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知道这个话题显然是避不过去了, 只能简单地说道:“我约莫知道点有关这个张明德的事情,只是未曾告知皇阿玛而已。”
珞佳凝狐疑地望着他:“你,只是, 约莫知道,一点点?”
胤禛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 轻咳一声:“应该是的。”
这下子, 珞佳凝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了。
但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毕竟这家伙以后是要当皇帝,能当皇帝的人, 许多事儿都会筹谋起来。这些就不是她应该过问的了。
更何况, 珞佳凝也没打算追根究底,她只是想知道胤禛的手大概伸了有多长而已。现在她心中有数了,自然就不再多问。
不多会儿,晚膳已经摆好了。
珞佳凝和胤禛落了座正打算动筷, 却听高无庸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喊着:“四爷!福晋!大事不好了!”
夫妻俩赶忙都放下了筷子。
胤禛把他唤进来:“怎么了?”
高无庸神色紧张:“听说御林军去而复返,回宫后又出来了, 再去了八贝勒府上,将八贝勒带进宫里去了!”
胤禛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小事,面对着惊慌失措的身边大太监, 他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了。
这个时候苏培盛小跑着进来,轻轻推了高无庸一把:“高公公这是怎么了?大惊小怪的。”
“三爷和咱们四爷不会出事吧?”高无庸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三爷出事倒也罢了。可不能让四爷也被他们牵连呐!”
原来, 高无庸是看大皇子和二皇子接连出事,现在八阿哥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押了。夹在这几个出事皇子之间的, 唯有三阿哥和四阿哥而已。
高无庸担心自家主子也被牵连,这才紧张得连连呼喊。
珞佳凝唤了人来:“去, 拿一壶酒,给高公公和苏公公压压惊。”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高无庸顿时心里敞亮起来, 高高兴兴打了个千儿,谢过福晋后拽上苏培盛一起吃酒去了。
虽然四阿哥府上风平浪静,可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安宁了。
谁也没想到,八阿哥居然也被康熙帝捉了去。
九阿哥和十阿哥大急,两个人什么也顾不上了,在宫里下钥之前赶进宫中,跪在乾清宫前为八阿哥求情。
珞佳凝和胤禛听了一耳朵,对此没甚太大反应。
夫妻俩晚上歇息之前,苏培盛来求见,禀了一件事情:“今儿九爷和十爷进宫后一直没有出来。想必是要跪一夜的。”
胤禛若有所思。
珞佳凝就问:“明儿早晨四爷要不要早些起身?”顺便在上朝前,提前见一见康熙帝?
胤禛没料到她如此聪慧,不由一愣,而后笑了:“还是你懂得我。”
本来上朝就要早起,这下子要更早起。夫妻俩赶紧睡了。
珞佳凝肚子大了睡不安稳。胤禛就睡了个床边,把床上大半的位置留给妻子,方便她睡梦中来回翻身。
第二天。
朝堂之上。
康熙帝刚坐定便道:“朕记得数日之前,曾有人推举胤禩为太子。可有此事?”
自从废太子一事盖棺定论之后,朝中各个党派就活跃起来。尤其以支持八阿哥胤禩的众臣人数最多。
康熙帝今日提起的便是这事。
而支持八阿哥的众臣里,又以佟国维为首。
佟国维与众人面面相觑后,最后佟国维出面站了出来:“回皇上,确有此事。微臣认为,八贝勒心怀天下苍生,温和谦恭博学广记,乃是不可多得的温厚之人。”
“温厚?”康熙帝站了起来,负手而立:“佟大人怕是不知道。昨儿御林军从八贝勒府上搜出一名江湖术士。此人能言善辩,自称有通鬼神之奇术,且在八贝勒府上居住多日。佟大人以为,胤禩留着此人,会是为了什么?”
佟国维躬身道:“请皇上明鉴。八贝勒平素为人纯善可靠,待人温和知礼,其品性可见一斑。还请皇上重新彻查,还八阿哥一个公道!”
康熙帝大怒,当众怒斥八贝勒种种不是,共有十数条罪状。
佟国维等众臣虽然有心帮八阿哥辩解,无奈他们压根不知道昨天的事情是个怎么样的情形,自然不知道从何去争辩。
如今面对皇上压倒性的斥责,他们的身份也不足以无证据的情况下去保全一位贝勒,十分为难。
眼看着康熙帝大有把八贝勒直接了断的意图在,这时候四贝勒主动站了出来,为八贝勒说项为八贝勒求情。
“儿臣恳请皇阿玛细查八阿哥一案!”四阿哥高声道:“八阿哥一向做事谨慎,从来没有过放肆妄为的举动,一心为了江山社稷。还请皇阿玛明鉴!还八阿哥一个公道!”
“大胆!胤禩之为,御林军看到了,八贝勒府上下也看到了!胤禛你太过放肆,竟为了他这种忤逆的行为而争辩!”康熙帝顺带着把四贝勒一起斥责了,说他“只顾着兄弟亲情却枉顾律法”。
原本朝堂上安静一片。
眼看着四贝勒就要被康熙帝杖责之时,朝堂上忽然冒出一个声音来。
“皇上!微臣认为,四贝勒做法虽然激进了些,却也是为皇上着想。八贝勒是四贝勒之弟,也是皇上之子。四贝勒这般,是不想让皇上激动之下做出不好的决定。微臣恳请皇上三思,对于四贝勒和八贝勒的处置,不妨,稍后再议。”
说话之人身材干瘦,目光清亮,正是礼部侍郎完颜大人罗察。
罗察说这番话的时候,额头上冒出来细密汗珠,显然也是紧张得很。
胤禛没料到会有人帮他说话,不由得朝罗察望了过去。
这一次皇阿玛斥责他,其实是和他提前通过信儿的。毕竟八阿哥那边藏了个江湖术士且被御林军给揪出来的事儿,满京城都要知道了。
皇上肯定要处置八阿哥,但是,皇上也查出来,目前来说八阿哥并没有用这个江湖术士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
从之前惠妃的态度来看,再按照探子们的结果来报,八阿哥应该是被大皇子引入了局里。
那张明德早先是去过大皇子府邸的,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辗转去了八阿哥府上。
慎刑司帮忙问过话,那张明德说,当初在大皇子府上,大皇子确实向他讨教过一些巫蛊的事情。
反观八阿哥,一直将他养在府邸,平时没怎么和他聊过天。
康熙帝这就更加确定,张明德很有可能是大皇子的一个棋子——慎刑司虽然没有从他那边套出话来,但看前后因果,这很有可能。
可是,八阿哥虽然没有用张明德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但他一心留着这个人,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招在。
只是目前来说,康熙帝还没考虑到这个后招是什么。
现在康熙帝决定留着八阿哥,看看胤禩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如果没有太大的作恶之心,他也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的儿子。
这样一来,康熙帝就需要有人在朝堂上和他一唱一和,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地把这个事儿给圆了。既能处罚八阿哥,又不至于因为捉拿张明德闹出太大动静而将他处罚太狠。
可惜的是,九阿哥和十阿哥因为帮着八阿哥求情,从昨儿晚上一直到现在都在院子里跪着呢,没能参与上朝。
康熙帝就提前找了四阿哥,匆匆交代了这事儿。
正因这样,胤禛在上朝前还和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通过信儿,让他俩别急着给他辩解。这事儿就得让皇阿玛当众斥责他一番才好办,若是有其他兄弟再为他求情,串成了串儿,反倒是不妥当。
谁知,罗察站出来了。
好在罗察是个外人,真帮四阿哥说话,反而有利。
在罗察的带领下,礼部有几个官员稀稀拉拉站了出来,也为四阿哥求情。
康熙帝就顺势“勉为其难”地暂时不处罚四阿哥了,又对八阿哥的处罚做了“稍后再议”的决定。
朝臣纷纷跪下,山呼万岁,又道“皇上圣明”。
下朝后。
胤禛想到刚才罗察在殿上为自己做的种种辩护,迟疑了下,下朝的时候就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随便找了个大理寺的官员在旁边攀谈。
不多会儿,罗察走了过来,手里拿了个帕子不住地擦汗。
很显然刚才那一通“交战”让他紧张非常,如今过去好半晌都下朝了,他还在后怕着,汗如雨下。
饶是这样,他依然选择了支持女婿的哥哥。
胤禛看在眼里,略一思量高声喊他。
大理寺官员十分识趣,拱手向四阿哥道了别又快速离开。
此时这边就只剩下他和罗察两个人了。
胤禛便问罗察:“我倒是没想到,完颜大人竟是为我开了口。不知完颜大人是何意?难不成,是看我在帮助八弟,所以也帮我一帮?”
他特意把话说得敞亮。
原因无他,这罗察之前帮过八阿哥不少次。虽然十四阿哥信誓旦旦他岳丈定然是帮四哥的,可胤禛只想问个清楚明白。
罗察没想到在这儿见到四阿哥,忙行礼问安。
他思索片刻,觉得四阿哥这般说,许是在问他个医院,这才答了刚才四阿哥的问话:“回四爷,微臣也没什么觉得谁对谁不对的。只是小女说了,往后她是十四福晋,而四爷是十四爷的哥哥。微臣自然是要帮亲,呃,也帮理的。”
他一个不小心差点把“帮亲不帮理”说出来,赶紧打住话茬,好歹是把话给说得没那么明显。
胤禛莞尔。
事实上,胤禛一直都知道,罗察是个明事理的好官。
之前他以为罗察是八阿哥一党的支持着,经过仔细探查才发现,罗察为八阿哥说话,也不过是因为交好的几个官员都说八阿哥不错而已。
并不是罗察自己的意思。
更何况,之前罗察夫妻俩能够同意女儿不嫁,没有强逼着完颜氏必须早早出阁,也没逼着完颜氏向皇家低头……
可见罗察十分疼惜女儿爱惜家人。
能够这样疼爱女儿的父亲,定然不会为难自家女婿。
所以胤禛和珞佳凝一早就预料到,倘若完颜氏肯嫁给胤禛,罗察这边是没大问题的,定然也会支持女婿十四阿哥的亲人。
如今看到罗察这般坦白,胤禛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朝罗察拱拱手:“多谢大人刚才相助。”
罗察赶忙回礼:“四爷不必如此客气。”
胤禛看他大有目送的意思在,这便当先离去,留了个背影给罗察。
梁九功远远地看到了这一幕后,赶紧回到了乾清宫。
康熙帝正打算批阅奏折,正拿起朱笔。见他回来了,便问:“如何?”
“四爷和完颜大人匆匆见了一面,略说了几句话就分别了。”梁九功道:“奴才也没看出来什么。”
康熙帝淡淡“嗯”了声。
“奴才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
梁九功忙道:“陛下,奴才觉得四爷和完颜大人应当是之前没怎么见过面,所以这次完颜大人主动帮腔后,四爷才留下来和他说了几句。”
顿了一顿,梁九功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妥当不妥当,斟酌后还是慢慢说了:“……若他们真的私下里有来往,四爷完全没必要在这个人多口杂的地方和他说话。即便是已经下了朝,他们周围没什么人,可远处还有官员没走,来来往往的宫人也很多。他们这般说话,真是谁都能看到的。”
言下之意,他们俩这举动太坦荡了,不像是结党营私的那种交往。
“老四一直这样,不太和朝臣往来。”康熙帝道:“朕让你去看看,也是想瞧一瞧罗察老儿被吓成什么样子了。”
梁九功愣了愣:“奴才愚钝,不太明白。”
康熙帝不由得语气里带出意思笑意:“罗察那小子,平时胆小得很,远不是佟国维那帮胆大之人的行事风格。罗察谨小慎微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当上了礼部侍郎,在朝中更是谨小慎微。倘若不是这次他女儿嫁给胤祯,他怕是也不会公然帮胤禛说话。”
梁九功嘿嘿笑了:“难怪奴才好似平时见不到罗察大人主动在早朝禀报事务。”
康熙帝捏着朱笔指了指门外:“你去慎刑司问一声。那张道士全招了没。哦,老九老十还跪着呢?让他们起来滚回自己家里去。顺便把老八叫过来,朕有话亲自问他。”
也不知道佟国维那些大臣们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总之一天后,为八贝勒求情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佟国维他们不知道从何得知了事情大致的经过,晓得八阿哥并没有利用张明德行巫蛊之事。
于是佟国维连同一众朝臣都在力挺八阿哥,请求皇上认真查问这个案件,放了八贝勒。
另,这个时候九阿哥和十阿哥也已经不用再跪了,上朝时跟着为八阿哥求情。
在两位阿哥的支持下,佟国维大胆恳请皇上:“国不可无储君。八阿哥素来行事端方,恐引得小人妒忌故意让张姓道士引出这场祸事。还请皇上明察!”
