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303文学
首页救场演示,仅此一次 120-130

120-130

    第121章

    救命之恩却被人威逼为妾, 很可怜,但这与魏国公府有何关系呢?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李家不敢反抗皇后, 魏国公府也没必须要为个不相干的李茉对上皇后。

    魏国公夫人立刻起身,拉起女儿往外走。

    “博宁侯续弦人选已定,不过博宁侯亲口所言,后娘恶毒,京城贵女更是自恃出身高贵,一定会慢待前房儿女。纳一个能照料孩儿的贵妾,如此便能放心迎娶新妻。”这两句话说得又快又急,魏国公夫人还没有走出凉亭,倏然回头,惊怒交加看着李茉。

    “皇后娘娘有言,陛下新登基, 要弥合新旧,联姻是上上之策,但绝不因此委屈了救命恩人之妹。因此,才有此次宣召进宫,与二位有一面之缘。”

    性子火爆的魏国公幼女更是大怒:“一派胡言!”伸手便欲掌掴李茉。

    短短几句话里值得骂的地方太多,不说皇后为何恩将仇报,如此逼迫救命恩人之妹。只说高门贵女难道活该吗?谁家女儿不是娇养着长大,凭什么让你挑挑拣拣,又凭什么还没进门就被安上恶毒、虐待前妻之子的名头?还未成亲,就搞个有诰命的贵妾膈应人,这不是结亲,是结仇!

    而今李茉句句暗示皇后选定的博宁侯继妻就是自己,这让从小锦衣玉食、意气风发的魏国公幼女如何忍的?这是挑衅!

    魏国公夫人一把拉住女儿,上前一步,倾身颔首,诚恳道:“多谢李姑娘提醒之恩。”

    眼泪唰一下从眼中滚落到鼻尖,李茉猛然抬头,手往上擦,那滴泪珠悄然不见。

    有了共同的敌人,不再事不关己。

    魏国公夫人作为京中勋贵命妇领头人,并不愿意与新帝一方作对,新帝登基已是定局,皇后育有三子一女,地位稳固异常,得罪她更是不智之举。

    可是,一切的前提是帝后把人当人看。此次皇后召见,乃是她封后大典之后第一次大规模召见命妇,几乎所有人都来拜山头。皇后恩旨家中子女能跟着来,魏国公夫人便默认皇后想为未婚子女搭建相看平台。

    以往便是这样,京城的老传统了。各家夫人带着有意婚配的闺阁女儿出门交际,展示女儿的相貌人品,有意的主母见了,自然会私下商量。

    谁知道湖州来的皇后能干这么一出?给她弟弟挑续弦,搞得比皇帝选秀还要高规格。先帝年老之后,后宫再不进重臣之女。任何人都明白,少女配老翁,有伤天和。年老的皇帝纳重臣之女入宫,毫无希望的让贵女苦守后宫,更是结仇。

    奈何皇后和国舅不是正常人,他们不明白。

    若是低阶官吏平民之女想攀高枝,可以理解。但你要选的是高门贵女啊!人家图什么!

    无数呐喊、咆哮在嗓子眼堵着,李茉惨笑,“夫人明白,我孤注一掷,不过赌您疼爱女儿的名声不是虚的,赌世上正常人,知道报恩是什么样子。”

    魏国公夫人的同情化作同仇敌忾,这要是皇帝、皇后突然之间问起,或者先下套子确定幼女没有婚配,一下子把话顶到那里,还真不好推脱。说不得为了表忠心,便让女儿嫁给一暴发户武夫。

    “若有能帮上李姑娘的地方,只管开口。”

    李茉双目直视魏国公夫人,诚恳而克制:“我想嫁一个门当户对、年貌相当的郎君,家父四品官而已。若论弥合新旧,我家也是新。”

    魏国公夫人点头:“李姑娘放心,此事我会留意。”

    李茉也点头,有信誉的人一句“留意”,便胜过夸夸其谈之辈拍胸口保证。

    在魏国公夫人将要走出凉亭的时候,李茉最后补充:“平乐公主腊月里及笄,将选驸马。”

    魏国公夫人悚然一惊,孙子们也不安全。

    国朝惯例,驸马不掌权。因此驸马多出富贵之家嫡次子或学业不精、武艺不成的嫡子,需要与皇家联姻保住这一辈富贵,谋求下一辈好好教养孙辈。

    可瞧着皇帝皇后的做派,不像会遵循惯例、旧制的样子。也许在他们眼里,一切“旧制”都是需要打倒的,端看打倒之前值不值得拉拢罢了。

    魏国公夫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太多,当下只再次回头,再次谢过。

    小宫女带着一位年长姑姑过来,姑姑笑问:“二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魏国公夫人呢?”

    “哦,她们先走了。”

    “二姑娘怎么不与国公夫人多说几句?”姑姑笑着打趣。

    “萍水相逢,互通姓名之后,也不知说什么。我小地方来的,京城的夫人,恐瞧不上我。”李茉低头,自卑地攥紧手中帕子。

    姑姑看她蠢笨,应该没有领会小宫女特意传的那些话,心中叹息的同时,又想:罢了,罢了,蠢笨些也好,照顾好国舅爷几个孩子就行。

    李茉被带到皇后宫中,皇帝、二皇子、三皇子、公主,还有怀孕的楚氏都在。

    怪不得楚家能得一座五进院落的赏赐,原来楚氏怀孕了。皇帝未登基之前,后院只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头,后院里正妻一枝独秀,无异生之子。

    如今登基不满一年,已有妃嫔怀孕。

    李茉上前见礼,皇后含笑叫起,如同之前被叫到台前展示品格一般,李茉规规矩矩坐着,当个尽职的花瓶。

    大人们在聊天,平乐公主坐过来,戳戳她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以往不是最会讨巧吗?”

    平乐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女儿,素来娇惯,与谨小慎微的陛下不同,她在湖州的时候就大大咧咧的,常往高家做客,两人算得上一起长大。

    “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失礼。”李茉摆出程式化微笑。

    “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裹在绫罗绸缎里,跟个假人似的。舅舅娶你这样的,也是无趣。”平乐公主毫不客气吐槽道。

    李茉听了,也只是回以微笑,然后低头不语。

    若是以往,李茉早该和她顶起来了,见她这幅模样,平乐公主骂一句“无趣”,甩着帕子离开了。

    皇帝和皇后闲话家常,封后大典隆重举行,接下来就是封赏皇子皇女了,大皇子封端王、二皇子封景王、三皇子封睿王,公主封号平乐,这些已经传到外朝,只待正式的册封礼。

    今日皇帝之所以把楚昭仪带来,就是想和皇后商量一下,如何确定后宫的名分。

    “楚氏 身怀龙嗣,一个妃位也是应当。 ”皇后贤良淑德,试探着提问。

    皇帝摇头:“昭仪便好。待皇子皇女长大,再行册封。”皇帝是当过先帝养子、又被退回去的,素来谨小慎微,虽心中巴不得一步登天,群臣拜服,但他知道该一步步慢慢来。在后宫这种小事上,尤其不能张扬。

    皇后满意点头,又道:“老大有王妃照料,便不说了,老二、老三,还有这丫头的婚事,您这当父亲的,也要上心起来啊。”

    皇帝笑道:“朕知道了,你不是召了很多命妇贵眷入宫吗?有看中的,只管和朕说。”

    皇后捂嘴笑,皇帝对她一如既往体贴,心中满意,又指着李茉道:“臣妾这里还有一桩不太合规矩,但在情理之中的事情,要讨陛下的主意。”

    “这是我那苦命弟媳的妹妹,弟媳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不能不扶照她家里。便让大郎纳她为贵妾,我再赐下诰命,也算全了这段恩义。”

    皇后说的情真意切,皇帝也十分赞同,就要开口之际,李茉出列跪下:“陛下容禀。姐姐罹难不满一年,小女正在孝期,此时议婚,又是陛下、皇后娘娘亲赐,恐伤贵人声誉。”

    皇帝这才想起来,亲姐姐死了,不仗期,此时成亲,确实于礼制不合。

    皇后不高兴了,纳妾而已,又不是娶妻,不必遵循这些。可看皇帝脸色,她也反应过来,皇帝素来谨守礼仪,不肯让京中官员耻笑,遂道:“我也是为你着想,先进府,先定名分,日后……算了,你不领情,便算了。”

    “臣女不敢,若因臣女之事,伤及皇家清誉,臣女万死难赎。”李茉深深拜倒,也绝了入后宫一博的心思。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皇帝脑子也不好使。这种人,和朝臣们掰腕子能赢吗?

    “行了,起来吧,到底是湖州故旧,本宫自然包容的。”皇后温和叫起,柔柔看向皇帝,“倒是臣妾思虑不周,差点坏了陛下大事。”

    皇帝握住她的手轻拍两下以示安抚,问起:“老大和你弟弟上哪儿去了,今日家宴,怎不见他们?”

    说曹操、曹操到,皇帝话音刚落,内侍便进来禀告:“端王殿下、博宁侯请见。”

    “快叫进来。”皇帝肉眼可见的高兴,唇上胡须都翘起来了。

    李茉赶紧起身,边行礼边道:“臣女回避,先退下了。”

    说完也不等皇后表态,先退后几步,再抬头张望寻找领路的宫女。

    皇后微微蹙眉,对身边姑姑点头,一位姑姑过来,领她从后面绕了一下,指了刚才领路的宫女送她出宫。

    小宫女低声问:“姑姑,方才不是说传个轿子吗?二姑娘崴脚了……”

    在姑姑锐利的眼神下,小宫女的声音几不可闻,什么轿子,这事儿不存在。

    第122章

    “你可有喜铺的路子?”李茉回家之前, 先去了铺子上。楚掌柜已经在虹桥附近租下一间六扇板搭门的铺子,专卖丝绸、绒线等上等货。

    “东家为何有此一问。喜铺主要经营喜被、喜服之类,龙凤被、嫁衣这些耗时耗力, 非有大绣娘坐镇不可。”楚掌柜有些奇怪,他认为, 小东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李茉一拍脑袋,“怪我,忘形了。今天进宫,听说宫里正给二皇子、三皇子、公主相看,又因明年就是龙年,我和几位命妇贵女交谈,大家都计划着今年成亲,明年好生个龙宝宝。皇室、勋贵做了榜样,纷纷成亲,民间肯定也会掀起成亲的热潮。”

    “东家说的有理,只是咱们插不上喜铺那一摊子。倒是能多进些正红的绒线、丝线、绸缎,即便成亲不用、过年也要用,肯定也能大赚。”

    “生意上的事,交给你我最放心, 一切按你的意思来。”

    楚掌柜谦虚:“做生意, 坐要紧的就是抓住时机,若无东家的消息,小人也抓不住商机啊。”

    李茉感叹:“是啊,得抓住时机。这回进宫, 楚氏女身怀有孕,陛下已经下旨册为昭仪。楚掌柜,咱们没退路, 得把生意做大做强啊。”

    楚掌柜一凛,没有退路的是他!他得罪嫡支、拒不低头,嫡支却蒸蒸日上,如今即便想回,也回不去了。楚掌柜心中紧张,更下定决心要好好干,至少要多赚钱,即便日后躲开嫡支,也需银钱开路。

    这个月,京城的媒人不知拜对了哪位神仙,生意好得不行。尤其是官媒,以往一个月能成一对高门大户的生意便谢天谢地,这个月却连连成了许多对,生意好的令人诧异。

    即便暂时没排上成亲,定亲的也多如牛毛,人缘好、地位高的贵夫人更是鞋都踩烂了,贵夫人做男女双方引见人,甚至媒人的也多。

    因此,冬至大宴,皇帝才这样错愕。

    大宴接近尾声,皇帝高居宝座,神色温和,太后、皇后一左一右坐在皇帝两边,太后的凤椅大小、位子、华丽程度都比皇后高一节。

    皇后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笑着问魏国公夫人,“您家女儿今日怎么没来?冬至这样的大好日子,本宫正有一桩好姻缘要说与她。”

    魏国公夫人出列,诚惶诚恐行礼赔罪:“辜负皇后娘娘好意,小女已经定下人家,实在不知皇后娘娘有此美意,恕罪,恕罪。”

    “什么?定亲了?”皇后惊讶,失声叫了出来,忙问:“定的是哪家?”

    “宋大人家的孙儿,皇后娘娘许是不知,上科刚中探花那位。”

    “什么小宋探花?”皇后娘娘更怒了,小宋探花出身高贵,一家子都是高官,累世官宦、清贵无比,正是她给小女儿看中的驸马人选。

    魏国公夫人茫然抬头,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激动一般,有些迟疑地问:“是……是啊,皇后娘娘这般惊讶,可是有什么不妥。”

    “自然是没有的,天作之合,天作之合。”皇帝看皇后愣住,连忙打圆场,笑问起章宰相,“卿家家中可有适婚儿女?”

    章相拱手,也配合着君臣闲聊的氛围,笑得矜持:“陛下容禀,老臣的孙辈皆已成亲,如今还有个十岁的小孙儿,正是抓紧读书的时候。”

    “孙女儿也许了人家?”

