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完整人生

    中午,甘宁在食堂吃完饭,在办公室抱着趴睡枕眯了半个多小时。

    下午一上班,又变得精神抖擞。

    她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方俊的工资明细表,一式四份,步行去市委组织部盖章,为方俊办理工资关系转移。

    初冬的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舒适。大街上人来车往,一片繁华。

    市委组织部位于城北人民路庄严肃穆,绿树成荫的市委市政府大院内,步行要二十多分钟。

    甘宁喜欢步行,并且走路带风。

    她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门口警卫处填好登记,顺利进去盖完章。

    出来时,一眼看到穿着一身警服的张文涛,一手提着一个蓝色公文袋,一手拿着笔,弯着腰在那登记。

    他是吴明原来在公安局办公室的同事,后来调到刑侦大队。也是退伍回来,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跟山东大汉似的。

    他离婚之后,是吴明撮合他跟甘宁的朋友——同样离婚,带着女儿的欧阳芳交往。

    “张文涛!”甘宁高兴地走过去。

    “真巧!”张文涛憨厚笑了笑,大步迎上前,“我正准备找你。”

    “跟欧阳吵架了?”甘宁看他脸上似带愁容,笑着打趣。

    “嗯。”没想到张文涛真的头一点,愁容更浓。

    “不是都说,有困难找警察吗?”甘宁笑道,“还有你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愁得肠子都快打结了,你就别拿我开心了。”张文涛苦笑一声,又抬手往大楼一指,“我去纪委拿份材料,很快出来,你等我几分钟。”

    “没问题。”甘宁爽快点头。

    “最多几分钟。”张文涛说着,已跟螃蟹一样横着往前走了好几步。

    甘宁拿着手机走到前面路边一个无人的大樟树下,伸手在头顶摘了一片树叶,一边左右观看,一边拨通了最好的朋友,也是小学跟初中同学,现任市园林局副局长欧阳芳的手机。

    欧阳芳正坐在办公室里,关着房门,一个人盯着墙壁发呆。

    “喂!”调成震动的手机响了好几秒,见是甘宁,她才有气无力地接通。

    “大局长,”甘宁笑吟吟地说,“真吵架了?”

    “张文涛找你了?”欧阳芳强打起精神。

    “没有,是刚刚在市委大院门口碰到的。”

    欧阳芳紧咬嘴唇,沉默不语。

    “怎么了?”

    “我们分手了。”

    “分手?”仿佛头顶响了一声炸雷,甘宁瞠目结舌,半天才说,“不是准备明年五一结婚吗?为什么?”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树叶,声音又不自觉地高了半度,引得路过的一个中年男人像看神经病一样好奇地看过来。

    “合不来!”欧阳芳淡淡道。

    “不可能!”甘宁注意到那目光,她拿着树叶,一边笃定地说,一边沿着路边,慢慢往前走,“到底出了什么事?”

    “有什么不可能?”欧阳芳很疲惫似的,声音很低沉,缓缓道,“我跟杜子军结了十几年,还不是说离就离。谈个恋爱,又没有红头文件规定不能分手,有什么不可能?”

    “一个结婚十几年,说离就离,毫不拖泥带水的女人,如果真的跟另一个男人合不来,早就拜拜了,还会等到床也上了,嫁婚也谈了?再说……”甘宁犹疑片刻,接着说,“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怎么感觉你,还有你的声音,听起来像换了一个人?”

    “失恋算不算?”欧阳芳幽幽问。

    甘宁扑哧一笑。“你以为你十八呢?”