朝臣们情绪激昂。
反观第一天为八阿哥求情的四阿哥,这个时候却没有再帮助八阿哥讲话。
三五日后风向又有了新变化。
早朝之上,四阿哥为张明德这个案子上添了两个确切的人名,一是多罗顺承郡王布穆巴,另一个则是镇国公普奇。
原来,那张明德是这二人搜集到的“高人”,也是这二人,把这个高人先送到了大皇子府上,而后又辗转送到了八阿哥的府上。
这下子,满朝文武尽皆哗然。
要知道这布穆巴的祖上乃是跟着□□皇帝打江山的八大铁帽子王之一,世袭罔替的爵位。而普奇那一脉的祖上则是□□皇帝之子褚英,亦是身份尊贵。
把这两个人抛出来后,这事儿就耐人寻味起来。
多罗顺承郡王和镇国公赶忙出列,自证清白。
——那张明德在他们见他的时候,不过是个江湖测字的。二人只是觉得这人有些意思,十分有趣,方才招了这个人来。送去大皇子府上和八阿哥府上,也是想让他给两位爷当个逗趣的“玩意儿”,并没有什么旁的意图。
康熙帝听了四阿哥的话,不由剑眉微蹙,许久后方才轻轻颔首:“老八识人不清,不知道这张明德。理应该罚。只是老八此次,罪不至死。这张明德口出狂言,明明只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却说自己乃是奇术高人,且妄图诓骗皇家子嗣,其心甚恶,理应问斩。”
当即下令,张明德菜市口问斩,即日执行不得有误。
一时间,八阿哥好似嫌疑得以洗脱。
所有支持他的朝臣都喜出望外,说着“皇上圣明”的话语,不住向皇上磕头谢恩。
康熙帝望着朝堂上跪下了一大半的人,眸光微闪,心中五味杂陈。
……支持老八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反观朝中,依然一心一意只支持他这个皇上的人,还能剩下多少?
早朝过后不久,胤禛被梁九功带到了乾清宫,前来拜见皇上。
不过,康熙帝拍了拍四阿哥的肩后,却没有多说什么。
事实上,多罗顺承郡王和镇国公两人在这事儿当中起到的作用,其实是他用探子查出来的。
可这个事儿他身为帝王不好在朝上说出来,就叮嘱老四办了这个事儿。
父子俩无需多说,对于此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半晌后,康熙帝道:“这一次老十四的大婚实在拖得太久了。朕看刚才罗察缩头缩脑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是不是还在愁他家姑娘的婚事?”
礼部侍郎完颜大人是个懂得人情世故又有些怯懦的性子,在朝上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刚才为八阿哥求情的人跪了不少,得知八阿哥没什么重罪后,为了八阿哥而感谢皇上的人,又跪了许多。
这满朝文武两次加起来都跪去一大半了,罗察都还缩头缩脑地站在边角位置,一声不吭。
康熙帝每每想到他那个样子,都忍不住想要嘲他一嘲。
胤禛忙道:“既然如此,儿臣就为十四弟求个恩典。恳请皇阿玛看在儿臣这几日辛苦的份上,把十四弟的婚期往前提一提吧。”
“这为免求的也太小了吧。”康熙帝口中这样说着,刚才凛然的目光却瞬间柔和起来:“你这段时间帮朕不少。朕本想重重赏你,结果你就只求了这个没什么用的事儿……你万一过几日后悔了,朕可不会再另外赏赐了。”
胤禛笑道:“儿臣本也没什么旁的想法,所求不过是皇阿玛好好的,家里人都好好的。现在皇祖母和母妃都在愁十四弟大婚的事儿,完颜大人也在愁这事儿。儿臣便想着,不若用这一次赏赐的机会,求皇阿玛来提前让十四弟大婚,这样家里人都开开心心的,儿臣就也开心了。”
说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其实,四福晋也在急着十四弟大婚,想着让婚期提前些就好了。”
康熙帝来了兴趣:“她怎么说?”
“她说过段时间她就要生了,生了之后还得坐月子,刚出月子的时候还不能到处走动,前前后后加起来数个月都没办法好好参宴。如果十四弟婚期提前到她生产前,她倒是可以好好吃一顿喜酒了。也不至于到时候碰上她不能出门的时间,那才是真真遗憾。”
康熙帝哈哈大笑:“你媳妇儿就这个脾气!爱吃!”
说罢,康熙帝越想越觉得这夫妻俩衬他心意,大手一挥:“把胤祯的婚期提到最近吧。让钦天监那边好好择一个最佳的日子。断然不会让四福晋少了这一口喜酒!”
胤禛笑着行礼:“多谢皇上!皇阿玛,儿臣还有政务在身,就不多留了。儿臣告辞。”
康熙帝轻轻颔首,欣慰地目送这个最能干也最可靠的儿子离去。
在钦天监夜夜观测天象的努力下,终于定下来了十四阿哥的婚期——比张明德问斩的日子早了七八天,距离现在也不过是半月左右的时间。
康熙帝对此十分满意。
但是,却急坏了之前还不慌不忙的太后与德妃。
德妃一大早就派了人把四福晋接进宫里,边和大儿媳妇商量着给小儿子准备什么好,边朝太后不住抱怨:“皇上也真是的,说提前就提前,也不想想咱们这边忙不过来。”
她和康熙帝有些老夫老妻的感觉了,即便康熙帝是皇上,她这个“老妻”也能忍不住抱怨几句。
太后也说:“皇上是有些任性。这事情哪能说提前就提前的。”
珞佳凝对这事儿多少了解一些,就道:“听四爷的意思,皇上觉得十四弟的婚期在张明德结果后不太好。再往后推一些,又要撞上新年,得改成明年了,又不合适。便索性提前。”
“张明德结果”的意思便是张明德案子行刑之时,那天张明德会在菜市口问斩,确实不吉利。
德妃觉得有几分道理,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句:“那皇上忽然就这么定了,也不太合适吧?”
珞佳凝:“母妃,好似求皇上恩典,让十四弟婚期提前的……是四爷。”
“啊?老四?”德妃正翻看着大婚当天要用的物件儿呢,一个愣神就被匣子夹住了手,忙抽出来吸溜吸溜地倒抽凉气。
如果是自家大儿子为小儿子求的,那她作为母亲的,可真没什么话可说了。
德妃只能忍了,气呼呼继续置办东西。
珞佳凝和太后对视一眼,俱都笑了。
十四阿哥大婚那天,热闹非常。
之前京城里时常传出来“礼部侍郎完颜大人家的女儿是个老姑娘了嫁不出去”的传言,让完颜家十分难堪。
因此,太后亲自定下,十四阿哥的大婚仪式在宫中举行,算是全了两家的颜面。
这天除去被禁的大皇子外,其余的皇子们全都聚在宫里,为十四阿哥庆祝。就连平时足不出户的二皇子也来了。而十五阿哥十六阿哥,自从十八阿哥故去后一直意志消沉不肯参宴,今日也难得地过来了。
康熙帝看到十分高兴,连说了十几个“好”字。
密妃拉着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向皇上行礼问安后,又指了外头说:“以前四福晋帮了我们甚多,我们也得去帮帮四福晋和十四阿哥。皇上,您可别怪臣妾今日顾不到您啊。”
康熙帝大笑:“你们自去忙着!小十四那边你们帮着就行!”
等到母子三人走出乾清宫后,十五阿哥忍不住抱怨:“母妃,你说什么‘四福晋对我们照顾’,哪里照顾了?儿子可没看出来!”
十六阿哥:“就是就是。”
密妃:“你们还小不懂,在这宫里,高位的和受宠的,不踩上一脚那说明心善,已经是恩典了。”
她生了三个儿子,硬生生熬到其中一个儿子死了,方才有了位分。
当年没有位分的时候,多少人捧高踩低地把她们母子几个踩到泥里头,就连太子和太子妃都对她和孩子们冷嘲热讽过。
即便德妃和四福晋没有照顾过他们,可是真缺吃少喝的时候,找德妃比找谁都有用。
而且,她每次带着孩子给四福晋去请安,明明四福晋不喜欢她,却还是依着礼数和她认真说了话。
密妃看惯了人情冷暖,方知道德妃和四福晋这种“公事公办”的人才是最好相处的——只要她不去故意惹怒了她们做出对她们不利的事情,她们就会秉公办事,该怎么样就这么样。
如此一来,不用虚情假意地应付着,相处得倒是十分容易。
“往后你们哥儿俩是做不成太子的。”密妃看得很明白,自己最受宠的儿子死了,剩下的儿子不是做太子的料:“而四阿哥,即便做不成太子,也一定是个很好的王爷。你们别管其他人,跟着四阿哥走。他不去和群臣凑一堆,你们就也不去和群臣凑一堆。准没错。”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已是少年郎,却没经过多少人情世故,闻言应声:“是,一切都听母妃安排。”
德妃忙着招待宾客们,不多久,宜妃荣妃都来了,再一会儿,密妃也来了。除去儿子被圈禁的惠妃和儿子被牵连到张明德一案的良妃外,妃位的几人倒是都到齐了。
德妃喜不自胜:“谢谢姐姐妹妹们相帮。”
宜妃含笑:“客气什么。来来来,忙起来。别闲着。咱们年纪是大了,却还没老呢,走动一下反而更康健。”
四人俱都笑起来,忙里忙外地招呼开。
珞佳凝看着周围宾客络绎不绝,叹息一声找了个清静的地方闲坐着。
她倒是也想上前帮忙,可惜现在身子太重,她生怕自己帮了还不如不帮,索性不去添乱子,在这儿独自歇着。
这时候,一位穿着枣红色缠枝纹衣衫的高贵夫人来到了这附近。她左顾右盼,找了好几个宫人仔细询问,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四福晋身上。
她走到四福晋身边,郑重行礼:“臣妇见过四福晋,四福晋安康。”
珞佳凝十分茫然。
这是谁啊?
苏培盛认出来了眼前的人,小声和四福晋说:“这位是完颜大人的夫人。”
也就是十四福晋的母亲。
珞佳凝这段时间在家养胎,一旦出府,除了和要好的妯娌朋友聚一聚,便是进宫。就算是店里也不太去了,毕竟那些店铺里宾客不少,人多口杂有些吵闹。但凡有什么事儿,都是铺子里的掌柜过来四阿哥府给她回话。
因此,她这是头一次见到完颜夫人,和对方不熟悉,便礼貌颔首:“完颜夫人近日可好?这段时间我鲜少出门,倒是没有和夫人碰过面了,实在可惜。”
完颜夫人端庄高贵,气度不凡,面上虽然不带笑容,说话却十分温和得体:“其实应该是我前去府上拜见的。只我忙着女儿的婚事,一直脱不开身。今日知道四福晋参宴,喜不自胜,特来拜见。”
珞佳凝这才知道,完颜夫人刚才过来四处乱看是为了找她,不由奇道:“夫人找我有事?”
完颜夫人看四福晋身边没旁人在,只带了两个奴才,想必是贴身伺候的可信之人,就笑着说道:“我一直听女儿说,若非四福晋特意办宴,若非四福晋让四阿哥祝福十四阿哥去后院,她这个姻缘怕是要毁了。她一直叮嘱我,今儿若是有空,一定帮忙谢谢福晋。我和我家老爷商议过,等福晋生产后身子安康了,一定来我家赴宴,以表我们地一片感激之意。”
语毕,饶是完颜夫人并非是多言多语的性子,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福晋,您是不知道小女那个人,最倔强不过。那时候她不肯嫁,婚事没成。我们劝她选旁人,她也不肯,就这么僵着,一直那么多年。”
完颜夫人深深叹息:“倘若不是福晋办宴解了这个僵局,我家指不定要因为女儿是个老姑娘嫁不出去而被老爷同僚嘲笑多久。”说着又深深行礼:“臣妇多谢福晋办宴相帮。”
珞佳凝一听,就知道是十三福晋和十四福晋说过,她特意办宴这件事。
而十四阿哥说什么按照她的意思去的后宅……
这事儿肯定就是四阿哥故意的了。
想必四阿哥想让让弟弟承了她这个做嫂嫂的情,顺便也让十四福晋这个弟妹承了她的情,因此,他就在弟弟那边说这事儿是她安排的。
面对着千恩万谢的完颜夫人,珞佳凝身子重了不方便亲自去扶,就让翠莺上前扶起她:“夫人不必多礼,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完颜夫人不喜热闹,看四福晋独自一人在这边坐着好似十分寂寥,便也挨着坐了,在这边和四福晋说说话。
珞佳凝挺不好意思的,忙道:“今儿是十四弟和十四弟妹大婚的日子,夫人不必在这里和我干坐着,不如去找十四弟妹看她需要什么吗。”
“我是不懂得宫里那些规矩的,去了也帮不上忙,还得一个个问了才能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合适。”完颜夫人温和笑着:“与其过去添乱,倒不如这儿陪着福晋来得自在。”
珞佳凝发现,完颜夫人是个喜静的人。见对方确实也不太喜欢那种场合,就也没勉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间就过去了。
第二日十四福晋见家里人的时候,珞佳凝特意包了个大红包给她。
十三福晋发现了,在仪式过后笑着打趣四福晋:“嫂嫂可真是偏心。当年我的红包也大,却没大成这样。”
珞佳凝知道十三弟妹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十四福晋就在旁边,十三福晋这样是转弯抹角提醒十四福晋“看四嫂对你多好”。
珞佳凝便笑道:“十四弟妹是我们等了好几年才好不容易盼来的。你若是想让我给你个大红包,可以啊,你和十三弟若能晚成亲好几年,我也给你封个大的。”
十三福晋虽是开玩笑,却也没忍住顺着四福晋的话想了想——倘若让她和胤祥晚成亲几年,她肯不肯?
