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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第31章 决定 不能任由她嫁给旁人

    顾元璟很喜欢苏枕月带来的蜡梅。

    “这香味好, 清冽,馥郁。”他赞不绝口, 亲自找了个瓷瓶插好,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又有些遗憾地感叹,“可惜了,蜡梅花期不长,总有凋谢的一天。到时候再香也闻不到了。”

    说着,他幽幽地叹一口气,是为花, 也是为人。

    苏枕月笑道:“这有何难?每年我都会拣一些蜡梅的花瓣, 晾干后收起来做香包。四哥如果喜欢, 那我给四哥做两个就是。”

    顾元璟愿意帮她这样大的忙,别说是香包了, 即便是让她在他院子里给他现种一棵蜡梅树, 她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想到种树,她不禁想起沈霁。当时她为了接近他, 说是要报恩, 也曾在清风院里剪木芙蓉的枝条。

    但那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两个月前的她还信心满满,觉得凭借她的美貌和手段,肯定能得到沈霁的心,诱使他同自己在国孝期间私定终身。

    他倒也答应过,可惜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阿月,你过来看我画的蜡梅。”顾元璟兴致极高,“和上午那幅红梅图相比如何?”

    苏枕月靠近一些,端详片刻, 评价道:“很像。但确实如四哥所说,不比红梅入画。”

    顾元璟笑了:“像就行。红梅到底更艳丽一些。”

    苏枕月点头,表示认同。

    “那件事你不用太愁,我仔细想过了,没有什么问题。”顾元璟放下笔,缓缓说道,“如果真的没办法了,你必须得同我订亲、成亲。那出国孝的当天,我就把这件事定下来。”

    “嗯。”

    “到时候你不用怕,有我在呢。就算长辈们说话难听,你也别往心里去。”

    顾元璟认真考虑过,阿月先前和大哥险些议亲。他和大哥又是堂兄弟,届时长辈或许会说阿月品行不端,才会同两兄弟纠缠不清。

    “四哥放心,我心里有数。”苏枕月寻思,再难听的话,她也听过了。

    只要能避开和袁晔的婚事,其他的对她而言,都是小事,都能忍受。

    “据你所说,必须得远嫁才安全。可我这太近了,不算远嫁。怕再有意外,到时候我们可以去乡下或者去稍微靠南一点的地方住着。我离世之后,你就找个合心意的再嫁……”

    “四哥!”苏枕月皱眉,不想听他提“离世”的字眼。

    他本就身体不好,更该忌讳一些的。

    顾元璟却不以为意,继续道:“当然,也可以我活着的时候,我就帮你找。提前找好,找到之后,我同你和离,你悄悄再嫁就是。不用担心下一次被赐婚。”

    他连这点都考虑到了,苏枕月感激之余,颇觉心酸。

    这般仁善之人,可惜不长寿。

    其实不必如此的,因为成平长公主不出四年就会横死。否则长乐郡主温善又怎会因情伤而假死?

    她只需要小心熬过这几年就好。

    苏枕月摇了摇头,轻声道:“四哥想那些干什么?我从来没想过再嫁的事。四哥应该想,怎么调养才能长命百岁?”

    或许去个暖和的地方,避过那次风寒,真的能再多活几年?

    顾元璟只是一笑,极为豁达地道:“寿数天定,我从不奢求太多。”

    现在能在一生结束之前,真正帮到别人,也不枉此生了。

    他打起精神,又同苏枕月细细商对说辞:“到时候,你别开口,让我说,我就说我从小对你心生爱慕,非你不娶。若是不让我同你订亲,我就不活了。”

    “这……”苏枕月当即反对,“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说。万一他们就是不同意呢?那你岂不就骑虎难下了?”

    “放心,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顾元璟却极为笃定。

    苏枕月仍不太赞同。

    “那怎么说?总不能说,你腹中已怀了我的骨肉吧?”顾元璟话一出口,就觉得太过失礼,瞬间红了脸颊,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苏枕月一愣,也不由地羞窘尴尬。

    但是现下顾元璟咳得厉害,她顾不得自己,赶忙近前帮忙轻拍其后背。

    顾元璟含了一粒止咳丸,感觉好多了,脸色也渐渐恢复。

    但二人刚一对视,不禁回想起他那句惊人的话语,又齐齐面露尴尬之色。

    顾元璟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不是要冒犯你,我是真觉得这方法或许可行。”

    他身体差,没几年好活了。爹娘一直想要他留下子嗣,偏他不肯成亲。现今若真有人怀了他的骨肉,纵然是在国孝期间,父母也会想办法尽力遮掩,断无不许之理。

    “我知道。四哥是要帮我,我知道的。”

    “嗯,你不生气就好。当然,这是最差的情况,也可能我一开口,他们就同意了呢。再或者,还没出国孝,咱们就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了呢?”顾元璟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办法多一些。”

    “四哥说的是。”苏枕月点头。

    确实,最差也不过如此,反正总比那个长长的梦里强。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近几日苏枕月心里一直紧绷着,这会儿想通此节,她难得地放松一些,也开始有了点闲情逸致认真观赏这个不大的画斋。

    一瞥眼,看见墙壁上的笛架里有几只竹笛,她轻“咦”了一声,好奇地问:“四哥是在学笛子吗?”

    “是的,大夫说我肺气弱,吹笛子稍微或许能稍稍提一提肺气。”

    “我都不知道你学笛子的事儿。”苏枕月讪讪,自己好像是有点过分。平时与四公子走动不多,临到要紧时刻不得已才来求助。

    顾元璟轻笑:“我才学了几个月而已,你不知道也正常。”

    苏枕月心想也是,又问:“那我可以听听吗?”

    “我吹的不好。”顾元璟道,但一偏头看阿月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一向不擅长拒绝旁人,当下略一迟疑,点头,“你别见笑。”

    顾元璟取下竹笛,细细擦拭了一遍,随后横放在唇边,认真吹起来。

    普通的笛音清亮激昂,可惜顾元璟天生体弱,肺气不足,吹出的笛声稍显婉转。不过他用技巧弥补了这一不足。

    虽不算十分悦耳,但也有自己的特色。

    苏枕月在一旁认真听着,眸中流露出赞许之色,偶尔还应着节拍轻轻点头。

    沈霁站在种墨斋的院子里,透过窗子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他无意窥视,只是没让小厮通报,自己直接进来了。谁知这两人一个吹笛,一个聆听,偶尔还眼神交流一下,异常和谐。连他已到窗边都没瞧见。

    怎么看怎么刺眼。

    是的,刺眼。

    明明是很和谐的画面,可不知为何,他看在眼里,只觉得刺眼。

    一曲结束,顾元璟额头渗出了些许汗珠。

    他放下笛子,欲取出帕子擦拭。然而一摸袖口,竟摸了个空。他正要举袖擦拭,一抬眼,一方绣帕已递到了面前。

    “用我的吧。”苏枕月大方道,“我带的有,是干净的。”

    “多谢。”顾元璟也不多想,伸手接过。

    但是拿到手里之后,他很快意识到了不对。这块绣帕与他平时所用的手帕不同,干净柔软,没有丝毫的药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馨香。

    和蜡梅的香气不同,是一种很温和的、混合着一点点清甜的香。

    顾元璟突然红了脸,将手帕重新塞回到她手里,支吾道:“不用了,汗已经落了。”

    这么好的绣帕,给他用,有点糟蹋了。

    他肤色苍白,此刻脸颊的那抹红格外明显。

    沈霁在窗外看着,目光蓦的一沉。

    顾四公子性格单纯,他早就知道。而苏姑娘哄人的本事,他更是亲身领教过。

    这才第一天呢,顾四公子就已面红耳热了。

    只怕过不了多久,顾四公子就会答应她提出的任何事了。

    不知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沈霁心里竟莫名地有点发慌。

    “用不用把窗户打开——”恰在此时,顾元璟有些不自在地偏头,看见了站在窗外的沈霁,“表哥?”

    苏枕月一怔,循声望去,撞进一双墨黑深沉的眸子里。

    两人四目相对。

    苏枕月心头一跳,睫羽轻颤:“表哥……”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沈霁。先前的事情,到底是她理亏。又没能获得他的谅解。因此,她此时的第一反应便是心虚。随后涌上心头的也有浓浓的尴尬。

    她今日只忙着走顾元璟这条路,倒是把致歉之事给暂停了。

    显得她好像不够有诚意。

    沈霁瞥了她一眼,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被二人发现,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之色,反而抬手“笃笃笃”轻轻敲了三下窗,甚是有礼:“打扰了,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表哥快请进。”顾元璟笑道,“不打扰。我和阿月,我们本来也没什么要紧事。”

    趁沈霁从门口进来之际,他暗暗冲苏枕月使了个眼色。

    ——先时两人商议之事,最好还是不要声张。

    接收到他的眼神,苏枕月点一点头,示意他放心。她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多说。何况这事若说给沈霁听,只会徒增尴尬。

    两人之间的这点眉眼官司没有逃过沈霁的眼睛。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心尖却倏地一紧。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倒像是那二人自成一体,而他是个多余的存在。

    当着顾元璟的面,苏枕月不好再一味地向沈霁道歉。可她留在这里,也很不自在,是以,只说一句:“四哥,表哥,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沈霁不愿见她,也不想搭理她。那等再过一段时日,他气消一些了,她再慢慢同他道歉吧。反正她现在又有了一条出路,不必那么着急。

    至于顾四公子这边,苏枕月倒不怕沈霁多舌。

    顾元璟一向好脾气,这会儿也很好说话,他略一思忖,温声道:“行,那阿月你先回去,我们明日再细说。”

    “好。”苏枕月点一点头,先行离去。

    沈霁面无表情看着二人作别,笼于袖中的手已不自觉攥紧。

    好,很好。

    对他只有两天的歉意,和顾四倒是相处甚欢。

    如今他一出现,就忙不迭离开。

    这是见事情不成,连演都不愿意再演了。

    “表哥今天不忙了吗?”顾元璟不知他心中所想,热情地斟了一杯茶,含笑询问。

    “还好。”沈霁随口回答,目光不自觉被桌上的蜡梅所吸引。

    嫩黄色的蜡梅在枝头绽放,和他书房里的几乎一样。

    沈霁佯作无意感叹一句:“这蜡梅不错。”

    “是吧?表哥也这么觉得?”顾四公子如同遇见知音一样,眼睛一亮,“我也很喜欢。这是阿月特意送的。”

    沈霁心中又是一滞,面色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异常熟悉的对话,不久前在清风院的书房里曾经发生过。可如今时间过去没多久,说话的二人却完全反了过来。

    “你和她,倒很亲近。”沈霁语气莫名,脸上却仍是淡淡姿态。

    顾元璟有些不好意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非常刻意地转移了话题:“表哥,你看,这是我新得的画。怎么样?”

    沈霁的心思不在画上,看了一眼,勉强评价几句后,又闲话家常一般,问道:“你和苏姑娘方才说什么呢?怎么今天没说完,还需要明日再细说?”

    顾元璟不想对表哥撒谎,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坦诚的时候。因此他微微一笑,含糊道:“在商量一件事。不过得先保密,等再过一个月,表哥就知道了。”

    沈霁一愣,胸腔里跳动的心脏似乎停滞了一瞬。

    一个月?!

    他没有听错,是一个月。

    一个月后是什么日子?是国孝结束。

    如果说先时沈霁只是怀疑,那么此刻他基本已能断定:她来找顾四,就是要换人了。

    她想要换个人同她订亲。

    才几天而已……

    她居然就放弃了找他道歉求和,转头去找了别人?

    沈霁已经知道,苏枕月对他只是利用,没多少真正的感情。但也没想到她对他居然只有这两三日的耐心。

    她真就这么着急吗?不再争取一下他就放弃了?

    还有顾四,好歹也是个侯府公子,不到一天的时间,几枝红梅、几枝蜡梅,这就要同意了?还约定明日再细说?

    不是,他竟不知,顾四这么随便的吗?

    沈霁是真被气笑了:“四公子,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顾元璟不解。

    沈霁心中一凛,端起茶盏,压下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挤出一句:“没什么。”

    他不喜欢背后说人是非。而且顾四公子本就是靖安侯府的人,对她的情况只会比他更加了解,未必不知道她存心利用。

    沈霁怔怔地坐在那里,一时间心头茫然,万般不是滋味。只觉得慌乱与懊恼一点一点从心里渗出,瞬间游遍四肢百骸,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给淹没。

    他清楚地认识到:事情正在朝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

    明明他盯的着的是热气腾腾的茶,但眼前浮现的却是她同顾四订亲甚至成婚的场景。

    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晰:“不行!不能这样!”

    他固然因为她的欺骗而恼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任由她嫁给旁人。

    就算那桩婚姻是出于利用,她要嫁的人也应该是他。

    想到这里,沈霁的神色已不复平时的慵懒随意,分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表哥?”顾元璟见他神情有异,心下纳闷,“你怎么啦?”

    沈霁回过神,霍地站起身,丢下一句:“我还有点事,改日再聊。”

    须臾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绿心][熊猫头][橙心][比心][红心][蓝心]

    第32章 诱惑 这就是你的一往情深?

    晌午的阳光还不错, 不料到了下午,天竟阴了下来。

    苏枕月离开种墨斋后, 向西跨院而去,途中思索着沈霁之事。

    若沈霁实在不肯原谅,那她也不能强求。不管怎么说,他都救过她一命,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若一直纠缠,影响他的科考,那简直是恩将仇报。

    至于他命中的那一劫,等科考过后, 她再找机会设法告诉他, 帮他避开, 就当是对他的报答和补偿吧。

    行至小径的拐弯处,远远地看见迎面走来一行人。

    为首者是个服饰清雅、面带忧色的美人:赫然正是长乐郡主温善。

    书中提到, 她深爱丈夫, 为了迎合他的喜好,不惜改变自己的穿衣风格。原本喜欢穿锦绣华服,如今也只穿些素净的衣裳。

    见到她这一行人, 苏枕月想也不想, 直接闪身避到了附近的假山后。打算等她们离开后,再回去。

    ——还有一个月就出国孝了,她不想横生事端,当下能避则避。

    不成想,温善疾行数步后,竟在假山附近停了下来,低声埋怨身侧的孙嬷嬷:“嬷嬷,你也真是。谁让你去找她的?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

    苏枕月一怔, 这个“她”不会指的就是她苏枕月吧?

    在长乐郡主面前,孙嬷嬷永远都是慈爱又老实的模样:“老奴也是心疼郡主,看不得那贱蹄子猖狂。”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你这么一去闹,旁人定然以为是我故意为难她。世子本就疑我,你这样不是更……”温善重重地叹一口气,委屈极了。

    ——今日婆母周夫人把她叫了过去。态度客气,措辞委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她莫为难苏枕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孙嬷嬷清早那番大闹到底还是传进了周夫人的耳朵里。周夫人此举也不是想教训儿媳妇,而是怕儿子与儿媳再闹别扭,使得家宅不宁。

    饶是婆母态度很好,长乐郡主也觉得尴尬难堪。

    孙嬷嬷耷拉着脑袋,认错很干脆:“郡主,老奴知错。”

    温善叹一口气:“罢了,我也有错,不能全怪你一人头上,以后万万不可再如此了。”

    “是。”孙嬷嬷答应一声,犹豫了一下,让几个丫鬟退后一些,自己低声道,“郡主,那个姓苏的贱……”

    “嬷嬷,你别这么说,太难听了。”温善皱眉阻止。

    这般粗俗,而且让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是,郡主,老奴这一趟,也不算白跑。那个姓苏的说她有了相好,只等一出国孝就会离开侯府。要是真的,也算这贱,算她识趣,省得咱们再脏手。”

    “嬷嬷!”

    “是是是。”孙嬷嬷连忙道,“瞧我这张嘴,不会说话。”

    温善知道孙嬷嬷有错,但见她一把年纪,还在为自己操心,实在是不忍心怪她。半晌,只说一句:“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郡主放心,老奴都记下了。”

    在温善看来,孙嬷嬷虽蛮横凶悍,人也粗俗,但忠心护主,是不可多得之人。此时见她已知错,温善的态度便软和下来:“你方才说,苏姑娘已有意中人?”

    “她是这么说的。”

    温善喃喃地道:“真的吗?也不知道那意中人是谁……”

    她想象不出,在世子之后,谁还能入那位苏姑娘的眼?

    “这,这老奴也不知道。当时忘了问。”

    “不管那个人是谁。”温善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上天保佑,希望苏姑娘能同她的意中人恩爱和睦。”

    ——对于苏姑娘,温善内心的观感很复杂。一方面感觉有点亏欠,一方面又有些排斥。她曾几次做噩梦,梦到世子不顾体面,执意要娶苏姑娘为平妻。如今听说苏姑娘有意中人,而且很快就会离开这儿,温善着实松一口气。

    苏姑娘若是另有良缘,世子心里应该也就能放下了吧?

