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最终章。


    宇宙真的好冷。


    路衍用液态流金凝成的利刃穿透瓦伦丁那只翠绿的竖瞳时, 这样想。


    瓦伦丁用另一只眼睛恐惧地看他，仿佛无法相信，自己怎么会在这种状况下被人追上来, 杀死。


    虫洞将时间无限拉长, 除了液态流金，两人的动作都有些迟滞。


    菲克斯本体刺进瓦伦丁的眼睛, 迅速蔓延、生出无数倒刺, 直至将他的颅骨、血管、身体全部刺穿。


    “你……”瓦伦丁怔怔盯着路衍，口鼻涌出蓝色的血。


    “你本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路衍忽然道，“你本该如你所想的那样, 成为至高无上的帝国掌控者……”


    “但我不愿意。”


    路衍将利刃狠狠刺进去, “为你的一切赎罪去吧, 主角。”


    瓦伦丁意识涣散，记忆如走马灯般忽然在他脑中复苏，他仿佛理解了路衍的话, 并在临终之际, 预见到了自己本该辉煌的一生……


    是的, 他是主角，他本该拥有一切。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呢？


    瓦伦丁无法甘心地想, 好像是从希尔背叛他, 开始选择伊修斯时起。


    伊修斯才是早就该死的。


    希尔也不该背叛。


    “你……”瓦伦丁看着路衍, 看着这张与希尔格外相似的脸, 仿佛忽然明白过来，“你……不是希尔。”


    路衍用利刃刺穿了他的头颅。


    瓦伦丁彻底失去了声息。


    虫洞也在此刻终结，时光流速突然加快起来，路衍发现自己坠入了一个空荡荡的深空。


    宇宙真的好冷, 路衍感到身体迅速结了冰，周围没有空气，他也开始感到窒息，菲克斯好像在叫他，他听不清楚。


    路衍看到深空中遍布肉粉色的星尘，有虫群在其中穿梭，星尘中隐现着由陨石和各类残骸粘连成块的、巨大的虫巢——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来到了闻沅先生所说的，宇宙的另一个位面。


    系统终于出现，在他脑海中又哭又笑，播报任务进况：“呜呜呜，你终于做到了！恭喜宿主破解全部剧情，圆满完成烂尾救赎任务呜呜呜！感谢您不畏艰险、一往无前的奋斗！本系统将立刻为您结算任务奖励，并带您脱离书中世界！”


    快点吧，路衍忍不住想，本宿主马上要在这里冻死了……


    “好的好的！我马上！你再坚持一会儿！”


    最后一刻，在寒冷与窒息中，路衍感到液态流金轻柔地漫过他的身体，覆上他的口鼻，眼睛，在宇宙中将他团团包裹。


    路衍感到一阵温暖和安适。


    晚安，菲克斯。


    *


    七年后。


    帝国联盟历经数次虫群清剿，平息乱局，终于组建起新政权，并将编外星群囊括在内，重新划分七大星群，改名为星际联合政府。


    王室不复存在，曾经高据联盟政权顶端的议会贵族势力也重新洗牌。


    原联盟军团总长莫迪当选为联合政府第一任政府执行官兼总领，任期暂定十年。


    今年是他执政的第六年。


    常年的殚精竭虑让这位以英武多谋著称的Alpha军人老了不少，眼角眉梢爬上皱纹，连现代医美都难以挽救。


    金泽文为此还写了几篇小作文，专门开小号投到公网上拍马屁，被菲克斯清理数据库时毫不留情删掉。


    此刻，莫迪看着伊修斯甩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第四封辞职信，感到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一条。


    “政权才刚稳下来，周边星匪乱窜，当年与瓦伦丁的那场战役牺牲了那么多战员，你又不是不知道，补充进来的都是些新兵蛋子……”


    莫迪揉着眉头叹气道，“你是唯一一个SSS级Alpha，论声望、实力，军区没人在你之上，联合政府正值用人之际……”