“那不行。”十三福晋脸红红地说:“那我还是不要大红包了,早点嫁过来吧。”
十四福晋被她们妯娌俩逗得哈哈大笑。
四福晋和十三福晋见新媳妇儿终于不再扭捏了,便邀了她一起去午宴上。
十四阿哥的大婚后不久,就到了张明德行刑的日子。
那天一大早,乌云密布。浓浓的黑云挂在天空,压得很低,让人透不过气。
康熙帝早朝后莫名其妙发了脾气,又训斥四阿哥。
不多会儿,乾清宫传出消息——但凡和张明德案有关的人员,无论是皇子又或者是大臣,必须前去观刑。
大皇子已经被圈禁,无法出门。
康熙帝就喝令多罗顺承郡王和镇国公,连同八阿哥一起,去菜市口观刑。九阿哥和十阿哥因为替八阿哥求情跪了十几个时辰,也一同前往。
而四阿哥这个从头到尾只负责说话,并没有牵连其中的人,就不必再去了。
康熙帝看今天没甚大事,特准了四阿哥回家陪伴四福晋。用的理由也很简单——“朕看今日好似有大雨降下,唯恐四福晋和腹中胎儿受惊,特准四贝勒休沐一日。”
珞佳凝正翻看着账簿呢,冷不防听到门房人的说四阿哥回家了,不由大奇,慢吞吞迎了过去:“四爷怎的回来了?”
胤禛把今日之事大致说了,又道:“皇阿玛故意让我回来的。其实我也算掺和进去了,九弟十弟两个跪着的都要观刑,我替八弟说了不少话也应当去的。想必皇阿玛心疼你和孩子,怕我真观刑的话对孩子不好。而且让多罗顺承郡王和镇国公俩人见到我,必然会气我告了他们。这就让我回来了。”
珞佳凝不由沉吟:“多罗顺承郡王和镇国公啊……”
她记得这两位里有人还掺和到了后面的一件大事里头,可是一时间记不起来了。
说实话她怀孕后确实记性差了点,许是睡眠不足,许是孩子渐渐大了让她分神的关系。
想必等到生产过后就能好很多。
胤禛看着媳妇儿的大肚子,心疼地搀扶着她,边走着边说:“你放心,我是听了皇阿玛提到他们,方才在朝上说起他们的。查出他们的是皇阿玛不是我,即便是他们和我一起理论到了皇阿玛跟前,我也不惧。”
话虽这么说,可是,珞佳凝心里明白。即便那多罗顺承郡王和镇国公是被康熙帝查到而后让四阿哥说出来的,可是,四阿哥自己肯定也查到了这两个人身上。
不然,凭着四阿哥的谨慎,在自己没有确认过这个消息的真实可靠性之前,即便是皇上让他出言提到这二人,他也会想办法委婉推拒了皇上的命令,大不了装病。
这段时间以来,胤禛没有推拒而是顺着皇上意思办了,正说明他自己已经通过自己的办法确定了此二人在张明德案子里的作用。
珞佳凝心中有数,没有多说什么,笑着朝胤禛说了句:“四爷且等我片刻,我去厨房看看。”便自顾自去准备点心。
胤禛望着她过去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看着自家小娇妻的背影,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就和上次她问张德明的事情他是否插手时一样。
虽然她说已经信了他的托词,可他总觉得,这丫头已经聪明地发现,他做的事儿远不止表面上那么少。
或许,她……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更聪明?
胤禛下意识地把外衫裹紧,又不住庆幸。
得亏了他没打算纳妾。
不然的话,有个这么聪明的媳妇儿在,肯定是正妻威风八面大杀四方,小妾们瑟瑟发抖无处藏身只能找他诉苦,然后害得他跟着一起瑟瑟发抖。
那样一来他的小日子可就没现在那么舒坦了。
还是只有一个媳妇儿最好。
第142章
皇上对于张明德一案的处理方式, 让所有人都暗自沉思一个问题——张明德是从八阿哥府上给搜出来的,为什么皇上没有严加处置八阿哥?
要知道,前面皇上十分干脆利落地处置了太子和大皇子, 一个被废,一个被圈禁,兄弟俩都是做错了事情得了这样的后果。
而八阿哥藏了这么个江湖术士在府里,甚至还因为这个江湖术士而被皇上在朝堂上训斥,紧接着还被皇上勒令去观张明德斩首之刑。
偏偏这般的处罚之后,张明德一案好似就这么云淡风轻过去了,皇上对八阿哥没有之后的更加严厉的处罚。
难道说皇上对八阿哥另眼相看不成?
皇上那模棱两可的态度, 让之前一直支持八阿哥的大臣们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那时候看到皇上因为张明德一案而怒说八阿哥数桩错处,让他们还以为这事儿没有希望了。
可现在看来,八阿哥即便是犯了这样大的错, 皇上依然可以原谅他,这岂不更说明了皇上对八爷的看重?
这样的思路, 给出某些人一个“讯号”:皇上对八阿哥不一般。
如此思维方式, 让许多人忧心也让许多人欢喜。
九阿哥和十阿哥自然是非常高兴的。
在八阿哥观刑后回到府邸后, 两人就高高兴兴地去见八阿哥,想着和八哥商议一下之后与朝臣们商议之事——距离太子被废也有一段时间了,东宫之位空缺, 总得有人补上去。
在九阿哥和十阿哥看来, 能够做太子的, 只有八哥。
无论品貌还是才学,再加上气度和对朝中政事的把控,八哥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其他兄弟们都远远比不上八哥。
这回皇阿玛没有处置八哥,肯定是想着留了八阿哥还有旁的意图。
十阿哥看八阿哥回来了,兴冲冲跑出了府邸, 到外头街道迎接他:“今儿怎么样?佟大人上午联系了我和九哥,商议着明天见一面。到时候佟大人会带着几位同僚在酒楼雅间等我们,那儿僻静得很,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八阿哥刚刚观完斩刑,心情压抑得很。
八福晋让人做了个火盆放在大门口,让八阿哥跨过去。
八阿哥本来想跨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八福晋,不由眼神转冷,语气跟着僵硬起来:“你让我跨什么?我又不是刚从大牢里出来,你这是咒我入狱?”
八福晋没想到八阿哥居然这么生气,而且这是在门口,外涂街道上有行人,里头又有牵连相迎的许多家丁和两位阿哥……
这么多人看着,八阿哥居然当众给她脸色看。
八福晋登时不太高兴了,甩了帕子不乐意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我想着八爷刚从刑场回来,自然身上带了晦气。既然如此,跨个火盆终归是好一点的。你乐意跨就跨,不乐意就不跨。我也没逼迫你。”说着转身就要走。
八阿哥上前一两步,绕开火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这次的事情,若不是你多嘴在歪头乱言,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张明德的事情,本来被我封得密不透风,你进了一次宫里就全天下都知道了!”
翊坤宫是宜妃的宫殿,而宜妃又是九阿哥的生母。
九阿哥本来还想过来劝架,听说自家母妃被提起后,他的手悬在半空,半晌后落了下来。
八福晋觉得很委屈:“那天我去找宜妃娘娘,结果惠妃娘娘也去了。我没说什么,就是在她们谈起来江湖术士的时候提了两句,说咱们府里也有个厉害的人物。我真没多说什么啊!谁知道她们那么聪明,就这样猜出来了!”
“有惠妃在你也敢多言!”八阿哥察觉到了九阿哥的表情变化,转而说道:“惠妃是大皇子的生母,你难道不知道?”
八福晋自然是知道的。
可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她放在心里当做天的男人,居然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斥责她。一点都不给她这个嫡福晋丝毫的脸面。
八福晋瞬间泪如泉涌,猛地推开了八阿哥的手,朝着府邸里头冲了过去。
八阿哥冷哼一声甩手前行,和她走的不是同一个方向。
十阿哥有些担忧:“八哥,要不我去看看八嫂吧。”
这时候八侧福晋走了过来,温和地说:“你们都不用过去了,我去吧。姐姐她心情不好,我去陪陪她。”
八阿哥看了眼八侧福晋大着的肚子,犹豫着说:“你也别去了。你现在怀着身孕,再被她揪住由头不好。老十,你帮我送侧福晋回屋去吧,我到书房那边等你。”说着,他回头看了眼九阿哥。
九阿哥就跟着八阿哥先去了书房。
十阿哥送了八侧福晋到她院子里后,就脚步匆匆赶往书房。刚进门,他便听到了哥哥们在谈论皇阿玛的态度问题。
他来之前,九阿哥已经把自己和十阿哥一起想的心思告诉了八阿哥。
八阿哥却有些犹豫:“我总觉得皇阿玛最近不太喜欢我。我每每和皇阿玛提出一些建议,他总喜欢驳斥我。”
十阿哥这个时候刚好进屋,笑着说道:“八哥你这可真是多心了,试问皇阿玛谁不驳斥?就连二皇子以前是太子的时候,也照样会被皇阿玛整天训斥。那时候皇阿玛不还是疼爱他?”
这倒是实话,八阿哥紧蹙的眉头稍微地松开了些。
九阿哥之前还觉得皇阿玛中意八哥了,这个时候听了八哥的话后,却有些犹豫:“八哥这样说,好似也有几分道理。以往太子就算是做错,也不至于会让太子去观刑的地步。皇阿玛的态度,还是仔细想想的好。”
说罢,九阿哥不由叹气:“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太子做再多错事,皇阿玛也没说太子位置不保。这两年太子没有太出格的事情,皇阿玛却废了他位置。真的是风云突变,谁也说不准明天会怎样。”
八阿哥听九弟提到“以前”,不由有些懊悔:“当初我听了你的,不把那张明德留在府里就好了。谁知道后面会出那么多事。”说罢不由得重重叹息。
九阿哥早就这么觉得了,他好几次提醒八阿哥不要留着张明德,对方却不听他的。现在听到八阿哥后悔的声音,他也只能保持沉默,不好火上浇油。
十阿哥在旁笑嘻嘻说:“我倒是觉得这一次是好事。最起码,让大家都看清楚八哥在皇阿玛心里的地位了。不然的话,咱们都还在揣着皇阿玛是不是真的喜欢八哥呢。”
八阿哥犹豫着沉吟,没点头也没摇头。
十阿哥见八阿哥这个模样,顿时沉不住气了,腾地下站起来:“八哥,要不然弟弟去帮你问一问皇阿玛吧!”
九阿哥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什么。”
十阿哥:“我要去问问皇阿玛,是不是真的中意八哥!”
“老十你别多事。”八阿哥还在左右揣测着,不想节外生枝:“这事儿在我没想明白之前,还是不去打扰皇阿玛的好。不然的话,皇阿玛再一个生气恼了我,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十阿哥口中答应着八哥九哥,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天从八阿哥的府邸出来后,他当即上马进了宫,跑到康熙帝跟前想要问个究竟:“皇阿玛,您这次罚了八哥,又像是没罚八阿哥,到底是厌恶他还是觉得他好呢?”
康熙帝今日得知张明德被斩后,心情一直都挺复杂。现在被十阿哥这么一问,顿时好心情全无。
康熙帝自然不可能告诉他,张明德一案的主犯很有可能是大皇子。
大皇子毕竟是他儿子,如今已经圈禁在府邸内不能走出半步。
倘若把大皇子和这件事的牵连细细查出来的话,满朝文武定然会要大皇子给个交代。对他来说,再重的处罚可能就得往绝路上去了。
康熙帝身为父亲也不想做得那么绝。
现在,康熙帝只能让其他人都觉得这事儿是八阿哥做的,于是含糊道:“没处罚他,自然是觉得他罪不至此。”
倘若换一个人的话,就会把康熙帝这番言辞放在心里仔细思量一番。
可这人是十阿哥。
十阿哥想着大皇子牵扯到巫蛊被圈禁,太子言行无状被废位。而八阿哥牵扯到巫蛊相关的人却“罪不至此”……
他只觉得自己得到了“皇阿玛疼爱八哥”的证据,出宫后立刻调头去了八阿哥府上,亲自告诉八阿哥:“皇阿玛亲口承认了,没舍得处置八哥!”