    “是啊,许了同乡家的青年举子。”

    此时,有人接话道:“举子好,斯文俊秀,女孩儿们最喜欢了。”

    “谁说的?各花入各眼?岳将军家的儿郎一场马球赛,引得京中侧目,门槛都踩断了吧?”

    “岂敢,岂敢,那小子早有婚约,定了西北同僚家的女儿,待他加冠,便正式迎娶。”

    皇帝目瞪口呆听着重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各家在最近这段日子都在娶妇嫁女,难不成月老也要年底冲一冲销量?

    你们家的儿女都成婚了,我家儿女怎么办?早就和皇后商量好了,如今看中人选个个都有婚事在身,总不能让人家退了吧?

    皇帝还没疯,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威。御极三十年的皇帝或许可以,他绝对不行。

    太后看着这一场闹剧,不屑勾起嘴角,心中冷笑。真以为坐上皇位,就高枕无忧了?皇帝这才登基几天,居然就起了追封生父母的妄念。笑话!他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先帝不嫌弃他卑微,超擢捡拔,如此恩典,居然翻脸不认人!

    哼哼,真以为京城人都是傻子吗?皇后为个鳏夫弟弟选继妻挑遍高门,平乐一个小丫头片子毫无礼节,肆意鞭打宫人,又扮作男装在瓦子里留恋,更追着打马球的郎君露出丑态。二皇子、三皇子也是平庸,穷人乍富、小人得志,穿上蟒袍,也不像天家血脉。

    太后心有成见,看新帝一家自然什么都不顺眼。其实,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忙着结亲,有意与二皇子、三皇子结亲的人家,还是留着女儿没嫁的。只是疼女儿的人家不敢赌,万一皇后发疯,非要把十几岁的闺女配给三十多的国舅,上哪儿哭去?

    这些等待着,愿意投机的人,门庭自然差一些。也正常,若是顶级门阀家族,谁会钻这种空子?

    偏偏皇帝皇后眼光高,又看不上门第稍逊一等的。皇帝用手撑着脑袋,使劲回想,他还知道哪些青年才俊、贵女娇儿没有婚约?

    “对了,上次朕召人问对,魏国公家长孙面君时侃侃而谈,朕问起他婚事,听他说未有婚约在身。”皇帝突然灵光一闪。

    魏国公要骂娘了!艹,逮着我一家祸害啊!长孙那是要继承家业、顶门立户的啊!他不能尚公主!

    魏国公夫人神色紧张,当时他们还不知道皇帝皇后打得什么算盘啊!现在说长孙高僧批命,不能早娶还来不来得及?

    魏国公看老妻脸色,就知她想说什么,皇帝的颜面不能一驳再驳,重臣家毫无预兆的集体婚嫁,皇帝怎么看不出异常?魏国公思量片刻,便含笑道:“那小子没笼头的马一般,不娶个温柔贤惠的,可管不住他。”

    魏国公捋着胡须,用一种我们君臣相得,能用寻常语气交谈儿女婚事的口吻,对皇帝道:“先前陛下说湖州人杰地灵,老臣亦如此想,眼下正有一位湖州义女,老臣愿替那不成器的长孙求娶。”

    “哦?不知是哪位?”

    “听闻湖州当日被逆贼冲击,皇后娘娘危在旦夕,幸有一女子李氏力挽狂澜,救了凤驾。自身却惨遭屠戮,为国尽忠。李家能出此等巾帼英雄,想来家教森严、门风蔚然,老臣想为长孙求娶的,正是李氏女。”魏国公端着一张慈眉善目的笑脸,问道:“皇后娘娘是亲历之人,您以为如何?”

    不如何!李氏也配!

    皇后给女儿挑的驸马人选,第一是小宋探花,第二便是魏国公家的长孙,两人一文一武,是当代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孩子都不能嫁的好人家,李氏凭什么? !

    皇帝看着魏国公一脸老臣鼎力支持您的笑容,不知该说什么。对,弥合新旧是既定策略,但落脚在妻子的弟弟的亡妻的妹妹——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还是太绕了。

    皇帝的想法是,两个皇子、一个女儿都要婚配高门,妻舅是如今能掌兵的最好人选,身份、爵位、能力都是湖州系首屈一指的,他续娶一位京城老门户……行了,直说吧,妻弟娶魏国公幼女,才是皇帝计划好的剧本。

    现在怎么办?

    皇帝干笑着所有环顾,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冬至大宴啊,老李也该来了,朕封了他做礼部员外郎,他该来的!

    内侍在殿外廊下透风的坐席上,找到已经醉醺醺的李员外郎,飞快让人饮了一盏蜜水,急急忙忙把人扶上殿。

    李老爷醉得不轻,大约知道是在说女儿婚事,可具体说的什么,他也听不清,所以当皇帝垂询:“李卿怎么看?”的时候,李老爷完全是傻的。

    也不完全傻,李老爷心想,不管是入后宫服侍皇帝,还是嫁入高家得一诰命,都是以往不敢想的好事。既然皇帝特意垂问,应该是要让自己女儿入宫吧?

    嘿嘿,这辈子居然能当上国丈!李老爷晕晕乎乎叩首,大着舌头道:“全凭陛下做主!”

    “哎呀呀,李大人欢喜晕啦,陛下何不成全!”马上有知道内情的人起哄,魏国公一辈子为国征战,头发都花白了,你一个新鲜出炉的皇帝,没这么欺负人的!断长孙出仕之路,这是挖魏国公府的根基!

    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皇帝能说什么,魏国公一脸“我支持您”的表情,李员外郎已经醉倒趴伏在地毯上。皇帝淸了淸嗓子,“天作之合,佳儿佳妇,既然两家有意,朕便作这个大媒。”

    “多谢陛下!”魏国公夫妇出列谢恩。

    “陛下圣明!”在场其余人等拱手为礼,先谢陛下,再贺两位当事人。

    第二天,李茉听到传旨内侍尖利嗓音宣读赐婚圣旨的时候,心中一片茫然:谁?我吗?

    “李二姑娘,还不接旨谢恩?”

    “感激涕零,承谢皇恩。”李茉膝行两步,接过圣旨,扶起还一脸懵的李老爷和李太太,又上前两步:“请中贵人上座。”

    “咱家便不坐了。”宣旨公公一甩拂尘,就要告辞。

    小梨已经眼疾手快递了荷包上来,李茉的速度更是迅雷不及掩耳,荷包已经到了宣旨公公手中。

    “敢问中贵人,臣女何时入宫谢恩合适?”

    “明日一早进宫递牌子吧,魏国公夫人也要去呢。”见她懂事,宣旨公公才出言指点:“恭喜姑娘,得了这天大的好姻缘。”

    “多谢中贵人,来日喜宴,还请中贵人临门,饮一杯水酒。”李茉说着场面话,送走宣旨的人,回头问呆愣愣的李老爷:“怎么回事儿?”

    第123章

    同样的圣旨也下到了魏国公府, 当然,魏国公府不需要大公子出面交际应酬,宣旨太监笑得和蔼可亲, 主动奉承道:“这可是陛下登基之后,下的第一份赐婚旨意, 又是国公爷亲自求的,恭喜大公子啊!”

    恭喜大公子,有君王的恩宠, 有祖父的疼爱。

    一家子礼节周全送走了宣旨公公,宣旨公公回去路上还要感叹, 果真是与国同长的魏国公府,瞧瞧人家待人接物,真是如沐春风。

    魏国公府的厅堂内,宛如寒风过境一般凛冽。

    “事情昨晚已经交代过, 不再多言。明日,我要去北郊坐营,婚娶一应细务,儿媳妇操持起来。此事宜早不宜迟,明年开春之前, 把人娶进门吧。”魏国公一锤定音。

    世子夫人起身应是, 恭送公公离开。

    魏国公夫人看着脸色僵硬的儿媳妇,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大公子恭送祖父母离开,上前体贴得扶住母亲,温言安慰:“祖父历经三朝, 功勋卓著,能有此决定,必然有他的考量。咱们做儿孙的,听从他的决定便是。”

    “可……”世子夫人一开口就是哭腔,“委屈我儿了。”

    大公子洒脱一笑:“不管什么人,娶回来都是孝敬娘亲的。她若有不好的,娘多调教,改了就是。”

    世子夫人含泪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一个边缘地方来的小官之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中的鸡犬,这种人,怎么配嫁给自己精心教养的儿子?

    第二天,李太太陪着李茉一起入宫谢恩,在宫道上就碰见了魏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

    李太太连忙上前见礼,态度十分谄媚。李太太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有做国公夫人的一天!别和她说女儿现在只是长孙媳妇,那熬几十年,就得做国公夫人嘛!一样的,一样的!

    “亲家母……”李太太行完礼,就要去牵世子夫人的手。

    李茉笑着上前拉住母亲的手,面上带笑,态度却不容置疑,拉着她不让动,劝道:“娘,京中风俗与咱们湖州不同,讲究含而不露,您快别吓着世子夫人了。”

    李太太又不瞎,世子夫人避瘟神一样的动作,她心里也不高兴呢!昨晚上女儿已经和她分析过了,婚事是御赐的,那就板上钉钉,决无更改,日后来往不卑不亢就是。

    李太太看着国公夫人、世子夫人这样高贵的名头,下意识要屈膝,被女儿一拉,又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是,是,忘了不是在老家。我还是怀念老家,街坊邻居都是实诚人。”

    讽刺谁不实诚,见仁见智了。

    李茉扶着李太太让到一边,按照礼节,“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先请。”

    世子夫人先是惊愕,继而大怒,一个撞大运攀上国公府的卑贱小官之女,居然敢如此拿乔。她的儿子本就委屈,她凭什么受这样的窝囊气!

    魏国公夫人看着这一幕,头疼!轻咳一声,提醒儿媳妇:“宫中禁地,万勿失礼。”

    李茉和李太太坠在后面,笑着对她道:“娘,你瞧,出身高贵的人发脾气的时候也是眼睛瞪圆,满脸皱纹,和咱们没啥不一样。”

    李太太不自信道:“这么得罪未来亲家,你入府之后怎么办啊?”

    “没关系。没成亲之前,就让她们知道女儿秉性为人,日后过日子磕磕绊绊就少了。”李茉说的云淡风轻,她已经能够受过了伪装的日子,尤其是投身做贵妃、皇后那一世。不知为何又把她抛到古代世界,但她不想再带着面具过日子了。

    两家人一前一后进了皇后宫中,皇后雍容华贵端坐上手,分别问候了两家人,十分慈和温柔。 “她姐姐救了本宫,本宫铭记于心,等她出嫁的时候,本宫还有嫁妆赐下。”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李茉出列谢恩。

    “你姐姐在的时候最疼你,几乎带着你长大。唉,她走了许久,你还没见过外甥和外甥女吧,刚好,他们几个今天也在宫里,你这做小姨的,也该见见。”皇后的语调是那样柔和,却字字句句都再说李茉忘恩负义。

    片刻之后,一个男孩儿冲了出来,内侍在后头不疾不徐喊着,“高小郎、高小郎,慢着些、慢着些。”

    还有几声稚嫩的“哥哥、哥哥”,淹没在内侍的喊声中。

    高小郎像一头小牛犊,猛然冲到李茉跟前,抱着她放声大哭:“小姨,小姨,你怎么不来看我?”

    “小姨给你送的桂花糕吃了吗?”李茉笑问。

    高小郎打个嗝,点头:“吃了,我以后都想吃。你嫁给我爹,继续给我做好不好?”

    高小郎这话一出,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皇后狠狠一拍桌子,怒斥:“胡言乱语,陛下赐婚,岂是你一小儿能置喙的!”

    高小郎被吓得一哆嗦,哭声更大了。

    李茉看着世子夫人铁青的脸色,再看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高小郎,用力掐住他的胳膊,问:“谁和你说我要嫁给你爹的?”

    高小郎被掐痛了,本能要呼痛,李茉又及时在他手臂上搓了几下,分散他注意力:“我就知道!小姨,你最喜欢我,你做我娘行不行,我不想让别人做我娘。娘在世的时候对你最好了,现在娘走了,你心疼心疼我和妹妹,好不好?”

    李茉不和高小郎说,转头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圣旨赐婚不是儿戏,然而毅哥儿说的对,我是姐姐一手带大的,自然该扶照他。因此,斗胆向皇后娘娘请旨,请封他为博宁侯世子。”

    “毅哥儿既嫡且长,今年十一,身子骨强健,已经立住,又有大姐姐那样堪为国朝典范的母亲,请封世子也是应有之意。这话本不该我一个外姓人提,可娘娘让他们叫我小姨,我便斗胆,只当今日论家事。求娘娘看在大姐姐为您尽忠的份上,给孩子一个出身。大姐姐九泉下有灵,亦当瞑目了。”

    李茉说完,带着外甥一起跪地叩头,深深伏在地上。

    殿中一片死寂,博宁侯得了爵位这么久,从来没有人提过请封世子的事情,不知是不在意,还是忘了。

    毅哥儿怯生生抬起头,四处张望,发现大人们面色严肃,全都居高临下看着他,像庙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雕塑。

    毅哥儿一哆嗦,下意识往熟悉亲近的小姨身上靠,问:“小姨,世子是什么?”