    “我可以把菲克斯留下来。”


    伊修斯面无表情，像块油盐不进的石头，把手写的辞职信往办公桌前又推了推。


    上次他提辞职时，用的电子信函，莫迪老狐狸糊弄他说金泽文把数据弄丢了，没收到，总之就是不认，转头给他安排了个任务，说任务期间不准再提卸职。


    如今完成任务回来的伊修斯干脆给他手写了一封，亲自递到他跟前，确保他能看见。


    莫迪：“你这些年不也都去虫洞那边看了么，那里的虫子都快给你杀干净了，尹修，你还这么年轻，有些事得学着放下……”


    伊修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走了。菲克斯密钥也在里面，保管好。记得签字。”


    莫迪：“……”


    莫迪没辙，眼看对方转身就要离开，忙道：“你一个军团总统领，辞职也不是这么好批的！得过军区审批会议，还要遴选下一任统领到岗接任才行，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伊修斯：“赖天是副统领，他能接任。”


    莫迪：“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带新人，哪儿压得住你手底下那些油混子！况且军团总统领换届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找七大星群执行长讨论讨论，我一个人也批不了。拿走。”


    伊修斯压根不理会，直接出门。


    莫迪从办公桌前起身：“你……给我站住！要不这样，尹修，你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假，一次也没用过，我先给你批两个月，你去休息休息，散散心。辞职信……会帮你递上去，但下下个月就是七大星群例行联合会议，你等我们对这事研判一下。”


    伊修斯被值守的卫兵拦在门前，沉默半晌，知道跟这老狐狸也掰扯不出什么。


    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谁也拦不住。


    干脆糊弄一句，说答应，便从莫迪办公室走了出去。


    ……


    伊修斯离开联合政府主星前，把液态流金义肢卸了下来。


    菲克斯底层指令无法更改，但他把最高授权密钥留给了莫迪，又把全部的液态流金本体留在这儿，也算是把菲克斯完全交了出去。


    但菲克斯本体还是缺失了一部分，那是七年前，菲克斯忤逆他指令，分出一部分本体追随路衍，坠入虫洞，再也没回来。


    菲克斯告诉他路衍说会回来。


    但并没有。


    七年了。伊修斯没办法再等下去。


    他要亲自进虫洞里去找。


    找不到的话，他就也留在那里。


    伊修斯驾驶战舰离开联合政府主星，驶向卡纳亚星球。


    这是他目前的私人住所所在。


    卡纳亚星球自那场终局战役后，余留在此的虫灾依旧到处蔓延，荒废了好长一段时间，伊修斯带着战队把虫群一点点清剿，又经过几年的建设，终于渐渐繁盛起来。


    这颗星球本属于生态、气候、资源一等一的优质星球，但因为虫灾的阴影，近些年很少有人选择住在这儿，联合政府为了就地取材，干脆把专门研究虫族的研究院搭在这里，借用了瓦伦丁当初凿的那个山洞。


    伊修斯的住址就在研究院边上。


    他落地后并未回到自己住处，而是去了研究院。


    林教授早已收到消息，在院门口等他，见面后，便将他带到了研究院后方的材料研究室内。


    “新的义肢材料跟菲克斯相比，还是逊色很多，只能称为‘仿液态流金’……”


    林教授拿出一个新的、专门为他定制的左臂义肢道，“说来真是惭愧，闻先生的研究我们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伊修斯倒不介意，他马上要卸任军团总统领，又不打仗，要那么精贵的义肢做什么。


    他从林教授手中将义肢接过来，并瞄了眼对方由液态流金塑形的手。


    是安拉本体。


    安拉在被格式化和重组运行程序后，成了研究院的助手，一直跟在林教授身边。


    形象也换了一个，还是女性，但比以前那种恭顺古板的样子清丽了许多，高马尾换成低马尾，还戴了副金丝眼镜，颇有点研究员们的内敛学究气质。


    林教授让安拉过来帮忙安装义肢，又调试了一会儿，确保没有任何问题。


    伊修斯问：“虫洞反向探测研究呢？”