    “我好想回到十八……”欧阳芳的声音里满是伤感。

    “甘宁——”张文涛从后面跑过来。

    “我一会打给你。”满心疑虑的甘宁挂了手机,转身笑着问,“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张文涛说,“我早就想去你们单位找你,但这几天办个案子,出差好几天,昨晚才回来。”

    “跟欧阳怎么了?”甘宁关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张文涛挠了挠头,一脸沮丧地说,“出差前,她突然给我发了条短信,说

    我们不合适,提出分手,然后就把我拉黑了。我怎么都想不通,就去她家,还有她办公室找她,想问清楚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我好改。但她还是那句话,就把我赶出来了。”

    “你们之前……是不是……”

    “之前一直好好的,我跟萌萌处得也不错,这才抓狂。我打电话问吴明,他也一问三不知,我就准备忙完去找你的。我不是要纠缠不放,只是想弄明白——既然被判了死刑,总得知道罪名吧。”

    “从来好事多磨难。”甘宁笑着安慰,“你别气馁,我也找时间问问欧阳。”

    “那就谢谢了!”仿佛只要甘宁出马,事情铁定有挽回的余地,张文涛脸上的乌云顿时四散,笑得跟朵花似的。

    “跟我还客气!”

    “你去哪?我带了车。”

    “谢谢!我知道你忙,不用管我。”

    “那我先走了。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放心。”甘宁笑着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她一边思忖着哪天约欧阳芳一起吃饭,一边走出大院,准备送一份工资表到附近不远的市财政局。手上的手机兀自响了。

    是妹妹甘甜打来的,说她买了回家的城铁票,一会就上车。

    还说已经跟爸妈打了电话,晚上回家吃饭。爸妈今天正好没开工,在广场蹓跶,说马上去菜场买肉,晚上包饺子,叫她跟大姐,还有姐夫都回家吃饺子。

    甘甜三年前研究生毕业之后,在省城大学母校当辅导员。是甘家村(去年已经拆迁了)百把几十年才出的一个最高学历女伢。

    村子没有拆迁之前,每每有人羡慕地提起甘家仨姐妹,甘细水和赵春枝老俩口都笑得合不拢嘴,感觉自己越活越年轻,腰背也挺得越来越直。

    美中不足的是——甘甜老大不小,只养了一只纯白色蓝眼睛,取名为“女儿”的波斯猫,还说要相伴终生。

    村子拆迁之前,老俩口已在三个女儿的强烈要求下,搬到城里居住。但不顾年老,仍旧起早摸黑,披星戴月打临工,说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趁能动,赚点油盐钱。

    甘甜有次放假把“女儿”一起带了回来。宝贝得不得了,跟抱孩子一样,时不时抱在身上,又是亲,又是摸,还宝贝宝贝叫个不停。

    她每叫一次,赵春枝就禁不住打一个冷战。——这是知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宝贝三女儿早已结婚生子。

    她看着女儿的“女儿”,恨得牙根直痒痒,真想立马把“女儿”送走,越远越好。

    “女儿”挺会看脸色,只要赵春枝一个眼刀子横过来,它不是立即往后退缩,就是马上走开。

    生怕真的被送走。

    甘甜也怕,以后再回来,不管“女儿”如何缠着她,坚决只带自己一个人。

    甘宁知道,一直以学校很忙,其实是怕父母催婚的甘甜突然回来,肯定有事。

    “有男人了?”她边走,边笑着调侃。

    “本姑娘可没那闲工夫!”甘甜说得那叫一个潇洒,仿佛一大堆钻石王老五排着长队等她挑选似的。

    “工作不顺利?”

    “不是。是我准备去读博,想提前回家跟爸妈报告一声。怕挨打,想叫你和大姐回家帮我撑腰。”

    “读博?”

    “对。已经通过了面试。过完年就开学,去北京。”

    “在职?”

    “全日制。”

    “考虑好了?”

    “嗯。我想当大学老师,研究生学历是不够的。”

    “读书是好事,我肯定支持,大姐应该也会。但爸妈那里,你还是得有个交待,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宝贝疙瘩。”

    “所以我才叫你们都回家吃饺子。一旦咱爸咱妈来个混合双打,你跟大姐就有了用武之地!”

    “咱妈那脾气,一个回合肯定解决不了战斗。你最好有个持久战的准备!”

    “我想好了,曲线救国。就说读博的时候,如果遇到合适的,一定一定认真考虑终生大事,争取早点把自己嫁出去。”

    “别光说不练!我一会给大姐打电话。”

    “给你打电话之前,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大姐在打麻将,说大姐夫晚上有应酬,来不了,散场之后,她一个人直接回去。我还劫富济贫,叫她带瓶红酒。”

    “什么红酒?”

