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雍亲王福晋想要找到一个小官的所在之处, 实在简单至极。
珞佳凝派了安福出去打探,没多久就知道了西林觉罗家的住处在哪儿。之后凑了个大晴天又没什么事的上午,珞佳凝出了门去, 坐车来到西林觉罗家。
这是一片不怎么起眼的街道,周围的墙壁都已经斑驳, 有几处的墙头还塌了几块, 显然是年久失修。
而西林觉罗家,则在这个街道的末端。
“这里真不像是官员的家里。”安福在旁轻声叹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老百姓的家呢。”
因为是登门拜访, 她并为直接报上自己的身份,而是让安福工工整整递了个拜帖,让门房的人送去给他们家主人。
安福随意和门房的人聊了几句,方才知道, 今儿夫人和小姐都不在家,只有大人恰好休沐在府里。
珞佳凝笑道:“这倒真是来得巧了。”她最主要的也是想来看看鄂尔泰是个怎么样的人, 正好碰到他在家真算是很巧的事儿。
西林觉罗家的门房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夫人是谁, 但看她气度不凡容貌绝艳,也知道这位不是等闲人物。
门房的人恭敬说道:“夫人, 我家大人等会儿便来。您不妨到花厅略等, 小的给你奉一杯茶。”
这时候, 安福适时地弯了弯身子:“福晋,这位小哥刚刚给奴才说了花厅在哪,奴才给您引路。”说着便往那边走去。
门房的人听闻安福那句“奴才”, 再一细想他说话有些尖细, 隐约知道这位夫人比他想象得更加尊贵, 忙出去招呼了人来伺候。
——鄂尔泰家人口简单,平时伺候的人并不算多,若不是贵客登门, 平时在花厅奉茶的就是他了。
珞佳凝朝着花厅走去的路上,四顾望了望。
所谓府邸,不过是个三进的院子罢了,整个府邸的总大小也就弘晖院子那么大。不过,地方虽然小,却处处透着温馨。路边栽着的花都是很认真在培植的,长势很好。
而且,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因为有不少树木和竹子,一路上空气清新且十分安静。
珞佳凝觉得单从府邸的布置来说,这家主人确实不错。到了目的地,她自顾自在花厅的椅子上落了座。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院子里由远而近匆匆赶来。
鄂尔泰边快速整理着衣襟衣角边大跨着步子进到屋中。
看到屋内人,他也不敢多瞧,兜头就拜:“微臣见过王妃!王妃安康。”说着躬身退到了一旁,动也不敢乱动。
“你坐下便是。”珞佳凝道:“我们不过是做人父母的来说几句话,何至于这般拘谨?”
鄂尔泰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个椅子边儿。
他虽是满族官员,却有一种汉族文官的儒雅气质。行事做派也更像文臣不似武官,倒是和他如今“侍卫”的官职不太相符了。
珞佳凝笑着把手里一个匣子放到了桌上:“我家孩子带着人去首饰铺子里的时候,无意间捡到了个簪子,听说是您家女儿丢失的,我便来了这么一趟,把东西交还给你们。”
鄂尔泰打开匣子一看,里头的银簪正是女儿平日里喜欢戴着的。
前些日子女儿说簪子不知道丢失在哪里了,回头去问了店家,店家说不曾看到。有伙计说可能是另外一户大户人家拿走了,当时以为是那户人家的东西,顺手放在了匣子里。
女儿回来惋惜得很,又怕自己的东西被旁人拿去了后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这几天日日不得安寝。
正因如此,夫人带着女儿去寺庙上香祈求平安顺利。
哪知道今日居然有这样的大运,东西竟是失而复得,还劳烦雍王妃亲自过来交还。
虽然和雍亲王府完全不熟悉,鄂尔泰却也知道,雍亲王如今年长的孩子只有一子一女。另外两个孩子则还是幼子。那年长的女儿是个庶出的,并不在府里居住。
如此说来,能够去到店铺里面“捡到”他家女儿发簪的雍亲王府的孩子,应当就是世子爷了。
想想也是如此,若不是世子爷捡到的,何至于劳烦王妃亲自走这一趟?