这下子,此番话顿时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原本有些朝臣只是持着观望态度,还不确定支持哪一位皇子为好。
现在辗转听说了“皇上最疼爱八阿哥”,他们知道立场应该是朝着哪一边的了,不由纷纷站队到八阿哥的身后。
这事儿不知道怎的,就传到了大皇子的耳中。
大皇子府邸只是被圈禁“关闭”起来了,而不是凭空消失了。不时还是要有人进进出出的,不然府里的衣食怎么解决?
这天八阿哥的“传言”就飘到了大皇子的府邸。
大皇子听了外头这一系列动静后,只以为皇上真的对八阿哥另眼相看了,不由大怒,当即砸坏了屋里好不容易留下来的一个前朝花瓶。
碎瓷片洒了屋子一地。
小太监吓坏了,忙去请大皇子妃过来。
大皇子摔了东西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窗户,他看窗下桌上有纸笔,索性提笔起来,拿纸写道:“皇阿玛,儿子在这儿日夜反思,觉得之前所做种种都是错的。”
他洋洋洒洒写了两百字的认错书,而后笔锋一转,又道:“若说儿子细观且沉思后觉得哪位弟弟适合东宫之位,儿子觉得八弟温和纯良,又心系江山,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即将写完之前,大皇子妃正好进屋,看到了他写的最后几句话。
以前的原配大皇子妃伊尔根觉罗氏早已去世,现在的大皇子妃是大皇子继室。
这个继室是总兵官的女儿,对于朝堂上的一些事情,并不是特别了解。而且她颇为年轻,也不太清楚这些兄弟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她看着大皇子修书向皇上褒奖推举八阿哥,不由大奇:“您这是何必?八弟他和你关系不同寻常,却从来没关心你一字半句的。你何必又要在皇阿玛跟前褒奖他?”
大皇子知道她听不懂。
但是,如今被圈禁在府邸,除了身边这几个女人外,他也没什么旁人的可以倾诉了。
更何况大皇子妃再不好,也比那些妾室知礼懂礼,且对他一心一意,从未有过外心。
大皇子扯了扯嘴角:“皇上越是厌弃我,我就越是要夸赞老八。我倒要看看,皇上和老八之间的信任到底有多牢固!”
大皇子妃隐约有些明白过来,却还是忍不住担心:“您多看顾下自己为好。倘若这封信能起到效果为好。万一皇阿玛疼爱八弟,岂不是要怨你挑拨离间?那样您倒是弄巧成拙了。”
大皇子哂然:“我再差也就这样了。能拖他下水,就得试试看。成不成总得试了才能知道。”
而后他托了人,把这封信放在了给惠妃的信中,“正大光明”拜托惠妃把这封信交给皇上。
现在朝中几乎都在支持拥立八阿哥为太子。
到了年关的时候,新年将至,这种呼声越来越高,几乎要到达顶峰状态。
十阿哥和十四阿哥知道后急得不行,就去找了四哥想对策。
旁人怎么样,他们不清楚。但是他们俩都知道,四哥和八阿哥不和。倘若真让八阿哥当上了太子,那还真不如二皇子当太子的时候了!
胤禛面对着焦急的弟弟们,只给了他们两个字:“不急。”
十阿哥什么都听四哥的,只要四哥说了不急,那他就等着。于是十阿哥回了府里,安心静等。
可是他们兄弟俩不急,十四阿哥急啊。
十四阿哥见和哥哥们说不通了,索性跑到完颜家找岳丈诉苦:“八哥和四哥一向不太对付。倘若八哥得势,岂不是说四哥往后就要被他们那一派的人打压了?”
罗察也着急,可是着急也没用:“一切以四爷为重。且等四爷的消息吧。”
身边一个个都气定神闲的,就连岳丈也是那种性子软绵的。如今十四阿哥急得炸毛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跟着他们一样,等着新年的到来。
在这番的朝堂变幻之中,四阿哥胤禛冷眼旁观着,却是有了不同的见解。
这一天,恰逢夫妻俩要进宫去。
胤禛就叮嘱自家福晋:“你去给皇阿玛请安的时候,多留意一下皇阿玛屋子里的挂饰,还有就是皇阿玛的墨宝。你多看看,然后和我说说。”
珞佳凝应声:“四爷放心,我心里有数。”
胤禛这便安心先去给太后请安了——今日两位公主的驸马都来宫里给太后请安,他作为舅哥自然要过去作陪的。
至于珞佳凝……
她现在身子愈发重了,平时等闲不出门的。今儿她说要走动走动,为了孩子出生也得多活动一下。
他这才带了她一起进宫来,想着让她多活动一下,说不定到时候生产也能顺利些。
只是这般情况下,珞佳凝还是不要往各宫乱走得好。
因此胤禛在人还没到宫里之前,就遣了高无庸进宫向各宫主子们赔罪,说是四福晋身子重不适宜到处走,怕是没办法到各处去了。
最后皇上太后德妃她们一致决定,四福晋去皇上的乾清宫就好。午膳时候,德妃也去乾清宫,找四福晋一起用膳。
这才有了刚才四阿哥叮嘱四福晋的那一番说辞。
珞佳凝来到乾清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佟国维和隆科多从前头走出来。
两人略微打了个照面。
佟国维笑着行礼:“见过四福晋。”
而隆科多显然热情的多:“福晋近日可安康?最近天气愈发寒冷,还请福晋主意保暖,莫要着了风寒。”
隆科多这般说辞倒也不是刻意谄媚。
佟佳家的人都知道,佟国维和八阿哥走得很近,可是隆科多却一直在向四阿哥靠拢。这般的父子俩不在政治同一条线上的做法,实在让佟佳家人的摸不着头脑。
不过,也正因为和四阿哥的关系不错,隆科多才有了这番的叮嘱。
更何况佟佳家是胤禛养母先皇后佟佳氏的娘家,也算是珞佳凝半个婆家人了。再者,五公主的驸马舜安颜,正是佟国维的嫡孙。
算起来隆科多和珞佳凝也算亲戚。
可珞佳凝不太喜欢这个宠妾灭妻的男人,面对着对方的关心,也只淡淡说道:“多谢大人关心。”而后再没了旁的话。
隆科多笑着拱了拱手,父子俩目送四福晋进了屋子。
佟国维脸色沉沉:“四阿哥不好对付,他这个媳妇儿……”也不好对付。四阿哥府就跟个严密的网似的,外头一点都穿不过去。
隆科多忙拉着父亲往外走,又不住叮嘱:“都是自家人,何必介意这些。”
现在佟国维年纪大了,可能是久居高位的关系,在宫里愈发不小心起来。
儿子隆科多却觉得不管佟佳家如何势大,终归得小心谨慎些。不然真的惹了皇上震怒,一家子都吃不了兜着走。
珞佳凝进到屋里后,陪着康熙帝说了会儿话,又留意了下屋里的摆设和康熙帝写的字儿。
康熙帝看着她行动自若的样子,不由叹息:“你倒也是真敢乱动。像是宫里妃嫔,平时这样月份大了都不敢四处挪动,生怕对孩子不好。”
珞佳凝是现代人,自然知道多走动的话,顺产更容易些。
其实很多古代人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后宫妃嫔素来娇贵,很多人自己就不愿意多走动。
珞佳凝就笑道:“皇上的子嗣自然尊贵无比。我家的毛头孩子们,养得糙,我这做额娘的又是个闲不住的,就也习惯了。”
康熙帝哈哈大笑。
他听出来,四福晋话里话外都没觉得他们四阿哥府上有多尊贵。
旁人或许会觉得,这是四福晋自己看轻了四贝勒府的地位。
可康熙帝觉得,这说明四阿哥从来都没有肖想过皇位这个位置,也没肖想过东宫太子这个位置,所以四福晋才会把这些话说的如此随意。
如此一来,康熙帝反而更加喜欢老四夫妻俩了。
回去的路上。
珞佳凝与胤禛道:“皇阿玛的墨宝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和平时没太大的出入。只是他屋里的摆设,好似添了些以前没有的东西。”
“你也发现了?”胤禛笑道:“我之前见到皇阿玛拿了个珠串,听说是赫舍里先皇后的,便想着他屋里也有。只是那些摆设,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多打听什么,只能让你来了。”
“嗯,花架上的那个盏,听说是赫舍里先皇后的遗物。倒不是打听出来的,而是馥容说她曾经在皇宫的库房里见过。至于皇上桌上摆着的镇纸,我曾经在东宫见过。”
珞佳凝道:“那时候太子还在东宫住着,太子妃与我说,那个镇纸是先皇后留下来的。太子也只敢偶尔拿出来用一下,平时都要交给皇阿玛好好收着,不敢用的。”
胤禛这便更加心里有了数。
赫舍里先皇后为皇上留了个儿子,那便是废太子胤礽。
皇上现在这般想念着先皇后,就会对废太子留有情意。
进屋换衣裳后,胤禛拿了些文书打算在屋里细看——现在福晋月份大了,他怕她随时需要她,最近都在她这边处理事务,让她能够时常看到他。
不经意间抬眼,胤禛发现福晋坐在座位上扭动着身子,生怕她是坐累了,正打算扶了她去贵妃榻上歪靠着。
谁知他刚走到四福晋身边,就见四福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碰她。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胤禛柔声细问:“或者是,疲累了不想走动?不然我抱你去床上歇着?”
“不是。”珞佳凝语气急切地说着,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汗珠:“我肚子突然疼得厉害。恐怕是要生了。”
胤禛顿时急了,当即抱了媳妇儿去床上安顿好。
平日面对着朝堂上风云变幻还能镇定自若的他,这时候却语气慌乱起来,吩咐着贴身伺候的那些人:“快!快!叫太医!叫稳婆!拿水来!拿毛巾!”
眼看着丫鬟太监们都快快地行动起来,胤禛却还嫌不够迅速。
他气呼呼地揣上旁边一个空盆,打算亲自去端热水了。
第143章
产房里忙碌起来, 整夜都不得安生。
福晋的呼痛声倒是不大,但是那种压抑的痛楚的声音,更是让四阿哥心焦不已。
他推了一切的事务专门守在了产房外头。宫里知道这事儿后, 各宫也派了人前来安抚,更有宁寿宫和永和宫的嬷嬷在外头候着, 随时待命,需要人手的时候即刻帮忙。
弘晖这两日本来在张家读书, 听闻后也匆匆赶了回来, 绷着小脸严肃地守在一墙之隔的母亲周围。
第二天中午, 终于有啼哭声从产房内传了出来。
“恭喜贝勒!是个小格格!是个小格格!”稳婆的声音又惊又喜:“孩子好着呢!可健康了!”
胤禛当即撩了帘子就要冲进去看。
高无庸和苏培盛两个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把四阿哥给拦在了产房外头。
高无庸:“爷!您且等等吧!小格格马上就要抱出来了!”
胤禛怒道:“我要去看看福晋!”
高无庸愣了愣。
苏培盛忙说:“福晋现在力竭, 肯定得让稳婆和嬷嬷稍微给福晋收拾一下。四爷不如看过了小格格后,再去探望福晋。这样福晋稍微恢复了一点点力气, 也能和您说说话不是。”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胤禛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走着, 不时望向产房方向。
不一会儿, 小格格被抱了出来。
她虽然刚出生,却小脸白白的润润的,瞧着可爱极了。
弘晖紧绷着的小脸也露出温和笑意:“她可真好看。”
“这倒是真的。”高无庸实在地说:“当初小阿哥你刚出生的时候, 脸皱皱巴巴的,跟个猴儿似的。小格格比你那时候好看。”
苏培盛赶紧用胳膊肘撞了撞高无庸。
高无庸抬眼一瞧,对上了弘晖那死亡凝视般的目光, 他顿时有点怂了, 轻咳一声不敢再说话。
胤禛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
曾经他有过一个女儿, 结果没多久就夭折了。
后来他又有了个女儿,却被她生母给宠坏,心里种下了恶的果子,往后再怎么教都掰不过来, 只能送去了庄子上住着,这一两年就得开始议亲。
现在,终于,他又有了个女儿。
这一次他得护好了这个乖巧的孩子,让她顺遂长大,不接触到那些腌臜的东西。这样,在他和妻子儿子的守护下,她方才能够无忧无虑平平安安的。
弘晖眼巴巴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轻声问:“阿玛,你给妹妹取名字了吗?”