    “世子是朝廷承认的博宁侯继承人,你母亲是博宁侯原配夫人,你是嫡长子,册封了世子,以后大家就都知道你是谁。”李茉抚摸着外甥的脑袋,温柔解释。

    皇后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殿外的通传声解救了她。

    众人起身恭迎皇帝到来,李茉和高毅本就跪在地上,李茉拉着他不让他起身重新行礼,果然引起皇帝注意。

    “这是怎么了?”

    李茉抢答:“皇后娘娘与臣女说起大姐姐,心中悲痛。娘娘说的对,我大姐姐在世间留下的骨血就这三个孩子,因此正说请封毅哥儿为博宁侯世子的事情。”

    “哦,这事儿,应有之义,回头让老高上个折子就是。”皇帝随口应下,根本没看皇后僵硬的脸色。皇帝心里对妻舅很满意,对他的儿子自然爱屋及乌,他认为,皇后这个有血缘关系的亲姑姑肯定是愿意的,这才让李茉来敲边鼓。

    “谢陛下恩典!”李茉大礼谢过,连忙教毅哥儿:“快,快谢过陛下大恩。”

    毅哥儿懵懵懂懂,没人教过他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只能跟着小姨教的谢过。

    皇帝大手一挥,“小孩子家家,不必多礼,朕还是你姑父呢。”

    李茉牵着毅哥儿起身,喜极而泣,不断拉着他的手道:“太好了,太好了。”又把两个外甥女拢到身边,牵着手查看衣服,问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如此亲近,为何之前不过府探望呢?

    其中隐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世子夫人惊怒过后,也反应过来,皇后这是在给两家婚事下蛆呢,心中不满依旧,可也按捺不表,准备再看看。

    皇帝过来,也是表达对两家婚事的欢喜支持,亲自垂询,又赐下玉如意,致力于把这桩婚事打造成弥合新旧的典范。

    告退的时候,李茉拉着外甥、外甥女依依不舍,不停叮嘱:“好好吃饭,不要挑食,按时睡觉。跟着先生好生读书,若遇什么困难,便去东大街帽儿巷找小姨,知道吗?街上闲汉,给他三文钱,就能来找外公外婆、舅舅小姨,记住了吗?”

    “记住了。”毅哥儿狠狠点头。

    皇后又不甘寂寞出声:“二丫头记挂孩子,经常上门就是,何必……”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李茉知道皇后没说出口的是什么,面上只道:“臣女待嫁之身,需在家中备嫁,待日后成亲了,定接外甥、外甥女到家中小住。”

    谁惺惺作态,谁真心实意,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李太太到了家里,破口大骂,骂毅哥儿不懂事,在魏国公夫人面前提什么嫁给他爹!

    李茉揉揉太阳xue:“娘,毅哥儿一个小孩子,没人教,哪儿懂这些?”

    “什么,哪个杀千刀这么恶毒?”李太太从头到尾都没看明白。

    李老爷却不耐烦听这些,干脆叫李太太回屋去,带着女儿独自去了书房。

    “为了一桩婚事,得罪皇后娘娘可不是好玩儿的,如今皇子皇女都是皇后娘娘所出……”

    “女儿知道,可有什么办法呢?圣旨已下。如果女儿入宫,也是要开罪皇后的。左右都得罪,也无所谓了。”

    李老爷皱眉,“若是端王替皇后出头……”

    “师出无名,爹爹管好大哥,不令他出门便是。”

    “早知如此,还不如进宫呢!”李老爷懊悔,若是因为女儿得宠,有诞育皇子的希望,得罪皇后才值得。

    李茉依旧情绪平稳地劝慰:“是啊,可谁能预知后事呢?女儿不知道进宫和嫁进魏国公府哪个好,但肯定哪个都比进高家做妾好。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皇后逼我作妾,她儿女的婚事,难道全由她自己吗?”李茉向李老爷谏言,“咱们一家全因陛下才有今日,如今更要站在陛下一边,急陛下所急、想陛下所想。”

    第124章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新帝也是如此。

    皇帝登记也满一年了,自觉摸清了京中情况,不愿再受朝臣桎梏,想要一展抱负。国事如同浆糊,贸然插手一手黏,推不动,但从恩荫宗亲、姻亲上着手便方便的多。

    今日早朝,皇帝一脸悲伤,叹息道:“朕昨夜惊梦,梦见母亲穿着粗布麻衣问,我儿既作了九五之尊,为何让生母穷困度日?”

    重臣们面面相觑,这是要追封生父母为皇帝皇后的节奏啊?

    重臣也是有气节的,当即便有参知政事出列谏言:“陛下已恩封生母兄弟为右神武大将军,一应祭祀礼仪,均有右神武大将军操持。陛下贵为天下之主,当用心国事,实不必为此等琐事忧心。”

    皇帝又是一声叹息:“为人子的,怎能看着父母受罪呢?”

    这回连“父”也搬出来的。朝臣们都知道, 皇帝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追封生父母只是与朝臣、与皇太后、与京城派势力的拔河。

    因此,朝臣们众口一词,都称不可。

    皇帝看着满朝紫色、红色、绿色的官袍,和他们黑压压的帽子,心中忍不住失望,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分忧吗?

    想博从龙之功的人也比想象中的多。

    一位湖州跟着上京的武将出列道:“陛下不过追封生父、生母一二,这是为人子的孝道,相公们何以一步不让,这不是逼着陛下不孝吗?”

    将军以为自己占据孝的道德高地,文臣们才是道德绑架的高手,直言:“陛下之所以继承大统,乃是小宗过继大宗,礼法在上,先帝和太后才是陛下的父母!”

    这种论调占了主流,皇帝知道自己不占理,可他是皇帝,他想要,为什么不能得到!

    此时,一直紧张观察着局势的李老爷认为时机到了,恭敬举着笏板,下拜进言:“陛下想要追封生父母乃人之常情,相公们维护礼法也是正统,何不各退一步呢?”

    “如何退?”皇帝问,李德信是他从湖州带来的,皇帝相信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相公们之所以不愿立刻为右神武大将军封爵,不过是因为他们并无做官经验,不若先让林氏子弟恩荫一个出身,从小官做起,有了功绩,也好提拔。”李老爷一边说一边观察皇帝的神色,看他并不是很满意,立刻补充:“其实,若要厚赐林家,除了爵位之外,还可赐婚。所谓成家立业,有了贤内助,家业自然昌盛。”

    众臣此时的心理活动是:又来?没完了是吧!

    之前皇后为高国舅选续弦,闹得人仰马翻,京中的结婚潮还没完全过去呢!

    李老爷笑得志得意满:“若论尊贵,世上哪有比皇子、公主更尊贵的呢?臣请陛下仿照先帝旧例,下嫁公主与林氏子。陛下孝顺母亲,敬爱舅家,若娶林氏女为皇子妃,更是佳话!”

    哦——长舒一口气,不是冲我们来的。

    “是这个道理。”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臣附议。”

    “臣等无异议,伏惟圣裁。”

    大臣们一听不是来祸害自家的,立刻纷纷赞成起来。

    只有高国舅不乐意,他到如今都没寻到满意的续弦人选,前丈人又这样给他的外甥挖坑,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明鉴,林家不过京郊农户,大字不是一个,如何堪配皇子、公主。”高国舅是个实在人,武将出生的他有什么说什么,以往皇帝也曾这样评价过自己的舅家。

    可是,今非昔比啊!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博宁侯什么意思?朕赐你侯爵,难道朕的舅舅,便不值一个侯爵吗?”

    高国舅跪地磕头,连称不敢。

    皇帝甩袖退朝,不敢相信小舅子居然这么看轻他的母家。男人都是双标狗,昔年舅家不能给他助力的时候,他也嫌弃过,可如今他富贵了啊!老妻陪他吃苦半生,生儿育女,这是应当的,可放在他母亲身上,那就太不容易了!

    随着皇帝怒气冲冲进了后宫,今日早朝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得宫里的猫狗都知道了。

    “我不嫁!我不嫁!”平乐公主哭喊着跑进皇后宫中,一把扫落茶具,跪在皇后跟前:“母后!我不要嫁给林家子!”

    “上回他家人进宫,脸是黑的、牙是黄的、满嘴臭味!让我嫁给这种人,我宁愿去死!”平乐公主哭得伤心,她要嫁的是小宋探花、魏国公长孙那样的少年才子、少年将军!

    皇后连忙拉起女儿,心疼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嫁的,娘保证!”

    “为何不嫁!那是你表哥!”皇帝威严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宫人来不及通报,皇帝已经黑沉着一张脸进来了。

    皇后上前行礼,想用往常那四两拨千斤的话术先糊弄过去,皇帝却不顺坡下驴,直接问:“朕要把平乐下嫁给林家,皇后怎么看?”

    “陛下……”皇后深深屈膝,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泪水:“平乐是幼女,自小娇生惯养,生她的时候,臣妾都三十了。当年陛下在产房外抱着小小的她,说她是掌上明珠,日后要让她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皇帝不耐烦道:“朕会给林家赐爵,平乐的封邑也会增加,她正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就这么定了 ! ”

    “陛下!不可!”皇后顾不得装可怜,跪地膝行去拉皇帝的袍角,“不行!平乐不能嫁!”

    再多心思谋算,碰到亲女儿就乱了方寸,皇后脱口而出:“林氏子卑贱,安配尚公主!”

    被高国舅通知,带着两个弟弟赶来的大皇子端王心中咯噔一下,果然,下一秒,皇帝的咆哮声响起:“朕的母亲,天生尊贵!平乐赐婚林家,就这么定了!”

    “爹!娘!”已经成年的端王像还在湖州那样,哭喊着扑到父母面前,哭道:“爹、娘,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儿害怕!咱们一家子孤零零到京城来,四周都是看不清面目的木偶,只有咱们才是一家人啊!”

    “爹!朝臣们哪里懂为人父母的心,他们沆瀣一气,看不得帝后和睦,非要从中挑拨下蛆,就是想从内部瓦解呢!后院不稳,爹爹如何安心前朝?”

    “若要抬高林家身份,儿子愿意娶林氏女!求父皇不要下嫁平乐,女儿家本该娇养,爹爹以前总说要养平乐一辈子,爹爹忘了吗?”

    看着身量比自己高、身材比自己壮的儿子哭倒在自己面前,皇帝忍不住怀疑,是我太无理了吗?

    皇后却在此时火上浇油:“不行!你不能娶,你的妻子,日后是太子……”

    端王立刻去捂嘴,来不及了,“太子”二字已经说出去了!

    原本心软的皇帝立刻重燃怒火,气哼哼甩袖而走。路过二儿子、三儿子的时候,还一人给他们一脚,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

    端王扶起皇后,带着埋怨道:“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这不是在湖州,今非昔比!您要顺着父皇一些才行啊!”

    “可他让平乐下嫁给那个乞儿!”皇后扑在儿子身上痛哭:“我怎么能让平乐嫁!她一辈子就毁了啊!”

    端王环视殿内,抱着他哭的母后、捶地嚎啕的妹妹、木讷的弟弟,还有站在殿门口不敢进来的舅舅兼发小。

    当初高大郎纳李氏女为妾,端王没觉得不妥,反而赞叹高大郎有情有义,不忘扶照亡妻娘家。如今板子打到自己身上,就宽容不起来、慈悲不起来,只想让林氏子通通暴毙!

    宫中消息灵通的不止皇后一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李家的报复,可皇帝不觉得,皇帝认为李爱卿是大大的忠臣!为了验证这个想法,皇帝到了楚昭仪的宫室。

    楚昭仪刚出月子,比往常丰腴一些,肌肤雪白,带着母性的柔光。

    皇帝直接了当问:“朕若要将公主下嫁给林氏子,你觉得如何?”

    楚昭仪抱着襁褓的手一顿,巧笑嫣然将襁褓递给皇帝:“您为她择的是林氏的长孙吗?虽比公主大了七岁,但陛下挑的,一定是好的。”

    楚昭仪生了一个女儿,还没有封号。

    皇帝说的公主,不是这个襁褓婴儿,但皇帝没纠正,只继续道:“林家贫寒,此前不过一农户罢了,你当真不嫌弃?”

    皇帝是宗室子出身,他的父亲只是一个郡王,她的母亲更是丫鬟出身。能卖女儿做丫鬟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人家?当年先帝择宗室子入宫教养,又不说过继,每每先帝后宫有妃嫔怀孕生子,皇帝就要被送回去。偏偏,他的生父也不要他,门都不肯让他进,说既然入宫教养,就不是他的儿子。

    皇帝的童年和少年,就是被不断踢皮球的过程。嫌弃是最轻微的伤害,还有性命之忧,皇帝宗室夜不能寐,生怕先帝男嗣长成之日,便是自己丧命之时。

    这样长大的先帝,唯一能寄托亲情的,只有早早薨逝,随他想象的生母。

    楚昭仪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毫不犹豫道:“林家能养育出皇太后这样的人,陛下身上也有林家的血脉,林家哪里贫寒了?即便如今一时落魄,日后有陛下照拂,臣妾还担忧什么?”