    过去的事让它们全过去,她真心相待,世子定会慢慢地看见她的好。

    孙嬷嬷真心实意地夸赞:“郡主真是心善,要我,我可不会大方。”

    躲在假山背后的苏枕月一声不吭,心想,可不是心善吗?高高在上的郡主,什么坏事都不需要做。

    爱上一个男人,自有母亲替她求来赐婚的圣旨。

    受委屈回娘家哭诉一场,自有母亲出手帮她解决麻烦。

    人生前二十年最大的痛苦也不过是丈夫不爱自己。

    苏枕月觉得,这要换成是她,她也心善。

    ……

    温善心情好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有点冷了,嬷嬷,咱们先回去吧。”

    “是,郡主。”

    一行人逐渐远去。

    直到她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苏枕月才小心翼翼活动了一下身体。

    ——不是她不直接离开,而是她刚才躲在假山后,一动也不动,这会儿有点腿麻。

    想她自祖母亡故后,寄人篱下十一年,没想到竟还要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不过还好,再忍一段时间就好了。

    苏枕月长长地出一口气,正欲从假山后出来。

    谁料想,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竟多出来一个人,距离她不过数尺之遥。

    眉目清朗,长身玉立。

    是沈霁。

    看见他,苏枕月不由愣怔了一瞬。他怎么过来了?还精准地发现了假山后的她?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还在种墨斋吗?

    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沈霁正紧盯着她,目光沉沉,神色古怪。

    乍一对上他的视线,苏枕月心里莫名地有点怯意。

    她定一定神,温声致歉:“表哥,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还请表哥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我……”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你今天找顾四商量什么事?”

    “嗯?”苏枕月一怔,眨了眨眼睛,随口敷衍,“没商量什么呀,我们就是讨论一些书画。”

    见她不愿如实回答,沈霁也不和她绕圈子,索性直接问道:“我问你,你找顾元璟是不是想让他同你在出国孝后订亲?”

    苏枕月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这么明显吗?她自以为这事做的够隐蔽了。除了她和顾元璟,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才是。

    沈霁哂笑。

    果然,他没猜错,她就是要换人了。

    自己猜到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她委婉承认,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会儿也听得一阵气闷。

    见他神情异样,苏枕月心里不免有点慌,暗自琢磨,不会是觉得她欺骗顾元璟感情,所以特意来阻止她吧?

    她记得沈霁和顾元璟关系似乎还挺好的。

    思及此,苏枕月连忙出言解释:“表哥,你别误会。四哥和你不一样,他知道我……”

    沈霁胸口一滞,差点被气笑了。她这还真仔细考虑比较上了?

    不等苏枕月说完,他就迅速打断了她的话:“他知道什么?知道你原本打算同我订亲?还是知道你有心利用?这么快就换人,苏姑娘,这就是你的一往情深?”

    “啊?不是……”苏枕月懵了,什么一往情深?她换人不是因为知道他这条路走不通了吗?

    难道她要祈求他的原谅,直到国孝结束吗?

    若是他一直不原谅呢?

    若是他原谅归原谅,却不愿意和她成亲呢?

    她不能在他这一棵树上吊死啊。

    她得为自己性命考虑。

    但苏枕月没有立刻出言反驳,也没替自己解释。因为在沈霁面前,她到底是有些心虚。

    而沈霁话一出口,就自悔失言。那话说的,倒像是在控诉负心人一样。他来找她,明明是有正事,怎么说起这个了?

    沈霁阖了阖眼睛,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他耐着性子道:“不管他知道什么。去告诉四公子,你们商量的事情不作数。”

    “表哥?!”

    “等出了国孝,我会和你订亲。”沈霁看向她,一字一字地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苏枕月听后却是心中一震,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和我订亲?”

    “是。”最重要的那句话说出口后,下面的就容易多了。沈霁近前一步,缓缓说道,“我既然说了你要同你成亲,就一定会做到。你不用再另找旁人。”

    苏枕月瞪圆了一双眼睛,既震惊又疑惑,以至于有一点点语无伦次:“可是,你不是说……四哥那边……”

    “怎么?难道你觉得顾元璟比我更合适?”沈霁皱眉,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不会还坚持选择顾四吧?

    “那倒没有。”苏枕月很诚实地摇头。

    在她所识之人中,沈霁无疑是最合适的。只是她以为他恼恨她的欺骗,先前的约定早就不算数了。

    沈霁轻嗤一声,眉心稍稍舒展一些,慢条斯理地分析:“他毕竟是顾家人,又和顾世子是兄弟,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既然你想远离这一切,我肯定比他合适得多。等出了国孝,我们就订亲。唔,直接成亲也可以。届时,也能以要成家为由早些搬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不疾不徐,用寥寥数语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句句都说在苏枕月的心窝里。

    彻底远离这一切,而不只是暂时避过赐婚。对苏枕月而言,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她神情怔忪,有点不敢相信:“表哥不怪我之前的欺骗?”

    她不是在做梦吧?

    沈霁瞥了她一眼,语气莫名:“我有说过不怪吗?”

    ——怪自然是怪的,一开始他气得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但他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道歉,他要的是她这个人,是她真正的一往情深。

    当下最要紧的,是阻止她嫁给旁人。至于他们之间的那笔账,名分定下之后可以再慢慢算。

    反正成亲后,他有的是时间。

    苏枕月不解:“既然怪,那你……”

    “君子重诺,我答应的事情从来不会反悔。”沈霁没提自己复杂的心路历程,而是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这么一说,苏枕月更加觉得惭愧,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沈霁冷眼看着她:“道歉的话语,我已经听你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再重复。你现在要做的,是回到种墨斋,告诉顾四公子,你同他之间的约定全部作废。你另有要嫁之人。”

    然而苏枕月既不说话,也不行动,只站在原地,一脸为难之色。

    沈霁眉心微蹙:“你不愿意?”

    苏枕月摇头。

    “那你是何意?”

    苏枕月觑着他的神色,小声道:“我有点害怕。”

    “害怕?你害怕什么?”

    苏枕月犹豫了一下,忖度着道:“表哥前几天生气时,曾说反悔了。现在又说要遵循旧约,我害怕我再惹表哥生气,表哥又反悔。”

    沈霁眉心狠狠一跳,脸色难看极了。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她气人的本事这么高明呢?

    只说他生气,怎么不想想他当时为什么生气?

    沈霁阖了阖眼睛:“那你想怎么样?我再给你立个字据?”

    “没有,没有。”苏枕月摆手,她不好意思说,她是怕他想法多变,万一临到关键时刻又说反悔,那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她不敢轻易地回绝顾四哥那条路。当然,还有个原因,今天刚和顾四哥商量好。这还没过一个时辰,她就去毁约,这不是逗人玩吗?

    沈霁哂笑一声,饶是他一向自诩好涵养,这会儿也被她气得不轻。

    他解下随身携带的玉佩,直接塞进她的手里:“这玉佩是我母亲出嫁时,老夫人所赠,我母亲又给了我。世上独一无二,老夫人也认得。我现在送给你,以作凭证。”

    停顿一下后,他又道:“或者我们现在就去找老夫人禀明情况,让她做主?”

    说着他作势就要拉她前往春晖堂。

    苏枕月手里还握着玉佩,忙不迭拒绝:“别别别,还在国孝期间呢,不能订亲。万一影响你科考怎么办?”

    她相信他是真心的了。

    沈霁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深。

    在他的注视下,苏枕月妥协了:“好吧,我会找四哥说清楚。”

    ——她在他面前,到底是理亏一些。而且,她确实不大经得住他那番“诱惑”。

    沈霁下巴微动,罕见的强势:“现在就去,我和你一起。”

    “哦。”苏枕月攥着玉佩,一时也不知往何处安放。

    她其实不太清楚,沈霁怎么突然就改了态度。明明昨天刚烧掉了她的致歉信。

    但当下的情况对她太有利了,她实在很难拒绝,也无暇深想。

    现在,她更发愁一件事:四哥那边,要怎么开口呢?——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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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求亲 我想娶苏姑娘为妻

    顾元璟身体不好, 遵医嘱少吃多餐。

    刚用过下午的加餐,得知表少爷和苏姑娘一起来访。他扬了扬眉, 暗道奇怪。他们不是刚走没多久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是一起回来?

    四公子心中疑惑,但还是赶紧让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画斋里明亮又暖和,小厮上茶后便退了下去。

    苏枕月盯着面前的茶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偏生沈霁还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说话。

    最终,是顾元璟先询问:“怎么了?表哥,阿月,你们两人一起来找我, 是不是有什么事?

    见他面带笑意, 眼神温和, 苏枕月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她略一踌躇,小声道:“是有一件事要和四哥说。”

    “嗯, 你说。”

    “今天求四哥的事情, 可能,可能暂时用不上了。”苏枕月垂眸,声音渐低。

    顾元璟一愣:“用不上?为什么?”

    “因为, 因为……”

    苏枕月刚起了个头, 沈霁就接过了话:“因为我要娶她。”

    顾元璟更惊:“你,你娶?表哥,这……”

    “是的,我和她成亲,直接搬离靖安侯府。”沈霁简单说道。

    顾元璟愣愣的,转头看向苏枕月。

    “嗯,是这样。”苏枕月冲他轻轻点一点头,又道, “四哥,对不起,我不是拿你作耍,我是刚……”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呢?你又不曾做错事。”短暂的愣怔过后,顾元璟温声笑道。

    苏枕月一怔:“四哥……”

    顾元璟神色温和:“阿月,咱们不是说好了,如果有更好的选择,那就选更好的。实在不行,我们再订亲?现在不就是更好的选择吗?”

    虽然多多少少有些失落,但他想得很开:“我本来还担心和我订亲会耽搁你,担心爹娘祖母他们不同意。担心和我成亲不算远嫁,帮不到你。现在好了,表哥愿意帮忙。那些应该都不是问题了。”

    他甚至还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神情真挚,不似作伪。

    苏枕月原本还有些担心,此刻见到他这样的反应,心里又酸又暖,小声道:“四哥,谢谢你。”

    这声“谢谢”她说的十分诚恳。她没有兄弟姊妹,现下想来,若真有一个兄长,应该就是顾四哥这样吧?

    沈霁在一旁看着,眼神微变。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总感觉相较于他,苏姑娘明显对顾四公子更依赖信任一些。

    他的优势是合适,这他已经知道了。那顾元璟呢?是心善单纯好脾气吗?

    “谢什么?我又没帮到你。”顾元璟笑了笑,难得开了个玩笑,“不过,若是表哥那边出了状况,不得已还是咱们两个人订亲,那你再谢我也不迟。”

    苏枕月微微一笑,心内更加感激。

    ——四哥虽是在说笑,但话里隐隐透出一个意思,若是沈霁这边不成,他仍愿意帮她。

    顾四哥的这份恩德,她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

    沈霁却道:“放心,不会出状况的。”

    他既已下定决心,难道还会再给旁人机会?

    “那当然最好。”顾元璟笑了笑。

    说清楚之后,苏枕月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眼见天色已晚,她不好久待,遂起身告辞。

    沈霁也跟着站起身,稍稍落后她一些。

    想了一想,他到底还是驻足对顾元璟说了一句:“我同她成亲,不是帮忙。”

    “什么?”不等顾元璟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走远了。

    —— —— —— ——

    还不到酉正,已是暮色四合。

    离开种墨斋后,苏枕月悄悄看几眼身旁不远处的沈霁,心头仍有些迷茫。今天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得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那枚多出来的玉佩又是真实存在的,绝非她的臆想。

    所以,沈霁是真的知道了她欺骗利用,但还是要和她订亲、成亲?

    仅仅只为了遵守自己的诺言?

    “天快黑了,你先回去,明天一早去我那里取东西。”沈霁忽然开口。

    苏枕月微讶:“取东西?什么东西?”

    沈霁面无表情:“别问那么多,你只管来就是了。”

    “好吧。”苏枕月寻思,反正当前的状况对她不是坏事。就算这个不行,那还有顾四哥呢。

    既然最坏的后果她都能承担,那她还担心什么呢?

    这么一想,苏枕月心里的不安散去了一些。

    是夜,苏枕月在灯下细细观察那枚玉佩。

    上等的和田玉,质地温润,做工精致,造型也颇为独特。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

    想来真如沈霁所说,有几分来历。难怪他拿来做信物。

    端详良久,苏枕月把玉佩小心收了起来。

    次日,用过早膳,她依言前往清风院。

    远远地就看见了平安。

    “苏姑娘,你来啦。”平安眼尖,一看见她,就笑吟吟小跑着迎了上来,“公子让我出来接你。”

    苏枕月也笑了笑:“平安,久等了吧?”

    “没有,没有,我也是刚来。”平安眼睛一转,压低声音,好奇地问,“苏姑娘,你和公子是怎么和好的?”

    苏枕月脚步微顿,轻轻摇一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你怎么也跟我保密呢?”平安有点急了。

    “我是真不知道。”苏枕月想了想,“可能,可能是表哥大度,不同我一般见识?”

    平安扁了扁嘴,没再说话,将她领进书房后退了出去。

    书房里,蜡梅已被撤去。

    沈霁坐在几案前,手里握着一卷书。

    见苏枕月进来,他眼皮也不抬一下,只随手一指:“东西在桌上,自己拿吧。”

    苏枕月好奇走向靠窗的桌子。

    桌面干净整洁,中间放着的竟然是……一纸婚书?!

    没看错,是婚书。

    她和沈霁的婚书。

    苏枕月瞪圆了一双眼睛,心里满是不可置信。

    先时两人刚刚“定情”时,说到“字据”,她撒娇卖乖,他都没同意。

    ——因为国孝期间,他不可能留下明显的把柄。

    可现下,他竟然给了她一纸婚书?!

    在来清风院的路上,苏枕月想了许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有想过,他要她来取的东西竟然是婚书。

    她睫羽不自觉地轻颤,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沈霁站起身,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慢条斯理道:“你的八字我不清楚,就空着没写。日期写的是出国孝后的第一天。现在拿出来也没什么用。但国孝之后,你可以写全了,拿去公之于众。或者直接去官府备案。”

    其实,当下婚书在官府备案的极少。相较于官府备案,民间更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份婚书,无疑是一个承诺。

    是比玉佩更让人安心的承诺。

    “表哥……”少女清丽的眸子里水汽氤氲。

    沈霁踱步近前,面无表情,只状似漫不经心地续上一句:“所以,你不用再去找旁人。”

    苏枕月稳了稳心神,当即敛衽行礼:“多谢表哥。”

    沈霁目光微凝,后退了一步:“不用谢我,你收好就行。”

    感激有什么用?他要的是感激吗?

    “嗯。”苏枕月重重点头,将婚书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见沈霁手里仍拿着书,猜想她到来之前,他多半正在用心攻读。苏枕月也不敢打扰太久,略一思忖,轻声道:“那,表哥忙着,我先回去了?”

    沈霁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

    这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之前接近他时,那小心翼翼的痴缠劲儿呢?

    但他刚一抬眸,就看见了她眸子里蕴藏着的小心。他心中蓦的一动,垂下眼帘,无可无不可地轻“嗯”了一声。

    罢了,不急在这一时。

    苏枕月冲其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去。

    而沈霁则负手于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幽远。

    慢慢来吧。就不信了,以他的人品秉性、气度才华,还不能让她倾心?

    纵然一开始是假的,他也有信心让这变成真的。

    —— —— —— ——

    拿到婚书后,苏枕月看了又看,一颗心久久平静不下来。

    回到西跨院,她将婚书锁进柜子里,和那块玉佩放在一起。

    然而过得一会儿,苏枕月又忍不住打开柜子细瞧,确认婚书还在不在。

    如此这般折腾了两次后,她终于平静下来。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昨日不是答应了要给顾四哥做两个香包吗?虽说不求他帮忙了,但她答应的事情,总不好也反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打定主意后,苏枕月来到院中,挑选花瓣,清洗晾晒。后又选择合适的布料、彩线,制作香包。

    香包简单,几日功夫也就做好了。

    苏枕月做的多,除了顾元璟的两个。她给大小姐顾元珍、豆蔻和南星等人各做了一个。

    思前想后,她最终也没给沈霁做香包。但她又挑选了一些线,为那块玉佩重新打了个络子。

    至于早前想编的同心结,苏枕月犹豫数次,终究还是没动手。

    ——沈霁已经知道了她先前所谓的“爱慕”是欺骗利用,仍愿意坚守约定,那是他大度重诺。这种情况下,她若再赠代表男女情意的同心结,似乎不大合适。

    算了,以后再说吧。

    忙忙碌碌中,数日光景过去。

    一转眼,竟已到了腊月下旬。

    年关将至,靖安侯府上下格外忙碌。

    虽还未出国孝,仍有一些禁忌,但新年的喜气已渐渐弥漫开来。

    除夕那天,北风凛冽。

    夜里,文老夫人又在春晖堂设宴,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守岁。

    苏枕月乖觉,不等老夫人开口,就自称有恙,不去凑热闹。

    文老夫人很满意,也没亏待她,又命人送了不少好菜,还提前给了个厚厚的红封。

    和腊八一样,苏枕月让豆蔻回去和家人团聚,独留南星在跟前。

    两人不分主仆,如同姊妹一般,共同享用美食。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爆竹声。

    突然,“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西跨院的宁静。

    苏枕月一惊。

    南星立时起身:“我去看看。”

    “我也去。”苏枕月不大放心,跟着一同前往。

    抽掉门闩,打开院门,南星登时愣住了,她下意识将身子侧开。

    原本站在她身后的苏枕月清楚地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是沈霁。

    和他身侧提着灯笼的三公子顾元玮。

    许是新年来临,这二人身上的衣裳都是簇新的,同款的锦袍,一色的大氅。

    唯一不同的是,顾元玮提了一盏灯,而沈霁则将手笼在一个海青色暖袖里。

    那暖袖太过眼熟。苏枕月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脸颊一热,连忙道:“原来是表哥和三公子……”

    沈霁眉梢微动,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同行的顾元玮。

    孪生兄弟,她称顾三为三公子,顾四却是四哥。还真是亲疏分明。

    “……你们怎么这会儿过来啦?天冷,要不,咱们进去说话?”苏枕月声音里带着笑意,同时稍稍侧身,做一个“请”的手势。

    “进去就不用了吧?”顾三公子摆了摆手,“太打扰了。我们是听说你身体抱恙,所以过来看看,顺道拜个早年。见你没事也就放心了。”

    苏枕月忙道:“多谢表哥和三公子惦念,我没事。只是先时有点头疼,这会儿已经好了。”

    ——所谓的“头疼”自然是胡诌的,她肯定不能说是要避开世子夫妇。

    沈霁在一旁没说话,只借着灯光静静地看着苏枕月。

    少女面容雪白如瓷,一双眼睛黝黑透亮,气色倒比上次他见到她时,要好不少。

    说起来,他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到她了。

    先前她时常到清风院去,近来竟没再主动找过他一次。

    这是拿到婚书后觉得十拿九稳,所以一点心思也不想花了吗?