鄂尔泰顿时额头上流了汗,感激之下赶紧起身,深深作揖:“多谢王妃!幸亏您家孩儿是个知礼懂事的,不然的话,我家女儿的名声怕是就这样完了!”说着他情绪激动地就要磕头。
珞佳凝忙把他扶了起来:“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对福晋来说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对微臣的女儿来说却是关乎名声的大事。”鄂尔泰认真地说:“倘若不是小女跟着内人去了旁处不在家中,微臣定要让她亲自过来给福晋磕头谢恩。”
珞佳凝有心想和这家人交好,便道:“既然令爱不在家中,那这个东西就麻烦大人交给她了。谢不谢的这话不用多说,孩子们偶尔犯迷糊是正常的。”
“多谢王妃垂爱。”鄂尔泰再次起身,躬身行礼:“小女做事丢三落四,私物竟能不小心落在店里,实在马虎大意。幸好王妃捡到,不然女子私物被唐突男人拿了去,实在有损名声。微臣在此替小女和微臣家人谢过王妃。”
珞佳凝忙虚虚扶了他一把:“大人太过客气。”
“等小女归家后,微臣一定让她改日亲自去王府登门道谢。”鄂尔泰见雍王妃有意想要婉拒,忙说:“礼数不可废。更何况她性子马虎,若这一次不改好了的话,往后再闹出更大的错事来,可没有王妃这样的善心人来帮助她了。”
以珞佳凝的立场来看,她自然是觉得孩子们偶尔粗心可以谅解,没必要非让孩子去亲自登门道谢。
但,以己度人的话,站在为人父母的立场来看,她又觉得鄂尔泰做的实在是正确。
大部分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往后能够成为诚实可信的人,成为沉稳干练可以独当一面的人。因此很多父母也期盼着孩子们从小就有担当,有意识地去锻炼孩子。
如今的鄂尔泰便是如此。
珞佳凝心里有了数,就没有拒绝,笑着说道:“既然大人想要让令爱过来亲自道谢,那我就不阻拦大人对女儿的一片心意了。我这几日都有空,若无事的时候基本上都在王府。令爱若来的话,递了拜帖后我自会见她。”
其实,珞佳凝也是在忙着瑾瑜出嫁之事,所以基本上都在府中。
但她没提。
看鄂尔泰这样客气的模样,她是真怕这个实诚人再一个激动给瑾瑜送份贺礼之类的……真的大可不必。
“既然大人有心让令爱到我家去的话,那我要提前和大人说几句。到时候我会与令爱说,做事儿不可再这样马虎,不然往后真被有心人算计了也未可知。”珞佳凝道:“她若不去,我便不多说这几句。她既是去了,我身为长辈总得提醒一二的。”
鄂尔泰没想到福晋这样明事理,都不用他多说什么,福晋好似就明白了他为人父的一片心意。
要知道,单他和妻子二人说女儿,女儿许是不太放在心上。可王妃若肯提点女儿一二,女儿应当就能把这一次的事儿真正记住了。
鄂尔泰激动地又要拜下:“微臣感激不尽!”
珞佳凝忙把他给扶住了,好歹没让他再继续拜下去。
四福晋这边好事连连一片和乐,可是如今的宫里头却没那么安稳了。自打二皇子被废去太子之位后,他就脾气愈发暴躁,连着打了十几个宫人出咸阳宫,各种理由都有。
今儿个是小宫女没洗好衣裳,明儿个就是小太监没侍弄好花草。反正什么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做什么他都看不顺。
起先也就罢了,皇上和太后都在各自忙各自的,无暇顾及太子这边的“热闹景象”,可是时间长了后,大家伙儿就不乐意起来。
凭什么要受二皇子的这种气?