    皇帝生母还没能被追封为皇太后,她已经先称呼起来了。

    皇帝感动地拍拍她的手,对啊,这才是解语花啊!朕都没说要许配她的女儿,她就主动提出来了!这才是和朕一条心的!

    皇帝不满皇后看轻自己母家,也不往皇后宫中去,楚昭仪才出月子,也不好留宿,皇帝往其他妃妾宫室休息的时候,自以为不经意问起愿不愿意公主下嫁出嫁。

    当然愿意啊!这些妃妾又没有生育公主,指天画饼比皇帝还慷慨,这个说公主下嫁便是尽孝,那个说若是自己有皇子,愿意娶林氏女为元妃,还有直接问自己娘家虽然卑,也愿意为陛下出力,陛下把林氏女赐婚给娘家兄弟,娘家谢天谢地。

    皇帝满意了、皇帝感动了,看,这才是真正的忠君体国啊!所有人都向着朕,只有皇后和朕作对!还说什么太子!她是不是有儿子撑腰,就敢忤逆朕!

    皇帝的行为并没有掩饰,李家作为给皇后一系添堵的先锋,总有人想方设法把消息传到李家手里。

    李老爷十分担心:“端王稳稳立着,若是陛下扛不住,责怪为父可怎么办?”

    “陛下宁愿把原礼部侍郎外放,也要把父亲抬抬侍郎的位置上,还不足以表明陛下的心意吗?”李茉含笑安慰:“父亲放心就是。”

    都骂皇后穷人乍富,吃相难看,皇帝难道就是好的吗?马屎表面光,里头一包糠的货色。以往利益一致,坏人都让皇后做了,如今利益分歧,皇帝也是要跳脚的。

    李老爷满意了,叹道:“我儿如此善于揣摩圣意,合该有更大的前程……可惜!可惜!你抽空多教教莲姐儿,日后她也好为咱家出力。”——

    作者有话说:亲爱的小伙伴们,国庆节快乐~愉快的假期开始了哦~

    第125章

    “莲妹, 你过来坐,我有话和你说。”李茉示意正在刺绣的王莲过来坐,又示意跟在她身边的丫头出去。

    李家发达之后,立刻新增了下人,王莲这个寄居的姑娘身边都放了一个。李茉叹自己一心只想着和皇后斗法,竟忽略了这些。

    “茉姐姐有话畅言就是,屋子就这么丁点儿大,我还能听不见?”王莲示意丫头下去,自己却依旧坐在绣架前忙活。

    “你可知道,李家有意送你入宫伺候皇帝。”

    李茉的先声夺人没有引起她想象中的反应, 皱眉道:“你知道?”

    王莲把绣花针插在绣布上,施施然走过来,平静望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姐姐和我说过。”

    “你是怎样想的?”李茉拉着她的手,先摆明自己的立场:“你放心,我完全支持你。我手里能匀出二百两的金子给你置办嫁妆,再有大嫂帮衬,嫁妆不输小官之女。爹已经升了礼部侍郎,你从李家出嫁,也沾个官身。”

    王莲笑道:“多谢。魏国公府送来的聘金,可不能随意挪给我用。曹家高门大户,你的嫁妆若是薄了,遭人笑话。”

    “御赐的婚事,改不了。笑不笑话的,只要我自己崩得住,管他们呢!”李茉浑不在意,想想世子夫人的脸色,李茉就觉得这段婚姻不会平顺。这也正常,谁家被逼着结亲都会不快,只是希望魏国公府想明白,皇家才是罪魁祸首。

    “我进宫这事儿,也改不了。”王莲作出宽和的姿态安抚她,“知道你为我担心,心意我领了。”

    “你还记恨我当时骂你?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

    王莲捂住她的嘴,“你听我说。姐姐知道消息之后,立刻来告诉我,且私底下偷偷为我选了几个结亲的人选。富家秀才、贫家举人、小官之家的子嗣,都是以往在湖州想都不敢想的好人选。”

    “只是今非昔比,姐夫如今是侍郎府的大公子,我若嫁给这些人,他们护得住我吗?也许嫁到外地能避开,可我现在上哪儿抓一个外地人?即便真去了外地,人生地不熟的,避开了财狼,焉知仓促选的外乡人是不是虎豹?”

    “与这些比起来,进宫倒成了最好的选择。陛下是天下至尊,我至少不用日日刺绣,熬得身材发胖、头发脱落、眼睛也不好使。”

    这些都是理由,但李茉摇头:“你当初不肯屈就我哥,现在怎么会……”

    “大约人是会变的,曾经不屈服,是因为李家不够富贵。”王莲自嘲。

    “求富贵没什么不好,谁不想锦衣玉食、高床软卧,我知道你不忍嫂子伤心,可入宫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你比我还小一岁,陛下的年纪是你一倍,真正能当你爹的年纪!”李茉还是觉得,入宫不好。

    “当时你与家里说,既然都是做妾,为何不做最尊贵人的妾?”

    “我那是忽悠他们的,当时他们觉得入高家做妾已经谢天谢地,不先糊弄着,他们能在大姐姐热孝期内把我送进去。”

    “那你现在嫁给曹公子,是自己愿意的吗?我想听实话。”

    李茉掂量了真话假话的区别,还是决定说真话:“不是。我原先设想的是找一户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老门户,我带着今上湖州嫡系的资本嫁过去,互惠互利,我也能掌控家中话语权。”

    “茉姐姐,你是这样聪明,有办法退了御赐的婚事,再寻想要的人家吗?”

    李茉诚实摇头,也许退婚有办法,但肯定动静很大,伤筋动骨之下,可供选择的范围就更小了。李茉也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不进宫肯定是有办法的,但违逆的李老爷的心思,王莲能选择的出路就更艰难了。

    王莲总结:“身不由己啊!”

    两人沉默对坐,相顾无言。

    枷锁是无形的,压力却是实质的。

    “茉姐姐,不必为我担心。幼时学绣花,我总争强好胜,做学徒里最出挑的那个。被兄长抛弃我没想死,被姐夫觊觎也没一死以证清白,入宫之后,只会更好。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其心志、劳其体肤,也许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为今日做铺垫呢!”

    李茉噗嗤一声笑出来,当初王莲从大嫂那里听说自己要嫁给高大郎为妾,忧心忡忡来劝自己,自己便是引用孟子安慰她的。如今被重新用到自己身上,有种回旋镖扎中自己的黑色幽默。

    “皇帝不是明白人,他和皇后差不多,穷人乍富,想出头,却总丢脸。”李茉还想最后试一试,即便非要匹配一个年纪大的,谁不想他英明神武、风姿卓然。

    “贤妃配明君,我入宫是为李家争取荣耀的,又不是去做贤妃的。”王莲看得开,英明的帝王才不好糊弄,她该做个妖妃。

    “那我与你说说咱们这位陛下的生平吧。”李茉详细讲述皇帝的身世,小透明的童年,被抛弃一般选送入宫教养,战战兢兢的宫廷岁月,因老实和无能熬走了同期的其他藩王之子,先帝子嗣一次次降生,他一次次被抛弃,生父也不接纳,最后在湖州任团练使,龟缩地方、潦倒半生。

    先帝晚年关于储君之位的角逐,强势藩王如何在京城搅弄风云,最后先帝的选择、太后的选择、朝臣的选择,其中有这样的博弈。经过这些博弈选出来的皇帝,各方势力希望他怎样,不希望他怎样。

    皇帝又是怎样定义自己的地位,他有怎样的抱负?这样的经历大概率养成怎样的性格?看他宠爱的姬妾,他大概率喜欢那种类型的女人。

    李老爷听说女儿在王莲房里说话到晚上,接下来几天更是每天都去,心中十分满意。女儿还是一心为着李家好,不是光自己奔前途去。因此,筹备嫁妆的时候,李老爷格外慷慨。

    “魏国公府送来的聘金、聘礼,一并交由你带回去。”李老爷等着李茉赞美他,此时寻常人家是要扣下聘金的。

    待李茉谢过之后,李老爷又道:“家里再给你准备五百两的嫁妆,还有各位同僚、同乡的添妆,宫中将会赐下的赏赐,统统给你带到魏国公府。”

    “多谢爹爹,女儿即便嫁去曹家,依旧是李家的女儿,还请爹爹常常接女儿回家团圆。”李茉表现得十分依恋。

    这不合规矩!但正是李老爷想要的。

    经过一系列的事情,李老爷充分相信女儿的聪慧,若遇大事,自然要找她回来拿主意。当然,李老爷只会说:“爹爹从小疼你,你嫁出去了,一样疼!”

    “曹家乃高门大户之家,女儿想再挑几个丫头带过去,也是帮手。”李茉已经和楚掌柜说好,他的女儿小芙入府伺候几年,方便双方联系。

    “这点儿小事,和你娘商议就是。”

    父女俩在书房聊得开心,李老爷的长随却慌慌忙忙赶来,“罗将军在客栈强逼了一个卖花女,她的父兄赶到和卖花女抱头痛哭,卖花女不堪受辱直接撞柱自尽了。”

    “哪个罗将军?”李老爷抱着侥幸问道。

    “咱们湖州一起来的罗浮屠罗将军啊!”长随大声回禀,若不是和自家有关系,他慌个什么劲儿!

    “此事不要外传,且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李老爷喃呢,这已经是湖州系出事的地三个了。

    湖州调任京城的官员,默认都是皇帝的人,因儿子醉酒闹市纵马践踏死无辜百姓,乌大人被弹劾在家自省;孟大人酒后胡言乱语,冒犯先帝,被降职在家反省;如今又来了一个罗将军光天化日之下□□民女,致人死亡。

    长随无奈道:“此事发生在大庭广众下,京城最繁华的虹桥大街边上,已经人尽皆知了。”

    李老爷立刻跳起来:“把大郎给我关在家里,不许他出门!看紧了,他要是踏出家门一步,我把你们的腿打断!”

    李茉上前请命:“爹,哥哥也是大人了,您这样关着他,他心里也不痛快。依女儿愚见,不如把规劝哥哥的重任交给大嫂。只劳烦爹爹和娘说清楚,不管哥哥怎样诉苦求饶,娘都不能责怪大嫂才是。”

    李老爷眼前一亮,对啊,黑脸自然要儿媳来唱!现在小儿子还看不出贤愚,日后养老都落在大儿子身上,可不能得罪了大儿子。

    李老爷义正言辞道:“正是这个道理!一切交由儿媳去办,让她放心大胆地办,后头有我们老两口撑着呢!”

    李茉把这“圣旨”送给大嫂,大嫂拿到金牌立刻把人关在他们大房的院子里,不许李大郎出门一步。

    “你这个不贤不孝的妇人,爷要休了你!休了你!”李大郎在屋子里无能狂怒。

    被丫鬟护在后面的王大嫂不屑冷笑:“我还怀着李家的骨肉,比你金贵。”

    “等你生了,我就休了你!”

    “且不能啊!你这样的男人,休了我,连媳妇儿都娶不上!爹娘对你失望透顶,已经不想再见你。咱们湖州一系过来的,已经折了三个,你还不知好歹,到处充大爷。这种祸害全家的事情,多亏爹娘壮士断腕!”

    “不可能!不可能!才是爹娘的亲儿子!”

    “可见你是多么无能!”王大嫂扶着肚子,一步步逼近李大郎:“爹娘一再失望,宁愿我这个外姓媳妇儿挑大梁,也信不过你这个无能的儿子!”

    李大郎被打击得连连后退,所在墙角敢怒不敢言。他逮着机会就往外冲,王大嫂注意着分寸,一次次传消息出去,惹得李老爷越来越不耐烦,然后挑着李老爷正在气头上的时候,把人放出去。

    结局自然是李大郎催头丧气被押回来,王大嫂高价买了两个清倌人放他房里,承诺两人给她们养老。从此李大郎只在房里睡女人、写艳诗、玩古董,再不参与外事。过年的时候也只应个卯,眼睛下的黑眼圈比熊猫还重。

    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乏善可陈,婚期定在二月初一,李茉全力备嫁。家里准备再给她选一波丫头,这次选的是容貌姣好,能带去魏国公府笼络大公子的。

    李茉在不知情的时候被李太太叫过去,到了才知道是干什么的,都被气笑了。

    李太太指着她挑出来的两个丫头,容色淸艳、气质温柔,举手投足都是气度,炫耀道:“瞧我给你挑的好人选,一定能笼络住姑爷。”

    本想甩袖走人的李茉看到她俩,反倒来了兴致,上前拉着她们的手细看,又问会什么才艺,让人展示了端茶倒水、捶背揉肩之类伺候人的功夫,末了感叹:“这样的人才,何必来我这里过一道手?” ——

    作者有话说:小可爱们,明天的更新推迟到晚上10点左右哦~行程安排紧张,抱歉推迟一下下~

    第126章

    碧桃、红叶跪地不敢起身, 双手奉上李家赏的那支云头纹银簪。

    “李二姑娘说,这样的人才,何必来我这里过一道手。赏了我俩一根簪子, 便派人把我们送回来了。大娘子明鉴,奴婢句句属实, 绝无半句虚言!”碧桃叩首,身子不断颤抖。

    “是,奴婢可以作证。奴婢按照吩咐, 规行矩步,绝无错漏……”

    “闭嘴!”坐在上首的世子夫人狠狠一拍桌子,疼得直抽气,扶着手细看,才发现右手小拇指的指甲劈了。她的闺名里正有一个“云”字,这云纹银簪何其讽刺!