    平时倒也罢了,今天除夕,日子特殊。沈霁觉得,他有必要过来看一看。

    谁知刚一离席,三公子顾元玮就跟了过来,非要同行。

    “没事儿就好。”顾三公子点头。随即又清一清嗓子,抑扬顿挫,“阿月,元辰将至,我祝你岁岁常欢愉,年年皆胜意。”

    来都来了,不拜个早年实在说不过去。

    和孪生弟弟不同,他自小习武,不爱看书,很少这般文绉绉地说话。

    苏枕月失笑:“多谢,也祝三公子吉祥如意,福寿安康。”

    随后,她又转向沈霁,声音不自觉轻软许多:“愿表哥金榜题名,大展经纶。”

    心念微动,苏枕月又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补充一句:“四时吉庆,八节安康。”

    ——她知道以他的才华,必会高中。除此之外,她还希望他也能平安度过命中的那一劫。

    灯光朦胧,少女此时的眼神太过诚挚。

    沈霁恍惚了一瞬,倏地垂下眼眸。

    顾三公子轻“咦”了一声:“诶,不对啊。阿月,怎么你祝福他两句,祝福我只有一句?这不公平啊!”

    一旁的南星忍不住笑出声。

    “我……不是……”苏枕月有些尴尬。

    她不是有意厚此薄彼,那句“四时吉庆,八节安康”是她临时现加的。

    没想到顾三公子竟会特意提出来。

    一直没说话的沈霁突然开口解围:“谁让你没参加科考呢?你要是即将参加春闱,她肯定也祝你金榜题名。”

    “嗯,是的。”苏枕月下意识点头附和。

    顾三公子嘟囔:“这还怪我了?”

    “不是,不是,怪我。”苏枕月笑道,“三公子嫌少,那我再添几句。愿三公子武艺大涨,天下无敌……”

    顾三公子连连摆手:“武艺大涨可以,天下无敌就不必了。不敢想,不敢想。”

    在场诸人尽皆笑出声。

    沈霁也唇角微勾。他看向苏枕月,低声说道:“万事顺遂。”

    他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办到。

    她所求之事,也一定能成。

    苏枕月微微一怔:“多谢。”

    天冷,表兄弟二人没有久留。简单拜过早年后,就转身离去。

    西跨院重新恢复了安静。

    夜渐渐深了。

    时不时地有爆竹声响起,或远或近。

    新的一年到来了。

    从初一到初五,日子过得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光景,就不见了。

    苏枕月每天待在西跨院,只把自己当做隐形人。朝盼夜盼,终于等到了正月十五。

    这一天,既是上元节,又是出国孝的日子。

    靖安侯至孝,若无要务在身,每日清早都会去春晖堂向母亲请安。

    今天也不例外。

    清早,文老夫人在儿子的侍奉下,用了半盏燕窝粥。

    忽有下人来报,说沈家表少爷求见。

    “快请进来。”文老夫人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了笑意。

    少时,沈霁走了进来,见靖安侯也在。他眉梢轻扬,很好,稳了。

    冲二人施了一礼,又简单寒暄几句后,沈霁提起正事:“老夫人,侯爷,霁有一事相求,还望两位成全。”

    “哦?什么事?”靖安侯饶有兴致地问。

    文老夫人也笑呵呵道:“你且说来听听。”

    对这个便宜外孙,她还是很喜欢的。

    沈霁站起身,一字一字,语出惊人:“我想娶苏姑娘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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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咱们这个速度还是很快的。[青心][绿心][熊猫头][橙心][比心][红心][蓝心]

    第34章 婚约 这婚事就算定下了

    “什么?!”母子二人俱是一惊, “娶谁?”

    两人对视了一眼,靖安侯蹙眉, 温声问:“鹤鸣,你说你要娶苏姑娘?哪个苏姑娘?”

    沈霁微微一笑:“苏淮将军之女,现寄居在靖安侯府的苏枕月,苏姑娘。”

    此言一出,母子二人更惊。

    沈霁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值此大比之年,一旦科举高中,婚事必将更上升一层, 说不定还能成为他在官场上的助力。

    怎么偏偏在春闱之前, 要娶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靖安侯拧了眉, 不说同意不同意,只疑惑地问:“这, 刚出国孝, 还未春闱,怎么就着急终身大事了?”

    文老夫人也道:“是啊,我以为等春闱结束, 你金榜题名, 才会考虑亲事。”

    沈霁笑了笑,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朗:“侯爷和老夫人说的有道理。霁原本也想等放榜后再说,可实在是怕错失佳人,故此要提前定下。”

    说着他呈上了自己的八字。

    文老夫人眼皮一跳,没想到他居然连八字都带来了。

    她并不细看,只随手将八字放到旁边,狐疑地问:“鹤鸣,你们是不是在国孝期间做出了什么事?”

    这话虽未说明, 但话里的意思在场几人皆明白。

    沈霁一怔,微微蹙眉,果断否认:“老夫人想到这里去了?苏姑娘自幼得侯府长辈教养,端庄大方,恪守闺训。能做什么事?是我素闻一家有女百家求,想占个先机罢了。”

    “也是,是我想岔了。”文老夫人闻言面色缓和了一些,“你当真想娶她?”

    “是,真心求娶。”沈霁颔首。

    “你想娶她,那你了解她的情况吗?”

    沈霁正色道:“了解一些。知道她父亲是为国捐躯的将士,她自小在侯府长大,是个善良灵秀的姑娘。”

    “可她父母俱亡。”

    沈霁轻声道:“我也是。”

    “这怎么能一样?”文老夫人忍不住皱眉,“你虽父母亡故,可叔婶俱在,在青州也有亲族照拂。她是一家人都死绝了。”

    她是真心把沈霁当外孙疼爱的。虽也不讨厌苏枕月,可总觉得沈霁值得更好的。当初孙子顾元琛想娶苏枕月,她就不愿意,觉得家世太差,福分又薄。怎么来了个外孙,又想娶?

    靖安侯见这话不太中听,忙低声提醒:“母亲!”

    文老夫人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嘴唇翕动,没再说话。

    沈霁耳观鼻,鼻观心,只当不曾听见。

    靖安侯轻咳一声,沉吟道:“阿月是我看着长大的,的确是个好姑娘。虽说没有父母兄弟,但侯府就是她的家。只是我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这桩婚事,我还不能贸然答允你,我得先问问阿月的意见。”

    “侯爷说的是,正当如此。”沈霁点头,深表赞同。

    ——文老夫人的态度,沈霁尚不十分清楚。但靖安侯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所以,他故意挑靖安侯也在的时候来,不提“两情相悦”一事,只说是自己求娶。

    他很笃定,有靖安侯在,此事定然能成。

    “这样,你先去旁边歇会儿,喝一盏茶。我让人叫她过来问问。”靖安侯说着,命人先领沈霁去一旁的暖阁歇息。

    然而,等沈霁离开之后,靖安侯并不急着让人去唤苏枕月,而是先认真和母亲商量:“我觉得这桩婚事可行。”

    “怎么可行了?”文老夫人不满。

    “母亲且听儿子一言。”靖安侯笑笑,“沈霁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今年春闱,他必然高中。”

    文老夫人道:“这我知道。”

    “儿子常常遗憾,沈霁不是咱们家真正的外孙。一直想着怎么让他和顾家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前几天还在可惜呢,珍珍年纪太小,结不得亲。不然亲上加亲多好。”

    文老夫人微眯起眼:“你是这样想的……”

    “是。母亲不是让我正式收阿月做义女吗?若真结了亲,沈霁的生母是顾家养女,妻子又是顾家义女,这样一来,两家的关系还能远了吗?”靖安侯停顿了一下,又含糊道,“何况长公主那边,阿月还是早早出嫁得好。”

    文老夫人略一思忖,缓缓点一点头:“你这么说,也有些道理。只是我原想着,等放榜之后,给阿月挑个人品端正的外地进士,远远嫁了也就是了。没想着她和鹤鸣……”

    “儿子原本也没想到,这不是鹤鸣自己愿意嘛。而且对咱们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靖安侯笑道。

    老夫人叹一口气:“我私心里,总觉得鹤鸣的妻室该更好一些。”

    靖安侯笑笑:“老夫人慈爱,心疼孙辈,这也正常。只是终究是他娶妻,也得看他的意愿。”

    踌躇片刻,文老夫人终于点头:“行,那就应下吧。”

    “老夫人开明。”靖安侯站起身,又命人去唤苏枕月过来。

    —— —— —— ——

    此时苏枕月刚从清风院回来。

    今天是出国孝的第一天。

    一大早,勉强吃两口早膳,她就放下筷子,去清风院找沈霁商量。

    ——虽说前几日沈霁声称不用她操心,他自己会解决。但涉及她的性命前程,她哪能真正放心全交由旁人处理?

    不料,来到清风院后,平安竟告诉她:“苏姑娘,我家公子不在。”

    “不在?去哪儿了?”

    “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安了。公子特意交待,如果苏姑娘来了,就让她先回西跨院等着。”平安一本正经道。

    苏枕月心脏砰砰直跳,胡乱点一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有心想去春晖堂看看情况,但终究还是选择回西跨院等着。

    既然沈霁让她等,那她先等一等就是。

    没什么可怕的。

    “姑娘,伽蓝姐姐来啦。”豆蔻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枕月精神一震,忙掀帘出来,果真看见老夫人身边的伽蓝俏生生站在院中。

    “苏姑娘,老夫人和侯爷让你现在赶紧过去一趟,有要紧的事儿。”

    苏枕月脸上露出些许好奇之色:“伽蓝姐姐,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反正不是坏事。”伽蓝掩唇一笑,又上下打量苏姑娘几眼,心道,这般仙姿佚貌,也难怪表少爷倾心。

    苏枕月观其神色,隐约猜到几分,不由心中紧张。她微微一笑,尽量神色如常:“姐姐说的是,我这就过去。”

    从西跨院到春晖堂,不到半刻钟的路程。

    一路上,苏枕月一颗心上上下下。但真正到了春晖堂后,她反而冷静下来,随着伽蓝入内,恭谨行礼。

    “枕月见过老夫人、侯爷。”

    靖安侯笑得慈爱:“不必多礼,看座。”

    很快有人搬来圆凳。

    苏枕月道一声谢,小心落座。她螓首低垂,脊背挺直,看上去端庄又乖巧,实则一颗心七上八下。

    前面筹谋那么久,就看今天了。

    靖安侯平时忙于公务,很少关注内宅之事。他已有很长时间没见过苏枕月这个故人之女了。

    今日一见,不禁暗暗点头。昔日还没他腰高的小姑娘,如今生的亭亭玉立。且生的一副好相貌。

    说来也怪,明明她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其父的影子,却比其父好看得多。

    靖安侯轻咳一声,满脸慈爱之色:“阿月,今天叫你过来,也不为别的。是有一桩亲事,我和老夫人想问问你的意见。”

    苏枕月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

    “我们想将你许给沈霁沈鹤鸣,你意下如何?”

    苏枕月抬眸,清晰而坚定地回答:“多谢侯爷和老夫人抬爱,我愿意。”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靖安侯愣了一下,准备好的措辞没了用武之地。

    ——靖安侯原想着,先时顾家有意让她嫁给顾元琛。后来婚事没成,现在改成沈霁这个在顾家备考的表少爷。从尊贵的侯府世子到前途未知的外地举子,他还担心苏枕月心里有落差,看不上。

    没想到这就同意了。

    也算有几分眼光。

    靖安侯转念一想,同在顾家住着,可能这两人之间彼此有意?不是说,那晚庄子遇袭,就是鹤鸣出手相助的吗?

    这样也好,倒省得他再费口舌。

    靖安侯笑笑:“挺好。我就说嘛,郎才女貌,佳偶天成,般配。”

    文老夫人也笑了笑:“嗯,是挺好。”

    不说别的,至少这二人相貌上是般配的。

    老夫人吩咐身侧的丫鬟:“快去请表少爷过来。”

    “是。”丫鬟忙去暖阁传话。

    苏枕月半垂着头,羞涩一笑,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攥紧。

    成了,成了,这就成了!

    “鹤鸣算是我外甥,不是我这做舅舅的说大话。以他的才学,来日宫中琼林宴,必有他的位置。”

    苏枕月轻声附和:“沈公子才华横溢,一定会大有所为。”

    “不错。”靖安侯捻须而笑,很满意她的态度,继而又道,“阿月,这么多年,我一直拿你当亲女儿看待。在我心里,你和珍珍没什么分别。如今你能有个好归宿。我也算对你爹有个交待了。”

    苏枕月连忙站起身,温婉有礼:“侯爷教导抚育之恩,枕月铭记于心。”

    靖安侯更加满意。

    说话间,沈霁已再次进来。

    一看见他,靖安侯就笑呵呵道:“鹤鸣,你来的正好。我刚才问过了,阿月也同意,这桩婚事,就算定下了。”

    沈霁偏头看一眼苏枕月。

    恰巧她也正看向他。

    两人视线短暂交汇,沈霁几不可察地点一点头,随即移开了目光:“多谢侯爷,能否请侯爷见证,今天就把婚书签了?”

    苏枕月心跳一促。

    果然,沈霁办事极为利落。有他帮忙,今日之事肉眼可见地容易得多。

    不用她开口,他就将事情全揽了下来。

    “啊?”靖安侯愣怔,“今天吗?”

    虽说他不反对这门亲事,可这也太快了吧?哪见过当天议亲,当天就签婚书的?

    文老夫人也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性急?”

    沈霁笑笑,一本正经回道:“是有点性急。但事关婚姻大事,总归签了婚书,到官府过了明路,真正定下才能放心。”

    他心里却说,论性急,他不及那位苏姑娘的万分之一。若今日不真正定下,恐怕她转头就会再找旁人。

    “这……”靖安侯与文老夫人对视了一眼,均觉得有些怪异。

    靖安侯甚至生出一个猜测:“是不是你们青州近几年有这样的风俗?”

    沈霁面不改色:“嗯,是的。”

    苏枕月在一旁听着,明明想笑,可鼻子却微微发酸。

    沈霁态度很坚决,准备也充分。不但现场拿出一式两份的婚书,甚至还将充作媒人的一个老参军请到了现场。

    靖安侯颇有点瞠目结舌,但转头看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的苏枕月。他忽的福至心灵。好像明白了。

    少年人喜好美色,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

    当初元琛不还为了她险些抗旨拒婚吗?

    谁没年轻过呢?

    靖安侯既有心拉拢沈霁,便着力促成此事,当下极为配合。

    因此这婚书就当场便签了下来。

    离开春晖堂时,苏枕月还有点恍惚。

    她拿着婚书看了又看,确定白纸黑字,板上钉钉。

    这回是真的成了。

    忽然,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苏枕月驻足,回眸看去,见沈霁正朝她走来。

    “表哥……”她下意识冲他笑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少女眼眶通红,乌黑的眸子蕴着水意,但亮得惊人。

    沈霁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哭什么?事情不是已经办成了吗?”

    “我知道,我是太高兴了。我没想哭的,眼泪它自己止不住。”苏枕月后退一步,向他郑重行礼,甚是诚恳,“表哥,多谢你。”

    沈霁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不用谢我。我先去官府备案,你让人把这件事传开。”

    “嗯。”苏枕月点头。

    她心里很清楚,两人订亲之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最好传到长公主耳中,让她彻底打消请旨赐婚的念头。

    沈霁转身前行两步,却又忽的停下。

    苏枕月不解:“怎么啦?表哥,是还有别的事情吗?”

    沈霁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沉默了片刻,忽道:“签了婚书,以后就是未婚夫妻了。再过不久,我们还会成亲。”

    苏枕月睫羽轻颤,莫名地有点紧张:“嗯,我知道。”

    她想,她心里有数的。

    从第一次接近沈霁起,她就做好了与他共度一生的准备。

    沈霁眉梢微动,心道,等成了亲,搬出去,不再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困扰。两人朝夕相处,她迟早会真正倾心于他。

    对自己,沈霁一向很有信心——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

    我就说嘛,咱还是很快的。下一章明晚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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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解决 让长公主打消念头

    苏枕月一回到西跨院, 就取出一些银钱,并将豆蔻和南星叫到身边。

    “和你们说一件事, 我订亲了,你们两个把这些赏钱发给咱们院里洒扫的人。”

    她轻声细语地吩咐,豆蔻和南星却是齐齐惊呼出声:“订亲?”