    林教授道：“还是以前的进展，安拉虽然保存了不少资料，但联合政府还是觉得研究风险过大，怕再闹出当年纳森研究院的事，也不太让搞了……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将伊修斯带到研究院背靠的山洞去。


    两人一直走到当年安达尔公主死去的那个洞窟，研究员在洞窟内架设了虫洞反向探测仪，用于探测和反向开启虫洞。


    如今人类对虫洞的了解大大加深，能通过这样的仪器，反向控制和开启虫洞，甚至抵达虫族所在的另一个位面。


    “虫潮近年来爆发的越来越少，也是因为尹将军你不断在对面杀虫吧。”


    林教授略显唏嘘地看他一眼，“其实若没有虫洞相连，人类和虫族各自生活在不同的时空，是可以相安无事的，当年第一个虫洞开启是偶然，后来接二连三爆发虫潮，只是因为两个宇宙位面相连的波频始终没有断开……”


    “如今联合政府打算彻底终结虫潮，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闭合虫洞，这个探测仪下半年就要关掉。你非要去到那边的话，没有固定链接的虫洞，很可能没法再回来。”


    “尹将军，你真的要想好了。”


    伊修斯在洞窟里站了一会儿，看着由探测仪开启的，控制在一条缝隙大小的幽邃虫洞。


    他想，路衍当初就是从这里消失的。


    他没有回答林教授的问题，只道：“半年时间够了，等我卸任后就过来。”


    不管莫迪如何想留他，伊修斯已经打定了主意。


    他从研究院离开。


    ……


    两个月的长假对伊修斯来说其实刚好，他也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比如林杨跟慎星河结婚，他被邀请去参加婚礼。


    婚礼在以前的编外星群——如今已被纳入联合政府第七星群，在厄尔斯星球举办。


    现场很热闹，林家生意近年来做得越发红火，财大气粗，慎星河如今也是第七星群战队总指挥官，称得上门当户对。


    宾客络绎不绝，据说赶来参加婚礼的飞船把整个日初基地的起降区都占满，这还停不下，后来只能泊在星港。


    连以往跟林家有些不太对付的洛伦也收到请柬，赶来庆贺。


    洛伦如今已是第七星群副星际长，跟林家的那点儿纠葛早已既往不咎，双方还经常来回走动。


    伊修斯其实很为他们高兴，只是看着这样的热闹，即便周围所有人都来向他敬酒，还是有些落寞。


    他忍不住想起路衍，想起自己当初也是想过要跟路衍结婚的。


    喝了林杨慎星河两人特地来敬的喜酒，伊修斯只在这里多待了一晚，便借口军团任务，驾驶战舰离开。


    他又来到了哥涅星群A港。


    哥涅星群这些年建设得也很繁华，因为是被他管理过的区域，仗着他的面子，联合政府这些年给这里拨款都很大方。


    这里有许多矿区行星，当年剥削严重，基建没做好，民众们过得都很苦，如今供氧设备、航路搭建起来，也没了星匪从中压榨油水，当地人们开采矿产向外输送，贸易往来频繁，甚至有点暴发户的趋势。


    伊修斯在A港有一处住所，是特意保留下来的。


    他跟路衍没有一个很像“家”的地方，大部分时间待在战舰或者星船上，路衍跟着他四处辗转，连日初基地也没有长待过，只在这里温存过一小段时间。


    仅这一小段时间，路衍也把他临时备战住的房子，打理得像一个家。


    路衍养的那只宠物毛球没有带走，一直留在这里，菲克斯帮忙照料着，还有路衍移栽的向日葵，已经在院子里长成了一大片……他送路衍的那株花也长大了很多，郁郁葱葱，花团锦簇的样子。


    伊修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菲克斯移交给了联合政府，留在这儿打理屋子的分体小机器人自然也停止运转，伊修斯用新义肢给小机器人们重新输入指令，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照顾这个房子。