一般来说,儿子的名字很可能得由皇上来定,可是女儿的名字,却能让胤禛自己来定下。
胤禛点点头:“我想让她叫晴晨。”
晴,肆意灿烂。
晨,最初的美好。
这代表着他对女儿最好的也最真切的期盼。
弘晖躬身作揖:“儿子替晨妹妹谢过了阿玛赐名。”说完,他又忍不住伸脑袋过去,仔细盯着这个小人儿一直地看。
过了会儿,产房大致收拾妥当了。
胤禛抱着孩子过去探望媳妇儿,却发现四福晋已经睡着了,这个时候许是在梦里,唇角都挂着满足的笑意。
胤禛也十分满足。
之前的两个女儿终究是他心里的遗憾,他现在又有了个女儿,这才觉得那种憾然已经被幸福填满了。
宫里的人赶紧回宫去禀报。
康熙帝听说后,大喜,当即封了晴晨封为和硕公主。
这可是极大的殊荣。
一般来说,皇子的女儿出生顶多被封为郡主,除非到了出嫁的时候,会抬一抬身份再升为公主。
可晴晨刚出生就是和硕公主了,这份殊荣,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
这个消息传出去后,各宫脸色顿时都不一样起来。
旁人就想着四阿哥四福晋那么大的脸面,且如此得到皇上宠爱,居然能够女儿刚刚出生就得封公主。
一受宠,就容易被人嫉妒。一被人嫉妒,那么背后的风言风语就多了起来。
恰逢现在是腊月里,宫中时常会举办宴席。
四阿哥家的公主出生没几日后,正好也举办了个小宴,有不少皇亲国戚参加。
在宴席上,有人就说起来了“四阿哥和四福晋受到皇上偏宠”这种话题。
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和他们同在一个大桌上吃饭。
二人听了后,觉得这般的言语刺耳,忍不住说:“凭什么旁人有册封就是正常,四哥府上的侄女受封,就成了错儿?你们这些人说话太不中听。”
那些人就道:“别的阿哥家的孩子都没这殊荣,偏偏四阿哥得了。若非他们夫妻俩表面上装的似模似样背地里讨好皇上,哪里会如此?”
此等谈及皇家血脉的话就有些猖狂了。
这些人之所以在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之前敢这么说,一来是这两个阿哥年少,即便是对他们说了,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更何况他们嘲讽的是四阿哥,眼前两位阿哥和四阿哥不是一母也素来不亲厚,真讲了些话也没什么。
二则这些人也是气狠了。
他们素来支持八阿哥,结果倒好,这样争脸面的好事没轮到八阿哥身上,偏偏轮到了四阿哥身上,岂不让他们觉得受委屈?
这才忍不住反驳了眼前两位小阿哥。
十五阿哥听了刺耳的言语后忍不住冷笑:“你们也太不识好歹了。四哥四嫂脾气好,你们就背地里这么欺负他们?要知道,这册封的恩典,也不见得就是皇阿玛偏心才给的!”
“阿哥此话怎样?”
十六阿哥接道:“当初我们母妃受封,皇阿玛还给了她一个恩典,她说要为四阿哥即将出世的孩子求恩典,自个儿的就不要了。这才有了我们侄女的受封。你们若是看不惯,大可以找我们母妃说项,没的背后在这儿议论,倒是让人觉得可笑又无耻。”
这些人听了此番话,恍然大悟。又被两个少年皇子训斥,顿时觉得脸上无光,羞得脸面通红。
他们在宴后把话给说了出去,其他人方才知晓,原来四阿哥和四福晋并没有得到皇上独有的偏爱,只是因为受宠的密妃娘娘帮忙求过恩典。
这时候,关于四阿哥“有没有可能继承大统”的话题算是彻底终止了。
大家伙儿就都还是觉得八阿哥胤禩的希望最大。
储君是个很重要的位置。
康熙帝眼看着新年将至,不想让这个位置一直空着,便在这次宴席后招了武英殿大学士富察大人到御书房说话。
马齐是他信任的大臣之一。
两人如今独处,他便有话直接问了:“听说最近这段日子,朝中关于各个皇子谁来做储君的事儿,议论纷纷。可有此事?”
富察大人马齐略一思索后,决定实话实话:“回禀皇上,确实有此事。”说罢,他一拱手,躬身说道:“皇上,国有储君,方才能够安定民心,方才能够安定朝堂。臣斗胆,恳请皇上尽快立储,也好让朝中上下稳定团结。”
康熙帝就笑了:“哦?依着富察大人的意思,朕如果不立储,倒是朕害得你们不是一条心了?”
马齐赶忙跪下:“臣不敢妄议朝政,也不敢妄猜皇上意图,臣只是就事论事,还望皇上明察。”
康熙帝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让他起身:“朕今日让你过来,不过是叮嘱你一番,希望你不要掺和到那些破事儿当中去。”
说罢,康熙帝指了旁边的座位让马齐去坐:“你也是,别动不动就那么紧张。朕找你来,是和你好好说说话的,没那么多规矩。”
马齐笑着应“是”,坐了个椅子的边儿,与康熙帝闲聊了片刻。
康熙帝见自己需要叮嘱的事儿都叮嘱完了,就让梁九功把富察大人送了出去。
马齐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夕阳即将完全落下。
这个时候应该是各个府邸吃晚膳的时间,可他坐着轿子出了宫后,却没有直接回到富察家去,而是转了个弯儿,去到了佟佳家。
佟佳家的门房已经识得他了,看到他来,忙去通禀:“老爷!富察大人来了!”
佟国维就亲自迎了出来。
马齐匆匆往里走着,不住和他说道:“佟大人,皇上今天找我说话的时候,透了个消息——他想立储!”
“这是好事啊。”佟国维哈哈大笑:“岂不是说明八爷有望尽快上位了?这段时间我们再加把劲,在皇上跟前多多替八爷美言几句,这事也就能够尽快办成。”
马齐知道这里是佟佳家,可他还是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方才轻声说道:“皇上不让我参与到立储里。八爷那边的事情,你多看顾着,最近我怕是不能常来了。”
说罢,他转身就想离开。
佟国维一把拽住了他:“富察大人这是何意?本来这事儿就是我们俩来暗中找人进行的,怎么就成了你甩手,让我一个人来做了?无论何事,都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马齐有些急了,忍不住甩手:“今日皇上叫了我到御书房,就是让我不要多管这种事情的。倘若我再拼了这把老骨头硬和皇上作对的话,怕是晚节不保。”
他想甩开手,谁知佟国维用的力气甚大,他三下两下的竟是没有甩开来。
马齐的脸色就有些变了:“大人,我冒着被皇上斥责的风险,偷偷过来告诉你‘皇上有意立储’这件事。你就算不感激我,也应当遵循礼数,该给我放行吧?怎的,你还想用武力强行留我下来不成?”
佟国维刚才是有些生气,方才用手去拽住了马齐的衣袖。
这个时候他看到马齐着急了,反应过来惹恼了这位大学生也不是什么明智的事情,赶忙赔了笑容:“富察大人这可是误会我了。我不过是想留了你再细细商量而已。”
马齐:“这还有什么商量的?”
“既然皇上有意要立储,又和富察大人说了此事,说不定皇上也是希望富察大人促进‘立储’这事儿的进展。”佟国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我想,不如富察大人留下来和我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在朝上提起这事儿。”
马齐冷哼一声:“老夫不管了!”
“富察大人没有考虑过,皇上许是和您说的反话吗?”佟国维笑着说:“皇上如果真不想让您管,怎的还会向您透露立储的意图?既然透露了这个意图,又怎么会让您置身事外?”
马齐这就有些犹豫起来。
正好这个时候隆科多闻讯赶来:“阿玛,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他刚才正和李四儿玩闹着呢,结果佟国维派了人去叫他,他才不得不舍了李四儿来这边。
佟国维朝他使了个眼色:“富察大人想要和我来商议一下大事,我一个人留不住富察大人,你来帮我一帮。”
隆科多会意,就扶了马齐另外一只空着的胳膊,笑道:“富察大人和我们一同去书房坐坐吧。”不由分说,和自家爹一起把马齐给半请半拽地倒了书房去。
只是,隆科多的立场一直是站在四阿哥那边的。
虽然不明显,却也是个自己的立场。
而书房里这两个老奸巨猾的却都是支持八阿哥胤禩的。
隆科多想了想,最终走出了书房去,把屋子留给了佟国维和马齐两个人独处,他则悄然退了出去,又从外头把门关上。
“皇上有意立储”这消息,在朝臣中不胫而走。
之前支持八阿哥的人都还比较隐晦的,这段日子一来,却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大有“八阿哥即将当上太子储君”的架势在。
胤禛把这些人的表现一一收入眼底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面对着他们的明里暗里探寻的时候,他会微微笑着,赞几句“八哥谦逊温和实属良才”这类模棱两可的话。
而后,倘若那些人说的多了,他就会撂下一句:“我还得回家陪女儿。”这就把朝臣搁在了一旁,自顾自回家去了。
其实胤禛说的“急着陪女儿”倒也不全是妄言。
虽然这话他是当做托词说出来的,可他也确确实实巴不得赶紧回去瞧瞧那个可爱的小家伙。
胤禛风风火火地回到府邸,一进门就问:“今日福晋怎么样了?可曾好些了?”下一句就是:“小格格今儿乖不乖?有没有闹她额娘?”
安福笑着打千儿:“爷,福晋和小格格都好着呢。您要不要赶紧过去看看?”
胤禛应着声,但是,却一点也不敢怠慢。
他先回去了屋子,把一身外头穿的衣裳全部换过了,又仔细洗脸洗手,确认自己全身上下没什么脏的地方了,这才去到了四福晋休养的屋子。
在门外,他放轻了脚步,一点点挪着过去。轻轻推门,又轻轻走入。眼看着自家福晋正醒着,在逗了小格格玩,他这才敢把步子放得重一点,笑着问:“怎么样?好点了吗?身子还很乏力么?”
珞佳凝这个时候已经产后多日了。因为每天都在吃着健康药水恢复健康,她的身子现在不知道多强壮。
只是,她也不好把自己的“强壮”表现得太明显。
毕竟刚刚生产完,若她和旁人说自己一点事儿都没有,那也太假了,八成得当成妖怪给叉出去。
于是珞佳凝哼哼唧唧地装虚弱:“……还是乏力,不过比前几日好一点了。最起码能和孩子玩一会儿了。”
胤禛心疼得紧。
他知道女子生产犹如过鬼门关,倘若一个不小心,命没了都是有可能的。
想那天他在产房外面等了那么多个时辰,她才把孩子生下来。想必花费了不少的心血和力气。
胤禛小心翼翼搂了媳妇儿在怀里,让她在他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靠好了,这才有心思去看自家女儿。
小格格躺在包被里,睡得正香甜。小嘴巴吧嗒吧嗒地砸着,好似在吃好吃的。
胤禛莞尔:“这孩子像你。”
珞佳凝下意识就问:“你是说孩子长得好看?”
“不是。”胤禛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看她睡梦中都在吃东西,想必是个喜欢吃的。就跟你似的。”
珞佳凝这才反应过来,这厮居然在说她是个吃货,不由大怒:“好你个老四,我辛辛苦苦生孩子,你就这么嘲笑我的。”说着忍不住就去推他,不想搭理他。
珞佳凝也知道,自己虽然没有产后忧郁症,可是因为怀孕生产过程中身体激素变化的关系,心情多多少少有点影响。
比如现在,胤禛和她开个玩笑,她就会莫名其妙的火大起来。
好在她吃着健康药水,每天调理。
不然的话,真要成了产后忧郁症就麻烦了。
珞佳凝小小地发完脾气后,就有些懊悔,与胤禛说道:“这事儿怪我。我近日来脾气不太好,想必过段时间也就没事了,恢复如初。”
胤禛其实完全不介意。
她辛辛苦苦怀孕,又辛辛苦苦生产,他是从头看到尾的。
所以,他觉得媳妇儿这么辛苦了,发个脾气也是正常。而且,她想对他发脾气就发,这才是夫妻俩正常的互相交流。
倘若她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硬生生把她给憋得难受了,那才是他的罪过。
胤禛将搂着媳妇儿的怀抱紧了紧,又低头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了一下:“无妨。我若是和你计较,那就真不是个做夫君做阿玛的料儿了。”
说罢,他生怕媳妇儿再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索性说了旁的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如今朝中流言四起,都在说皇阿玛立储一事。你对此怎么看?”
前段时间四福晋刚刚生产,胤禛不想打扰到她的休息,所以什么其他事情都没有和她多说过。
现在看她身子好一些了,又怕她因为产后不舒服而多想,他就索性把朝中事情又拿了出来,与她细细商量。
珞佳凝生产前的时候,已经得了胤禛的叮嘱,主意皇上书房内的摆设等相关事情。
她知道,胤禛其实已经发现皇上还对二皇子有情意,不然的话不会总是拿出二皇子生母先皇后赫舍里氏的东西出来放着。
如今胤禛问起来了,珞佳凝便道:“我想,我的想法和四爷应该是一致的。”
胤禛明知道她的意思,却因为想引着她开心点说说话,索性装不知道:“哦?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你说说看?”