    “哎哟,我的大娘子,何必为这点儿小事生气,快,叫府医来!”魏国公府养着自己的大夫,家中上下人等生病,从来不用找外头大夫。

    “这是给我下马威呢!明知道是我派去的人,还赏什么云纹簪子!还没进门,就打算压我一头!”世子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说过一百遍了,她不满意这桩婚事,一千个不满意!一万个不满意!

    心腹陪房妈妈心里叹息,但她只会站在大娘子这边,叹道:“大娘子勿急,那人赶这么明目张胆,不就仗着还没过门,这事儿说出去咱们也不占理吗?等她过门了,您只管端起婆婆的款儿来呵斥,谅他不敢忤逆!”

    忤逆二字一出,世子夫人的气才稍微顺些。是啊,自古婆婆拿捏儿媳易如反掌,站规矩、送小妾、给眼色……随随便便就能把人调理了。

    世子夫人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努力把儿子的婚事办得体面,再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把新妇迎进了门。

    坐在婚床上,手里拿着团扇遮面,婚房里燃着许多蜡烛,蜡烛里掺杂了香料,把房子熏得香喷喷、热乎乎的。

    魏国公府长孙、曹家大公子在交好同辈的簇拥下进了婚房,吟了却扇诗,看到了容貌姣好的新娘,纷纷发出起哄的笑声。

    李茉容貌虽非绝色,但也是清秀佳人,关键娶她能避免尚主,又贴合陛下联姻新旧的政策。在场王孙公子都是场面人,大多明白这个道理,忙不叠叫着嫂子、弟妹,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李茉第一次看到了曹大公子,容貌清俊、身姿挺拔,一身喜服穿在身上,自有一股风流气质。

    真是好容貌!李茉在心中赞叹,怪不得能让皇后母女相中。听闻他从小苦练骑射,已经入军中效力。有这样的家世,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样的能力,若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那他是当之无愧的男主角。

    李茉起身还礼,曹大公子哄着推着送朋友们离开,不一会儿,又回来叮嘱:“我已经叮嘱小厨房,若是饿了只管叫饭菜来。”

    “多谢夫君。”李茉装个腼腆样,只要曹大公子是明白人,她日子也好过。

    洞房花烛、红浪翻波,一夜过去,窗外日光斜斜洒落。

    “家中人口简单,祖父在京郊坐营,父亲、二叔都在西北军中,三叔在扬州做知府,一家子都跟去了,四叔在通政司。祖母年纪大了,在家颐养天年,家中琐事由母亲打理。妹妹快及笄了,母亲正教她理事,你日后跟着学就是。”

    “多谢郎君。”李茉微笑谢过,虽然曹家的消息,她已经细细打探过一遍,但他既然愿意说,那就是好开头。

    曹大公子看她对镜梳妆,心中稍微松口气。这婚事是祖父定下的,李家实在寒微,若是新妇一味怯弱或愚笨无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御赐的婚事,能好好过,还是要好好过。

    曹大公子转到里间去洗漱,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争执声。

    李茉扶着小梨的手出去,小芙正和一个中年管事媳妇吵架。 “大清早的,吵什么?”

    管事媳妇当先一礼,手里抱着一盆芬芳的茉莉花,笑道:“大奶奶来的正好,您可要为老奴做主。老奴好心好意来送礼,没想到却被这位姑娘一顿排揎。老奴在国公府伺候了三十年,还没受过这等委屈!”

    李茉看她都能穿绸衫,想必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问小芙:“怎么回事儿?”

    “姑娘!这老奴好生无礼,明知您的闺名带一个茉字,捧着一盆茉莉花,指桑骂槐,嘴里不干净。”小芙气得掉眼泪,她从小也是爹娘疼爱着长大,做丫鬟不久,还不太会隐藏情绪。 “还有红珠!她跟这婆子一唱一和!”

    “有这回事儿吗?”李茉问。

    “没有的事儿!大奶奶,您可不能偏帮自己的陪嫁丫头,明明是她不知尊卑,冤枉老奴!”管事媳妇昂着头不认。

    “红珠,你说呢?”

    那个叫红珠的李茉昨晚见过一面,看她的站位,应该是曹大公子的贴身大丫头:“回大奶奶华,张妈妈的确是来送贺礼的。”

    李茉看了一眼盆栽里的茉莉,笑道:“这个天气能培育出茉莉,国公府花匠的确厉害,既然是来送礼的,那就放下吧,待我拜过长辈,自有赏赐。”

    管事媳妇的头昂得更高了,骄傲得把花盆往前一递:“咱们国公府的花匠,几辈子专门养花,平日里培育的都是牡丹、菊花各类名品,养茉莉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货色,也是委屈!”

    管事媳妇看李茉彬彬有礼,得意忘形了,说完还不怀好意看了一眼李茉,又环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低头闷笑的是国公府的人,敢怒不敢言的是李茉带来的人。

    李茉示意小梨上前接过茉莉花,那管事婆子把花盆重重扔到李茉怀里,敷衍墩身行礼就要走。

    “别忙,说了要给赏,妈妈还没领呢。”李茉面上含笑,招手让她近前来。

    管事媳妇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上前,“啪——”李茉一巴掌甩过去,那婆子捂着脸难以置信:“我可是……”

    “啪——”又一巴掌扇过去,对称了。

    那婆子吃痛站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李茉是练过的,国公府的管事婆子养尊处优,哪里挨过打。

    满院丫头婆子被惊得目瞪口呆,红珠最先反映过来,喊道:“这可是大娘子的陪嫁嬷嬷!大奶奶怎么能打人!”

    见她扑上来,李茉平等地“啪啪”两巴掌,她也捂着脸倒下了,倒的时候身形别扭,着意露出最好看的一面。李茉心有所感,回头一看,曹大公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

    曹大公子面色寒霜,看着这一场闹剧,不悦道:“张妈妈是母亲最倚重的心腹,陪了母亲几十年;红珠也是母亲给我的,在我院里也十多年了,你才进门一日,闹成这样,如何向母亲交代?”

    “不过刁奴欺主,一点儿小事,不值当母亲为此赔礼。母亲每日多少事情,哪知道那头奴才心思多狠毒。”李茉故意曲解他的话,“母亲操持婚礼辛苦,我是新妇,自当体谅包容,郎君也别为我和母亲起争执。”

    曹大公子惊讶得瞪圆眼睛,难以置信她不但不惶恐赔罪,反而如此有恃无恐!

    李茉指着院子里的柏树道:“小梨,和管花木的下人说一声,那柏树不好,枝桠横溢斜出,半点不见中直,傻愣愣的,回头砍了,换其他树。”

    院子鸦雀无声,小梨也没有接话,曹大公子的名字上正下柏,这院子名叫苍柏院。

    曹大公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声音都劈叉了:“我好心教你,你指桑骂槐什么意思?”

    “原来郎君知道什么叫指桑骂槐,我还以为郎君选择性耳聋,只听自己想听的。丫头仆妇骂我的时候,你恍若未闻,我骂你的时候,你倒是耳聪目明!”

    曹大公子无奈叹息,知道她是湖州小地方来的,不懂京中的规矩,只得把话说明白些:“她们有错,过后我自然会处置,你是主子,何必与他们争论高地,没得跌了身份。”

    李茉没接受他的好意,反而问他:“你的直属上司是马将军,听闻马夫人性情桀骜,你会向马将军告状吗?”

    “这说的哪儿和哪儿,我和你说管教奴仆!”

    “你会告状吗?”李茉坚持问。

    “疏不间亲,怎会!”

    “是啊,疏不间亲,看来在这些刁奴眼里,我和你夫妻不算亲,和他们才亲呢!郎君真以为他们今日下的是我的脸?他们瞧不上的是你!若是你和马将军一样手握实权、说话管用,谁敢非议他的夫人!”

    “将军的妻子是将军夫人,国公的妻子是国公夫人,你的妻子只配在刁奴嘴里翻弄,谁叫你手心朝上,受制于人!”

    “外人诋毁你妻子,你不当面啐回去就算了,还偏帮她们指责我?瞧吧,经过这一遭,谁不知道曹大郎里外不分,得罪也没事,日后只管死命糟践。”

    曹大公子气得手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歪理邪说!挑拨离间!”

    “老奴绝无此意!求大公子明鉴!大公子明鉴啊!”张妈妈不捂着脸装重伤了,爬到曹大公子脚下喊冤。张妈妈是碧桃的亲娘,碧桃原本受命去李家打个圈,回来就能升通房丫头,谁知被李茉遣返,如今关在家里哭。

    因此,张妈妈得知世子夫人要给新妇一个下马威,才自告奋勇来的。

    红珠也连连叩首:“奴婢伺候大爷十多年,忠心日月可鉴!大爷若是不信,奴婢只好以死明志!”

    红珠说着就往墙这边冲,曹大公子立刻去拦,却被李茉一拉一拽没赶上。国公府的奴仆没反应过来,李茉的人插着手看热闹,只见红珠不轻不重撞到墙上,嘤嘤哭泣不止。

    “你非要闹出人命才甘心吗?”曹大公子怒不可遏,伸手推人。

    “你瞎啊!练武二十年,真撞假撞看不出来。真想死,这么厚的墙,就额头红一小块,还有力气表演梨花带雨呢!”

    李茉甩开他的手,不停拿帕子给自己扇风:只隔一晚上,男主角就变成半瞎半聋!

    第127章

    新婚夫妇吵成这样,早有人去通禀能做主的人。

    敦本堂内原本济济一堂,魏国公夫妇、世子夫人和小女儿、二老爷夫妇及其子女,四老爷夫妇及其子女其乐融融坐在一起说话。如今看有人小声在魏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耳边回禀,叽叽喳喳的第三代孩子们都自觉停了话头。

    魏国公轻咳一声,吩咐:“花厅有茶果子, 你们去歇息吧。”

    “你们”二字指代不明,但只有世子夫人留下来,其他几房的人便打着眉眼官司,顺从去花厅小坐。傻子都知道,肯定是苍柏院那边出问题了,他们今日之所以齐聚这里,不就是为了等两个新人见礼吗?

    不一会儿,李茉和曹大公子也来了,曹大公子面如冷霜, 李茉倒还脸上带笑。

    进门行礼之后,李茉笑着致歉:“新妇来晚了,还请祖父、祖母、母亲恕罪!”

    世子夫人看她不知悔改、粉饰太平的模样就来气,狠狠一拍桌子:“还敢嬉皮笑脸,我的人你也敢动!”

    李茉笑容不改, 关切道:“母亲仔细手疼, 下人传话听得一鳞半爪,有意让母亲误会也是有的。如今我们两个当事人来了,即便堂上审案,也得上原告、被告都说话, 母亲且让我分辨两句,如何?”

    京城没有哪家新妇是这样的!婆母发怒就该立刻跪下请罪,什么“分辨” ,这是“顶撞”!

    “不容你分辨,你也叭叭叭个不停。”世子夫人终究要脸,世家大族的主母,吃亏就在太要脸上。

    “新妇正与郎君闲话,忽听窗外有争执声,出门询问……两人各执一词,新妇想着大喜日子,压制争端,日后再问,哪知那婆子得意忘形,竟然说出……唉,如今便是不知她们哪个说的事真的,也该知道了。指桑骂 槐在前,撒谎欺瞒在后……”李茉事无巨细把事情讲了一遍,才转头问曹大公子:“郎君当时就在我身后,我可有半句虚言? ”

    曹大公子当时虽然转到净房去洗漱,但也听到争执声,立刻就出来了。他本想着新妇脸皮薄,不能应对老仆,还想帮忙,哪知见证了一场新妇大战刁奴。

    唉,寻常女子,当时就该求助夫君,柔声细语一番,哪里有摆不平的事情。撒娇说两句软话的事儿,何必闹到今日剑拔弩张,仿若公堂审案。

    曹大公子心内叹息,还是如是说了:“新妇所言句句属实。”

    事情说清楚了,公平来说,两方都有错。那指桑骂槐的奴才自然不对,可你一个新妇新婚第一天掌掴婆母的陪嫁、丈夫的贴身丫头,也不是什么贤惠人。

    果然,事实是事实,立场是立场。世子夫人怒气更甚:“如此,你就能随意处置我的人了?”