    “就是姐姐过生日那天,姐夫献宝似的拿出来的那个红酒,叫什么来着——”甘甜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笑了笑,又接着道,“到嘴边给忘了,看来我也老了!”

    “是不是那个法国进口,”甘甜一提醒,甘宁想起来了,“万把多一瓶,把咱爸咱妈惊得半天不敢喝,后来抿了一口,大失所望,说还不如红糖水好喝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那个!”

    “你到西站还是东站,我回爸妈家骑电动车去接你?”

    “不用麻烦,我打的。”

    “好吧。下班之后,我直接回去。”

    “那我先挂了,马上要上车。”

    “注意安全。”

    “嗯。”

    甘宁挂了电话,放慢脚步,若有所思地走着。

    有次重阳节,局里请退休干部回来吃饭。有位领导来早了,坐在甘宁的办公室跟甘宁闲聊,说起自己研究生毕业的女儿,并不是一脸的骄傲,反而是一脸的无奈。

    说女儿好几个同学,有高中,也有大学的,毕业之后都考进了体制内,不但工作轻松稳定,有的孩子已经上了幼儿园。而她的宝贝女儿就是不肯结婚,三十好几的人,还像无根的浮萍,一个人在外面漂着。

    委实让人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

    那位老领导最后总结:女孩子,学历再高,又有什么用?终究是,一步慢,步步慢。

    甘宁知道老领导所说的慢,是指女儿还没有结婚成家。

    仿佛女孩子的最终归宿,只能是家庭。

    甘宁是个很传统的女人,也认为家庭第一。

    年轻时,她也想在知识的海洋里尽情地敖游,不但提升自己,完善自己,见识一个更广阔、更丰富的世界。但作为资质平平的贫寒出身的农家子弟,从小学到高中,再到上大学,虽说只是一个公立二本,已经扒了她一层皮。

    因而,毕业之后,她认真工作,努力攒钱,结婚,生孩子,买房子,一步一趋。按部就班走到现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甘宁挺知足。

    可甘甜不同。不但敏而好学,还目标清晰,意志坚定。如同一个攀登者,总能征服自己想要征服的每一座高山。

    至于恋爱、结婚,生子等等,固然重要,但不是人生的全部。

    至少在甘甜眼里,不是全部。

    用女儿吴玥的话说:“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现在是一个千变万化的时代,离婚比结婚还多,为什么还老催人结婚结婚?难道不结婚,就不是完整的人生?”

    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是完整的?

    甘宁相信,妹妹甘甜的答案肯定与自己不同。她应该有更精彩的人生,也有那个能力让自己的人生更精彩。

    甘宁从财政局出来,往局里走的时候,脑袋里还想着父母要是得知甘甜的决定,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手中的电话又突然响了。

    她以为是父母打来的,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女儿的班主任戴松林的电话。

    甘宁心里顿时咯登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戴老师说吴玥跟班里的学习委员,俩人不但上课传递“情书”被英语老师逮个正着,还在下课时间在教室里打打闹闹,并公然搂抱,实在不成体统。

    请她下班之后一务必去一趟。

    戴老师知着甘宁在体制内上班,因为评职称的事,找甘宁帮过忙。后来丈母娘住院,又为报销医药费找甘宁帮忙。

    甘宁都是二话不说,不遗余力地跑前跑后,还自掏腰包请客。

    因而戴老师在电话里还算客气,说得也比较婉转。但甘宁的心情还是相当糟糕。

    她相信女儿有”早恋”的可能,毕竟她也是从那个时期过来的。但打死她也难以相信她甘宁的女儿小小年纪会如此“轻佻”。

    可班主任言词凿凿,又让人无庸置疑。

    烦躁的甘宁很快冷静下来。

    她是忠于事实的实用主义者,在不了解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她不能替女儿辩解什么,也不能替作为家长的自己辩解一二。

    她只能

    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唯唯喏喏,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惹得已经不高兴,又不好发作的班主任更加的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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