珞佳凝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这家伙,明显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偏偏要她多说。
不过她也知道胤禛是一片好意,因此也没反驳他去,而是顺着他的意思讲了:“我觉得皇阿玛还是有意让二皇子恢复储君之位。”
“立废太子为太子。”胤禛说起这个事儿后,神色渐渐变了,开始严肃起来:“其实我觉得这并不是个好的主意。”
虽然已经搬出宫住了,无法时刻关注到宫内的二皇子在做什么。
但是在宫里来来往往间,他能意识到二皇子在有意迎合皇上,譬如皇上最近喜欢什么,二皇子就会送了相应的东西过去。
再比如,皇上封晴晨为和硕公主,二皇子就送了与和硕公主身份相匹配的东西来四阿哥府,送给小侄女儿。
还有一个最明显的地方——
“倘若皇阿玛不是还有意立二皇子为太子的话,为何不让二皇子迁出宫外居住?”珞佳凝说道:“其他的成年皇子,在大婚后都陆续搬出宫住了。唯有二皇子,虽然已经迁出东宫,却还是在钟粹宫旁的小院子一直住着。”
胤禛发现,媳妇儿和他想到了一处,不由大喜:“正是如此!”
夫妻俩对视一眼。
胤禛明白,到时候皇阿玛倘若问起这个相关话题的时候,他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没几日。
早朝之上,由佟国维带头,提起来了“不可一日无储君”的话题,强烈皇上立太子。
朝中一大半的大臣都支持八阿哥。
在这几乎一边倒的情势当中,康熙帝的眉头渐渐蹙紧。
这时四阿哥胤禛走了出来:“皇阿玛,儿臣觉得,二皇子胤礽学富五车,于政事了然于胸,且曾经监国多年不曾有大过,乃是可塑之才。儿臣推举二皇子为太子,还请皇阿玛恩准!”
他只说学识,一个字儿都不谈品行,直接绕过了二皇子的“缺点”来说话。
朝中一片哗然,都觉得四阿哥疯了,居然会推举出来一个被皇上亲自废了的太子来说事儿。
这不是自讨苦吃自己找罪受么?
所有人都在等着四阿哥被打脸,等着皇上怒叱四阿哥的种种言行,而后对四阿哥做出相应的严厉处罚。
就是人人都在暗中憋笑地等着看四阿哥的笑话时。
不料——
康熙帝轻轻“嗯”了一声,缓缓说道:“四贝勒言之有理。你的意思,朕已经知晓。朕会仔细思量,再做定夺。”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皇上竟是没有觉得四阿哥说错,甚至还对他的话进行了褒奖。
第144章
在场的大臣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偷偷去看佟国维。
他们自然是觉得八阿哥是最佳人选的,但是皇上对四阿哥所言的那种态度,又让他们有些举棋不定。
皇上的心思, 最难猜测。难道说皇上真的有意于复立太子不成?倘若有人能够试探一下皇上的意思就好了。
这时候一个人忽然出声:“皇上,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朝臣们认出这个声音,齐刷刷地望了过去。果不其然,说话的正是武英殿大学士富察大人马齐。
马齐身为大学士太子太保, 一直很受皇上器重,如果由他来试探皇上意思的话, 这事儿就能有些把握了。
其他人暗中松了口气。
“老臣认为,复立不太妥当。”马齐走出队列躬身说道:“立储一事乃关系到国之根本。二皇子之前所做诸事皆有违道义,就连皇上当初废黜之时也曾说过他‘行事乖戾’。可见他言行确实不妥。既然如此, 再次立他恐怕对社稷不利,还望皇上三思。”
他这些话一出来, 康熙帝脸上刚刚因四阿哥而浮起的一丝笑容就这么渐渐淡了下去。
朝堂上再次鸦雀无声。
半晌后,康熙帝的声音缓缓响起:“众爱卿觉得, 二皇子不妥当。但是, 胤禩却很妥当?”他略一停顿,“胤禩确实不错,说话得体行事温和, 与胤礽大有不同。”
马齐和佟国维悄悄交换了个眼神。
佟国维觉得皇上这样应该是在赞同马齐的观点,便朝周围众人示意。
大家的心意这时候统一起来,这时候朝堂上响起了众人声音:“臣等以为, 八贝勒甚妥,堪当大任。”
康熙帝便笑了。
众人捉摸不透皇上这个笑声是何意,都躬着身子不敢吭声。
“诸位爱卿的意思, 朕已经了解。”康熙帝道:“你们那么多人都在说胤禩好……不知是谁起的这个头?”
此句问话听着好似语气愉悦。
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和鄂伦岱两人上前。
阿灵阿言道:“没有人起头,不过是众望所归而已。”鄂伦岱则说道:“这是臣等的一致意见,并没有谁带头一说。”
这时候变故陡生。
康熙帝骤然暴怒,突然拿起手边一物朝着地上掷了过去。东西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惊得所有人都齐齐噤声。
“好一个众望所归。”康熙帝显然是被气笑了:“你们竟是全都站在了胤禩的身边,而全然不顾朕的意见了?”
他指了当先的二人:“你们俩说说看,是谁带的头?”
阿灵阿乃是遏必隆之子,而鄂伦岱则是佟国维之子。两人的态度,足以代表了钮祜禄和佟佳两大家族的观点。
但是,这个时候风云突变,谁也不至于在此刻贸然出列说出“第一个”的人。
即便大家心知肚明,头个站定了八阿哥队列的就是佟国维,也没人敢吭声——因为佟国维乃是皇上的舅舅兼岳父,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触了两边的霉头。
此刻,胤禛也不好出面。因为先皇后佟佳氏正是他的养母。
但皇上发了话,倘若没有一个人出列说点什么的话,八成这个僵局持续下去,满朝文武都讨不得好去。
正当气氛凝滞之时,忽然间,有人开口了:“微臣对此略有耳闻,只是身不在其中,也不知所言对不对。”
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清雅瘦高,便是穿着朝服,依然书卷气。他对九五之尊行礼:“皇上,恕臣斗胆,怕是要说出一位令您十分意外的大人来。”
康熙帝下意识就想去看老四胤禛,硬生生忍住,指了张廷玉:“你说。”
张廷玉淡淡道:“武英殿大学士富察大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惊。
大家忍不住齐刷刷地去看马齐,又回过头来齐刷刷看张廷玉。
谁都没料到,张廷玉会在这个档口发声。而且说的还真是一位支持八阿哥的重臣——虽说马齐不是头一个,却也是位高权重里面的头几位了。
朝堂之上本不该喧哗,可还是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康熙帝微不可见地吁了口气。
张廷玉是个好的。
选择了的马齐也很合适。
康熙帝十分恼怒的是,那马齐之前答应过他不参与到其中的。结果临了反咬一口,直接认定了胤禩。
张廷玉此举,既是让他之前的问题有了个答案,不至于让他龙颜无存。也恰好给了他一个治了马齐的理由。
“竟然是你。”康熙帝恰好借了这个由头,对马齐怒喝道:“堂堂大学士,却参与到结党营私上面去!你置朕的命令于何地!”
这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说他多年前曾经说过的严禁结党营私的这种话,也指的了前些日子他对马齐所说,“不准站队”的这个叮嘱。
马齐自知自己违逆了皇上的意思。
只他之前十分笃定皇上是有意于八阿哥的,这才想要争一下从龙之功,等到八阿哥以后做了太子和皇帝,也能顾念他和他们富察家。
但看皇上现在如此生气,马齐就忙跪了下去:“老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康熙帝训斥一番后,今日“选出一个人来立太子”的事儿也只能暂时不了了之。
他气愤马齐的这些做派,直接点了马齐到乾清宫去训话。但看张廷玉也在旁边认罪似的弯腰站着,他就把张廷玉一并叫了去。
胤禛生怕张廷玉会被训斥,脚步一转跟在了他旁边。
康熙帝冷眼看着,却也没多说什么,由着老四与他们一道进了乾清宫书房。
一进屋关上门,康熙帝对着马齐就是好一顿训责,直接把这老臣斥得抬不起头来。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理应训斥张廷玉几句。
可康熙帝并不想。
他也知道张廷玉当时是临危救场,不想让皇上面对朝臣无一出列的局面,方才主动说出了马齐名字的。
但刚才张廷玉的举动,看在其他人的眼里,也确实不太合时宜。如今马齐在这儿,他身为帝王合该两边都打一板子,把张廷玉也说上几句才对。
就在康熙帝思量着怎么训张廷玉为好的时候,突然间,屋门被推开一条缝,缝儿透出了梁九功焦急的脸。
康熙帝便问:“什么事?”
“皇上!大事不好了!”梁九功声音不高却十分急切:“刚刚张家派了人来,说张英张大人不太好了,让张廷玉大人赶紧回家!”
张廷玉的脸色顿时煞白。
从今年七八月份开始,父亲张英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幸亏有四阿哥派了人天南地北地寻遍良医,硬生生让父亲撑到了现在。只是入冬后,又出现了反复的状况,卧病在床。
今天早晨张廷玉上朝前,就听家丁禀报,说老大人不太行了。当时他匆匆过去探望,发现父亲正睡着,又不敢耽搁上朝,只能守了一会儿见没什么意外就赶紧离开了家。
谁知,突然就有了这样的消息?
张廷玉下意识就要夺门而出,走到门边儿方才想起来是在皇上御书房,忙又回身行礼谢罪:“望皇上恕罪,微臣是……实在是……”
“无妨。”康熙帝:“朕命你速速回家,探望张大学士。”
张廷玉忙磕头谢恩,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胤禛听闻,心中焦急,下意识望向康熙帝。
康熙帝知道他和张家感情不错,毕竟那是七驸马家,而且张廷玉还是弘晖的启蒙师父。
康熙帝摆摆手:“你且跟着去吧。”
胤禛迈步就走。
康熙又喊了一声:“你帮朕问候张大学士!告诉他,他是朕一直惦记着的!”这一声,满含着他和这位朝中重臣几十年的情意。
胤禛深深颔首后,大跨着步子跟着张廷玉而去。
康熙帝让人给他们俩准备了马匹,二人策马而行,倒也十分迅速地赶回了张府。
两人在大门前下马的时候,正好有一辆马车朝着这边行来,看着有些眼熟。
马车停下,里头下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却是弘晖带着家中乳母来了,乳母怀中抱着个婴孩,赫然就是襁褓之中的小格格晴晨。
胤禛看得一愣。
弘晖躬身向眼前二人行礼:“见过阿玛,见过先生。”而后解释道:“妹妹是额娘让带着来的。额娘说,张先生是我的启蒙先生,又答应做妹妹的启蒙先生。张大人病了,我和妹妹理应来看看。”
张府和四阿哥府离得不是特别远。
张家的人知道四阿哥关心张大人身体,还到处找名医来照顾张大人,如今看着张英不太行了,忙遣了人去四阿哥府上回话。
虽然弘晖和乳母是坐着马车过来的,却因距离比张家和皇宫近,所以两边的人倒是同时到达了这儿。
张廷玉看着那小小的襁褓,心疼得紧:“晨姐儿才多大!怎能受得住舟车劳顿!福晋也是太任性了。”
话语中满含着感激和叹息。
谁都知道,张英前几日身子看上去好些了的时候,听说四阿哥有了个嫡女,高兴得不行,甚至说等晨姐儿百日的时候,他要亲自去四阿哥府上吃满月酒。
现在四福晋不计较老人病了,还带了孩子过来让老人看,显然是想圆了老人的心意。
胤禛倒是很高兴媳妇儿能替他想到了这些。
他拍了拍张廷玉肩膀:“我们两家本就是亲家,何至于分开你我?”而后急急进了院子。
张廷玉生怕天寒地冻地冷着了孩子,忙让乳母抱着赶紧进屋。
“不妨事。”乳母笑道:“福晋让人给做的这个小被子,暖和得很,就算是刮大风也冷不到姐儿。福晋说了,就是抱了姐儿给张大人看看,不能打扰到张家人正常作息。”
晖哥儿叮嘱乳母:“你抱着妹妹慢慢走,左右冷不到她,可别晃到妹妹。”又和张廷玉说:“先生,我们赶紧进去看看吧。”
张廷玉担忧老父亲,快速叮嘱了乳母几句,这便匆匆朝着父亲的屋子行去。
屋里有些暗,满溢着浓浓药味儿。
张英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听不到呼吸声,只被子轻微的浮起落下,证明他还活着。
数年前,长子张廷瓒不幸身亡,让这个老人家已经身心俱疲。现在他自己也撑不下去了,眼看着就要离开这个他心爱的人世间。
张廷玉扑到床前,咬着牙不让泪落下来:“……父亲,您怎样了?可好过一点了?”