    宠物毛球长大了，伊修斯至今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只知道是星际间流行的宠物。


    路衍不在，他也懒得查，反正小机器人知道怎么照顾它……而且看起来照顾得还很好，这玩意儿如今已经长到了半人高，伊修斯第一次开门进来时，被这东西直接扑到身上，差点当成虫子秒了。


    他住在这里，尝试照顾宠物，给向日葵浇水……像路衍说的那样，想把生活过起来。


    可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坐在沙发或院子里发呆。


    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过这种日子，什么都没有意义，战场他也待腻了，已经渐趋消弭的虫潮也不再需要他去解决。


    路衍曾说想去看各个星球，伊修斯也试着去看过，一个人，怎么看都没意思。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才算生活，成年后就没有过过。


    路衍也从来没有教会他。


    他只能做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


    比如，到虫洞另一面寻找路衍。


    *


    “七年！？”


    路衍惊愕地看着系统给他分配回原世界的时间点，难以置信，“你有没有搞错！我不是刚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吗！？”


    “哎没办法，我已经尽力了嘛！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坠入虫洞，身体早该冻得邦邦硬了，如果就这样脱离世界也还好，就当原身主角死了嘛！可你偏要回去，我不得想办法帮你运作一下，至少得符合逻辑，不然这世界崩了怎么办！”


    “如果我能顺利回去，这个世界是不是就不会再崩了？”


    “那是自然，剧情结束后的世界形成完美闭环，自成一体，但我也就无法再干涉了……不过你确定要把所有任务积分都兑换到这里？不考虑一下去别的世界？下一个世界可能更好哦！”


    “不去，谁愿意一直打工啊。”


    “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伊修斯，恋爱脑！”


    “就恋爱脑，你管得着吗！别啰嗦了，赶紧让我回去！七年，统子，整整七年啊！”


    这七年他都不知道伊修斯是怎么过的。


    会不会……


    路衍不敢想，但他承诺过对方，一定会回去。


    系统很快弹出一个面板，让他确认选择，并说：


    “确认留在这个世界之后，我就不会再联系你了，从此你会真正成为这里的人，在任务中获得的buff会成为你命运的一部分，多余的任务点……就给你加在了好运值里啦！也算是我最后给你的祝福吧！祝你好运哦，路衍！”


    “系统，你真的是个好统！”


    “哼，本来就是嘛……不过也多亏你，我先前扣的绩效都挣回来了，嘿嘿！咸鱼翻身起来还是挺支棱的！


    “好啦，不多说了，宿主，请闭上眼睛，睡一觉，马上就能见到你想见的人了！”


    路衍轻轻把眼睛闭上。


    ……


    他在黑暗中好像睡了很久。


    直到耳边传来焦灼而激动的声音：“路衍！路衍！？是你吗！路衍你醒醒！我天啊！真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你！”


    “尹修呢！快去联系尹修！”


    “报告赖上将，尹将军最近正在休假。”


    “休什么假！我真服他了！这节骨眼……菲克斯呢？菲克斯也不能联系吗？”


    “菲克斯好像被将军撇下了，将军离开主星时什么也没带，只一个人开着战舰走的。不过莫总领说明天开例行联合会议时他会回来，因为要在会上商讨他卸职军团总统领的问题……”


    “……”


    路衍听到赖天骂了句什么。


    他缓缓睁开眼睛，尚未看清楚自己在哪里，眼前便冒出赖天的一张大脸。


    路衍：“……”


    吓了一跳。


    “你醒了！”


    赖天十分激动地看着他，连忙叫来医疗小机器人，“快，再给他检查一遍身体，在休眠舱里休眠了这么久……”


    休眠舱，休眠？


    路衍皱起眉头。


    系统说要给他找个合乎逻辑的回归方式，所以是……


    路衍看向赖天：“我怎么到这儿的？”