    “母亲息怒,气大伤身。”李茉一副我真为你身体着想的样子,“为两个刁奴不至于此。”

    “我是为两个奴才吗?我是说你!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做新妇的!第一天就敢顶撞婆母!我曹家世代簪缨,我儿文武双全,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泼妇!”世子夫人破防了,李茉跟跟傻子一样,听不懂言外之意,不理会潜规则,她只能破口大骂。

    李茉长出一口气,对坐在上首看戏的魏国公道:“祖父明鉴,若是孙媳没记错,这门婚事是您在御前求的,不是我对大公子一见倾心,死皮赖脸非要嫁进来的。”

    魏国公头发已经花白,身形却依旧健硕魁梧,看着儿媳、孙媳吵成一团,他却仍旧稳稳端着茶盏,轻抿一口放下,颔首道:“是我求来的。”

    李茉又对魏国公府夫人道:“与祖母初次见面,我便直抒胸臆,只盼着世上的正常人,知道报恩不是结仇。”提醒你们早点把未婚子嗣的婚事定下,提醒你们博宁侯、平乐公主是个坑,是你们自己不争气啊!

    你们素来看不起皇后、看不起湖州乡下小地方,如今也要学着她恩将仇报吗?

    魏国公夫人自然了解李茉未尽之意,受人家恩惠,自然不能这样欺负人。李茉千错万错,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不是她主动要嫁进来的。

    魏国公夫人刚要开口,魏国公先说话了:“前尘往事,不必再提,日后好生孝顺长辈、服侍夫君、教养子女就是。”

    魏国公脸皮则厚多了,利用就利用了,难道李茉嫁进来没有受益吗?新妇桀骜一些、聪慧一些,无所谓,偌大的公府总能把人压服的。

    魏国公想强压下这些鸡毛蒜皮的内宅事务,儿媳的不满、孙媳的不满都是细枝末节,外头多少军国大事等着他决断。

    偏偏,这国公府也不是任由他揉捏的泥团。就在此时,两个奴婢联袂求见,魏国公夫人派去镇压大局的心腹老妈妈,哪知能出这种事,来主子面前禀告时,把大奶奶的丫头也拎来了,且示意她来禀告。

    小梨叩首行礼:“回国公爷、国公夫人……”

    “说事!”魏国公不满冷哼,连老妻的心腹都匆忙赶来,一定是出事了,就别拘泥礼节了。

    “被关押的红珠被她妹妹红叶送了一碗毒药,好在吃得少,又及时催吐,性命尚在。”小梨直接说事,把在场主子都听懵了。

    谁?谁?贵为国公,什么红珠、红叶,他根本不知道同在一府,还有这两号人物。

    老妈妈则解释:“大奶奶不许今早出言不逊的张妈妈和红珠离开,分别押在后罩房,并派人守着。红叶原本也是苍柏院的丫头,亲姐姐名叫红珠,红叶支开看守的婆子,送了汤药过来。先前被支开的小梨姑娘杀了个回马枪,正好撞见红叶给红珠灌药。老奴也过去瞧了,是鹤顶红。”

    亲妹妹要毒杀亲姐姐,为什么?这是人伦惨剧啊!

    “何至于此……”世子夫人失神喃呢,红珠红叶都是她看着长大,调教好了,又亲自放在自己儿子房里的,相处十几年的人,怎么几日不见,突然变成飞天夜叉、杀人狂魔了?

    李茉看看脸色苍白的世子夫人,看看难以置信的曹大公子,又看着神色变幻的国公夫人……魏国公看她眼神乱飞,不悦道:“你有话说?”

    “祖父垂问,新妇斗胆说几句实在话。婆母不必惊讶,今日的结果,不正是你一手造成的吗?你自觉曹大公子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公主都不配,我更不配。主人家这样的态度,奴才们自然要主动替主分忧。指桑骂槐的张妈妈打前锋、一唱一和的红珠是帮手,两个先锋折戟沉沙,干脆毒杀红珠,让我背上杀人的罪名,即便不能休妻,也能从此压服,任由你调教。”

    “红叶和碧桃,是婆母打发到李家,想让她们装做我的陪嫁丫头。被我礼送回来之后,红叶的日子想必不好过。板上钉钉的通房妾室成了弃子,一念之差想着杀了姐姐博出路。那个张妈妈刚巧就是碧桃的生母,说来说去,都是婆母一手安排的。”

    “不是……何曾……”世子夫人被儿媳揭穿安插人手不成的事情,羞愤欲死,喃呢着不肯承认,她就是想调教新妇,让新妇按照自己的意愿过日子,怎么就牵扯到杀人了!

    李茉看着她吓得发白的脸色,心中猜测她也许真没有料到这样严重的后果,魏国公府家风很好,也没听过残害奴仆、虐待下人的。世子夫人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权利究竟有怎样的威能。

    “唉……”李茉长长叹息一声:“既然话赶话到了这个地步,我也要问国公一句,这婚事,还结吗?”

    魏国公饶有兴致问道:“陛下赐婚,你还有不结的办法?”

    “性命攸关,必须想办法啊。”李茉诚恳道:“世子夫人如此抗拒,下人揣摩上意,才有今天这出。日后这样的事情不知多少,我只想过安稳日子,不愿每天和人斗法,睡觉都要睁一只眼。若是真不想结亲,过些日子我便称病往京郊庄子上住着,受道祖感染出家修行。”

    “你不是自认无错吗?出家岂不是委屈你了?”魏国公语带嘲讽。

    李茉依旧真诚:“过三五年,等风头过去,再还俗就是。您也知晓我的委屈,嫁妆任由我带走,再补偿我一笔银钱便是。”

    “我国公府就这么让你看不上?”魏国公不相信,李茉会这么轻易放弃。

    “曹大公子一表人才,您和夫人慈和友善,国公府富贵无双,京都闺秀抢着嫁的好地方……但是,性命要紧啊。”这一叹,李茉也是真心实意。虽早知齐大非偶,不知能闹到这个地步。

    李茉从始至终都很诚恳,一直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先前或许桀骜了一些,但魏国公看得明白,人家真不在乎公府富贵。

    魏国公一锥定音:“婚事御赐,不容更改。既然刁奴欺主,按照家规处置了就是。”

    既然李茉是个明白人,魏国公就愿意留下她,给她撑腰,让她诞育国公府的子嗣。

    世子夫人脸色又难看上几分,所谓的“刁奴”都是她调教出来的,管家几十年,儿子成婚头一日就被公公训斥,她颜面何存?

    李茉心中轻叹,她之所以把事情往大了里闹,就是不愿意困在后宅和婆母、丫头们玩“宅斗”。

    端出一张笑盈盈的脸,李茉起身谢过:“祖父英明,孙媳刚进门,一切还要祖母、婆母教导。正好我从家中带了一双刀剑,锋利无双,正好献给祖父。”

    魏国公本要拒绝,转念一想李茉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又让她呈上来。

    李茉派人去取一双原本计划送给曹大公子的刀剑,从头到尾,曹大公子几乎没有开口,就看着李茉battle全场,如今已经坐到世子夫人身边,温言软语安慰起母亲来。

    不一会儿,刀剑被取来,魏国公随州拔出剑鞘,听到剑鸣便露出大大的笑容,再看见闪着寒光的坚韧,上手轻轻试了试边缘,更是朗笑出声。

    “好兵器!且去演武场试试!”

    李茉拿上佩刀跟着走,完全不顾新婚夫妇拜见长辈的礼节。

    世子夫人哭声一顿,哭得更大声了。

    国公夫人看着见猎心喜忘了礼节的丈夫,又看看这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忍不住叹息。

    第128章

    快到正午, 在花厅“歇息”的其他几个房头之人才得到消息,新婚夫妇到正堂敬茶见礼。

    “新妇献上一双好刀剑,我见猎心喜演练一番, 倒是耽误了时辰,让你们白等这许久。”魏国公如此开口。

    二老爷立刻捧场:“哪里耽误了, 又没过正午,都是一家人,父亲折煞我等了。”

    “嗯,敬茶吧。”魏国公颔首,自有仆妇上前摆拜垫,新婚夫妇相携上前,依次给魏国公、国公夫人、世子夫人敬茶,世子远在边关,遥敬罢了。其他叔叔婶婶、小辈的堂弟堂妹便由曹正柏领着相互见礼,从此李茉就正式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了。

    没人对世子夫人通红的眼眶发表意见,也没有人对今早苍柏院的动静露出质疑神色,唯一管不住自己表情的只有曹小妹,曹大公子的亲妹妹。她年纪小、城府不够,看到母亲受辱,一直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李茉。

    李茉没有理会,见礼过后,由国公爷领着,去祠堂祭拜,在族谱上写下“曹正柏之妻李氏”的字样。若想要在这本族谱上留下除姓氏之外的信息,要付出格外多的努力,才能像男人一样拥有生来就有的权利。

    一圈忙乱,能回苍柏院休息的时候, 天已经快黑了。李茉的陪嫁在整理嫁妆,原本苍柏院的丫鬟仆妇噤若寒蝉,张妈妈、红珠、红叶被拖出去之后再未露面,听到影影绰绰传来消息,这两家人都被打发到庄子上了。

    当初和红叶一起被委以重任的碧桃家里正四处托人求情,也有求到苍柏院的,求大奶奶网开一面,不要追究无辜的碧桃。

    谁敢啊?

    大奶奶这等威风,婆母的陪房说砍就砍,自己还嘛事没有,如今谁都缩着脖子做事。

    卧房是最先整理出来的,李茉坐在窗边,借着最后的天光看书。今天对世子夫人冲击很大,她也顾不上“站规矩”,直接差人传话晚饭各自用,李茉才有这等闲心。

    “看什么书?”曹正柏缓步走进来,语气不轻不重,神色微微带笑,是最标准的端方君子。

    李茉有些惊讶,也温和回应:“苏仙的词集。”苏轼此时被尊称为苏仙。

    曹正柏在她对面落座,伸手接过,翻了几页:“上头还有批注,可见真喜欢。我那里有一副他的题字,明日找来给你。”

    “欣喜若狂,受之有愧。”李茉笑着接过词集,“今日我脾气急了些,闯出祸事来,已经让你为难,如今还要拿你的好东西,你心里岂不憋闷?”

    曹正柏微怔,不料她开门见山,看不能糊弄过去,便实话实话:“今日你确实莽撞了,毕竟是母亲的陪房。罢了,事情已经出了,都是下人刁钻,以后我们好好孝敬,母亲迟早知道你的孝心。”

    “今日你我拌嘴,气头上说的话,也请郎君别放在心上。气头上哪儿有好话?如今郎君主动给我台阶下,我便知道郎君胸襟宽广,果真是世家公子。”

    曹正柏微微挺胸,“这都是应该的。祖父说了,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以后有事你只管来找我。”

    “那可说定了。不求郎君日后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只需秉公处理就是。”李茉继续保持微笑,魏国公对长孙还有希望,盼着他“降服”李茉。曹正柏却两句软话听不得,直接把人卖了。

    “自然!”曹正柏一个年轻公子哥,没见过这等阵仗,一开始在苍柏院没压服李茉,还以为以后都要任她作威作福。没想到她也是能听进去话的,今日的闹剧说来说去还是刁奴的错,日后他必能教好她规矩礼仪。如此,母亲也不会受委屈。

    “往日不知,你还喜欢诗词,我的小书房有许多书,除了兵书之外,也有诗词文章,你最喜欢谁?我给你送来。”曹正柏已经进入了“投桃报李”的环节,他认为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任何问题。 “杜少陵?李太白?韩昌黎?还是柳河东?”

    “杜少陵之沉郁顿挫,哀民生多艰,偏我一介女流无能为力,读了平添痛苦;李太白之豪放飘逸,诗才天赐,让人感慨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我也是排不上号的,读了厌弃自己无能。唯有苏仙,最符合我如今之心境,兼修儒释道之精髓,旷达洒脱,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曹正柏原本随口一问,越听眼睛月亮:“不想你竟如此精通诗词之道,日后我们也能一起探讨!”他也是从小读书习文,听着寥寥几句,切中要害,深刻而简洁,只觉遇到知音。

    “好啊,请郎君多多指教。”灯火之下,新婚夫妻对视一笑,宛若璧人。

    曹正柏走近,把李茉轻轻拥入怀中,李茉看着跳动的火光,心想:曹正柏这样的贵公子,真是天真啊。

    换位思考,李茉如果处在曹正柏的位置,她会立刻与之恳切深谈,摆事实讲道理,陈述利害关系,达成利益同盟之后,再讲感情、说未来,用温情的未来画面掩盖如今的磨合阵痛。或者直接推翻一切,做好和离、散伙的准备,因为他们的利益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但是曹正柏不知听了哪位“高人”的指点,要和她论夫妻感情。

    且论着吧。

    事实证明,只要婆婆不找事,儿子儿媳是能和平共处的。也不知世子夫人被怎样劝慰安抚,李茉只知道世子夫人只在第二日吃饭的时候,让她意思意思布了一筷子菜,便让她坐下吃饭了,这是世子夫人不在追究前事的征兆。

    曹正柏对此欢喜不已,反复说“母亲大度、母亲慈爱”,李茉却看得分明,她夹的那一筷子炒青笋始终没有入世子夫人的口。

    三日回门,李老爷越看曹正柏这个女婿越满意,往前数两年,他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李大哥沉溺温柔乡不肯睁眼看世界,李老爷带着小儿子招待新女婿,曹正柏与李老爷说京城风俗八卦,与李小弟说各家书院趣闻,一时之间,其乐融融。

    后宅里,李太太拉着李茉的手不停抱怨:“如今你嫂子当家,简直翻天了,上上下下都要看她脸色。你大哥被关在院子里不许出门,还弄两个小妖精败坏他的身子。你弟弟也被送进书院,一旬才回来一趟,饿的脸都瘦了。”

    “娘,这不是她一个管家媳妇儿该做的吗?”李茉好笑。

    “什么该做的……”

    “爹怎么说?”李茉直接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李太太嘟嘟囔囔:“你爹眼里只有官帽,哪儿有我这个老婆子?!”