若是真犯了错一个个被罚也就罢了,如今没做错什么,单单他“心情不好”就可以任意处置他们了?没这样的道理。
有个小宫女是八旗满族官员的女儿,来做宫人也不过是个过渡时期罢了,等年纪到了后还是要出宫婚配的。
结果她只是放茶盏的时候位置“有点歪了”,而且是她觉得没问题,二皇子一口咬定她放歪了的情况下,二皇子让人把她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小宫女跑到了太后跟前哭诉,太后把事情告诉了康熙帝后,康熙帝将二皇子狠狠斥责一番。
想到这个二儿子,康熙帝不胜厌烦。
最近二皇子的脾气越来越差,时常大吼大叫,时常又沉默寡言只阴森森地望着四周,瞧着让人反感。
若说上一次二皇子神经兮兮胡言乱语是因为巫蛊之事,那么现在大皇子早已被圈禁起来,他这般模样,肯定就是表现出了自己本来模样而已。
康熙帝越想越是痛心,这个儿子是他亲手抚养长大又亲自教导了帝王之术的。怎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康熙帝越来越不待见二皇子,甚至二皇子时常不办差时常不上朝,他也不耐烦搭理了。
不过,另外一个人倒是越来越喜欢来找二皇子。
那便是八阿哥。
这天八阿哥下了朝后,左右看看,见四周没旁人盯着,便脚步一转来到了二皇子的屋子。
二皇子如今愈发对诸事都随心所欲起来,如今就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他竟是连衣衫都懒得束紧,就这样拉拉垮垮地挂在身上。且头发都没梳好,只歪歪扭扭束了一下,毫无形象可言。
八阿哥看到他这个模样,觉得好笑:“……二皇兄如今是愈发风流不羁了,这般的俊俏模样,莫说是小宫女,便是小太监看了,也不免动心。”
被亲兄弟当面提到令人难堪的事情,二皇子大怒,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因为动作太大,他身上的束带一下子散开,衣裳褪了一半只留一半挂在身上,而腰上玉佩则一个没系好滑了下来。
二皇子忙去接那个玉佩,结果东西掉在地上哗啦一下碎了。二皇子怔怔望着它,磨着后牙槽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八阿哥哈哈大笑。
“往常我受人瞩目的时候,你总是背地里捣鬼,让我被人厌弃。”八阿哥含笑望着二皇子,虽然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如今你也是被众人唾弃了,可知我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二皇子嗤笑:“我针对你?你还不够格!我懒得针对你!”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那些你做过的事儿,一个个的我都不会忘记。”八阿哥微笑起身:“不管怎样,我们日后走着瞧。”
二皇子怒得直接摔了个茶盏。
旁人许是不知道,但他心里明白,自打他和年氏在后山滚做一团被皇阿玛看见后,那个位置对他来说是彻底无望了。
上一次被废后,他多多少少还有指望。这一回却是毫无指望,基本上只能混吃等死的地步。
本来就心情不佳的情况下,经常被八阿哥这样言语相激,二皇子愈发焦躁。
这天他再也忍受不住,眼看着八阿哥踱步出屋,他直接跟了过去朝着八阿哥唾了一口。
八阿哥没想到太子会来这么一下,怔愣过后,哈哈大笑走出了咸阳宫。
等到他笑声远去,等到耳根清净之后,二皇子却听到院子里不远处有人在轻轻地笑。
现在的二皇子对笑声尤其敏感,猛地甩头望了过去,没想到却是太子妃……不,现在应当说是二福晋瓜尔佳氏。
二福晋含笑站在不远处,眼眸清冷地望着这边,问道:“你这是在和八贝勒置气么?你与他有甚过节,居然要和他在这边闹起来。”
本来夫妻俩的关系就不太好,自打小太监的那些事儿被揭穿了后,夫妻俩的关系愈发冷淡。
想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二皇子冷哼一声不想搭理二福晋,自顾自擦肩而过。甚至于在两人身边相错的时候,他还用胳膊重重撞了二福晋一下。
二福晋扶住手臂,嘴边依然笑着:“你有没有想过,谋划一番东山再起。那样的话,等你重登太子之位,老八也就自然而然被你踩在泥里了。”
“你怎知我没有谋划?”二皇子猛地回头:“对付胤禩,我有的是办法!只是不急于一时而已!”
二福晋冷笑:“死鸭子嘴硬。”说罢扭身回了她自己的屋子。
夫妻俩早已分屋来住。
二皇子忍受不了二福晋这个年老色衰且深知他底细的女人在身边,二福晋也忍受不了太子这个喜怒无常的混蛋在身侧。
夫妻之名早已名存实亡。
二皇子冷眼看着二福晋扭着腰肢进入屋里后,他方才愤恨地转身回屋。
以前跟着他的那些人,现在陆陆续续都在离他而去。往常时候,他随便递个信儿出去,都有人接应,而后那些支持他的官员就会想方设法与他见个面说说话。
现在倒好,墙倒众人推。
他不过是失去了太子位置而已,依然是皇上的儿子当今的二皇子,那些人却再不肯理会他递出去的消息!
说起来,只一个胤禩而已,怎会把他气成了这副样子?
还不是那些人背信弃义一个个都不搭理他了,他才会积压了太多的怒和怨,如今被胤禩一激才会发作出来么!