    赖天激动半晌，等小机器人确认他身体无恙，只是有点营养不良后，才解释说：“你也真是命大，没见过你这么好运气的！我刚好在附近巡逻，看到这里张开虫洞，虫子没飞出来几只，倒是一只破飞船带着你出来了……”


    路衍：“……？”


    赖天：“这段时间为了闭合虫洞，研究员们向深空发射逆向波频，偶尔会产生虫洞引力倒置，以前被纳进虫洞里的东西在力场作用下会被吐出来，以前都是虫子残骸……真没想到还有你！也多亏了菲克斯，一直在向我们发射信号！”


    说着指了指他身上嵌着的液态流金。


    当初路衍坠入虫洞，菲克斯分了一部分本体跟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拖着他躲入了曾被虫洞引力吸纳进位面另一端的残损飞船中，飞船里刚好有个能用的休眠舱。


    几年后，菲克斯又找到虫洞开启的机会，操控这架破飞船驶离虫洞，回到人类所在的位面宇宙。


    还刚好遇到巡逻的赖天，便向赖天发送求援信息。


    “这他妈都不知道是什么难以形容的好运气！路衍，你真是个奇迹！这样都能活下来！还刚好赶在这个时间点！”


    路衍想，那还真是多亏系统给他的好运气。


    顿了顿，却又意识到什么，问：“什么叫赶在这个时间点？发生了什么？”


    *


    路衍回归的第二天。


    伊修斯在联合会议召开前半个小时才抵达了联合政府主星。


    他知道莫迪让他参加这场会议，不过是为了多拉几个帮手劝他，但伊修斯已经决定了撂挑子不干，管对方是谁，还能把他扣在这里不成。


    没有人能扣得住他。


    他战舰起落架都没收，打算开完会后直接就走，也没有按规矩穿军装，意思表达的足够明显。


    会议室里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莫迪总领，负责会议监督和纪要的金泽文，七大星群总执行长官……赖天也在，坐在长桌最末排，时不时看他，脸上有点忐忑和按捺不住的神色，像在憋什么鬼主意。


    伊修斯看对方一眼，这小子便把目光移开。


    赖天这些年一直当他下属，指挥经验和战力提升得够快，但一直跟莫迪那老东西沆瀣一气，拖着不让他走，还颇有点甩手掌柜的意思。


    赖天：“你走了这军团我也管不了，我这点能力哪儿够看啊——当年不是你这样说我吗！”


    总之就是在他跟前摆起烂来。


    伊修斯也不打算再管他。


    心知肚明这人如今已经足够撑起大局。


    他看到金泽文在莫迪旁边又放了把椅子，空着，也没有人坐，不知道是谁。


    莫迪看了看时间，在会议桌前率先开口：“今天会上多来一个人，这人身份有点特殊，大家也都见过，主要来参与尹将军卸职问题的讨论。他上午才跟赖天一块儿回来，路上遭了点儿坎坷，怕航程途中检查得不仔细，先给他安排到附近医院检查去了，待会儿就过来……”


    说着拍了拍旁边的空椅子，那椅子也挨着伊修斯，仿佛示意什么似的，莫迪又隔着椅子拍了拍伊修斯的肩。


    伊修斯不为所动。


    莫迪接着又说，“咱们就先开始，按会议流程，还是先汇报各星群的民情、困难，最后再讨论军团建设，还有尹将军卸职，这事着实得严肃讨论一番，尹将军也听听大家的意思，尤其是待会儿要来那位，才好做决定。”


    不少人把目光投过来，伊修斯置之不理，心想不管是谁，来劝他都没辙。


    他今天就是要走。


    会议时间很长，后半段伊修斯已经开始闭目养神起来，直到莫迪拍了他一巴掌：“哎，说到你了。”