弘晖握了张英的手,眸中盈满泪珠:“张爷爷,我来啦。我想吃你给我买的肉包子。”说完眼泪就落了下来。
张英已经气微,却还是努力动了动指尖。
张廷玉努力保证着:“爹,儿子会照顾好教导好好晖哥儿的,您放心。”
胤禛在旁说道:“张大人,我会帮您看顾好这边的。”
张英努力轻轻点头。
张廷璐和七公主已经早几步赶到了。张廷璐早已泪流满面,却没敢哭出声。夫妻俩看到二哥似是太痛苦了,忙走到张廷玉身边,拉着他,怕他再悲痛到晕过去。
——早些年,张廷玉发妻姚氏去世,张廷玉许久都缓不过劲儿来。之后他又经历了大哥故去的痛苦。
现在,是他老父亲。
这个男人承受了比家里其他人更多些的生离死别,张廷璐即便自己无比难过,却怕二哥撑不过去。
屋里压抑的气氛中凝聚着哀伤的痛楚。
张英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忽然朝旁边转了转眼睛,想看什么似的。
悲伤至极的张廷璐恍然惊觉,忽然有了些精神,猛地站起来:“父亲!儿子让人去拿,儿子……我去院子里接晨姐儿!”
张家满门清贵,张英长在书香世家,最重守诺。
前两日他还让人做了个小金璎珞,想着等晨姐儿百日的时候,他去吃百日酒亲手把它给孩子做礼物。
眼看着是不行了。
但他最近一直惦记着这个,张廷玉便想到了父亲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情应当就是它,忙让人去取金璎珞。
而后张廷玉跌跌撞撞跑到门外,想看看抱着晨姐儿的乳母走到哪儿了,谁知走到院子里,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腊月梅枝奇巧,梅树旁,乳母抱着襁褓婴孩站在那儿。不远处,一个男童正绷着脸盯着他们,眼睛一动不动。
“张若溎!”张廷玉喝问儿子:“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张若溎方才五岁,已经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板着小脸儿,气质很像祖父张英。
如今大家都忙着为张英而悲痛,只他一个人守在院子里,一动不动,这让张廷玉十分生气。
张廷玉暗恼儿子不孝,气得想打他,指了地面命令道:“跪下!”
张若溎直愣愣跪了下去,却脊背挺直,小脸儿全然都是不服输的样子。
胤禛正好从屋里出来,忙拦住张廷玉,温声问男童:“若溎为何不肯进屋?你不想看祖父吗?”
张若溎一板一眼说道:“我想去看祖父。可祖父这几日时常叮嘱我,往后无论是晖哥儿或者是晨妹妹遇到事情,我都要帮衬着点。他们是我父亲的学生,就如同是我的兄弟姐妹。我身为父亲长子,理应照顾好他们。”
所有人听得一愣,包括胤禛和张廷玉。
张若溎指着梅树旁的屋檐:“前几日下过雨,屋檐上的冰凌一直没化。乳母抱着晨妹妹在树下,恰好距离冰凌不愿。我怕那冰凌掉下来砸到妹妹,想进屋,又想着要不要劝乳母离远点,还怕我对她来说是个幼童不肯听我的。犹豫的功夫就迟了进屋的时间。”
他再怎么沉稳,也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能够思考那么多,已然难得。
胤禛蹲下来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晨妹妹的?”
“那襁褓花纹是父亲让人送去的布料。”张若溎说:“父亲让人专门做的这种布料,说是有祈福的美意,专门送给四福晋和晨妹妹的。独此一个。”
胤禛顿时心疼了,这孩子年纪小小却思虑甚多,忙抱起他来:“走,伯伯带你过去看你祖父。”
张廷玉赶忙来拦:“四爷,让他自己走就行。那么大了,又很重……”
“无妨。”胤禛叹息:“晖哥儿从小到大,吃住都在你这儿。你抱他何尝是几次的问题了?若溎跟我自家孩子似的,无需多礼。”说着大跨着步子把孩子抱进屋里。
张廷玉就喊了乳母进屋。
胤禛抱着张若溎到了张英床前,张若溎跳下来后,噗通跪下:“孙儿来迟了,祖父,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着他站起来,跑到张英身边,吧唧在爷爷脸颊上亲了一口。
张英眼角隐约有了湿意。
这时候张廷玉遣了去拿金璎珞的人也已经到了。张廷玉抱着晨姐儿到张英跟前:“父亲,您看,四福晋让人把晨姐儿抱来给您看了。”
小小婴孩儿睡得香甜,粉嘟嘟的小脸甚是可爱。
七十岁的老人,干瘦得不成样子。张英掀开干皱的眼皮转了转浑浊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身边粉雕玉琢的小孩儿。
张廷玉又把金璎珞拿来:“您给她准备的礼物,儿子帮您拿来了。”
张英忽然就笑了,枯瘦的脸上绽开微笑。
但是,很快的,老人笑容消失,紧绷着脸。
大家都在猜测这是怎么一回事。
胤禛反应很快。他一把揪过来在旁边哀痛不已的张廷璐和七公主,将两人推到了张英的床前:“张大人,老三和七妹会尽快生个孩子的,您放心就是。”
老人家临走前,所担忧的不过是儿孙们。孩子们都好好的,家庭幸福美满,老人方才能够走得安心。
张廷璐和七公主反应过来,夫妻俩双双向老人保证:“父亲,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张英这才放下了心,微微点头,慢慢合上眼。
不多久,张家传出了痛苦的哀叫声。每个人的心里都极其悲伤,望着床上的老人,想到再也看不到他了,再也无法聆听他睿智的教导了,不由悲从中来,无法抑制。
胤禛让乳母带着晨姐儿先回了自家府邸,他和会儿留了下来。
当天晚上,胤禛方才疲惫地回到了自家。他是独自一人回来的,留了晖哥儿继续在张家帮忙处理相应事务。
——弘晖从小就经常吃住在张家。
张英很疼爱他,把他当自己亲孙子似的宠着,但凡张家子孙有的,弘晖就一定也会有一份。
现在晖哥儿已经十二三岁,是个小大人了。身为张家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理应帮助张家处理老人家的身后事。
更何况这还是他七姑父的父亲。
于情于理他都该在那儿搭把手。
胤禛是自己做下这个决定的,没有和福晋提前商量。待到见了妻子方才想到,居然没有和她商量一声。
如今站在妻子的床前,他居然有点进退两难的感觉。
倒不是他觉得妻子会反对他的决定。
从今日看到晨姐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妻子很尊重张英大学生,也愿意让孩子留在那里。
他难受的是,今儿居然忘记了和她商量一声,就自作主张把孩子留在那边了。
试问月子里的女子,哪一个不希望晚上看到自己儿子陪伴的?
更何况她生产后,对孩子愈发看重,脾气也比往常执拗一些。但凡能让她心情好一点的事情,他都会去做。
而如今,他问都不问一声,贸贸然就把孩子留在了那边……
胤禛歉然地坐在了床畔的凳子上,轻声把自己留了弘晖在张家的事情说了,语气里满满都是歉然。
“四爷自己做决定就好,无需对我这般愧疚。”珞佳凝看了出来他的心思,缓声安慰他:“晖哥儿现在是个大人了,合该开始学着独当一面。身为儿郎,总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四爷这个决定很好。”
想必是体内激素开始回转正常值的关系,她最近开始慢慢脱离产后那段看什么都不舒心的阶段,做事儿已经很能考虑周全了。
也正因为如此,白日里她听闻张家那边的事情后,虽然不舍,却还是果断让乳母抱着晨姐儿去了张家一趟。
胤禛见妻子如此体谅,不由感慨万千:“话虽如此,却还是我的错。无论怎样,我们夫妻俩都得商量着来才好。”
他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的手十分热乎。
胤禛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是冰凉冰凉的,这才会觉得她的手那么热。
胤禛赶忙抽手。
珞佳凝望着空落落的十指,有点缓不过劲儿来。
胤禛歉然地解释着:“你还没出月子,倘若凉着了,一辈子都会关节疼痛难受。你现在身子弱,得方方面面都顾及到,方才能够妥善健康。”顺手给她把被角掖好了。
第145章
张英大学士乃是国之栋梁, 如今离世,康熙帝悲痛不已,当众写下百字悼文让梁九功送到张家。
张廷玉、张廷璐兄弟俩为父母守孝服丧, 张廷玉特辞官而去, 与弟弟一同扶灵回乡。
康熙帝亲自向他保证:“你们自回乡去。官职不需辞去,朕等你返京那一日。”
张廷玉叩谢圣恩。
胤禛特意派了一队侍卫在旁护送, 顺便有侍卫在的话, 也可以多带些东西,方便一行人路上吃用。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张英告老还乡, 原本想要返回老家去。无奈康熙帝舍不得他, 就又上任几年。后来卸任, 几经波折没能回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走, 身子骨又不妥当了。
从九月份起又开始调养,好不容易眼看着强健了些, 正打算过完年就返乡。谁知天不遂人愿, 竟是一病不起, 突然亡故。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 张家孩子们悲痛不已,每日在哀伤中收拾行装。
七公主夫妻俩伉俪情深, 如今张廷璐要和哥哥一起扶灵回乡, 她自然舍不得。
找了五姐姐商量半晌,俩人也没能有个定论。
其实, 若是平常时候,她定然去找四嫂商量办法了。
可现在四嫂还没出月子,正是要少思少费神的时间段。若她真去找了四嫂, 害得四嫂坐月子都不得安生,四哥肯定饶不了她。
左思右想了好几日,七公主终是来到了宫里,在德妃的跟前哭泣:“母妃!我该怎么办?”
她想在京城,因为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她的皇阿玛母妃皇祖母都在这儿,哥哥姐姐弟弟也在这儿。
但她也舍不得自家夫君。
张家远在江南,倘若她跟着去张家的话,直到孝期满,她是万万无法回京的!
这可如何是好!
七公主扑在德妃的怀里,哭得昏天暗地。
德妃抬手,轻轻抚着女儿柔顺的长发:“你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七公主抬起头望过来,脸颊上满是泪水:“母妃这是何意?我如果有答案了何至于还这样为难?”
“因为你心里其实是想跟着驸马去张家的,这就是你的答案。”德妃温和道:“倘若你不是十分想跟着去的话,怎会为难到这个份上?不过是很想去,却舍不得京城里的我们罢了。”
七公主呆住。
德妃温柔地为女儿拭去脸上的泪痕,拉着女儿在身边坐下,柔声笑着:“你但去无妨。我在京城里,有你哥哥嫂嫂姐姐姐夫照顾着,还有你弟弟和弟媳看护着,你不用担心我。”
七公主:“可是……女儿真的舍不得您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
德妃笑道:“你最喜欢吃喝玩乐了,这次好不容易能够出京待几年,你就不向往吗?而且,还是能和驸马一起在外地。虽然日子可能不如在京城奢华,但你又岂是喜欢奢华生活的孩子?”
说到这儿,德妃忽然话锋一转,奇道:“难道你真是舍不得这种富足奢靡的日子,才不肯去桐城张家的?”
“怎么可能!”七公主脱口而出:“只要能和张廷璐在一起,吃糠咽菜我都能行!而且张家也没破落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地步啊!”
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恍然惊觉失言了,忙掩住口。
德妃却是露出了然的微笑。
作为长辈,很多问题自然看得比晚辈要通透。她早就看出来,女儿其实很想去的,只是一时间割舍不下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和环境,还有挚爱的亲人们。
“若是想去,你便去吧,无需担心我们。你身为公主,能够跟着夫君在家乡守孝三年,也是一桩美事。”德妃固然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三年,却也不得不为女儿女婿的以后考虑:“短暂几年时光,一下子就过去了。等你们回京,我们还能一家团聚。”
七公主放声大哭。
“你且跟着去吧。”德妃虽然满心不舍,却还是微笑着祝福女儿:“离开京城,到外头看看外头的天地,也不枉费人生这一遭了。”
珞佳凝是当天晚上才知道七公主即将跟着张廷璐一家去桐城的,这事儿还是胤禛告诉她的。
胤禛十分不解:“京城生活安逸而且顺遂,到了桐城,人生地不熟的,她为何偏要去那样的地方?更何况,她又不是非去不可。”
身为公主,自然有这身份相应的特殊优待。
公主也要为公婆守孝,但是不需要像平常人那般必须守够二十七个月,一般来说三个月足矣。
七公主这般,便是自降身份为寻常人家的儿媳,和寻常人家一样守孝了。
算是自愿去受苦。
胤禛虽然小时候没有长在永和宫,却也是时常远远地在留意着那边。毕竟那个宫里,住着他的母亲和妹妹弟弟。
也因此,胤禛知道七公主是如何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这孩子从小就没吃过苦——皇阿玛疼爱她,皇祖母喜欢她,母妃惯着她,姐姐护着她,总之她身边没个人都把她疼到了心里去。
这样的环境下,她长得开心自在无忧无虑。
如今让这样备受疼宠长大的一个女孩儿去到了陌生地方,那里没那么多人伺候着,吃食没有皇宫和公主府那样精致,穿的也不如皇宫和公主府华美。
这让她如何受得了?
