自己的靠山在哪里,封后大典隆重举行,他们这些“潜邸旧人”也蒙恩典进宫叙旧。

    皇宫花团锦簇,却也大同小异,李茉看着凉亭里端坐的雍容贵妇,笑问:“那是哪家的?”

    领路小宫女乃是皇后宫中人,把李茉这个板上钉钉要嫁入皇后娘家的姑娘看做自己人,毫无隐瞒道:“那是魏国公夫人及其幼女。”

    “原是母女,我眼拙,还以为是祖孙呢。”李茉轻叹。

    小宫女捂嘴笑道:“国公与夫人伉俪情深,国公夫人四十岁上才生下这个女儿,与她的孙女一个年纪呢!”

    既然是自己人,小宫女什么也不瞒着,悄声道:“听姑姑们说,皇后娘娘召见了许多人家的女儿,国舅爷夫人就在其中,只瞒着她们呢,到时候圣旨赐婚,才是恩典。”

    小宫女细细解释,皇后进宫之后,立刻整饬宫闱,除了太后宫里不能动,放归了一大批宫女。如今皇后宫中基本只用湖州来过来的人,外头人是插不进手的。

    皇后娘娘念旧情、爱旧人,恩德仁义,你明白吧?小宫女挤眉弄眼,这话不能明说,但字字句句都是这个意思,请李茉务必深刻领会。

    李茉一脚踏空,轻呼一声:“糟糕,脚崴了。”

    小宫女连忙扶住她,没了卖弄心思,又急又怕地问:“二姑娘,这可怎么办?”

    刚刚她说的那些话是管事姑姑交待的,可姑姑没说崴脚了怎么办啊?这可是自己求了好久,姑姑才让自己一个人来领路(顺带领功)的,这可怎么办?

    “别慌,扶我到亭子里坐一下。”

    李茉被小宫女扶着慢慢挪到凉亭外,先行礼道:“冒昧打扰魏国公夫人,小女一时不慎崴了脚,想入凉亭歇息一二,还望您行个方便。”

    魏国公夫人岂有不应的,和蔼道:“自然,还请进来坐。”

    魏国公夫人甚至让自己的女儿去扶了一下李茉,笑问:“不知姑娘是哪家的?”魏国公夫人是交际好手,看着眼生的人,估计是跟着陛下刚从湖州来的。

    李茉感激笑笑,抽气着落座之后,才赔罪,继而道:“家父承宣使、授礼部员外郎,姓李,讳上明下信,湖州人士,刚随凤驾入京。”

    “原来是龙兴之地出来的,怪不得姑娘钟灵毓秀,我见之便觉欢喜。”魏国公夫人说着客气话,作为最顶级的勋贵命妇,她这番作态,可以说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了。

    李茉摸了摸脚踝,对小宫女道:“劳烦你帮我取冰块过来冷敷一下,不然我怕走不动了。”

    小宫女慌忙道:“我这就去禀告姑姑。”

    待人走了,李茉才道:“小女见夫人雍容,心中倾慕,也忍不住亲近呢!我家与皇后娘娘素有渊源,我大姐姐乃是博宁侯之妻,当时叛贼入湖州城,袭击凤驾,大姐姐拼死救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感念大姐姐救命之恩,有意赏我作博宁侯之妾。”

    救命之恩,赏我做妾。

    李茉面上含笑,眼中全是冷光。


同类推荐: 阴鸷太子的小人参精[穿书]救命!豪门文癫公们更癫了反派想和我恋爱[快穿]怎么人人都爱社恐路人[快穿]为了拯救主角我穿成了漫画反派我是人啊,你不是?在末世里被几个男主追着不放[穿书]路易莎纪尧姆三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