    伊修斯懒懒抬起眼皮，听所有人七嘴八舌地劝他。


    莫迪还是老一套的说辞，什么星匪、新兵，其他人也都没什么新意，有人还讨论起了尹家……


    伊修斯置身事外似的坐着，也不出声，只当自己是个任人讨论的吉祥物。


    等所有人说够了，要么就把会一直拖下去，他也不缺这点时间。


    这时，金泽文汇报最后一个参会者到了。


    伊修斯漫不经心瞄了眼自己身旁的椅子。


    什么人，现在……


    会议门被打开，他转头，看到推门进来的路衍。


    伊修斯当即愣住。


    路衍跟从前一样，一头浅金色长发，璀璨得要命，眼睛也像从前一样，清清亮亮的……


    跟伊修斯不同，路衍规规矩矩穿了身正式参会的衣服，因为迟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扫过所有人，在伊修斯身上微微定了一瞬。


    随即克制地移开，并向所有人欠身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随即快步走向莫迪留下的那张空着的椅子，在伊修斯旁边坐下。


    久违的橙花香信息素在空中飘散开。


    伊修斯从他进门时起，目光便怔怔黏在他身上，没下来过。


    直到路衍在他身边坐定，偏头又看向他，好看的眼睛弯起来，轻轻往他身边靠近些，悄声叫他一句：“先生！”


    伊修斯喉结滑动，梗塞，说不出话来。


    路衍又在桌子底下胡乱捏了捏他的手。


    伊修斯一把将他的手扣住。


    握紧。


    莫迪轻咳一声，示意两人不要众目睽睽地做小动作，随后正儿八经道：“咳，路衍大家都认识，怎么回来的就先不说了，不过回来的刚好，你跟尹将军关系匪浅，也劝劝将军，怎么能轻易卸职，军团建设还需要他啊！”


    “那个……”


    路衍忙正襟危坐起来，想抽回手，但伊修斯不放。


    他不得不望过去，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赖天虽跟他介绍过情况，此刻也忘得一塌糊涂。


    路衍干脆直接问道：“你为什么要卸任，不想干了么？我听赖天这职位还挺好的，对你来说又不费劲……”


    “……”


    伊修斯沉默看他，眼底都泛起猩红来。


    路衍抿了抿唇：“而且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星际旅游，不攒点钱怎么行，星际治安也很重要……”


    他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


    直到伊修斯把他抓疼了，路衍“嘶”了一声：“别攥那么紧……”


    伊修斯忙放开他。


    路衍甩了甩手，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说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吃瓜的表情。


    伊修斯目光一动不动锁死在他身上，看起来像要立刻把他吞掉，每一瞬间的眼神都在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路衍心底有愧，众目睽睽，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桌子底下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又注意到莫迪的目光，路衍想起对方交代的，忙劝伊修斯：“先别卸啊，不然他们还要不停劝你，这会也不知道得开到什么时候，我也不喜欢开会……等会议结束了，我跟你出去说。”


    伊修斯下颌紧绷，咬牙切齿似的，半晌，终于应了一声：“好。”


    路衍便转头对莫迪道：“他答应了，军团统领还继续当着，这会可以先结束了吧？”


    莫迪老怀甚慰，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大手一挥：“散会。”


    ……


    金泽文将两人领至会议室旁边的贵宾房。


    伊修斯始终沉默，一直抓着路衍的手，也不敢再攥太紧，只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路衍转身，还未待说什么，被对方忽然一把拢入怀中。


    金泽文留了条门缝，正想在外窥视，被菲克斯一把将门关上。


    “……”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跟前化形的菲克斯，金泽文颇有些不高兴，“干嘛呀……我自己偷偷存着，又不发出去，研究研究人类感情还不行！你家主人都不要你了，还……”


    菲克斯二话不说禁了金泽文的语音。


    自从它的密钥归联合政府后，菲克斯便有了让金泽文闭嘴的权力。


    金泽文：“#……￥@！#（&#！……%）”


    愤怒但发不出来的脏话。


    菲克斯：“先生可以不要我，但我的底层指令永远是保护他。”


    金泽文：“*……*%#*@……*”