    “是的,订亲。”苏枕月眉眼含笑,“老夫人和侯爷做主,为我和沈家表哥订了婚约。连婚书都签了。”

    “恭喜姑娘。”南星忍不住哽咽了。她素来心细,有些事苏枕月不曾对她讲,但她也隐约猜出了一二。

    南星还清楚地记得腊八那天的情形。

    如今姑娘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给姑娘道喜。”豆蔻也欢喜不已。虽然一些内情她不太清楚, 可她知道姑娘对沈家表少爷很是欣赏, 两人走得也近。

    “好了。你们去发赏钱时, 要特意说明我有喜事,我订亲了。”苏枕月认真叮嘱, 不忘强调, “最好能传到漱石轩那边。”

    漱石轩是世子顾元琛夫妇婚后的住所。

    此言一出,豆蔻和南星哪还有不明白的?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知道了, 姑娘放心吧。”

    没多久, 老夫人和侯爷做主,为苏姑娘和表少爷订亲之事便传开了。

    不到半个时候,前前后后就来了好几个人向苏枕月道贺。

    大小姐顾元珍更是一惊一乍的,人未到,声先至:“苏姐姐,苏姐姐!”

    “珍珍来啦?”苏枕月笑意盈盈,忙让人看茶。

    顾元珍哪里顾得上喝茶?她甚至来不及坐下,一把拉了苏枕月的手:“我听人说, 你订亲了?和沈家表哥?”

    “嗯。你也知道啦?”

    “我能不知道吗?这么大事。”顾元珍这才坐下,勉强喝了一盏茶。小姑娘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这门亲事,苏姐姐,你,你同意吗?”

    在顾元珍看来,自家大哥身份高贵,容貌英俊,与苏姐姐又有青梅竹马之谊。古人云,曾经沧海难为水。有大哥在前,她总觉得苏姐姐未必能乐意嫁给沈表哥。

    她和沈表哥接触不多,虽听爹爹说,他极富才学。但天下有才学者如过江之鲫。沈表哥再出色,只怕也不能与侯府相比。

    苏枕月微微一笑,温柔美好:“我同意呀。珍珍,老夫人和侯爷还特意问过我的意见。知道我同意,才为我们订亲的。”

    顾大小姐微愣:“可是……”

    “可是什么?”

    “没,没什么。我以为,我还以为是祖母和爹爹逼你的呢。”顾元珍小声嘀咕。

    “怎么会呢?老夫人和侯爷最是慈爱不过。”苏枕月想了想,又道,“珍珍,沈表哥很好的。你忘了?去年十月在庄子上,我遭人刺杀,就是他出手救了我。”

    “那也不能因为救命之恩,把一辈子搭上吧。”

    小姑娘声音很低,但苏枕月还是听到了。她笑道:“谁说只是因为救命之恩?我就觉得沈表哥很好。”

    顾元珍认真观察她的神色,确定不是强颜欢笑,悄然松一口气,真心实意地说道:“那就好。”

    一开始她还以为苏姐姐是在安慰她。

    苏姐姐心甘情愿,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 —— —— ——

    这件喜事,三公子顾元玮是听沈霁亲口说的。

    在侯府门口遇见沈霁和侯府的管家,他随口问了一句:“沈表哥,你这是去干什么呢?”

    沈霁眉梢眼角带着些许笑意:“刚订了亲,去官府备案一下。”

    “什么?订亲?”顾元玮一愣,连声问:“你订亲了?和谁?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沈霁笑笑,将婚书拿给他看:“和苏姑娘,今天刚定的。”

    顾元玮看一眼婚书,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定自己没看错。苏姑娘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苏姑娘。

    他双目圆睁,踌躇道:“阿月?这,不是,你怎么能和阿月?”

    “男未婚,女未嫁,为什么不能?”沈霁眉梢轻挑,似是疑惑不解。

    顾元玮将沈霁拉到一旁,低声道:“你忘啦?我和你说过,阿月以前和大哥不是差点……是吧?有道是,兄弟妻,不可欺。”

    沈霁哂笑,不以为然:“他姓顾,我姓沈,算什么兄弟?再说,小时候认识而已,既没成亲,又没订亲,算什么妻?”

    顾元玮呆愣愣的,一时竟无法反驳:“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啊。是我糊涂了。早知道,我……”

    沈霁无暇给他细细解释,嗤的轻笑一声:“我还有点事,改天再找你。”

    他匆匆离去。

    顾元玮只来得及叮嘱一句:“那你以后可要对阿月好点。”

    对方就已走远了。

    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顾三公子半天回不过神来,时而摇头,时而叹息。一会儿又想到除夕夜的情形,连呼:“怪不得,怪不得,我说呢!”

    如此这般琢磨了许久,脑子里生出许多想法,偏又无人倾诉。他干脆去种墨斋找孪生弟弟。

    一进画斋,顾三公子就一脸神秘地道:“小璟,和你说个事儿,你肯定想不到。”

    “什么事?”

    “阿月订亲了,你猜是和谁。”

    顾元璟微微一笑:“和沈表哥。”

    “咦,你,你怎么知道?!”顾三公子更惊。

    顾元璟笑道:“难得有件喜事,府里都传开了。”

    当然,他比其他人知道的更早。但这一点就没必要和三哥说了。

    顾元璟没想到的是,沈家表哥做事居然这般雷厉风行。才出国孝第一天,就真将亲事给定了下来。

    “好吧。”顾三公子觉得有点没劲儿。转头看见弟弟新做的画,他好奇地问,“你这是画什么啊?是鸳鸯?”

    “对,鸳鸯。”顾元璟笑笑,心想,他没帮上忙,那就等阿月和沈表哥成亲时,送一幅画当作他们的新婚贺礼吧。

    这几日,他时常想起沈表哥那天说的那句“我同她成亲,不是帮忙。”

    不是帮忙,那是什么?

    应该是爱慕吧?

    挺好的。因爱慕而成婚总比因帮忙而成婚强得多。

    —— —— —— ——

    苏枕月命豆蔻和南星去散播消息,但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万一,长乐郡主没听说呢?

    万一,成平长公主不知道此事,依然进宫请旨赐婚呢?

    虽然说有了婚书,即便皇帝赐婚,也能以重诺为由,名正言顺地当场婉拒。可那无异于公然不给皇家脸面。风险太大了。

    若皇帝心情好,宽容开明,或许能一笑置之。

    若皇帝心情不好,执意追究,那抗旨不遵可不是一件小事。

    所以,最好还是让长公主打消请旨赐婚的念头,从根源处解决问题。

    左思右想,在大小姐顾元珍离开后,苏枕月干脆借故前往正院找周夫人。

    ——今天是上元节,长乐郡主会回娘家。而郡主一向尊重长辈,动身之前,肯定会先向婆母辞行。

    或许她可以在周夫人那里当面告诉长乐郡主她订亲一事,再借由郡主之口告诉长公主。

    说起来,苏枕月已有好几个月没向周夫人请安了。

    周夫人是世子顾元琛和顾元珍的生母,与苏枕月的关系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坏。

    先前因为儿子的事情,周夫人一度不大喜欢这个姑娘。但如今,苏枕月定了亲事,定的还是丈夫看重之人。周夫人心里芥蒂减少,反而又生出了不少慈爱之情。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姑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怜惜的。

    见苏枕月过来,周夫人先是道喜,随后又含笑打趣:“身子大好了?我听珍珍说,你这门亲事很不错。鹤鸣的才华,连侯爷都赞不绝口,说是有状元之才。说不定啊,他还能个中状元,让我们阿月当状元夫人呢。”

    苏枕月羞涩一笑,低声道:“这要多谢侯爷和老夫人看重。”

    “好孩子,固然是他们看重,可这也是你的造化。”周夫人很满意她的乖觉,略一思忖,取下头上一根嵌玉葫芦的金簪,小心插进苏枕月发间,仔细端详,“我没什么可给你,这支簪子就送你吧。”

    苏枕月连忙道谢,推辞不迭。

    “谢什么?在我心里,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前不久,侯爷还和我商量呢,说要选个日子,把你正式收作义女。”

    苏枕月感动极了,乖巧表示:“侯爷和夫人待我好,我都知道的。”

    两人又说一会儿家常,颇为融洽。

    说话间,下人来报,说长乐郡主过来了。

    苏枕月闻言,作势便要起身告辞。

    周夫人忙笑着阻拦:“不用走,你就在这儿坐着。一家人,这么生疏干什么?”

    ——她有意将苏枕月订亲一事告诉儿媳,好让儿媳放心。

    苏枕月口中称是,依言留下。

    如同她所猜想的那样,长乐郡主是来辞行的。

    面对这个出身尊贵的儿媳,周夫人态度极好,小心叮嘱了几句,又笑道:“对了,和你说个好消息,阿月订亲了。这一两个月内就会成亲。以后想再见她,可就难了。”

    苏枕月微微含笑,心想,周夫人替她说了,倒省得她再开口。

    “是吗?”温善笑了笑,这才将目光转向苏枕月,像是刚察觉她在这里一样,“恭喜苏姑娘了。”

    其实,温善进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苏枕月。

    这是继去年十月在庄子上那次不愉快的初遇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年轻的女郎坐在那里,衣饰素雅却难掩国色。任谁也不可能把她忽略了去。明明发间戴着金簪,却自带出尘气质。

    至于婆母口中所说的苏姑娘订亲一事,温善也已经听说了,当真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

    “多谢郡主。”苏枕月适时红了脸,笑得含羞带怯。

    长乐郡主微一愣怔,继而笑了笑,心内着实轻松不少。

    看来不是讹传。

    苏姑娘真的订了亲。而且看其态度,她对这门婚事还很满意。

    真好。

    就像孙嬷嬷说的那样。苏姑娘有了丈夫,夫妻恩爱,世子对她的心思也会慢慢淡了吧。

    思及此,长乐郡主心中渐安。

    时候不早,她不敢久待,带着仆从匆匆离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一行人到达公主府。

    成平长公主一见到女儿,便执了她的手,照例询问她在夫家过得如何,可曾受委屈。

    “挺好的,娘,我没受委屈。”温善素来报喜不报忧。

    长公主点一点头,又问:“女婿待你如何?”

    “还好。”

    “那个苏氏女呢?”

    提到苏枕月,温善眼睛一亮,语速不自觉加快了一些:“娘,我正要和你说呢。她订亲了,不久就会嫁出去。”

    “哦?”成平长公主微讶,“订亲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

    长公主皱眉:“出国孝的第一天就订亲了?”

    去年十月份,那次刺杀不成后,她就想将苏氏女远嫁,怎奈遇上了国孝,只得耽搁下来。

    本来想着,今天善善要回门,脱不开身。等明日一早就进宫请旨给苏氏女赐婚。没想到,她居然今天就订亲了。

    “是啊,说是老夫人和侯爷做主。”温善不知道母亲所想,含笑回答,“定的是现在借住在顾家的一个表少爷。”

    长公主略微缓和了神色:“什么表少爷?”

    “听说是进京赶考的,青州姑太太家的儿子。我只见过几次,不太熟。”

    长公主皱眉:“姑太太?顾家哪有什么姑太太?”

    她想了想,依稀记起顾家老夫人年轻时似乎抱养过一个女儿,嫁到了青州。

    长公主心里瞬间有了数:“原来是个穷酸学子。”

    温善回想了一下记忆中沈霁的模样,有心想说沈公子容貌俊美,气质不俗,大概不算穷酸,但她动了动唇,没有说出口。

    ——在皇家面前,那位沈公子着实称不上富贵。

    长公主阖了阖眼睛,叹道:“可惜了。”

    “娘,什么可惜?”温善不解。

    “我原想着,明日进宫找你皇帝舅舅,给那位苏姑娘另赐一门亲事呢。人我都选好了,没想到她竟然已经订亲了。”长公主脸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温善一怔,先时母亲安慰她,让她不用担心苏姑娘。她还担心娘会对苏姑娘出手,出言规劝过。

    原来只是帮忙订一门亲啊。

    温善笑道:“原来如此。那看来我今天回来得巧了。不然娘不知情,真进宫请了旨。那岂不麻烦了?”

    “是啊,谁说不是呢?”长公主笑得意味深长。

    原定的人选可是她精心挑选的。外表光鲜,内里不堪。既能解决女儿婚姻里的障碍,又能出一口恶气,还让外人挑不出毛病。

    堪称完美。

    真是可惜,竟让顾家抢先了。

    温善好奇地问:“娘,你给苏姑娘选的是谁呀?”

    长公主微微一笑,也不瞒女儿:“瑞宁郡主的独子——袁晔。”

    “是他啊。”温善眨了眨眼睛。

    袁晔这个名字有点陌生。但温善知道瑞宁郡主,那是皇帝舅舅的堂妹,已故成王的女儿。其丈夫在四川行都司任指挥使。

    得知母亲为苏姑娘选的居竟是皇亲贵胄,温善很意外:“没关系,现在这个也挺好的。毕竟这是苏姑娘自己愿意的。”

    温善抱着母亲的胳膊,娇声道:“娘,你就不要管了。以后苏姑娘夫妻恩爱,我和世子,我们也……”

    后面的话语因为害羞没说下去,她将头埋在了母亲怀里。

    长公主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后背,点一点头:“行,我不管了。”

    ——让皇兄给有婚约的女子赐婚,御史台那群老家伙肯定会闹。届时难保皇兄不会迁怒于她。

    罢了,既然那苏氏女不久就会远嫁,那先不出手吧。

    真是便宜她了——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

    明晚九点更新[蓝心][红心][比心][橙心][熊猫头][绿心][青心]

    第36章 约会 难得的是他的心意

    当天下午, 苏枕月见到了在衙门备案过的婚书。

    这是沈霁从官府拿回来的。

    除了男女双方以及媒人的签名花押之外,还多了一个官府盖的章。

    苏枕月好奇抬眸:“这, 这就算备案过了?”

    “对。”沈霁略一颔首。

    在本朝,民间的婚书已具备律法效应。但京畿之地,与别处不同。不论是婚书,还是买卖房屋的契书,都有人专门去衙门登记,加个官印,多一重保障。

    今日沈霁和侯府管家一起去了衙门,分别代表男女双方, 呈上婚书, 做了备案。

    事情还算顺利。

    回来之后, 沈霁带着其中一份婚书来到了西跨院。

    “真好。”苏枕月拿着婚书看了又看,并将其交给南星, 让她小心收好。

    南星领命, 快速离去,一时间院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沈霁双手负后,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树, 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听说今晚外面有灯会, 很热闹。”

    “表哥是想去看吗?”苏枕月眨了眨眼睛,迟疑着问,“还是想让我陪你一起去看?”

    沈霁挑眉:“你觉得呢?”

    苏枕月略一思忖,轻声道:“听说今年的灯会连着办三天呢。明晚我们再去看好不好?”

    “嗯?为什么是明晚?”

    今天才是真正的上元节。

    “昨晚没睡好,我有点累,今天不想出去。”苏枕月心思微转,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原本沈霁帮了她大忙,他邀她出去看灯会, 她该立刻答应的。但她今天实在是没精力,也没心情。

    ——不仅仅是因为昨晚没睡好,还因为她仍在想着赐婚一事。

    在那个长长的梦里,正月十六,也就是明天,她收到了赐婚的圣旨。现下虽已同沈霁订亲,可她到底还是不大放心。

    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有没有打消念头。

    沈霁看其脸色,不疑有他,只说一句:“行,那你好好休息。”

    明晚就明晚,反正他们以后还会有很多上元节。

    “嗯。”

    是夜,苏枕月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梦接一个梦。

    一时是皇帝依旧赐婚,她拒婚被下狱,还连累了沈霁。

    一时是她被沈霁拉着私奔,前有悬崖,后有追兵。竟是上天不能,入地无门。

    ……

    苏枕月从梦中惊醒,额上冷汗涔涔。

    她索性不再睡了,睁着眼睛拥被而坐,直至天明。

    次日,苏枕月一直悬着心,连早膳都没用多少。唯恐突然有人喊她去接旨。

    好在直到未正时分,都无事发生。

    苏枕月悬着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来。

    她记得在那个梦里,圣旨是在正月十六的上午到顾家的。如今已是未正。

    看来这一劫应该是避过去了。

    真好。

    苏枕月心中欢喜,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姑娘,你怎么啦?”一旁的南星见状吓了一跳。

    苏枕月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儿,就是有点饿。”

    见她不愿说,南星也不追问,只叹道:“能不饿吗?姑娘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这样吧,姑娘先等着,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端一些过来。”

    苏枕月点头,面露期待之色。

    不多时,南星端来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小馄饨。

    苏枕月饿得狠了,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小菜也吃了不少。

    腹中有粮,心里无事,她难得地放松,隐藏许久的倦意涌了上来,眼皮几乎都要睁不开。

    苏枕月简单洗漱后,交代南星:“我先睡会儿,有事叫我。”

    随后便去休息。

    谁知,等苏枕月再次醒来,已是黑乎乎一片。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愣怔了一瞬,低声轻唤:“南星?南星!”

    “姑娘醒了?”南星应着,随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紧接着,有灯亮了起来。

    苏枕月隐约觉得不妙:“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交子时了。”

    苏枕月倒吸一口冷气,小声问:“那,我睡着期间,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傍晚那会儿,沈家表少爷来过。得知姑娘还在睡,就又走了,也不让叫醒你。”

    苏枕月双目微阖,心道糟糕。

    昨日婉拒,今日又一睡不起。知道的说她是犯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找借口拖延呢。

    但她也没想到,居然能一觉睡到第二天。

    勉强定一定神,苏枕月问:“南星,你说这个时候,前院上锁了吗?”