    “要不我给爹也送两个美妾?反正娘这个年纪再生孩子伤身,干脆让别人生去~”

    李太太几巴掌拍在李茉背上,“要死了!要死了!这也是你一个女娘该说的话!色是刮骨刚到,且让你爹多活几年吧。”

    李茉笑嘻嘻挽住她胳膊,劝道:“是啊,到如今,平安健康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以前能想到咱家也是侍郎府邸、京城新贵吗?爹爹愿意做官,就让他一门心思在官场上,嫂子能干,必能守好门户、教养好儿孙。”

    “其实,娘心里明白,大哥算是废了。以往大哥是爹爹和你教导的,已经证明过那么做是失败的,如今小弟的学业自然要换个路数。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娘你只管高卧享乐,外头有爹爹、内宅有嫂子,下一辈有小弟和侄儿。”

    李太太骂骂咧咧不肯承认:“你哥小时候多乖啊,外头读书还给咱娘俩带糖烧饼呢。大冬天的放在怀里,揣回来还是热的,糖里头还掺着黑白两色芝麻,咬在嘴里满口香。”

    当年孝顺懂事的小郎君,怎么就成了如今好色颓唐的废人?

    “原来娘馋糖烧饼了?好办,今日我下厨,娘尝尝有没有当年的味道?”李茉插科打诨,和李太太说了许多家常,才转到王大嫂那里去。

    “妹妹放心,家里我会照管好。我也常劝父亲,咱们并不是天纵之才,跟着对的人走,总没错。妹妹是自家人,到如今做的选择还没错过,听你对就是。”大嫂直接表忠心,这也是她的心里话。

    官场水深,京都居大不易,小姑子从给姐夫做妾,到嫁到国公府做嫡长孙媳,还扶莲儿在宫中受宠,她有能耐,肯定听她的话。

    “嫂子过谦了,家里靠你操持周旋,我心里都明白。”李茉心里也松口气,娘家能安稳就好,“莲妹如何了?”

    王莲儿在年前就进宫了,她俩商议过后,为皇帝量身打造了“寄人篱下小可怜、渴盼君恩痴心人”的人设,许多举止言语,参考皇帝当年养在皇宫的事迹。人成功之后,会不厌其烦“宴请年少的自己”。

    大嫂压低声音:“已有身孕月余,还对外瞒着。”

    “我如今也成婚了,会找机会进宫探望,若有消息,及时告知嫂子。”

    “知道,咱们三个女人一条心,总能把日子过好。”大嫂紧紧拉着李茉的手,妹妹进宫之前和她促膝长谈,李家靠不住、娘家哥哥更靠不住,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李茉。

    丈夫被仙人跳、丈夫被诓骗、丈夫被软禁等等一系列事情之中,始终站在自己这边的,只有小姑子。大嫂基于以往经验,相信跟着小姑子走,有出路!

    李家人对李茉分外推崇,曹家人却不会这么想,尤其是曹小妹,天天在闺房里骂李茉“狐媚”“妖孽”,不知怎么笼络住哥哥、讨好了祖父,让祖父和哥哥放任这个坏女人欺负母亲。

    曹小妹总是不吝在任何场合给李茉找不痛快,这日好不容易宫中开宴,世子夫人带着李茉这个新妇、曹小妹这个未嫁女进宫刷履历,曹小妹在自由活动的时候,走到李茉身边,得意道:“看到没有?蓝姐姐才是贵女典范,娘和哥哥看重的新妇。” ——

    作者有话说:没有堵车,比预想的早,提前祝小可爱们中秋节快乐!

    第129章

    顺着曹小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湖蓝色褙子的少女正擒着精致的花鸟团扇遮挡嘴唇,愉快笑着。衣料轻盈、身姿婉约,是世人最推崇的美人姿态。

    巧合的事,今天李茉也穿着湖蓝色的衣裳,她已经是成婚妇人,外衣上是重工刺绣,厚重繁复、富丽堂皇。在而今的审美中,轻灵、婉约、简素才是高级的美。

    曹小妹用眼神表达了:“你低级!你比不上人家!”的含义。

    李茉仔细观察过, 然后点头:“婆母和郎君的眼光很好,的确是贤淑贞静的贵女典范, 小妹也要见贤思齐,多多学习。”

    曹小妹气得翻白眼,从没觉得和人沟通这么困难,她这攀高枝的嫂子是听不懂人话吗? “蓝姐姐自然样样都好,用的着你说!她本该是我嫂子。”

    李茉虚心求教:“所以,婚事为什么没成呢?”再重申一遍,当初第一次见魏国公夫人她就提醒过,曹家有心仪的宗妇人选,为什么不早早娶进来?

    “还不是因为你……”曹小妹声音飙高,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之后,又猛然压低。

    “小妹,微笑,别让外人看笑话。”李茉微笑着和看过来的人点头倾身行礼,大家看这个湖州来的乡巴佬懂礼貌,也大多回礼后转开目光。 “说些天真话哄哄外人就是,别连自己也骗了。”

    曹小妹还想反驳什么,李茉挥挥扇子,面上笑意更浓,“陪你蓝姐姐玩儿去吧~”

    远远看着的人,还以为她们姑嫂笑闹呢。

    “那位蓝姑娘定亲了吗?”李茉侧头问小梨。

    “没有,听闻二皇子与蓝侯爷一见如故,在书画上相互引为知己,常相约赏画。”小梨轻声说着大家都知道的小道消息。

    李茉点头,结合之前收集的信息,蓝侯府江河日下,看来他们认为与其联姻魏国公府,不如嫁给皇子。

    李老爷出的损主意,让皇子娶皇帝舅家的女儿,皇子也紧张啊,谁愿意娶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鲁妇人,二皇子、三皇子各显神通,都想给自己拉一个强横岳家。

    对蓝侯府这样的次一等人家而言,出一个皇子妃百害而无一利。只需要投入一个早晚嫁出去的女儿,投资回报率高得惊人。

    “二姑娘,我家婕妤有请。”

    李茉回头一看,王莲儿从李家带进宫的小丫鬟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是小青啊,走吧。”李茉随着她熟悉的丫鬟到了凉亭,里面只有王莲儿和几个宫女。

    见她进来,王莲儿叫小青带人在外头侯着,自己与李茉清清静静说话。

    “身子可好?陛下对你可好?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尽管说。”李茉握着她的手腕,顺手搭了一下脉,以她的医术来判断,孕妇很健康。

    “一下子问这么多,从哪里开始答呢?”王莲儿笑得温婉,她肌肤雪白、面色通透,与在李家相比,明明是同一张面孔,但感觉就是更美、更高贵、更有气质。红气养人、贵气养人,也许不用遮掩的自信最养人。

    “从你想说的开始,今天咱们有很多时间。”

    王莲儿没有从如何入宫、如何受宠开始讲述,那些早就不重要,她们议定了方略,她实施过程中调整细节,才有如今婕妤的位份。 “我有孕的消息已经禀告陛下,陛下大喜,要晋我的位份,我坚决辞了,等生下孩子再说。”

    “做得对。咱们不求一时得失,眼光只管往长了看。陛下对皇子很期待吧?”如今真有皇位有几成,生一个皇子是最大的祝福。

    “是,陛下盼着,我也盼着生一个皇子。倒是皇后那边提了几个新人分宠,先前陛下与皇后生气,后来端王两边调和,帝后已经重归于好。”王莲儿和李茉说话的时候,始终眉眼舒展、嘴角带笑,她们在一个公开的社交场合,虽然旁人听不到话音,但远远能看到她们的表情。

    “毕竟是发妻、嫡长子。”李茉轻叹,“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你现在重要的事把身子养好,平安诞育孩子。”

    “嗯,正有要你帮忙的地方。殿中省送来的产婆、乳娘我不放心,我姐姐在京中也没有人脉,劳烦你帮我寻摸几个靠谱的人选。”

    “好,我回去立刻着手。”

    “还不到三个月,现在就找,太着急了吧?”

    “不可能一次就找到合适的,先找那些名气大、有口碑的,打听消息、看她最近经手的产妇至少一个月,再重金把人请到家里住着,请三五个,最后能送进来一个,都算好的。进宫的人家里如何、人际关系如何,总要万无一失。”

    王莲儿见她思虑如此周全,不仅感慨:“难为你想得周到。”

    都是宫斗小说看多了的结果,李茉又道:“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所谓母子连心,母亲心情舒畅,孩子才能安心。”

    “被你看出来了?我总是不安,生怕一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没那么容易,只要能怀上,落胎就必须是大事故。平时不要摔跤、不要提重物,基本没问题。无色无味小剂量见效的毒药,只有画本子里有,世上的毒药要么气味刺鼻、要么味道酸苦,你尝到不喜欢的,以孕妇口味多变为由吐了就是。咱们乡下药杀一只狗,剂量小了都不成,更何况活生生的人。”

    “至于什么相生相克的毒药,有毒的熏香、花粉,扑人的猫儿、狗儿,装神弄鬼的宫女内侍……咱们以前都聊过。世上有比人心更可怕的东西吗?”

    王莲儿见她说话是古灵精怪的表情,忍俊不禁,拿帕子遮唇:“复杂精密的争斗,在你嘴里倒成了过家家。”

    “本来就是,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计谋,史书上,皇帝除掉权倾朝野的权臣,也只是简单的把人叫进宫、埋伏刀斧手、冲出来砍杀,多简单。”

    “我书读得少,你不要骗我~”

    这回轮到李茉笑了,没想到一个网络梗被纯正古人说出来,这么搞笑。

    “不骗,不骗,埋伏刀斧手、摔杯为号,都被话本引用烂了,咱们……”李茉悄悄朝上指了指,本朝太祖物件起家,当年兄终弟及、杯酒释兵权,谣言甚嚣尘上,相关剧目在民间也是禁剧。耐不住内容真的刺激,湖州这种乡下地方的野戏台上,总忍不住调侃一二。

    王莲儿也清楚,两人对视,畅快笑了起来。

    大人物没什么了不起的,一样腹内草包,一样血肉之躯,一样会被刀斧手砍死。

    两人正聊得畅快,又来一个小宫女在凉亭外头请见,说皇后有请。

    李茉打趣:“我今日可受欢迎了。”

    “去吧,大忙人,我在宴席上等你。”王莲儿也笑,她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满后宫皆知,并不多与内外命妇交际,专心往自己的座位上去。

    那小宫女也是熟人,当年第一次进宫给皇后请安,引路的就是这个小宫女。被引着往皇后宫中去的路上,李茉站在岔路口不动。

    “二姑娘,怎么不走了?是累了吗?”小宫女走了一段路,见她没跟上,小跑着回来问。

    “这不是去皇后宫中的路。”

    小宫女赶忙赔笑:“今日宫中大宴,奴带您穿小路过去,免得遇上太多人。这也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您是自家人,不用拘礼。”

    “原来如此,那走吧。”李茉仿佛被说服了,跟着她走上岔路,在路过假山的时候,借着假山、芭蕉遮挡,摸了一块假山石在手,狠狠击打在她后颈上。

    小宫女应声而倒,李茉任由人就这样躺在路中间,检查自己身上衣裙没有褶皱,往回赶的路上把那块假山石扔进湖中,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回去的路上,碰到快步而来的王莲儿。

    “你没事儿吧?”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小宫女有问题,被我打晕在路上,不要再往里走了,小心陷阱。”李茉扶着王莲儿调转方向,朝开宴的地方去。

    “我的大宫女来报信,说你被纨绔子弟纠缠脱,恐名声有损,托我救命。”王莲儿捂着胸口直喘气,“怪我慌乱失了分寸,明明当初演练过的,一着急便忘了。”

    “关心则乱、当局者迷,是你关心我。”李茉侧头在她耳边说:“咱们说好了,以后我进宫,不,我如论进宫与否,都不会给你报信说自己有难。什么样的危难,需要一个孕妇来救?真要你冒险来救,不是真心姐妹。”

    “我的大宫女也有问题,平日里千好万好,一动真格就闹笑话。”王莲儿自嘲一句,“是我平日里太软弱,你帮我把她家人拿住了,且让我看看谁在背后捣鬼。”

    两人相携到了宴会,分别落座,世子夫人见她回来,眼神不悦,拿团扇挡住嘴唇,怒道:“宫闱禁地,不要乱走。”

    “婆母放心。”李茉眼神在场中逡巡,会用自己拉王莲儿下水的,只有皇后、楚妃两个人选。可惜这两人都不在场,无法判断。

    “你们婆媳说什么悄悄话呢?”一位夫人笑问道。

    “既然是悄悄话,当然不能大声说,越侯夫人容我下来也悄悄和您说~”李茉笑盈盈起身见礼,她们这一桌都是勋贵夫人。

    “你这猴儿,闹挺得紧,当心婆母不喜~”越侯夫人故作逗弄,世子夫人身子微僵,因为李茉已经靠过来了。

    李茉脸几乎贴着世子夫人的脸,如同小女儿一般撒娇:“才不会呢!婆母最疼我,惹得我家郎君都吃我的醋呢~”

    一桌子夫人都笑起来,“好好,娶了个娇儿媳,只当养闺女了。”

    “都是婆母慈爱的缘故。”

    众人闻言笑得更欢了,嗯,不管什么湖州不湖州,嫁进哪家,就是哪家的人。

    第130章

    水阁内, 高大郎来回踱步,等得不耐烦要去窗边探头看,跟来的内侍连忙拦住:“国舅, 不可露面。”

    高大郎不悦甩开他,“称军职。”

    “是,高将军,将军万勿急切,皇后已经安排妥当,您耐心等待便是。”内侍弯腰作揖,求他不要露面。本来就是诓人家都来的,远远看着一个外男等在这里,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来。而李家二姑娘显然是个精明的正常人。

    高大郎一甩下摆,潇洒坐在椅子上,心里不断构思待会儿妻妹来的要怎么质问她。

    “你姐姐生前对你不薄,姐带母职,一手抚育教养你长大,你怎么忍心放着她的血脉不顾,不知廉耻攀高枝!”