胤禛担心得不行,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当然了,他在皇阿玛和母妃跟前听说这事儿的时候,表现得十分自如。
也就是回了家,面对着自家媳妇儿的时候,他才会把自己的心忧表现出来,让她知道他的真实感受。
珞佳凝望着胤禛这模样,不由好笑。
平时整天绷着脸,也没个好脸色给七公主,该呵斥的时候就当面劈头盖脸地训。
大家伙儿都以为他没那么喜欢这些妹妹弟弟。妹妹弟弟们也都对他敬而远之,看到他就灰溜溜地不敢抬头。
真到了关键时候,他这个当哥哥的还不是娇惯着妹妹?
哪有半点平时冷脸四贝勒的模样了。
珞佳凝笑问:“难道四爷觉得,七妹妹会不知道桐城不如京城吗?”
“自然知道。”胤禛闷闷地回了一句后,想想又添了句:“但她也只是听说而已,哪里能了解那么多。”
珞佳凝再问:“那四爷觉得,七驸马对七公主如何?”
胤禛仔细考虑了下,找了个十分精准的词来形容:“言听计从。”
“足可见四爷还是很清楚,七驸马对七公主很好的。”珞佳凝道:“七驸马总是知道桐城不如京城舒适的。他会不劝七公主吗?他会不告诉七公主到时候面临的环境吗?那为什么七公主还执意要去呢?”
胤禛:“她不过就是非要跟着张廷璐……”
“是了,七公主和七驸马感情好,所以七公主为了她的驸马甘愿暂时放下这边的一切舒适,去陪着七驸马。”珞佳凝笑问:“既然七公主都想通了,四爷又为何想不通呢?”
胤禛张了张口,一个字儿没说出来。
珞佳凝又道:“或许在四爷看来,七公主还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儿,需要你们看顾着才能一步步往前走。可是在我看来,七公主已经长大了。她不似小时候那么顽皮捣蛋,也不如小时候那么莽撞冲动。如今的她,学会了仔细考虑清楚再做决定。既然她下定了决心,有了自己的主意,这岂不是说明她真的长大了?既然如此,你我身为兄嫂,不祝福她,难道还要拖她后腿吗?”
胤禛听后,怔了怔,不由笑了。
他是在身为哥哥的立场上,心疼妹妹所以那样想,觉得小姑娘们还是在京城这样富庶且有娘家人撑腰的地方好。
可是,他却忽略了,妹妹已经长大,有了她自己心爱的夫君。
所谓夫妻就应该是同甘共苦的,现在,七公主愿意跟着驸马去驸马的家乡为父母守孝,这是好事。
四福晋说的对,他身为哥哥,这个时候应该大力支持妹妹才是正当的想法,让她离开得放心而洒脱。而不是让妹妹都要离开了,还要带着对娘家人的愧疚和歉然。
“这倒是我狭隘了。”胤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是福晋想得周到。”
珞佳凝横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临别的日子来得总是那么快。
张廷玉、张廷璐和七公主他们走的那一天,先去了宫里给贵人们道别,而后又转来了四阿哥府上,与四福晋道别。
原本应该是京城里的人们给他们送行,可他们考虑到四福晋还没出月子,不能走远,便主动来了四阿哥府上来见四福晋。
珞佳凝一大早就收拾停当了,听说大家来了,她便起身去了花厅。
七公主刚从宫里出来,哭得眼睛都肿了,见到四嫂后忍不住又泪流:“四嫂!你看你,虚弱成了这样,还得出来见我们。我真是、真是……”说着就眼睛朦胧了。
张廷璐忙过去握住妻子的手。
珞佳凝知道,其实自己用着“健康药水”,不至于太虚弱。只是妹妹心疼她在月子里还得出来道别,所以觉得她很虚弱。
“你们且安心,我没事的。”珞佳凝道:“倒是你们一路奔波,着实不易。有什么需要帮助,尽管随时来信,我一定给你们想办法解决。”
七公主忍不住,扑到四嫂怀里哇哇大哭。就跟她没出阁的时候,在宫里时候那般。
离别的那一刻终究会来到。
现在是腊月,珞佳凝穿着厚厚的衣裳,在馥容的搀扶下走到了门口,目送她们离去。
眼看着除夕即将来临,宫里送别了七公主一家后,却是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嫁到塞外的八公主有孕了,就刚刚查出来的,才一个月的孕期,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康熙帝刚刚经历了和七女儿的离别伤痛,乍一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来,顺手就把这封信递给了身边的某个儿子。
想当初,他还是很疼爱八公主的。
当年八公主小的时候,康熙帝经常去翊坤宫找宜妃,顺带着也很喜欢活泼可爱的八公主,甚至还在八公主小时候说过,等她出嫁的时候,他会亲自送行。
后来她的生母章佳氏,也就是已经故去的敏妃,在康熙帝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后,康熙帝边看着这个“对生母毫无敬意”的八公主,就没那么喜欢了。
之后,八公主出嫁,康熙帝便没有履行当年那“亲自送行”的许诺。而她当时封的也只是个和硕公主而已,比不上五公主的固伦公主。
康熙帝正回忆着往昔的时候,却听身边的儿子五味杂陈地说:“……原来她都那么大了。”
听着这个声音,康熙帝恍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望过去,便见拿着他信件的正是十三阿哥。
八公主同母的亲哥哥。
只是八公主长在宜妃的身边,和这个哥哥一直都不太亲近,即便是出嫁的时候,八公主都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十三阿哥。
这样的兄妹关系,也难怪十三阿哥如此喟叹了。
康熙帝顿时有些懊悔。
刚才他顺手把信件给了儿子的时候,没注意看是哪一个儿子。旁边还有十四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在,说实话,随便给哪个都比给十三阿哥强。
康熙帝想了想,说道:“宜妃还不知道这个事儿,要不,你去翊坤宫和宜妃说说?”
十三阿哥腾地下站了起来,复又坐了回去。
“儿臣还是不去给宜妃娘娘添乱了。”十三阿哥斟酌着说:“宜妃娘娘看到儿臣,怕是会想到八公主并非她亲生。倒不如另派旁人去,宜妃娘娘对八公主的惦记反而会更深一些。”
康熙帝听后,不由叹息。
十三阿哥从小跟在四阿哥和四福晋身边长大,果然性子就随了四阿哥和四福晋那般,是个重情重义的。
即便八公主这个妹妹和他不亲厚,他也设身处地更为八公主多想一些。
“也罢,既然如此,就让梁九功去吧。”康熙帝当即叫了梁九功来,如此这般吩咐着,让梁公公去翊坤宫告诉了宜妃。
宜妃早已和八公主离心。
更何况,在宜妃的心里,只有她亲生的且一手养大的儿子九阿哥才是心头宝。就连亲生的在太后跟前养大的五阿哥,都没被她放在心上。
如今八公主不过是养在翊坤宫而已,和她没有半点血脉相承的关系在,她如何会在意?
面对着送消息过去的梁九功,宜妃只是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那真是恭喜八公主了。”又吩咐人给梁公公打赏,这便作罢。
反倒是八公主以前一直看不上的哥哥十三阿哥,听闻妹妹有孕后,左思右想与妻子商议了,给八公主送去许多小孩子的衣服和吃食。
康熙帝拧眉听着梁九功向他禀报这些细节,又问:“四阿哥府上呢?有什么消息?”
梁九功躬身:“奴才略和四爷身边的苏公公聊过几句。”
康熙帝:“他怎么说?”
梁九功恭敬道:“苏公公说,四爷曾经问过四福晋,要不要给八公主送去些东西。四福晋不肯。四爷问四福晋为甚。四福晋就道,当初八公主差点害得七公主命陨池塘,而后又对敏妃如此不敬,甚至还苛待十三阿哥。她这个嫂嫂咽不下这口气,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说不给八公主送东西就不送东西。”
“恶势力?八公主?”康熙帝听得哈哈大笑:“老四媳妇儿一向如此。谁待她的至亲好,她就待谁好。谁如果对她的至亲不好,她就也如此。”
说到这儿,康熙帝若有所思。
梁九功挺喜欢四阿哥和四福晋的,见状忙问:“皇上莫非是觉得四福晋这般的话有些过火了?”
“不是,朕觉得四福晋这个性子很不错。”康熙帝道:“想当初,四福晋给八公主过许多次机会。特别是敏妃那边病重的时候,四福晋多次示意八公主去探望,是八公主自己放弃了。”
略一停顿,康熙帝缓声说:“朕也觉得,八公主太过无情无义。”
面对着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四福晋“嫉恶如仇”而厌恶八公主,这是人之常情。
倘若现在四福晋面对八公主的时候还“宽厚仁爱”,那么四福晋平时的温厚倒像是装出来的了,太假。
现在这般的样子,才是一个人真性情的样子。
这正说明了,四福晋平日的模样是她的真性情,不是装出来的。
康熙帝想到四阿哥和四福晋,就忍不住心中高兴:“他们夫妻俩,性子好的时候是真好。性子差的时候是真的差。看他们夫妻俩,对其他孩子多好。偏偏到了八公主这里,凶巴巴的,没一点兄嫂的样子。”
虽然说着他们夫妻俩“差”,可是,皇上的眉眼中却全都是满满的喜悦。
梁九功偷偷端详着,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康熙帝又问:“对了,老十三呢?今儿他不是让人送了东西过来,要和朕送去的东西一起给八公主吗。他自己人呢?”
梁九功道:“十三爷去四阿哥府上了。刚才奴才从四阿哥府上出来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奴才还跟他行礼问安呢。”
康熙帝想到十三阿哥从小到大的种种不易,轻轻颔首:“他那脾气,什么事儿都和他四嫂说。想必东西送了,心里头还是堵着的,得找他四嫂宽解宽解。”
梁九功打了个千儿:“皇上圣明,竟是知道阿哥们在想什么。如果是奴才,肯定觉得十三阿哥是去找四爷去了。”
毕竟十三阿哥从小就是跟着四阿哥长大的,所有人都知道兄弟俩亲得不行。
“朕自个儿的儿子自己了解。”康熙帝十分自得:“你还别不信,他绝对是去找四福晋的。”
事实上,这事儿还真被康熙帝给说准了。
十三阿哥这一回去四哥府上,真不是去找四哥的,而是找四嫂。而且为了方便和四嫂详谈,他特意瞅准了四哥当值不在家里的时间去的。
那时候,康熙帝得了八公主的消息,顺手把信件给十三阿哥后,就没把信再要回来。
他知道十三阿哥豪爽洒脱却重情义,虽然这封信不是八公主亲手写的,却是有关八公主的事情。
康熙帝就把信件留给了十三阿哥。
现在,十三阿哥拿着八公主的信件来了四哥府上,给四嫂看,当先一句就是叹着气说:“我这真是……已经想好了不理她,还是把东西给她送去了。何苦来哉?”
面对着八公主的消息,他有满腹的牢骚想发。
可是回到自己家里后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并非他和自家福晋关系不好,而是十三福晋与他相识的时候,八公主已经嫁出去了。两个女子之间没什么交集。
更何况,十三福晋嫁过来的时候,敏妃也早已过世许久。
八公主当年所作所为,十三福晋体会不到那种狠绝。而四嫂是亲历者,更能体会到他说这番话时候的无奈与辛酸。
因此他要诉苦也只能找了四嫂来。
珞佳凝宽慰道:“人各有志。十三弟你的志愿就是让敏妃生前过得好一些,你做到了,这就足够。而八公主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她想要的里面,不包括你和敏妃而已。如今你问心无愧就足够。她早已亲自断了你们的亲兄妹情意,现在她过得如何已经和我们不相干了。她的心一直在翊坤宫那儿,你无需自责,只要适度地关心就好。”
十三阿哥其实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些,只是他长那么大,总以为“血浓于水”,总觉得亲情是大于一切的。
可是额娘去世的时候,那个所谓的妹妹如此绝情,让他不由地心灰意冷。
幸好他还有四哥四嫂,还有十四弟,还有德妃娘娘五公主七公主,不然的话,额娘去世后的他当真觉得自己好似孤零零一般了。
当然,皇阿玛对他也很好。
可是皇阿玛的儿子那么多,真的不差他一个,只能偶尔想起他来罢了,不会像永和宫那样,那是他的家,是他回去后就能倚靠的亲人们。
这些话他都只能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十三阿哥又和四嫂聊了会儿天,他生怕四嫂累着,便打算起身告辞。
谁知这个时候高无庸匆匆跑来了,在门口大声喊道:“福晋,福晋,四爷说今天可能晚点回来用膳。宫里出了点事情,他可能得耽搁许久。”
明儿就要除夕家宴了,还能闹出来什么事儿。
珞佳凝忙问:“四爷有没有说具体何事?”
“四爷没说,苏培盛嘟囔了几句,奴才略听了一耳朵。”高无庸道:“好似是富察大学士和八贝勒被皇上斥责了。这一次事情闹得有点大,听说要削爵罢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