二皇子深觉二福晋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愁苦,也深觉八贝勒实在是个恶心人的东西,可现在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二皇子拽紧了衣襟来到桌前,提起笔,思量着给谁写一封信比较好。
本来他是想写给三阿哥的,毕竟三弟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说,无论他们兄弟俩谁做了皇帝,都会扶持对方一把。
可是笔尖即将触到纸张的时候,二皇子迟疑了下,又把笔给收回。
……最近老三一直十分活跃地在拉拢朝臣,虽然他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听着旁人的只字片语也能大概了解到。
不能写给老三。
二皇子捏着笔细细思索。
要不然,写给老四?
大家伙儿都说四阿哥沉稳冷静是个可信的,他以前不信,如今看来好似也就四弟略微靠得住一些了。
而且老四只有一个福晋在身边,说明重情重义。既然能顾念夫妻之情,想必也会顾念着兄弟之情的。
二皇子主意已定,落笔写下“胤禛”二字。
这天天气更加冷了一些,寒风吹得院子生凉。
珞佳凝把瑾瑜的嫁妆置办得差不多了,就让人关了门窗挡住凉气。刚刚吩咐下去后,却听人来禀:“福晋!福晋!西林觉罗家的格格来给福晋请安了!这是拜帖。”
珞佳凝这便意识到是鄂尔泰的女儿来了,忙说:“快去请!”
不多会儿,停在雍王府前的那辆马车中走下来一名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清丽可人。
馥容赶忙过来引了这位小姐到里面去。
虽说是小官人家的女儿,可鄂玉婉行止得体。初见这般宽大巍峨的庭院后,她错愕了片刻。等到一开始的局促不安过后便泰然自若了。
不多会儿,来到了内宅。
鄂玉婉低着头迈步进屋,看到福晋衣角后她福了福身:“见过王妃。”态度不卑不亢。
珞佳凝挺喜欢这姑娘的,知书达理长得也好看,笑着让人给她端了锦杌。
两人寒暄片刻后,珞佳凝遵循当初答应过鄂尔泰的,说道:“你既是来了,我便得多嘴说几句。你这一次当真是疏忽大意了。幸好簪子没落在旁人手里,不然的话,谁知会怎样?往后再不可如此不谨慎了,知道吗?”
鄂玉婉脸颊微红,轻声说道:“我会好好记住王妃的话的。”
语毕,她又略作解释:“其实今日额娘应该跟我一起来见福晋的,只是她前些日子上山礼佛后,回来后病倒了,今日虽已经大好却还是起不来身。额娘让我跟福晋道个谢再道个歉。”说着便起身盈盈一拜。
珞佳凝扶了她在身边坐下,嗔道:“小孩子家,哪里需要那么客气了?你爹也是。该教导的是得教导起来,这动不动就行礼的毛病怎的还教起来了。你可别学他那习惯。”
那天见到鄂尔泰的时候,珞佳凝被鄂尔泰动不动就揖礼的习惯搞得头疼。
即便是在皇上跟前,也没见有谁那么频繁行礼的。
鄂玉婉听到王妃的话后,不由笑了:“额娘也说过阿玛太多礼。阿玛说,礼多人不怪,他官职不高,我们对人客气一些往后也好行事。”
珞佳凝沉默着思量了会儿,点点头:“鄂尔泰这话说的有道理。是我没考虑到你们家的处境,说错了话。”
鄂尔泰如今官职太低,不过是靠着荫封得了个侍卫的小官而已,这样的职务在遍地都是高官的京城确实吃不开。
他这样谨慎的态度,不见得能够高升,倒是可以保家里平稳无恙。
鄂玉婉没想到福晋居然会主动承认错误,不由怔愣,再开口已经是不经意间缓缓说了实话:“……我头一次见到您这样身份的人会……”
话说到一半,她觉得自己唐突了,赶忙脸颊微红地认错:“抱歉,王妃,我一个不小心就会说错话,还望王妃见谅。”
珞佳凝笑道:“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你本也没说错什么,无需这般紧张。你也不用一口一个‘王妃’了,和旁人一样叫一声‘四福晋’就好。”
珞佳凝觉得这姑娘真不错,性格也讨喜,落落大方,便喊了厨房的人,让他们多加几个菜,留了鄂玉婉在家里用午膳,又吩咐馥容他们:“一会儿把世子爷和小格格小阿哥都叫来,就说家里有客人,让他们一起过来吃席。”