    舔狗！


    ……


    路衍被伊修斯紧紧抱在怀里。


    抱得太紧了，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像要被勒断掉。


    但他也不敢挣扎，因为感到伊修斯在发抖。


    路衍缓了半晌，试探着摸摸对方的背，轻轻叫了一声：“尹修……”


    伊修斯把他抱得更紧，像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吞掉，化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路衍终于忍不住推了推他，有些喘不过气地说：“太紧了，难受……”


    伊修斯才把他放开。


    四目相对，伊修斯捧着路衍的脸打量，眼睛里是血丝遍布的猩红，像染了一层血。


    半晌，垂头，落下两颗泪。


    路衍怔在原地。


    这是从不落泪的Alpha，路衍一次也没见他哭过。


    路衍心疼极了，连忙又抱住对方，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语无伦次道：“对不起，尹修，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他其实听赖天讲过伊修斯这些年来进出虫洞去寻找他，几次三番卸职被莫迪挡回来，用工作麻痹自己，又在无事可干的时候坐在任何地方发呆。


    他是联盟唯一的SSS级Alpha，父母的冤屈已经被洗涮，他拥有身份，地位和荣耀，可他格外痛苦。


    赖天说，还好你回来了。


    否则伊修斯立刻就要进入即将闭合的虫洞中，或许以后就在异世界游荡，再也不回来。


    路衍不得不再次感慨系统给他的好运气。


    伊修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几次张口，又把话咽回去。


    他把路衍抱在怀里，用手揉他的头发，吻他的皮肤，失而复得的惊喜同样伴随着巨大的恐慌，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反复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人在接受幸福时总会害怕自己下一秒再跌回深渊。


    路衍忽然仰头吻住他。


    那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吻，实在是隔了太久，久到让伊修斯觉得这七年比过去挣扎在编外星群的几十年时光都还要漫长痛苦。


    可这个吻又很快熟悉起来，依旧是香甜的，柔软的，是他曾经拥有过的Omega的味道。


    伊修斯无需确认，怀里的人就是路衍。


    是在他在无数个昼夜辗转反侧，醒来后怅然若失，只剩下无尽虚无与痛苦凝成一柄名为想念的利刃，将他一剑贯穿过的人。


    他把路衍紧紧抱在怀里，浑身颤抖着哽咽起来。


    ……


    两人在各自平复情绪后，路衍向他讲述了自己得救的经过。


    伊修斯静静听着，直到路衍说完，也没有多问什么。


    路衍指指嵌在自己身上的液态流金：“你不要怪菲克斯了，它真的在拼尽全力保护我，当初也是我想办法钻它的逻辑漏洞，才让它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没有菲克斯，系统还真不一定能圆回这个剧情，再把他送回这个世界。


    他看着伊修斯有些淡漠的，似乎经历巨大悲痛后才终于平静下来的，依旧带着忧伤的憔悴面容……


    路衍叹了一声，靠在他肩膀，为他释放起安抚信息素气息。


    伊修斯便又将他揽过来，抱在怀里。


    房间里满是橙花信息素的味道。


    伊修斯就这么静静抱了对方一会儿。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问路衍。


    但那些问题忽然间又仿佛全不重要。


    在路衍回来的这一刻，伊修斯终于发现自己只在乎一件事：该如何确切、永远、让对方再也无法离开的，在自己身边留下来。


    窗外夕阳正盛，新的联合政府并没有像以往的联盟议会那般，把主星选在一个生态很好、与平民完全区别的富饶行星上。


    他们选了一颗资质平平，和星际里大部分星球一样，需要历经改造，与其他资源相互协调才能真正适宜人们居住的普通星球。


    居高位者并不该忘了自己族群的生存困境与来路。


    即便如此，这里的夕阳依旧美丽。


    人造太阳，人类科技筑成的光芒，发源于基因里永不磨灭的对母星的依恋。


    是追忆，也是向往。


    夕阳淌在路衍脸上，像流金一样，无比灿烂。


    伊修斯目不转睛看着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似乎还不错的主意。


    他对路衍说：“我们结婚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