    “你外甥才十岁,外甥女更小,难道要让三个孩子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吗?”

    “不顾血脉, 一味攀附权贵,这就是李家的家教吗?”

    “李家一县丞小吏之家,能入京全靠我提携,如今忘恩负义, 是何道理?”

    高大郎在心里反复演练,幻想起妻妹被自己骂得痛哭流涕、幡然悔悟,可反复琢磨了几遍台词,人还是没到,不耐烦问:“怎么还没来?”

    “将军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找。”内侍已经觉察不对,从宴会场到这里是多远的路程,他反复演练过,此时还没来,一定出问题了。

    内侍派了手底下小内侍去查探,自己在水阁里看着高将军。

    不一会儿,小内侍慌张跑过来,在他耳边道:“小喜被打晕在路上,王婕妤也没上套。”

    “说什么?大声些!”高大郎不耐烦扔下茶盏。

    “将军,李二姑娘不肯来,不惜打伤宫女,这事儿太大了,奴婢必须禀告皇后。”

    “岂有此理!她怎么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内侍看着高大郎货真价实的愤怒,心想,国舅在他一个阉人面前都演得这样真切,按理说也是细致谨慎的人,怎么当初没把事情咂瓷实了。白白落个强纳妻妹的骂名,什么实际好处都没上手。如今原配长子已经请封世子,能选的续弦又低一个档次。

    高大郎不知道他姐姐想趁机落了王婕妤的胎,也不知道看似恭敬的内侍怎样腹诽他,高大郎真心实意为自己抱不平,他如此爱重发妻,即便发妻离世,也想着扶照岳家,偏偏世人薄情寡义,无人念他恩情。

    本朝宫廷狭窄,并非唐朝大明宫那边占地广阔的庭院,高国舅在后宫不能停留太久,被内侍哄着劝着送出宫去。

    李茉是等到下次进宫的时候,才听王莲儿说起高国舅曾进宫一事。

    “想必是拿当初的婚事做文章,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指责她是荡/妇。”李茉语气冷漠,高大郎不依不饶,皇后也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李茉心酸,这样的人品,怎么配她大姐姐舍命相救?当初大姐姐为什么拿自己的命换皇后的命?

    “不怕,日后我只会让小青去接你。若有意外小青走不开,也会让人拿着信物去接你,你不要跟不认识的人走。”王莲儿赶忙安慰她,深宫凶险,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放心吧,我习武的,身强体健,不怕他们!”

    “嫁人了还能习武?”王莲儿惊讶,“魏国公府家风果然不同。”

    魏国公府是武将之家,家中男丁人人习武,但女眷就不一样了,只有最受宠的幺女,那个险些被拉郎配给高国舅的女儿学过武艺,其他女眷都不曾习武。

    李茉新婚第二日敬茶之前,拿着刀和魏国公对砍,让魏国公见识了新兵器的厉害,也让魏国公答应她能用家中演武场。

    苍柏院就有一个小型演武场,跑马跑不开,但是跑步、练习拳脚,没有问题。苍柏院划出一个小套间作工作室,因有献刀剑的前因,魏国公允许李茉在府内继续研究。

    如今李茉早起之后,和曹正柏一起在演武场锻炼,一同吃过早饭,曹正柏出门当值,李茉去服侍婆母。

    世子夫人让她梳头,李茉扯得她头皮疼;让她捶背,李茉手劲大的能把她捶吐血;布菜夹到盘子里的都是世子夫人不爱吃的浓油赤酱肥腻肉类……

    偏偏李茉还振振有词:“儿媳真的已经收了力道,儿媳是练武之人,力气大是正常的。每次锻炼之后,儿媳看着红烧肉就流口水,只想把自己觉得最好的献给婆母。”

    世子夫人干脆不让她伺候,只把她晾在一边,院子里丫鬟仆妇不敢指桑骂槐,但没人和她搭腔。

    即便如此,李茉也自得其乐,第二天就带了本书来,没人说话就看书,累了起来走两圈,还催着丫鬟换茶水、上点心:“婆母院子里的点心都要好吃些,省了我们苍柏院开支。”

    世子夫人能怎么办?李茉有国公爷护着,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磋磨人的手段李茉不接招,反倒把世子夫人气得天天喝药。

    因此,听到李茉有孕消息的时候,世子夫人一咕噜翻身从美人榻上坐起来:“太好了!”

    心腹妈妈赔笑:“谁说不是呢!咱们大爷就要有后了!您要做祖母了!”

    “太好了,她有孕就不能缠着我儿。我要给柏儿选两个知情识趣的温顺丫头,直接赐作妾室。她要是敢阻拦,就是善妒,我让柏儿休了她!”世子夫人兴奋地谋划起来。

    心腹妈妈笑脸僵住,弱弱劝道:“大娘子,是不是不妥……”

    “对,不太妥当,丫头们温顺绵软,不是她的对手,我直接找个良家女子,给柏儿抬贵妾。你说,寄居在府上的四弟妹娘家姑娘如何?”

    心腹妈妈不敢想,这事儿要是让大奶奶知道了,得闹出多大的风波。

    魏国公府这样的大家族,自然有落魄亲戚来投。老家的族人、姻亲家的亲戚,很多沾亲带故的都来投奔。如今府上投奔来的未婚姑娘有四位,两位是老家的族亲,一位是四太太娘家表妹,一位是上一辈姑奶奶留下的独女。

    心腹妈妈生怕这种要命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赶忙劝道:“男子眼光与女子不同,您不若先和大少爷商量一番,看大少爷喜欢什么样的。”

    “他喜欢什么样的,我这当年的岂能不知?蓝家姑娘那样知书达理、温婉贤良的。可惜苍天无言,配了个粗鲁无礼、蛮狠骄纵的乡巴佬进来,委屈我儿了。”世子夫人节节败退,却从未真正屈服,她一定要让不听话的儿媳恭顺跪在地上请安!

    李茉抚摸着还没有显怀的肚子,她有产育经验,第二个月经期不准,便确定有孕,还是等到满了三个月,才把消息公布出去。

    之前替王莲儿寻摸的产婆、乳娘,如今她也能用上,倒是一举两得。魏国公府不如宫里凶险,但也不是什么祥和太平的地界。

    “姑娘,听说大娘子要把寄居在府上的表小姐,配给大少爷做贵妾,您可千万想想办法。曹家欺人太甚,哪儿有嫡妻刚怀孕,就抬贵妾的道理!”小芙看到门外的指示,立刻抱怨起来。

    “别担心,郎君把持得住。”

    “您糊涂啊,男人都是偷腥的猫儿,哪儿有不馋嘴的!您可不能一时心慈手软,让咱们还没出生的小哥有个相差几个月的弟弟!”

    李茉低低笑起来:“糊涂话。人之所以区别于野兽,就是因为人有礼义廉耻。郎君若真要纳妾,丫头可以、去外头聘买良家可以,甚至找一个低阶小官家的女儿都行,但惟独不能纳家里寄居的姑娘。”

    “啊,外头的女人岂不是更难拿捏!”小芙惊呼起来。

    “夫妻感情与外人何干?有如柳下惠一般的君子,美人在怀不动心;有色中饿鬼,家中妻子贤惠美貌,还是不管不顾,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床上拉。我看郎君翩翩公子,累世官宦的教养,不是那等人。”

    “奴婢不明白,怎么就不能纳家里寄居的姑娘?奴婢瞧着,姑娘们常献殷勤,应该是愿意的。”

    “当然愿意,嫁进国公府,即便是做妾,也是衣食无忧。可国公府教养她们,是为了给自家儿孙当个玩意儿的吗?这些本族、姻亲家的姑娘,是要联姻同僚,收拢下属的。国公府锦衣玉食养着她们,然后自己消化了,图什么啊?”李茉叹息,“且对郎君名声也不好。人家才不会说两厢情愿,只说胁迫亲族女眷。”

    小芙钦佩赞叹:“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奴婢明白了,说句难听的,大少爷即便纳了,能保证一辈子不厌弃吗?到时候亲戚不是亲戚、妾室不是妾室的,如何处理?”

    李茉颔首,“是啊,想明白就别杞人忧天了,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焦炸小圆子,昨天晚饭我看郎君多夹了几筷子,想来喜欢吃这个,今天也上一份。”

    曹正柏在门外听得入神,他虽然对焦炸小圆子没有特别喜爱,但妻子记着他,也让他十分欢喜。更欢喜的是妻子事事处处为他着想,且见识不凡。仔细想想,母亲的提议却是不好,寄居的妹妹们如今是亲戚,日后成了妾室就是下人,下人的父母又如何来往?

    李茉吞了吞口水,平时她不喜欢炸得干巴巴的圆子,如今却馋这一口。嗯,再配一份撇干净油的鸡汤,加几片小青菜,想想就流口水。

    李茉这套理论能说服从小受君子教育长大的曹正柏,无法说服一心挑刺的世子夫人。

    “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是我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肉,我天热打散、天冷给你暖手,精心教养你长大,就是为了你有朝一日来气我吗?”世子夫人悲愤大喊。

    曹正柏慌得手足无措,跪地请罪:“娘这么说,儿还有何面目见人。儿只是想着不伤家中声誉,母亲若是非要选一个人来服侍,我们选外头人家不行吗?”

    “不行!外头哪儿有好的!我看你被人迷了心窍,和我玩拖字诀,你忘了我才是你亲娘啊!”世子夫人搂着儿子痛哭不已,心中咒骂:这个该死的女人,不孝、善妒、离间自己和儿子,可恶,可恶,实在可恶!

    世子夫人再愤怒也不会对儿子怎么样,她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观察李茉上,不信找不到把柄。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日阖家给老太爷夫妇请安过后,世子夫人成竹在胸吩咐道:“儿媳有件事想禀告,柏儿和他媳妇儿留下。”

    其他几个房头面面相觑,心中好奇,但也在魏国公的示意下缓步离开。

    等人走了,世子夫人立刻柳眉倒竖,呵道:“李氏,还不跪下!”

    李茉托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抬眼皮看了她一眼:“婆母有话好好说,孕妇上了公堂,也不必跪。”

    只这一眼,世子夫人感受到莫大的挑衅,火气噌一下八丈高:“果真刁滑!你娘家嫂子近日因产钳之功得了旌表封赏,是不是你送的功劳!不必否认!我已拿了你院内丫鬟审问,是你打造好产钳,又派人试验清楚,才送到娘家的!你身为曹家妇,却把功劳送给娘家,还有何话说!”

    魏国公蹙眉,产钳这事儿,他也听说了,因是和太医院的医官一起上表,明面上主理此事的王氏得了三品诰命,还有旌表、封赏诸多荣誉。这事儿如果是孙媳主导,她即便要把功劳分润给娘家,也该告诉曹家一声,她如今是曹家妇,死了只会埋入曹家坟。

    世子夫人已经拿到人证物证,要一举钉死李茉,让她失了魏国公庇护!

    世子夫人没想到李茉一副“就这”的淡然表现,轻而易举就承认了:“是我试验好,托嫂子报上去的。”

    世子夫人正要怒吼,魏国公冷声询问:“有何缘故?”

    “为了澄清一个事实。”李茉托着肚子,环视一周:“暂忍一时之气,李氏怀孕产育,日后就绑在曹家,如何磋磨全凭心意。”

    李茉平静复述这句在曹家传得几乎人尽皆知的话,“车轱辘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只能用实际行动澄清,我怀的是孩子,不是把柄。”


同类推荐: 阴鸷太子的小人参精[穿书]救命!豪门文癫公们更癫了反派想和我恋爱[快穿]怎么人人都爱社恐路人[快穿]为了拯救主角我穿成了漫画反派我是人啊,你不是?在末世里被几个男主追着不放[穿书]路易莎纪尧姆三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