想想鄂玉婉是个女孩子,弘晖个爷们不好直接和她同桌用膳,珞佳凝又改了口:“世子爷自己一桌就行,支个屏风。我带着元寿和晨姐儿和西林觉罗家的格格一桌。”
鄂玉婉深感不好意思,忙站了起来:“王妃抬爱,我本该听从。可是家中有事……”
珞佳凝自然知道她是不好意思留下所以客气着这样说,便道:“王爷每日里忙得很,我吃个饭都孤零零的。晖哥儿用功读书,等闲不来陪着我用膳。晨姐儿和元寿都还小,过来陪我吃饭倒不如说是我陪着他们玩。好不容易你来了,有个陪我说话的好姑娘,我巴不得你能留下吃顿饭。不必客气。”
说罢,她还重重叹了口气。
鄂玉婉被王妃这爽直的性子给逗笑了,也不拿帕子掩口了,直接笑道:“若知道王妃是这样的性子,我之前也不必那样扭捏了。”倒也承认自己刚才故意拘着性子没放开。
“我这人便是这样,喜欢和直来直去的人说话,最不喜欢那弯弯绕特别多的。”珞佳凝说罢,顺口赞道:“你今儿这身衣裳很好看。配色漂亮,花样儿绣得也很精致。”
鄂玉婉这回扑哧笑出了声。
好半晌后,她觉得自己这笑来的太莫名其妙了,不和王妃解释一下不太好,便问:“王妃可曾认出这身衣裳的绣工?”
珞佳凝有了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我认识的店铺的?”
“不仅如此。”鄂玉婉笑弯了眉眼:“这是您的铺子里做的。我慕名而去,专程找的张娘子做的。这花样儿是铺子里的绣娘帮我选的,绣工出自张娘子之手,既是王妃的店铺出来的,自然是非常厉害了。”
珞佳凝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行吧。
所以说,她好不容易夸了半天,结果却夸到了自己头上?!
第167章
午膳开始前, 珞佳凝已经派了人去西林觉罗家知会一声,说留了她们家格格来府里用膳。又让馥容跟了去,探望西林觉罗夫人。
鄂玉婉一直懂事地陪着四福晋,半点也不逾矩。
不一会儿, 弘晖在书房里念完书打算吃饭了, 过来给母亲请安。
两个年轻人见面后互相见礼, 弘晖笑着与鄂玉婉说:“往后可别那么迷糊了。这回遇到了我家算是幸运, 遇到了旁家再把你首饰卖了, 岂不更麻烦。”
鄂玉婉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 那根银簪跟着她挺长时间了,熟悉的人家都认得。倘若真被卖出去了还真有些麻烦。
她笑着应了一声,又与四福晋说:“世子爷说话的语气和福晋很像。”说罢, 眉眼弯弯朝着弘晖望了一眼。
那眼神很显然是在说, 他怎的老气横秋像长辈似的。
弘晖难得被个女孩子给打趣了,脸颊微红,别开脸说:“本就是母子,像也是正常。”
珞佳凝正忙着让人把膳食呈上来, 闻言顺口说了一句:“晖哥儿就这臭脾气,比他阿玛还一本正经。有时候我都受不了。”
弘晖急了, 喊了一声“额娘”, 又不住朝自家娘亲使眼色:“有客人在,您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珞佳凝横了他一眼:“臭小子人不大事儿挺多。”而后望向鄂玉婉, 两人相视而笑。
“婉姐儿和我坐一桌吧。等会儿我家晨姐儿和元寿来了,咱们这一桌正好热热闹闹的。”珞佳凝说着,让人支了屏风:“晖哥儿自己在屏风那一头,让他自己冷清着去。”
鄂玉婉被这母子俩逗得直笑:“好,都听福晋的。”
这时候饭菜已经上齐, 众人便各自落了座。
乳母们忙去把晨姐儿和弘历给抱了过来。
晨姐儿现在四岁多了,挣扎着不让乳母抱,自己迈着小短腿稳稳当当朝这边走。
来到了母亲和哥哥的跟前,她似模似样福了福身:“见过额娘和兄长。”而后乖巧站在一边。
晨姐儿年纪稍长,时常跟着哥哥去张廷玉家玩,经常受到张廷玉的教导,规矩一丝不错十分守礼。
弘历现在一周岁多了,按照这个年代的算法已经两岁多。他活泼得很,虽然不怎么会说话,看到人就激动地吱吱哇哇半天。
乳母抱着弘历,笑着说:“小阿哥可真喜人,一看就是说话很厉害的。”
这个时候,弘历忽然对着鄂玉婉不停地伸手并且不停地晃着,咿咿呀呀朝着鄂玉婉表达什么,一副急得不行的样子。
弘晖忙把弟弟抱过来:“可不能对客人这般无礼,知道吗?”