    “亥时三刻就上了吧?”

    靖安侯府宅院大,安全起见,夜里前后院都会上锁,清早才会打开。

    苏枕月不说话,心想,那灯会肯定也早散了。

    虽然可以推说是沈霁不让叫醒她的,但她直接睡到灯会结束,也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南星觑着她的神色,有些不安:“姑娘,是不是我该早些叫醒你?”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作为身边人,南星知道姑娘近来心事重重,寝食难安。今天难得见其睡得香甜,表少爷又说不用叫醒,她就任由姑娘睡了。

    “没事。”苏枕月打起精神安慰南星,“你去睡吧。”

    南星不大放心,仍站在她床畔,面带迟疑之色。

    “真没事。”

    “嗯。”

    话虽如此,南星回去休息后,苏枕月还是穿衣去院中看了看。

    清风院的方向,漆黑一片。

    苏枕月叹一口气,重新回到房间。

    次日一大早,她就直奔清风院。

    沈霁正在院中练剑。

    苏枕月不懂武艺,只见他纵横腾挪间,一道雪白的剑光上下纷飞,气势逼人。

    她安安静静站在远处,直到其收势站定,才上前致歉,异常诚恳:“对不起,表哥,昨晚我睡得太沉,一觉睡醒就交子时了。”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沈霁抬眸看向她,目光幽深,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问:“什么时候开始睡的?”

    “快申时。”苏枕月讪讪一笑,带着几分小心问道,“你昨晚没有等很久吧?”

    “没有很久。”沈霁低头拭剑,语气淡淡。

    苏枕月轻舒一口气,心想,还好还好。

    不成想,对方抬眸,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续上一句:“也不过是从天黑等到天亮罢了。”

    此言一出,苏枕月瞬间红了脸,半垂下脑袋,小声道:“实在对不起,我的错,我的错。”

    沈霁凝神细看她,见她面颊红润,水眸晶亮,气色明显比前几日要好得多。

    想来休息得还不错。

    其实他并没有多气恼,灯会而已。若真的非看不可,他昨天就直接让人叫醒她了。

    但看她这般紧张,沈霁觉得好玩,有心想逗逗她。他下巴微抬:“只说对不住有什么用?补偿呢?”

    “补偿?”苏枕月愣怔了一瞬,反应极快,“有的,有补偿。”

    她取出重新打了络子的玉佩,用掌心托着递到他面前:“表哥,我给你的玉佩新打了络子,你瞧瞧,看可还喜欢?”

    婚事已定,充当凭证的玉佩也该还他了。

    想了想,她又道:“还有,今晚是灯会的最后一天。我们今晚去好不好?今晚我一定不会再睡过。”

    沈霁的视线在她掌心停留了一会儿,上前数步,解下玉佩上的络子,将玉佩重新放回她手上:“络子不错。不过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不用还我。”

    苏枕月睫羽轻颤:“哦。”

    算了,他收下络子也行。那玉佩,她就先留着,回头再打一个络子好了。

    将络子握在手里,沈霁问:“今晚什么时候?”

    “嗯?”苏枕月精神一振,知道他问的是看灯会一事,“酉正如何?”

    “行,那就酉正。”

    —— —— —— ——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苏枕月中午小憩前夜特意叮嘱南星:“超过两刻钟就叫我。”

    “知道啦,姑娘放心吧。”

    果然,苏枕月刚躺下睡了不久,就被叫醒了。

    离酉正还早,她简单梳洗过后,开始慢慢挑选衣裳。

    晚上冷,厚衣服不能少。

    出门在外不方便,灯会上人也多,发簪越简单越好。

    南星和豆蔻一边帮忙,一边偷笑。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豆蔻念得慢悠悠的,故意问,“姑娘,我读书不多。是不是这样念的?”

    苏枕月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对,没错,是这样念。”

    豆蔻咯咯直笑。

    苏枕月有些无奈,只是去看个灯会,没想到两人竟兴奋成这样。

    其实她自己倒还好,并没有多期待,主要是陪沈霁。毕竟她对沈霁是真的感激,在小事上不愿拂他的意。

    苏枕月还提出要带豆蔻和南星一起去,却遭到她们拒绝。

    “不不不,姑娘,我们两个想去的话,会自己去的。”南星连连摆手。

    ——上元节灯会是未婚夫妻能光明正大相会的场合,带两个丫鬟多不方便。她寻思她还没这么不知趣。

    豆蔻也跟着附和。

    见她二人这样,苏枕月便没再强求。

    酉正,沈霁准时出现在西跨院外。

    此时苏枕月也已准备好了。

    两人一起经由偏门出去。

    因着最近连续三天灯会,府中主子、女眷均有出门。因此,门房的小厮也不多问。

    刚入夜,街上已是一片灯海。

    家家户户门口亮着灯笼,街上行走的人们也都手持花灯。

    苏枕月在家里时,自忖没多期待。然而走出来后,却莫名地心生欢喜。

    夜风微冷,天空广阔。她将思绪放空,顺着人潮往前走。

    话本、噩梦、赐婚……连日来的种种不快,都被苏枕月暂时抛之脑后。她好奇而贪婪地欣赏各种各样的灯。遗憾自己只有一双眼睛,都不够看。

    等等,沈霁呢?

    刚才不还在身侧吗?

    苏枕月心里一慌,忙左右张望。

    “这儿呢。”喧闹的人声中,沈霁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枕月一回头,果见他就站在自己身后。

    与她不到一尺的距离。

    灯光下,少女肤白若玉,漆黑澄亮的眸子似有火苗跳跃。但沈霁分明从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人声鼎沸,他听见了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沈霁突然很庆幸当初的果决。——不论前路如何,至少先把名分给占住了。

    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她陪着谁看灯会呢。

    沈霁心中一动,向前一步,像是怕她听不见一般,稍稍凑近她耳侧:“放心,丢不了。”

    可能是离耳朵太近了,苏枕月仿佛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莫名的痒意袭来,她身子一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胡乱应了一句:“哦,好的。”

    而沈霁,已经又后退了一些,仍与她保持尺余的距离。

    不远不近。

    苏枕月心里莫名有点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她没多想,继续赏灯,只是时不时留意一下身侧的沈霁。

    他并不打扰她看灯,也不多话,只偶尔帮她隔开汹涌的人潮。看见特殊的灯时,解释一下其中典故。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极好的同伴。博学多识,口才极佳,反应也迅速。

    今天是灯会的最后一天,许多猜灯谜的活动还未结束。

    苏枕月不爱凑热闹,但是爱看热闹。

    路过春风酒楼门口时,一群人正围在那里猜谜。

    苏枕月也凑了过去,她的视线瞬间被充当彩头的走马灯给吸引了。

    灯上骏马奔腾,格外传神。

    恍惚记得小时候,上元节,她的兔子灯坏了,爹爹买了一盏走马灯送给她。可她那时候小,死活不肯要走马灯,非要自己那个坏掉的兔子灯变得和以前一样。

    想到旧事,苏枕月有点出神。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也上前猜谜,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天啊!这位小姐全猜出来了!”

    苏枕月一怔,定睛看去,见是一个头戴冪篱的女郎。

    春风酒楼的东家笑容满面,当即将那盏走马灯赠给了那女郎。众人拍手叫好。

    苏枕月心里暗道遗憾。

    可惜,迟了一些。

    沈霁瞥了她一眼:“想要?”

    苏枕月微讶,他怎么看出来的?很明显吗?

    见她不答,沈霁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那盏灯,你是不是想要?”

    苏枕月叹一口气:“是有一点想要。可人家都已经赢走了,总不能再变一盏出来吧?算了。”

    沈霁慢条斯理道:“变是变不出来,但我可以原样给你做一盏。”

    “诶?你会做走马灯?”苏枕月眸中惊讶更重。

    沈霁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当然,这也没什么难的。”

    想起先前他做弩机,苏枕月寻思,可能他真有这本事。

    时候不早,两人没有在外面多逗留,赶在亥初回到了靖安侯府。

    —— —— —— ——

    走马灯难不难做,苏枕月不知道。但次日午后,沈霁确实令平安送过来了一盏。

    宫灯形状,外贴图案,点上蜡烛后,骏马奔腾起来,活灵活现。

    平安笑嘻嘻道:“我们公子刚做好,就让我赶紧送来了。苏姑娘,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先前就觉得公子和苏姑娘般配,现在两人订了亲,他想他肯定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平安有眼光。

    “真是你家公子做的呀?”豆蔻好奇地问。她还以为这种灯只有专门的匠人会做呢。

    “这还能有假?”平安有点急了,“我亲眼看着我家公子做的。那竹片和木棍还是我找的呢。”

    豆蔻再细看走马灯,真情实感地夸赞:“表少爷真厉害。”

    “那是,我家公子天纵奇才,世间少见。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这世上就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平安说着,还特意看一眼苏姑娘,多多少少带一点夸耀的心理。

    豆蔻不太信,哪有人什么都会的?但一想夸的是自家未来姑爷,于是她压下心内的质疑,点头附和:“对对对,表少爷厉害。”

    苏枕月没有理会二人的对话,只盯着走马灯出神。

    平安走后,她又去了一趟清风院。

    今日阳光甚好,沈霁正执了一卷书站在院中。见她过来,丝毫不觉得意外,只微微一笑:“如何?”

    走马灯的制作原理极其简单,材料齐全后,只花了他不到半个时辰。

    “那走马灯很好,我很喜欢。”苏枕月点头,诚恳道谢,“多谢表哥了。”

    难得的不仅仅是一盏灯,更是他那份心意。

    他人很好,又待她这样,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

    沈霁笑意微敛,定定地看着他:“不用对我道谢,一盏灯而已。我做它,只是因为我会做,我想做。”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苏枕月下意识避开,定一定神,寻了个理由:“嗯,我是怕影响表哥,害你分心,毕竟春闱快到了。”

    沈霁轻笑一声,眉梢微扬:“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枕月笑笑:“那就好,我还等着你金榜题名呢。”

    她可不想因为她,再误了他的前程。

    当然,沈霁的才学,她也不用太担心。她真正担心的,是他后面的那一场大劫。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帮他避过去。

    他这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嘿嘿,这一章是约会啦。

    明晚九点更新

    [青心][绿心][熊猫头][橙心][比心][红心][蓝心]

    第37章 状元 头名状元

    这日, 文老夫人命人将苏枕月叫到春晖堂,告诉她:“你和鹤鸣的婚期定下了, 在三月十九。”

    “三月十九?”苏枕月睫羽轻颤,迟疑着问,“会不会有一点点迟?”

    她心里还是希望更早一些。虽说赐婚危机基本解除,可是没正经成婚,她到底还是有一点点不安。

    文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这还算迟?”

    正好周夫人和二房的卢夫人也在。

    周夫人当即笑道:“阿月,三月十九很早啦,老话说,‘正月不娶, 腊月不定’, 断没有在正月成亲的道理。二月呢, 又有春试。事关重大,哪能在这个时候让鹤鸣分心?等放了榜, 还有殿试。殿试后, 还有琼林宴、谢师宴、同年宴,林林总总,三五天内这可闲不下来……”

    ——周夫人的娘家兄长是进士出身, 这方面她颇有经验。

    卢夫人也笑着打趣:“是啊, 可能是咱们新娘子着急,所以觉得迟。”

    在场诸人纷纷笑起来。

    这亲事定下后,众人对苏枕月的态度又好了不少。

    周夫人再次提起认义女之事,还让丫鬟将黄历拿过来,准备好好挑个日子:“一定要在她出阁前。”

    “是极,是极。”卢夫人也跟着凑趣,“到时候再多添一份嫁妆。”

    一片热闹声中,苏枕月没再说什么, 只半垂着脑袋做害羞状。

    她想,三月十九就三月十九吧,如果不是担心再出意外的话,其实也不算特别迟。

    于是婚期就这样定了下来。

    转眼间已到了二月。

    春闱将至,沈霁越发忙碌,有时甚至几天不见人影。

    苏枕月知道,科举除了经史子集,还要考时策、政令,他不可能一直待在靖安侯府。

    她帮不上他的忙,能做的也只是不打扰,不添麻烦,不让他分心。

    因此,苏枕月每日待在西跨院,轻易不出门。

    一时间倒也太平无事。

    —— —— —— ——

    苏枕月和沈霁的婚事,靖安侯世子顾元琛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还是这日,父亲靖安侯无意间提了一句:“下个月府里要办喜事……”

    顾元琛心中一凛,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什么喜事?”

    “沈霁和阿月成婚啊,虽然不是咱们家人,可阿月毕竟是我义女……”

    “阿月要嫁给沈霁?!”顾元琛大惊,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什么时候的事?我,我怎么不知道?”

    靖安侯皱眉:“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下个月!下个月!你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吗?”

    顾元琛面色铁青,心里乱糟糟的,喃声道:“怎么会……”

    明明去年的腊八,他亲眼看见阿月与沈霁争执,沈霁怒冲冲离去。

    难道沈霁知道阿月利用他,还是要和她成婚?

    还有阿月,阿月口口声声说不要他管她的事,也拒绝他的帮忙,而她却要胡乱搭上自己的一生?

    顾元琛的脸色难看极了,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靖安侯看他神色,心中不满,低斥道:“他们成婚,关你什么事?你这番作态是给谁看?怎么?你难道还想让阿月给你做小吗?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让你爹救命恩人的女儿给你做小,你爹从今往后也别做人了!”

    顾元琛抿了抿唇:“我并无此意,我只是不想让她在婚事上委屈自己。”

    他早就知道她会嫁人,也从没想过委屈她做妾。他只是希望她能找个真正相爱之人,别像他这样。

    靖安侯怒气微消,但仍没多少好脸色:“没嫁给你,就是委屈,是吧?这门亲事,是沈霁主动求的。以沈霁之才,今年必定高中。将来青云直上,前途未必在你之下。怎么就委屈了?而且阿月自己也同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这儿都没你的事。你成了婚,只管好好过日子。别冷落了你媳妇儿,早点生个孩子。你祖母还等着抱曾孙呢。”靖安侯有些不耐烦。

    他最不喜欢儿子的就是这一点。大丈夫当断则断,要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注定没有缘分,就干脆放手,很难吗?

    顾元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书房。

    他的贴身小厮小五在外面等着,一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世子。”

    顾元琛面无表情:“苏姑娘要和沈霁成婚?”

    小五脚步微顿:“世子知道了?”

    “所以,你也知道?”顾元琛咬牙。

    小五耷拉着脑袋:“这,这,整个侯府都传遍了。”

    顾元琛冷笑:“好,很好。”

    合着全瞒他一个人?

    小五小声嘀咕:“我以为世子知道呢。”

    仔细一想,世子不知道好像也不奇怪。世子自成婚后,尤其是郡主被接回府后,就不怎么在家。经常借口公务繁忙不回府,就算回府,也是早出晚归,大半时间待在书房。

    而且府里上下,基本都知道世子和苏姑娘过去差点订亲之事,自然没人故意去他面前说此事。

    小五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那,世子打算怎么办?”

    顾元琛也愣住了,是啊,打算怎么办?

    阿月一心同他划清界限。沈霁明知道被骗、被利用,还是要同阿月成婚,他能怎么办?

    告诉所有人,阿月和沈霁之间没感情吗?

    可这世上大多数婚姻都不是因为感情。

    最终,顾元琛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漱石轩的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他虽年轻力健,但夜里没关窗,到底有些寒凉。

    次日一早,顾元琛便觉得鼻塞咽干,头重脚轻,竟是病了。

    平时极少生病的人突然生病,且来势汹汹,周夫人和长乐郡主都担心不已。

    长乐郡主更是心疼得偷偷落泪,不但请了御医上门看诊,还亲自煎药服侍,细致周到,人人称赞。

    顾元琛这一场病,缠绵了好几日才逐渐痊愈。

    与此同时,会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同往届一样,今年的会试仍由礼部主持。

    苏枕月是女子,从没参加过科考。但她听说过,会试的号舍环境极为艰苦,地方狭窄,条件简陋。

    据说那号舍都是由砖石砌成,阴冷潮湿,且三面环墙,正面没有门。里面只有两块木板和一盏号灯。

    会考期间,衣食需要自备,进去之前,会有专人搜查,严防夹带。

    沈霁的考篮、卷袋等物都是精心准备的,保管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文老夫人也很上心,命人做了可供三日吃的熟食和取暖用的、不带里的毡毯。

    苏枕月知道自己帮不上多少忙,便做了保暖的护肘、护膝和暖袖。她没在这个时候见沈霁,只让豆蔻托平安转送。

    会考第一日,靖安侯府的二老爷顾念章亲自陪着沈霁去贡院考场。

    三场考试,总共为期九天。

    考场内的人如何辛苦不得而知,但考场外面,众人数着日子一天天等待。

    终于到了二月十七的傍晚。

    贡院门口,人山人海。

    平安跟在三公子顾元玮身后,不住地张望。

    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平安立刻挥舞着手臂高呼:“公子,这里!这里!”

    沈霁听见声响,在人群中看到他们,直接走了过来。

    人潮汹涌。

    费了好一番功夫,几人才挤出了人群。

    平安主动接过考篮,好奇而又关切地问:“公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霁只答了两个字:“困,饿。”

    平安一愣,心疼不已。

    三公子顾元玮道:“别问了。赶紧带你家公子回去吃点东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考都考了,现在问有什么用?”