可是弘历还是扭过身子对着鄂玉婉不住挥着手。
鄂玉婉笑道:“让我来抱一抱小阿哥吧。我家里还有个妹妹,比晨姐儿就大两岁,她小时候我时常抱着,没问题的。”
鄂尔泰如今家中只有鄂玉婉和妹妹两个孩子,都是嫡女。二人和四福晋家里两个大的孩子年纪相仿。
鄂玉婉与弘晖同年,比他小七八个月的样子。而她妹妹则比晨姐儿大两岁。
弘晖犹豫了一下,看弟弟一直想去西林觉罗家格格的怀里,他终是没忍心非要别着弟弟的意思来,把他交给了鄂玉婉抱着。
到了美女姐姐的怀里之后,弘历咯咯笑着,小手一伸,精准抓到了鄂玉婉发辫上系着的丝带。
那是一根粉色丝带,颜色娇艳,颇得女孩子们的喜欢。
珞佳凝心想,弘历去抓鄂玉婉的粉红色发带许是小孩子贪玩的习惯性动作,没多想,只轻叱了他几句让他松手。
小孩儿虽然太过活泼了些,却也乖巧,咿咿呀呀松了手。
乳母接过弘历后,鄂玉婉动了动手,亲自把发辫上的粉色丝带解了下来,递给弘历。
珞佳凝忙说:“这可使不得。小孩子就这脾气,看什么都想要。你若是这次给他了,下次他见到了新奇好玩的东西还得要。”
“不过一根带子而已,没什么。”鄂玉婉温和地笑着:“我本来底下也绑了带子,不过是看这丝带和衣裳比较相称,随手拿来绑在发梢的。如今解下来它也不会让辫子松开,无妨。”
看她坚持,珞佳凝就没多说什么。
乳母抱着弘历向鄂玉婉道谢。
一顿饭吃得十分和乐。
午膳后,珞佳凝遣了安福送西林觉罗家的格格回她府上,其他人则各自散了去歇息。
弘晖遥遥望着鄂玉婉离开的方向,等她身影消失了方才离开回到自己书房。
晚上。
胤禛回到府邸后,珞佳凝和他说起来今天西林觉罗家格格来玩的事儿。
胤禛对这家人没什么印象,顺口问了几句话,说起来自己遇到了的另外一件事:“……今儿我下了早朝后遇到二皇子了。”
珞佳凝奇道:“他找你做什么。”
胤禛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放到了桌上,示意四福晋看。
珞佳凝大致瞄了几眼。
信写得很工整,满篇都是溢美之词,说什么四弟心善做事儿公正,还说什么四弟从来不结党营私为人正派,把雍亲王里里外外夸得跟朵花儿似的。
珞佳凝看得稀奇:“……他信上写的真是四爷你?我怎么瞧着他像是在赞美佛祖似的。”
她这话说得有趣,胤禛被逗得哈哈大笑,又道:“我看着也像是在赞美佛祖,所以我给你瞧瞧,看你觉得这事儿怎么处理为好。”
说罢,他撩了袍子自顾自坐下,端了杯茶饮着。
珞佳凝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胸有成竹已经想到了该怎么去处理,不由问道:“四爷既然心里有数了,何苦来问我。你既是想好了该怎么办,不妨和我说一声,我照着做就好。”
这样她就不用费神去想了,多好。
胤禛莞尔,举着茶盏说道:“我就想看看你我夫妻二人到底想的有几分相似。问问你罢了,不用太正式来回答。”
珞佳凝随口说道:“要我看啊,四爷八成会把这个东西交给皇阿玛看,让皇阿玛知道太子的心思,同时让皇阿玛也明白四爷对那个位置无意。”
说到这儿,她语气一顿,有些心虚。却不是因为猜错了而心虚,而是她明知道这家伙想要皇位,她顺口说了“谎话”,方才这样。
胤禛没想到四福晋居然猜到了他的想法,顿时眼睛一亮,起身拉着四福晋到他身边坐着。
“也就你最懂得我的心思了。”胤禛笑着与妻子轻声呢喃:“我原本还想着,还得给你解释一番。如今来看,却是不用的。”
二皇子给他写了这一封信,无非就是希望他可以帮助二皇子重新回到那巅峰的位置。
又或者是,二皇子明白自己已经和那个最高的位置没有缘分了,却好言来拉拢他,盼着他能帮忙铲除异己——比如八阿哥。
无论二皇子是什么目的,总之这个人写了这样一封违心的信,用意都是十分不好的。
胤禛绝对不会相信对方是善意的褒奖。
反正对方不仁了,他自然就也理所当然地不义。
他打算明儿进宫的时候,私底下把东西给皇阿玛,让皇阿玛明白他这一番赤子之心,再让皇阿玛认清二皇子的不安分。
一举两得。
胤禛原本就想着四福晋可能会猜中,所以问她之前已经想好了“万一她猜中后该怎么安排最好”。
如今夫妻俩挨在一起,胤禛便笑着问四福晋:“明日你带着孩子进宫去。你给皇阿玛皇祖母请安,我则和皇阿玛‘顺便’谈论一下这封信的问题,你看如何?”