    “三公子说的是。”平安觉得有理,遂不再多问。

    一行人驾车回靖安侯府。

    沈霁一言不发,谁也不见,回清风院后,用膳、沐浴、倒头便睡。

    次日醒来,已是辰时。

    他简单洗漱过后,一转头见平安端来了早膳。

    靖安侯府的膳食很丰盛,连主食都好有几样:鼓蓬蓬的白面蒸饼,热腾腾的鲜肉包子、烙得金黄的千层饼……

    在号舍里连续吃了几日冷食,沈霁这会儿觉得每样都好吃。

    平安在一旁笑嘻嘻道:“公子,从昨夜到今天清晨,前前后后好几个人派人过来打听呢。”

    “哦?打听什么?”

    “打听公子考得如何呀。”平安笑道,“公子你不知道,昨天在贡院门口,我都亲眼看见好几个人晕倒被抬出来……”

    沈霁抬眸,纠正道:“我知道,我见到了。”

    科考历来考的不仅仅是学识见地,还有心性和体力。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学子因为身体原因科举失利。

    “咦,原来公子也见到了。”平安讪讪一笑。

    沈霁很快用好早膳,问道:“你刚才说,好几个人来打听?”

    “嗯,是的。”

    沈霁又漫不经心地问:“都有谁?”

    “侯爷、老夫人、二老爷、还有前院的几个门客。”

    沈霁略一颔首,并不意外,又问:“苏姑娘没派人过来吗?”

    “没有。”平安摇头,想了想,又道,“兴许是苏姑娘怕打扰你。”

    沈霁不置可否,只说一句:“唔,现在不打扰了。”

    平安眨了眨眼睛,倏地反应过来:“知道啦。”

    —— —— —— ——

    如今已经开春,大小姐顾元珍终于有了自己单独的小院子,不用再和母亲同住。

    院落收拾妥当后,她立刻赶到西跨院,要接走“汤圆”。

    苏枕月原本只是代为照顾。没想到养了四个月后,竟有点不舍得了。

    “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待它的。”顾元珍将汤圆抱在怀里,认真保证,“再说,虽然我抱走了,可你要是想它了,还可以去我那儿看嘛。”

    “说的也是。”苏枕月点头,让豆蔻将小猫的一应用具都收拾出来,交由顾元珍一并带走。

    刚送走大小姐,转头就看见了风风火火的平安。

    “苏姑娘!”

    苏枕月问:“平安,你家公子怎么样了?”

    ——这几日,她虽帮不上忙,但也默默祈祷,希望沈霁一切顺利。

    昨天傍晚,得知沈霁回来,苏枕月有心想去探视,可又怕打扰,便一直按兵不动。

    “挺好的呀,这会儿正得闲呢。”平安嘻嘻一笑,语气夸张,“苏姑娘,你是没看见,我家公子瘦了一圈呢。那贡院的号舍,都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在贡院门口,就看见好几个考上被抬出来的……”

    苏枕月虽未亲眼所见,但也能想象出一二。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探视。

    是以,她定一定神:“我去看看。”

    平安嘻嘻一笑:“那敢情好。”

    就等她这句话呢。

    苏枕月再一次来到清风院。

    一进院子,就看见沈霁站在那个装有木芙蓉枝条的青瓷花盆旁边,正仔细研究着什么。

    见她进来,他微微一笑,随手一指:“你来的正好。这枝条长出了新芽。”

    浑然不似刚会试结束的样子。

    “长芽了?”苏枕月微讶,近前定睛细看,果真看见先前光秃秃的枝条上,冒出了小小的新芽,嫩生生,绿油油。

    沈霁特意指给她看:“已经生根成活了,接下来多晒太阳,少浇点水,等它们适应了,就可以移出来重新栽种。”

    “真好。”苏枕月轻声感叹,一时思绪万千。

    这枝条还是去年十月份,她第一次接近沈霁时插的,当时是无奈之举,没想到竟真的成活了。

    苏枕月看看枝条,再抬眸看看沈霁。

    他看上去是稍稍瘦了一些,但眼神清亮、神采奕奕,绝非平安口中的“瘦了一大圈”的狼狈模样。

    察觉到她的视线,沈霁眉梢微动:“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在想,表哥这几天应该很辛苦吧?”

    少女声音又轻又软,隐含关切。几乎是在一瞬间驱走了沈霁身体的疲惫。

    沈霁轻笑,透着几分慵懒随意:“还好。”

    其实,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青云路上必须要经受的一点小麻烦罢了。若这些都受不住,以后又当如何呢?

    但她的关心,他也很受用。

    心思一转,沈霁随口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考得如何?”

    “啊?”苏枕月一怔,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用问,表哥大才,我知道的。”

    沈霁失笑,眸中漾起了笑意,低声道:“放心,此次会试,金榜之上必定有我。”

    他声音不高,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但骨子里的自信根本遮挡不住。

    苏枕月心想,太谦虚了一点,你何止是金榜题名,你是连中三元,是皇帝钦点的新科状元。

    但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很信赖地点一点头:“嗯,我信你。”

    —— —— —— ——

    放榜的日子在会考结束的十天后。

    这期间,平安格外紧张,连觉都睡不好,连着往金光寺跑了两次。

    而沈霁本人,优哉游哉的,三天两头出门往东市去。若是在侯府,则摆弄木芙蓉的枝条。

    他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给春晖堂、种墨斋的院子各移植了几棵木芙蓉。

    到了放榜这一日。

    一大早,平安顾不上吃饭,伙同靖安侯府的几个小厮跑到贡院南墙外面,等着看榜。

    文老夫人和靖安侯也数次派人去打听消息。

    没多久,便有报子来报:“青州沈霁沈鹤鸣沈老爷高中头名会元。”

    消息传来,文老夫人大喜,当即下令,阖府上下皆有赏赐。

    虽说之后还有殿试,但历来参加殿试的一律不黜落,只排定名次。既中会元,至少一个进士是稳了。

    何况都能在一众贡士中拔得头筹了,又怎会只是一个进士?说不定一甲都有可能。

    苏枕月闻讯,悄然松一口气。

    很好,到这一步,和梦里还是一样的。她的行为并没有影响沈霁的前程。

    本朝规定,殿试在会试放榜后的第三日:三月初一。

    这一天,皇帝会在金殿上亲自对贡士们进行策问,以定甲第。

    文老夫人焦灼不安地等着。尽管不是亲外孙,尽管不是顾家人,她也真心实意地希望沈霁能殿试夺魁。

    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沈霁被皇帝钦点为状元——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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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宫宴 琼林宴上,一定要小心

    消息一出, 整个靖安侯府都沸腾了。

    状元,这可是状元!

    三年才出一个。

    何等的荣耀。

    文老夫人尤其高兴, 欢喜得连声念佛,再次下令遍赏诸人。

    顾家是勋贵出身,一向重武轻文。近些年虽有意培养子孙读书入仕,奈何年轻一辈在读书方面皆没有明显的天赋。

    如今见到便宜外孙这般出息,文老夫人喜不自胜。

    唯一可惜的是,沈霁姓沈不姓顾。

    不过还好,沈霁母亲是顾家的养女,他未来的妻子也是在顾家长大, 日后在官场, 还能不与顾家互相扶持吗?

    文老夫人本就待沈霁亲厚, 此时更是让人将各种好东西流水一般送进清风院。

    动静之大,在一墙之隔的西跨院里也能隐约听见。

    沾了沈霁的光, 当天有不少人跑到西跨院里向苏枕月道喜, 一口一个“状元娘子”。

    连大小姐顾元珍都同她开玩笑:“恭喜啦,状元娘子。”

    ——先时还担心沈表哥的才华名不副实,没想到竟一举夺魁。竟是她白担心了。

    苏枕月微微一笑:“同喜, 状元表妹。”

    顾元珍一呆, 被“状元表妹”这个称呼逗得咯咯而笑。过得一会儿,才又好奇地问:“苏姐姐,沈表哥中状元,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

    好像早知道了会这样似的。

    苏枕月不便提自己的那个梦,只能说:“因为我相信他的才华。”

    “哦,原来是我们苏姐姐有眼光呀。”顾元珍嘻嘻一笑,转了话题,“我今天听见好多人说你好命呢。”

    苏枕月讶然:“好命?我吗?”

    她年幼丧母, 后来丧父,连祖母都离她而去,不得已寄人篱下十几年。近来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落得梦中那般结局。

    这也算好命吗?

    “是啊,他们是这么说的。说你没了爹娘,但是被顾家收养,得以在顾家长大。先前你和我哥,虽说没能成吧,可你转头就又许嫁状元郎。”顾元珍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他们还说你是前世烧高香呢。”

    苏枕月怔怔的,一时没有说话。

    顾元珍看她神色有点奇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苏姐姐,我就是听见了,和你说一说。你别往心里去,那些人说酸话呢。”

    “我知道。”苏枕月笑笑,“你放心,我不往心里去,我只是有一点点意外。”

    她想,之前的事情无法改变,但之后,她会努力让自己真的“好命”。

    ……

    觉得苏枕月“好命”的人很多,孙嬷嬷就是其中之一。

    她甚至忍不住对长乐郡主念叨:“真没想到,她命这么好。她这样的人,哪里配了?!”

    温善皱眉:“嬷嬷!”

    她不喜欢孙嬷嬷背后议论那个苏姑娘,万一传到世子耳中,让他误会。她该如何自处?

    “郡主,你说要不要派人去沈公子跟前说一说?”

    温善不解:“说什么?”

    “说那姓苏的从前勾搭世子的事啊。这般放荡无耻的女人,哪个男人受得了?这婚约肯定也就取消了。”孙嬷嬷认真分析。

    温善颇觉心累:“婚约取消?然后呢?嬷嬷,你知不知道,连我娘都在帮她张罗婚事?苏姑娘嫁的越好,世子越放心。她若一直不嫁,世子反而会一直放心不下。”

    这个道理,她也是近来才真正想明白的。世子重情意,重责任。苏姑娘的终身一日没有着落,他就一日牵挂。

    “这……”孙嬷嬷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这么说,咱们还得盼着她高嫁?”

    温善不答,只说道:“以后别再盯着她了。等她成亲了就好了。”

    ——先前顾元琛得病,她朝夕照顾,两人关系似乎亲近了不少。她也不想再生事端。

    而且在她看来,那位沈公子就算高中状元又怎么样呢?终究不能与世子相比。

    “是。”孙嬷嬷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

    当然,这点小插曲苏枕月不得而知。

    沈霁中状元,她作为未婚妻跟着沾光不少。

    极少在外交际的她,破天荒收到了几个邀她赴宴的帖子。

    而靖安侯夫妇更是提前认她做义女。

    三月初三,靖安侯府办了个简单的认亲仪式。在场的只有靖安侯全家以及一些世交。

    苏枕月当众给靖安侯夫妇敬茶行礼,改口唤“义父”、“义母”。

    两人答应,分别给予提前准备好的礼物。

    这认亲仪式也就基本完成了。

    其实苏枕月感觉,认不认义女,区别不大。不过是说出去名头好听一点。但顾家收留她十一年,既然靖安侯夫妇想认,那就认吧。

    反正对她也没什么坏处。

    认亲仪式结束后,苏枕月返回西跨院。

    然而刚进院子,就看见梧桐树下站了一个人。

    一袭斓衫,长身玉立。

    是沈霁。

    此时已是三月,梧桐树不再是冬天的光秃衰败模样。不知何时起,已又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沈霁负手立于树下,听到动静,直接回转过身。

    这是他殿试夺魁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苏枕月后退一步,敛衽行礼,含笑道:“还未恭喜表哥中状元。”

    沈霁眉梢轻扬。

    这两天,他听到不少道贺。或真心,或假意。这一句最简单,却也最得他心。

    可能是因为说的人不一样吧。

    沈霁洒然一笑:“还好,这要多谢上天保佑,圣上抬爱。”

    ——他虽自负才学,但也知道,能中状元,靠的不仅仅是才学。

    听到他说“圣上抬爱”,苏枕月不由想起一事,犹豫了一瞬,正要开口,忽听他又道:“这几天我有点忙。”

    “嗯,我知道。”苏枕月应声说道,很能理解。

    刚春闱结束,新科进士哪有不忙的?何况他还是皇帝钦点的状元。

    沈霁挑眉,似是有些意外:“那你想住在哪里?”

    “什么?”苏枕月一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不是一直住在西跨院吗?

    沈霁耐心解释:“我先前在东市看房舍,准备买一处宅院。想问一下你的意思,你更想买在哪里。”

    他前几日经常去东市,主要忙的就是此事。原本可以等授官后再慢慢看,慢慢买,不必这么着急。但二人婚期将近,此事也就拖不得了。

    ——总不能在亲戚家里和她成婚。

    苏枕月闻言,心中惊讶更重:“你打算买宅院?”

    “当然。”沈霁瞥她一眼,有点不理解她为何是这样的反应,“在顾家只是借住,我们总归是要搬出去的。”

    原本还在考虑是租赁还是购买。但现在,殿试过后,他既是新科状元,必定留京,那么新置办一处宅院很有必要。

    见她神色古怪,沈霁只当她怕钱不够,主动解释:“银钱方面你不必担心。沈家在青州也是大族,产业不少。像靖安侯府这样的宅院买不到,但三进的宅子还是能买得起的。”

    苏枕月的双眸因讶异而圆睁。

    她见沈霁进京赶考,寄居侯府,只带了平安一个小厮,以为他家也就是一般的殷实人家。

    但他刚才说什么?他要在京中买宅院?!

    还是城东,还要三进。

    京城寸土寸金,他知不知道城东一套三进的宅院要多少钱?

    苏枕月有点被惊到,忍不住问:“你,很有钱吗?”

    “还行,祖上颇善经营,攒下一些家业。家中人口简单,这些年也没有太多需要用钱的地方。”沈霁微微一笑,说得云淡风轻。

    苏枕月被惊得好半天回不过神。

    沈霁被她这神情逗笑了:“怎么?难道你以为我很穷?我暂住侯府,是因为老夫人开口了,我多少要尽尽孝道。”

    但以后长期生活,总不能再借住亲戚家。

    苏枕月低声道:“原来如此。”

    沈霁又继续方才的话题:“所以,你想买在哪里?还是说想亲眼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这个不着急。”苏枕月忖度着道,比起宅院,此时她更关心另一件事。

    沈霁失笑:“那什么着急?早些买了,也能在成婚前简单修葺一下。”

    苏枕月定一定神,问:“表哥,琼林宴是什么时候?”

    她记得那个长长的梦里,沈霁中状元后,就是在琼林宴上因故触怒皇帝,被派到安乐县做县令。在前往安乐县的途中,死于驿站的一场大火。

    那如果不触怒皇帝,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正常情况下,新科状元应该是翰林院修撰。

    沈霁也不瞒她:“初五晚上,陛下在宫中宴请新科进士。”

    “可以不去吗?”

    沈霁眸中闪过一丝讶色,沉吟道:“寻常进士或许可以,一甲只怕不行。”

    苏枕月心想,也是,陛下专门设宴,这怎好不去?

    沈霁看她神情有异,问:“怎么了?”

    “表哥,我想求你一件事。”苏枕月郑重道,“初五宫中赴宴,还请表哥一定要小心谨慎。”

    说着,她后退一步,再次敛衽行礼。

    苏枕月心中极为遗憾,梦里这个时候,她已被赐婚给蜀中的袁晔,在西跨院待嫁,每日极少外出。虽隐约听说沈霁是在琼林宴上得罪皇帝,却不知道究竟是因何得罪。

    此刻纵然有心提醒,但也只能笼统地说一句“小心谨慎”。

    再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自两人相识以来,苏枕月还是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甚至用上了“求”字。

    沈霁心中惊讶,点一点头:“好,我记下了。”

    ——他并非恃才放旷之人,自然知道宫宴上须小心守礼。但她特意提醒,是她的一片心意。

    他懂。

    —— —— —— ——

    转眼到了三月初五,琼林宴。

    天子设宴,是无上的恩荣。

    还不到酉正,新科进士们就已陆陆续续到达御花园。

    所有新科进士们都身着统一的进士巾服:一袭深蓝色罗袍、腰系青鞓革带、脚踩皂靴。

    唯一的区别是众人头上的巾帽。

    新科状元的巾帽上戴着皇帝亲自簪的金花,耀眼华丽。而榜眼和探花簪着次一等的银花。至于其他进士,则是更次一等的绒花了。

    众人到达御花园后,在安排好的位置上依次落座。

    一甲座位特殊。沈霁左右两边分别是榜眼周安国和探花谢兰修。

    三人当中,探花谢兰修年纪最小,还不到十七岁,人如其名,当真是如俊兰修竹一般,唇红齿白,带着雌雄莫辨的美丽。

    而年纪最大的是榜眼周安国,他已年近四十,眼角几条细纹,颌下一绺清须,看上去甚是稳重。

    他们既有同榜之谊,又坐在一处,便称兄道弟,互相照顾。

    这时,天还没黑,宴会还未正式开始,皇帝也还有好一会儿才到。

    金榜题名,天子赐宴,正是人生得意时。见时候还早,有活跃大胆的新科进士端了酒盏,离席挨个敬酒。

    有了第一个后,有不少人跟着效仿。

    ——大家同榜录取,是一种特殊的缘分。尤其是新科进士即将进入官场,多结交好友,也能积攒人脉。

    沈霁酒量平平,宫宴之上更是小心,唯恐酒后失仪。但是同榜进士敬酒,又不能置之不理。

    于是,他心思微转,有人过来敬酒时,作势浅尝一口,剩下的则乘人不注意,暗暗倒掉。

    这样既不得罪人,也不至于喝醉。

    一旁的榜眼和探花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悄悄照做。

    可惜谢兰修到底年纪小,从前不曾做过这种事。一时不察,偷偷倒酒时直接被人抓了个现形。

    对方也是个年轻的进士,一把扯住他了的袖子,笑道:“探花郎,这可不行,不能这么不给人面子啊,必须满饮此杯。”

    谢兰修下意识挣脱。

    然而,就在这拉扯间,谢兰修一不小心撞到了身后正上菜的宫人。

    那宫人匆忙闪避,身子晃动间,手臂一动,红烧鱼的汤汁直接倾向一旁沈霁头上。沈霁原本坐在座位上,听到动静,待要避开,偏被周安国和另一人挡住了路。情急之中,只能身子一侧。

    汤汁结结实实洒在了他衣袍上。

    深蓝罗袍从腰际到下摆明显好几块污渍,触目惊心。

    在场诸人皆变了脸色。

    等一会儿皇帝亲至,免不了要赐书、赐冰,为示恩宠,肯定会将每个人叫到跟前,单独赏赐,尤其是一甲前三名。

    穿着这样的衣裳面圣,分明是御前失仪。

    那宫人瞬间脸色苍白,忙下跪告罪。

    谢兰修和那年轻进士更是一脸讪讪,齐齐提出要和沈霁换衣衫。可这两人都比沈霁矮了一截,如何能换?

    榜眼周安国也反应过来,拿了巾帕要帮忙擦拭。可这种污渍,又哪里能擦掉?

    沈霁颇觉头疼:“有清水吗?”

    他自己倒是小心谨慎了,没想到旁人不小心,他跟着倒霉。

    此时只能勉强安慰自己,时候还早,沾染污渍的地方用水盥洗一下,自然风干就好了。即便等会儿皇帝亲至时,还未风干,也比带着明显污渍强一些。

    可惜宴上有酒有茶,却无清水。

    “有的,有清水。”一旁的小太监颇为机灵,立刻上前一步,“不远处就是御泉,距此不过百十步,状元公请随我来。”

    沈霁寻思,百十步不算远,来回用不了太久,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他略一颔首:“多谢,烦请公公带路。”

    他跟着小太监离开宴席,向西行走数百步,便听到了流水声。

    再行数十步,果真看见了一汪泉水。

    沈霁心内松一口气,当即撩起衣袍清洗。但是宴席上那道红烧鱼,色泽洪亮,油脂颇多,污渍又极大块,一时不好洗净。

    小太监见状,甚是殷勤:“状元公稍待,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一棵皂荚树。我去捡几片叶子来。”

    沈霁婉拒:“不用了,多谢公公。”

    ——夜里不比白天,稍微洗洗,应该能遮掩过去。在宫中赴宴,他时时小心。若非这衣裳实在脏污,他都不可能轻易离席。

    “很近的,一点都不麻烦,我去去就来。”小太监有心表现,一溜烟跑得飞快。

    沈霁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他不欲多事,匆匆清洗了脏污,也不等那个小太监回来,就要离去。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霁抬眸,看见的不是方才那个小太监,而是个通身贵气的青年男子——

    作者有话说:么么,明晚九点更新[青心][绿心][熊猫头][橙心][比心][红心][蓝心]

    第39章 秘密 今日之事,透着诡异。

    这男子约莫二十上下, 一身锦衣,双肩绣有蟠龙暗纹, 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

    “太子殿下。”沈霁心中一凛,当即拱手行礼。

    ——他认得此人,当日殿试时曾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这是太子萧承泽。

    太子的视线在金花上停留了一瞬,神色古怪:“我道是谁,原来是新科状元。今日琼林宴,状元公不去赴宴,为何在此?”

    “回殿下, 霁不慎污了衣衫, 恐御前失仪, 故在此清洗。”

    “原来如此。”太子点一点头,又问, “只用清水如何洗得干净?为什么不用皂荚?”

    沈霁心下诧异, 暗想,莫非宫中惯用皂荚吗?怎么小太监建议,太子也问?他原以为, 这种树木只有民间种植。

    但此刻容不得他多想, 他眼帘低垂,答道:“回殿下,附近并无皂荚。霁恐误了琼林宴,不敢耽搁太久,故此不曾寻找。”

    太子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的笑了:“这样啊,那孤就不打扰了,状元公快去赴宴吧。”

    “霁告退。”沈霁冲太子拱了拱手, 随后匆匆返回琼林宴。

    他离开之后,太子带着侍从向南行了数百步,看见一个凉亭,凉亭旁边不远处,赫然正是一棵粗壮的皂荚树。

    命令侍从远远退下,太子大步进了凉亭。

    凉亭内,一个宫装丽人正凭栏而立,满脸焦急之色。见太子过来,她忙低声问:“怎么样?可看清那个人是谁了吗?”

    ——方才皂荚树后面有人。但那人溜得太快,又是黄昏时分,御花园里草木掩映,只看见草木晃动,究竟是谁,却没能看清。

    太子摇头:“我带人追过去,一路追到御泉附近,只看见了新科状元。”

    说着他懊恼又愤恨地拍了拍栏杆:“早知道方才就不该让侍从退那么远。”

    “新科状元?”宫装丽人一惊,“刚才那个人是他吗?”

    “我不确定,试探了几句,看上去没太大问题。可除了他,附近没有旁人。”

    宫装丽人满脸忧色:“那怎么办?万一他看见我们,还听见我们说话,说出去,我们就都完了。”

    太子面色沉沉,语气阴狠:“那就让他说不出来。”

    “可是,可是,如果不是他呢?他什么都没看见,岂不是冤杀了好人?皇兄,我们还是不要再多造罪孽吧。”

    此时暮色四合,太子脸上半分表情也无:“那就先试探一下。”

    但他心中想的却是,不管沈霁有没有听到,既然可疑,那就宁可错杀,决不放过。

    只是这沈霁到底是新科状元,事情稍稍有点难办。

    —— —— —— ——

    沈霁回到座位时,琼林宴还未正式开始。

    他刚一走近,榜眼和探花一起看向他身上的深蓝罗袍。污渍被清水盥洗过,已不太显眼,但明显比其他地方颜色深许多。

    探花谢兰修满脸惭色,连连致歉:“沈兄,实在是对不住。”

    周安国则有些担忧地问:“这能掩饰过去吗?”

    此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宫灯亮起,御花园中亮如白昼。

    沈霁道:“罗衣质地轻软,风干得快,应该能掩饰过去。”

    “嗯,但愿如此。”周安国点一点头。

    果然,如沈霁所预料的那样,深蓝罗衣经风一吹,很快就半干了,颜色虽略深一些,但在夜色的掩盖下已不甚明显。

    只是没再看见先前带沈霁去御泉边清洗的那个小太监。

    沈霁只当他去别处忙碌了,没有多想。

    而且时间也不容许他多想。

    因为,琼林宴快正式开始了,新科进士们渐渐紧张起来,不复方才的嬉笑模样,一个个正襟危坐。

    又过一刻钟,忽有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精神一振,忙不迭起身行礼。

    “众卿平身吧。”皇帝高居上座,声音不太洪亮,“今日琼林宴,众卿不必拘束。”

    “谢皇上。”众人再次行礼,山呼万岁。

    周安国借起身之际,悄悄打量皇帝。——殿试时,他曾见过皇帝。但当时太紧张,没敢细看。这会儿看来,只觉得也并非他想象中“真龙天子”的模样,更像是个威严却有些疲惫的中年人。

    今日琼林宴,是天子宴请门生。除了皇帝,后妃、皇子、公主都来凑热闹。

    谢兰修年纪小,还带些小孩心性,见沈霁的衣裳基本已看不出异样,便将方才之事渐渐放下。

    他向公主那边瞧了一眼,压低声音,好奇地问:“听说太子殿下和昭阳公主是孪生兄妹,长得是不是一模一样?”

    “不清楚。”沈霁随口回答。

    他只见过靖安侯府的那对双胞胎,龙凤胎此前还真没见过。

    作为皇室罕见的龙凤胎,又是中宫皇后所出,昭阳公主极得圣宠。此刻,她就坐在帝后身侧,衣饰华丽,高贵大方。

    但沈霁对此兴趣不大。

    他答应了未婚妻,今日要小心谨慎。除了正事,其他的一概不关注。

    今日琼林宴,面对新得的英才,皇帝心情极佳,简单讲了几句后,便开始了“赐书”。

    ——这是前朝留下的旧俗:皇帝将《礼记》、《论语》等儒家经典赐给新科进士们,再简单勉励几句,以示天子对“门生”的看重。

    从寻常进士开始,最后才是今日的重中之重——新科的一甲前三名。

    大太监挨个唱名,这三人中被叫到的第一个便是探花谢兰修。

    谢兰修连忙上前。

    皇帝赐下一本《论语》,又温言勉励几句。

    谢兰修谢恩之后,脸颊通红,眼睛放光回到座位上,小声对身侧的沈霁说:“沈兄,我刚才偷看了一眼,那个昭阳公主和太子殿下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久闻皇室龙凤胎之名,还以为长得一模一样呢。

    年轻人,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在意点。

    沈霁没有说话,因为榜眼周安国之后就轮到他了。

    须臾,沈霁应声上前。

    好在皇帝并未留意他衣袍的不当之处,伸手帮他正了正头上的金花,又赐给他一本崭新的《诗经》,照例说几句鼓励的话语。

    沈霁谢恩,正欲退下,却听见太子的声音蓦的响起:

    “父皇,状元郎年轻俊彦,才学过人,留给昭阳做驸马如何?”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俱是一惊。

    沈霁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今日处处小心,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变故。

    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慌什么?太子一句戏言而已,又不是皇帝直接下旨赐婚,有回旋的余地。

    他有婚约在身,纵然是皇家,也断然没有强拆人姻缘的道理。

    思及此,沈霁心下稍安。

    正欲开口,昭阳公主已低呼出声:“皇兄!”

    太子几不可察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昭阳公主迟疑了一下,纤手一指,娇声附和:“是啊,父皇。女儿想招这位新科状元做驸马。”

    “好啊,难得昭阳有这心思。”皇帝抚掌而笑,转头看向沈霁,“沈卿意下如何?”

    ——他这个宝贝女儿,年已二十,尚未许亲。先前他几次要为女儿招驸马,女儿总是拒绝。逼得急了,还寻死觅活。这是女儿第一次有招婿的心思,皇帝自然极力促成。

    众目睽睽之下,沈霁恭谨答道:“回皇上,霁已有婚约在身,实不敢攀附公主。”

    皇帝闻言,不由面露失望之色。

    好不容易女儿看上一个男人,怎么偏偏是个有婚约的?

    然而太子竟笑道:“这有何难?只是有婚约而已,又不是已经娶妻生子。将婚约退掉,多给一些补偿,让女方另择良配也就是了。”

    皇帝暗暗点头,心想也是。虽然有些不厚道,可宝贝女儿第一次中意一个人,怎能不让她如愿?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新科进士们皆脸色微变,当下有不少人交头接耳,暗自议论。

    ——虽说这世上确实有人富贵易妻,但终究是有点让人不齿。何况堂堂太子殿下这般公然撺掇,未免有失体统。

    沈霁委婉道:“殿下说笑了,人无信不立。既已订婚,便当遵守。霁不愿退婚。”

    太子声音沉沉:“当真不愿?”

    “不愿。”

    就在此刻,变故陡生。

    那昭阳公主不知怎么回事,竟一头撞向了皇帝的座椅,顿时头破血流。

    事件一下子就升级了。

    沈霁心下一沉,只拒婚还好,但公主受伤,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

    太子反应极快,一把将公主抱在怀里,怒叱:“大胆沈霁,羞辱公主,藐视皇上,该当何罪?!”随即又转向皇帝:“父皇,儿臣请求父皇处死沈霁,为昭阳做主!”

    一旁的皇后顾不得端庄仪态,泣道:“昭阳,昭阳,你别吓母后!”

    见宝贝女儿满脸血痕,晕倒在地,皇帝既心疼又愤怒,一时之间理智全无:“来人——”

    “皇上!”在场的不少新科进士已齐齐出声,“求皇上开恩。”

    谁也没想到,一次琼林宴,竟然会出这样的变故。

    榜眼周安国越众而出:“皇上,圣人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沈年兄信守承诺,何罪之有?若因今日之事降罪于他,恐令天下士子寒心。”

    探花谢兰修立时附和:“皇上,沈年兄重诺,怎么能算是羞辱公主呢?若真退婚另娶,不信不义,那才是对皇上、对公主的大不敬!”

    皇帝冷笑:“这么说,是公主的错,是朕的错了?朕的公主就该如此吗?!”

    说到后面,语气已变得阴寒无比。

    谢兰修连忙口称不敢。

    一片嘈杂声中,沈霁反倒平静下来。种种细节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今日之事,莫名透着诡异,甚至有些荒谬。

    好在昭阳公主虽受伤,但流血不多,呼吸、脉搏都还平稳,已被移至殿内,传了太医。皇后以及数位妃嫔放心不下,跟着过去了。

    皇帝没有立刻离席。

    他脸色极为难看,不怪儿子多事,不怪女儿偏执,只怪沈霁不知变通,当众令公主难堪。昭阳是他的掌上明珠,金尊玉贵二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状元三年就能有一个,可他的宝贝女儿却不多。

    皇帝冷眼看向下方求情的新科进士们,心知不能如太子所奏,因此事杀了沈霁,令天下士子寒心。何况这还是他数日前钦点的状元,真处死了,皇帝自己脸上也无光。

    但也绝不能就此放过。

    ——沈霁若留在京中,岂不是时时刻刻往昭阳心上戳刀子?若不重罚,如何体现皇家威严?

    “今日之事,涉及皇家颜面,谁都不许对外透露半个字。”皇帝冷声道,旋即,他的视线落在沈霁身上,冷声道:“沈霁年轻,尚需历练,担不起翰林院修撰一职,就去安乐县做个县令吧。”

    皇帝不再理会众人,直接离去。

    沈霁仍站在原地,生平头一次,对自己读书科考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就是皇帝和下一任皇帝?他要报效的竟是这样的君王?

    —— —— —— ——

    寝殿中。

    昭阳公主已醒了过来,她额头缠着白布,隐约透出一点血迹,面色苍白,嘴唇更是毫无血色。

    太医小心看诊,禀明帝后,称公主并无大碍,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皇帝心疼极了:“你放心,朕已重罚了他。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再选就是了。”

    皇后哭成了泪人,只默默抹泪。

    昭阳公主面露疲色,低声道:“父皇,女儿很累,想休息。”

    “好好好,朕这就出去,你好好养着。”皇帝连声应着,率领后妃离去。

    昭阳公主阖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落下。

    过了一刻钟有余,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公主榻前。

    一身锦衣,双肩绣有蟠龙暗纹。

    正是太子萧承泽。

    他俯身拭去公主眼角的泪,低声问:“怎么哭了?是疼得厉害吗?”

    昭阳公主一把拂开他的手,翻身坐起:“你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子若无其事地收手,在床沿坐下:“不是说了吗?先试探一下,看那个人是不是他。”

    “那你试探出来了吗?”

    “有可能是。”

    昭阳公主冷笑:“试探?我看你是想借机甩脱我吧?”

    太子皱眉:“妹妹!”

    “我说错了吗?以前,你根本不舍得我受一丁点伤害。可今天,你不但把我推出去,还暗中绊倒我。”昭阳公主双眼通红。

    ——她根本没想着拿头去撞龙椅。是太子悄悄绊了她,她毫无防备之下被撞得头破血流,但还是配合了他。

    太子面色微沉,解释道:“我这是为了除掉沈霁。你也知道,他今日极有可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我不能留他活在这世上。”

    若秘密暴露,不止是他,昭阳和母后也没有活路。

    “是么?真不是为了借机杀死我?”

    太子皱眉:“妹妹,你怎会这么想?我对你的情分,你还不清楚吗?”

    “那你除掉他了吗?”

    “没有。”太子一噎,“但父皇已经下旨,将他贬出京城。那安乐县路途遥远,我要除掉他,易如反掌。”

    昭阳公主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太子缓缓靠近,伸臂环住公主肩头,温声道:“我们两个是一体的。今天也不全是坏事,对不对?我先下手为强,即便那沈霁真看到了,想要声张,咱们也能推说是他狗急跳墙,蓄意报复,是胡说八道。再说,有了今日之事,你也能借口心灰意冷,在宫中多留几年,是不是?”

    公主冷笑:“如果今天在琼林宴上,沈霁直接应下婚事呢?”

    “那,那说明他并未听到。或者说,听到也不敢声张。你我也就能放心了。”

    公主红着眼睛:“他若直接应下,你就真让我嫁他,是不是?”

    太子眉峰蹙得更紧:“你若真招他为驸马,那也只是权宜之计。你是君,他是臣。你不愿意,他怎敢近你的身?”

    公主只静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太子一把执了公主的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一掌,“来,你打我出出气。”

    昭阳公主一言不发,只抽出了手,重新躺下,翻身面向里侧。

    太子叹一口气,再度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不耐烦地拂开。

    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太子站起身,温声说一句:“夜深了,我不便久留,你好好休息。”

    昭阳公主仍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太子又叹一口气,终于离去。

    夜色沉沉,他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七岁那年,太子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一母同胞”的妹妹是真公主,而他却是个假皇子。——当年贵妃势大,皇后为了稳固地位,趁皇帝在外秋猎之际,用一招偷龙转凤,将双胞胎中一个夭折的女婴换成了健康的男婴。

    中宫嫡出,又是罕见的、吉祥的龙凤胎,很得皇帝宠爱。

    后来年纪渐长,太子竟和名义上的孪生妹妹搅在了一起。他一方面沉溺其中,一方面又畏惧不已。

    今日之事,太子确实存着多重心思。——若沈霁应下,不管其是否知情,他们都是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或许也可以借机结束和昭阳的不伦关系。若沈霁拒绝,他放大昭阳的反应,也能借皇帝的手除掉一个隐患。

    一举数得,何乐而不为呢?

    可惜,功亏一篑。

    皇帝到底心软,顾念名声,竟留了沈霁一命。

    不过没关系,他身为储君,手下自有可用之才。正如他对昭阳说的那样,要除掉一个人,也绝非难事。

    —— —— —— ——

    皇帝离席之后,这琼林宴也就散了。

    众士子低声议论,不少人第一次对皇权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十年寒窗,一朝高中。本以为金榜题名后就是锦绣前程,没想到前路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天子门生又如何?新科状元又如何?

    仅仅只是拒绝了一桩婚事,就触怒了皇帝。

    探花谢兰修眼眶通红,又强忍着心中情绪,勉强安慰沈霁:“宦海沉浮,原也常见。听说前朝贤臣被贬谪过的也不少。沈兄莫灰心,只要能做出政绩,三年之后,还是有可能调回京的嘛。”

    ——原本他还想着一甲前三名关系不错,可以在翰林院做同僚呢。

    榜眼周安国叹一口气:“谢贤弟有所不知,那安乐县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此话怎讲?”

    “地方偏僻,条件艰苦。听说已经好几年没有正经县令了。沈年兄有经天纬地之才,本该在朝中大展经纶。偏偏却……”周安国又叹一口气,不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说话间,不少进士凑了上来,委婉安慰、鼓励。

    ——尚未真正步入官场的士子们亲眼全程目睹今夜的事,难免同情沈霁的遭遇。

    沈霁没有说话,只抬头看了看天空。

    阴沉沉的。

    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不要慌,不要慌。本质甜文。

    青云直上的必经之难,感情培养的绝佳时机。

    么么么么,明晚九点更新。

    第40章 软语 提前成亲不就可以了?

    沈霁进宫赴琼林宴, 最兴奋的除了平安,就是靖安侯府的三公子顾元玮了。

    顾三公子从小不爱读书, 惯爱舞枪弄棒,但对读书人有种天然的尊重,对琼林宴更是心生向往。

    虽然他这辈子大概是没机会了,可他有个厉害的表哥啊。

    十九岁的新科状元。

    他完全可以听表哥讲述琼林宴是何等风光。

    顾三公子精神抖擞,入夜后更是期待。他闲着无事,在院中练一会儿武,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索性去前院等待。

    忽然, 隐约听到小厮们的声音:“表少爷回来啦。”

    顾元玮精神一振, 忙快步迎了上去。

    靖安侯府门口悬挂着两个红灯笼。此刻, 灯光倾泻下来,洒在门口的马车上。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表哥!”顾元玮上前几步。

    紧接着, 后面几辆马车上又陆陆续续下来好几个人。

    这些人皆是一样的进士巾服, 有的头上帽子簪有绒花,有的则是银花。

    顾三公子有点懵,但他毕竟是侯府公子, 见识不少, 稳了稳心神,好奇询问:“这是……”

    ——这是琼林宴结束,众人离开皇宫。沈霁要返回靖安侯府,不少同榜进士放心不下,执意跟随护送。

    此时已到了靖安侯府外,仍有人出言安慰:“沈兄莫急,说不定此事会有转机呢。”

    “是啊,这种时候一定要冷静, 不能自乱阵脚。”

    ……

    顾元玮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表哥,你们在说什么?”

    看气氛不对,他又有些不安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谢兰修年轻气盛,听顾三称呼,知道这是沈霁的表弟,不是什么外人,当即愤愤地道:“皇上下令,不让沈兄去翰林院了,要让他去一个边远小县做县令。”

    说着他自己先红了眼眶。

    “什么?!”顾元玮一惊,“不让去翰林院?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朝廷默认的新科状元直接授官翰林院修撰吗?起步都比寻常进士高一大截。

    “还不是因为……”

    谢兰修才说五个字,就被打断。

    沈霁应声道:“因为我语言不当,触怒了皇上。”

    ——他不能提拒婚之事。若说他因为拒婚公主而遭贬谪,传将开来,身为他未婚妻的苏枕月难免处境尴尬。

    而谢兰修却是心中一凛,猛然反应过来,暗道好险。

    今夜皇帝已公开发话,说此事涉及皇家颜面,谁都不得对外透露半个字。他方才如果直接说出来,也得罪了皇帝。那可怎么办?

    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考中探花,难道也要去穷乡僻壤做县令吗?

    如今沈霁已自己主动承认是“言语不当”,其他人不管心里怎么想,也只能附和说:“对对对,是是是。”

    总不能实话实说,沈霁坚持婚约、公主羞愤寻死、皇帝一气之下迁怒吧?

    顾三公子不知实情,真以为是“言语不当”,连忙问:“是不是喝酒了?酒后失言?跟皇上认错行不行?事情还能不能挽回?”

    沈霁摇一摇头,对跟随他到此的同榜进士们说道:“我没事,众位先回去吧。”

    “沈兄!”

    “各人有各人的前程。不能因我之故,误了大家。放心,只要心怀百姓,在哪里都能造福一方。”

    沈霁这话说的豁达又体面,在场诸人大都赞许点头。

    还有几人冲他郑重行礼:“沈兄说的极是。”

    见沈霁虽遭变故,但并没有就此一蹶不振,新科进士们稍稍放心。众人也不久待,纷纷告辞离去。

    靖安侯府门口再度恢复安静,可这消息却也随着传开了。

    —— —— —— ——

    今夜琼林宴,苏枕月有些紧张。

    虽然前天已经提醒过沈霁,可她仍免不了担忧,时不时地打发豆蔻去前院看看表少爷回来没有。

    亥初,豆蔻突然小跑着进来。

    “姑娘,不好了……”

    苏枕月心头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豆蔻抓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大口冷茶,快速道:“前院传来消息,说,说表少爷在琼林宴上得罪了皇上,进不去翰林院啦。只能去一个偏远的小县做县令。”

    苏枕月面色微变,心道:果然。

    居然和梦里分毫不差。

    她之前特意提醒沈霁要小心谨慎,也没避过去吗?

    一旁的南星连忙安慰:“姑娘,其实做县令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平头百姓强。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也不见得个个都入翰林院。”

    “是啊。”豆蔻跟着附和,“还有好些人读书半辈子,连秀才都考不上呢。”

    “嗯。”苏枕月胡乱应了一声。

    她倒不是在意这个,她担心的是这样一来,又拐回了梦里那条路。

    那只能想办法在上任途中,尽量避开驿站的大火了。

    还有沈霁,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遭受这样的变故,还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形。

    苏枕月定一定神,问:“表少爷呢?他怎么样了?”

    “刚才好多进士老爷送他回来,到门口又走了。表少爷现在好像是回清风院了。”豆蔻回答,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二老爷吩咐了,说不能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怕惊到她。”

    苏枕月略一思忖:“我去清风院看看。”

    豆蔻和南星均点一点头。

    此时,已近亥正。

    若在平时,靖安侯府内外院之间的门都要上锁了。但今夜因为情况特殊,靖安侯和顾二老爷来回往返询问情况,这会儿还没锁门。

    先前苏枕月多次去清风院找沈霁,都是在白天。入夜后过来,还是头一遭。

    一进院子,就看见檐下悬挂着的灯笼,流泻出暖黄色的光。

    平安正在书房门口来回走动,听见动静,一扭头,看见了苏枕月。

    他眼睛一亮,快步近前:“苏姑娘,你也过来了?”

    “嗯,你家公子呢?”

    “在书房呢。”平安压低声音,“刚才侯爷派人过来问话,公子说累了,今晚不想过去,明天再说。后来二老爷亲自过来问,也没问出什么。”

    苏枕月问:“那你呢?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平安摇头:“不知道,公子没说,只隐约听三公子说是‘言语不当’,触怒了皇上,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言语不当。”

    皇帝老爷这般小气的吗?

    苏枕月微微蹙眉。

    言语不当?寻常的言语不当肯定不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多半还有别的原因,可听平安言下之意,沈霁不大愿意说。

    罢了,不说就不说吧。事已至此,具体缘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

    “我去看看表哥。”她现下最担心的,是沈霁心里难受。

    “好。”她去劝慰,平安自是求之不得。

    ……

    书房的门半掩着。

    苏枕月动作极轻,悄悄推开了门。

    此时,书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黯淡。

    沈霁坐在窗前,双目微阖,一言不发。

    他仍在回想今日之事。宫中赴宴,他处处小心,可还是有意外发生。从他深蓝罗衣被污,到琼林宴结束。这期间的任何一点细节,都不放过,一点一点慢慢回想。

    一开始是太子提出想要他做驸马,最后是公主决绝自戕。

    沈霁与公主先前根本不曾打过交道,他以有婚约在身为由拒绝,合情合理,并不损公主颜面。公主何至于此?

    还有太子,得知他已订下婚约,不愿尚主,换人就是。为何偏偏执着于他?

    是皇室贵胄气性太大,还是有什么内情被他忽略了?

    突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沈霁转眸看去,见是苏枕月向自己走来。

    暗夜中,她一身素雅衣裳,脚步极轻,像是怕吵到他一样。

    沈霁反应罕见地有些迟钝,愣怔了一瞬,才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光线虽黯,但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担忧。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苏枕月近前,极其自然地又点了一盏灯。

    书房内瞬间明亮许多。她认真打量沈霁,见他虽眉心微蹙,但神情平静,脸上也不见多少郁色,不由心下稍安。

    她想,比起驿站的大火,这点挫折其实算不得什么。在那个长长的梦里,后来登基为帝的燕王对沈霁的才能非常推崇。只要熬过这几年,不愁不被新帝重用。

    说不定去翰林院做天子近臣,那才是真的误他前程呢。

    这么一想,苏枕月觉得他得罪现在这个皇帝,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这话不好对沈霁讲。

    沈霁抬眸:“你也知道了?”

    “嗯。”苏枕月点头,有心想安慰沈霁,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她略一思索,只问一句,“表哥饿不饿?”

    沈霁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问我今晚发生了什么事。”

    “表哥想说自然就说了。”苏枕月固然好奇,但知道好奇无用。

    他不愿说,她就不问。

    沈霁目光微敛,低声道:“抱歉。”

    “嗯?”苏枕月一怔,“为什么要对我说抱歉?”

    沉默了一瞬,沈霁才道:“你先前叮嘱我,琼林宴上务必小心,可还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有负你的嘱托。”

    他自忖今日并无不妥之举,虽心中不平,却也能接受这样的变故。但是感觉对不住她。她那么想过安稳日子,为此不惜以终身相托。

    苏枕月摇头,诚恳道:“这也不用对我道歉啊,是……不好,又不是你不好。”

    她不便直说皇帝,便抬手指了指上方。

    随后,她又继续刚才的话题:“你饿不饿?我听珍珍说,这种宴席上,食物大多都是摆设,只能看不能吃,需要提前吃东西垫肚子的。”

    灯光下,少女水眸晶灿,声音轻软。

    沈霁恍惚了一瞬,心想,纵然知道她对自己没多少情意。可这会儿,他还是控制不住地为她心动。

    ——今日变故突发,不管是靖安侯还是顾二老爷,都急于询问他具体缘由。话里话外颇多指责。唯独她,夜间赶来,为他点一盏灯,逗他开心。

    沈霁胸中一热,移开了视线:“不是摆设。”

    “什么?”苏枕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沈霁解释:“我说,琼林宴上的膳食不是摆设,能吃。”

    苏枕月眨了眨眼睛,心想,他现在仍有闲情逸致解释这点无关紧要的细节,那应该心情还行。

    她有些夸张地笑了一下:“哦,原来能吃啊。不说那些了。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猜不出来吧?”

    说着,苏枕月打开叠好的油纸,露出里面四四方方的糕点:晶莹剔透,以红豆做点缀。

    “是红豆糕呀,你要不要尝一尝?”

    沈霁此刻没多少进食的心情,但望着少女笑意盈盈的眸子,他心中蓦的一软,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淡淡的甜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胸腔里似乎也蕴着淡淡的甜意。

    沈霁将红豆糕咽下,低声道:“不早了,眠眠,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困,我想多待会儿。”苏枕月拒绝。

    不料,沈霁却道:“可我困了。”

    苏枕月一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眨了眨眼睛,轻“哦”了一声。

    将她这模样尽收眼底,沈霁不由失笑:“我真没事,不用担心我。”

    停顿一下后,他又复述了一遍先前在同榜进士们面前的说辞:“我知道,只要心怀天下,在哪里都能造福一方。”

    苏枕月听他说的豁达,心中颇为敬服。易地而处,她绝对做不到他现下这样。

    她重重点一点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人平平安安的,在哪里都一样。而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对你也是一件好事呢。”

    沈霁笑笑,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坚持,苏枕月到底没有久待。她留下糕点,回了西跨院。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外面不知名的虫叫声。

    沈霁视线扫过桌上的红豆糕,抬手按了按眉心。

    以他的才能,他确信自己不管在何处都能干出一番成绩。他现在思虑的是两件事。

    其一,今日之事是否另有玄机。

    其二,他该如何安置她。

    —— —— —— ——

    新科状元琼林宴上触怒皇帝一事,很快传开。

    次日,便有几名御史上书为沈霁求情。

    ——虽然这几个御史不清楚具体缘由,但新科状元不入翰林,本朝还没有这样先例。他们自然极力劝阻。

    皇帝不胜其烦,直接一道诏书严禁朝中议论此事。又命身边大太监去传口谕:令沈霁即日启程,不得在京中逗留。

    滞留京中,难道是在等着别人求情成功,让皇帝收回成命吗?

    沈霁得罪皇帝一事,靖安侯原本是要瞒着文老夫人的。可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传口谕,这瞒也瞒不住了。

    不止是她,整个靖安侯府都知道了。

    数日前,还是风光无限的新科状元。这才几日光景,就得罪了皇帝惨遭贬谪。

    原本不少人艳羡的苏枕月这几天也成了被人同情的对象。

    周夫人一见到她,就唉声叹气,末了又握着她的手道:“阿月,不是你义父不肯帮忙。这实在是没办法。听说御史台里,好几个御史,都因为求情被训斥了。”

    “我明白的,义母。”苏枕月表示理解,十分通情达理的样子。

    “唉,皇上还不许他在京中逗留,要他即刻启程。可你们的婚事还没办呢。”周夫人叹道,“这,这只怕是要拖延了。也不知道拖延到什么时候……”

    苏枕月点头,轻声道:“嗯,我知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和沈霁商量将婚期提前?

    周夫人只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去。

    苏枕月打起精神,重新指挥豆蔻和南星收拾箱笼:“先拣轻便贵重的装,不重要的就不带了。”

    正说着,平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苏姑娘!苏姑娘在吗?”

    “怎么了?”苏枕月快步走出。到了院子里才发现:来的不止是平安,沈霁也在。

    这两日,朝野内外不少人私下议论他的事情。靖安侯府上下也议论纷纷。

    而沈霁本人看上去,完全不像正处于风暴当中。看见苏枕月后,他甚至微微一笑:“有空吗?我有事找你。”

    “有空。”

    “去我那里说吧。”

    苏枕月心下好奇,跟着他去了清风院的书房。

    沈霁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向前一推:“这是一万两银票。”

    苏枕月瞪圆了一双眼睛。

    多少?

    一万两?!

    “皇上口谕,要我即刻动身去安乐县,最迟明日就得离京。”沈霁直接道,“这些银票给你。”

    苏枕月拿起银票看了看:“是让我保管吗?”

    “给你用的。”

    苏枕月点头:“你放心,银票我一定好好收着。”

    她的私房钱不多,但有了沈霁这一笔,他们这一路上应该能过得很舒坦。

    沈霁垂眸:“我知道你一直想早点离开靖安侯府。可惜现在情况有变,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你是想择宅另居,还是想先去青州?”

    苏枕月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此去安乐县路途遥远,而且那里条件艰苦。我们还没成亲,你也不必非跟着我去受罪。至于青州那边,我父母虽然不在了,但叔婶都很友善。我可以请人护送你过去,他们肯定会照拂于你……”

    苏枕月明白过来,他是想把她安置好,独自去上任。

    这怎么行?

    若婚期延后,谁知道长公主那边会不会再出什么变故?万一再找个借口给她赐婚,她怎么办?

    当然,最重要的是,沈霁待她很好,她必须报答他,帮他化解命中那一劫。

    既然琼林宴前提醒没起到作用,那她就一路跟随,时时小心,处处留意,一定能避开那场大火。

    思及此,苏枕月打断他的话,认真道:“那我们提前成亲不就可以了?我不去青州,也不去别的地方。我和你一起,去安乐县。”——

    作者有话说:么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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