珞佳凝自然没甚异议。
不过,她也有些自己的担忧:“皇阿玛喜怒无常,有时候他的心情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譬如这一封信。”
这一封信呈到了皇上的跟前,倘若他老人家心情好的话,自然是觉得四阿哥做得对而二皇子别有用心。
但,倘若他老人家心情不好的话,说不定会在认为二皇子别有用心的基础上,还会觉得四阿哥多此一举是有另外的用意。
这种事情,不细想就罢了,越是细想,就越麻烦。
珞佳凝有些犹豫。
胤禛却很笃定:“你带着晖哥儿、晨姐儿和元寿一起去。皇阿玛最喜欢弘晖了,看到他后一定心情好。”
皇上对他们一家人“心情好”了,自然就会朝着偏心他的方向去想问题。那么他便更加安然无恙,而二皇子危矣。
珞佳凝这才知道,自从胤禛想好了要把信交给皇上的同时,就在谋划着让她和孩子们去当助力了。
珞佳凝哭笑不得:“四爷好算计,竟是把我们几个也都算在了里头。”
对此,胤禛是十分自得的:“我知道福晋聪慧机敏,孩子们也乖巧懂事,因此会放心地让福晋来帮忙。倘若福晋是个愚钝的,我都不敢开这个口。”
珞佳凝本来还想反驳他,后来转念想想,居然觉得他说的是大实话。
依着他这样小心谨慎的行事方式,没有万全的把握,还真不会把这种“重任”交给她。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这家伙好似在夸他了,不由斜了他一眼,轻轻嗤了声,到底是把这事儿给应了下来。
她倒是不介意他“算计”她。
只要他对她说了实话,而且信任她,那么夫妻俩可以同心协力起来没什么不好的。
翌日,略有些阴天。
不过这完全不会影响到雍王府一家子出门的兴致。一大早珞佳凝就让孩子们收拾停当,上了车子一起朝着宫里去。
弘晖在路上还不忘看书,拿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晨姐儿已经略认识一些字了,跟在哥哥身边眼巴巴地看着,有想知道读作什么的字,就会伸出小短手指着询问哥哥。
弘历则手里甩着粉红色的丝带在那边炫耀似的一直摆动。
珞佳凝:……
他怎的还捏着那个丝带不撒手啊?
静静地看着小儿子好半晌,看他丝毫都没有松开那粉色丝带的迹象,珞佳凝便问乳母:“元寿昨儿一直都在玩这个丝带吗?”
“倒也不是一直,但有大半时间是这样的。”乳母恭敬回道:“小阿哥生性顽皮,喜欢这样的小东西也是有的,很正常。”
车子宽敞,珞佳凝带着个孩子和一名乳母,大两小五个人一起挤在车子里坐着。
乳母主要是得帮忙照顾弘历,晨姐儿和弘历都还年纪小,四福晋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多个乳母看顾弘历会好一些。
珞佳凝听后稍稍安心:“他不是一直玩这个就好。”男子汉哪能喜欢女孩儿的东西呢,这不合常理。
两人的对话被弘晖尽数听到了。
弘晖神色淡淡:“他爱玩的话尽管玩就是,往后我可以给弟弟买一堆丝带玩,红的蓝的绿的都有。随便他玩。额娘不用拘着他。”
珞佳凝气呼呼看了自家大儿子一眼。
很好,他和他弟弟两个人兄友弟恭啊,她这个管教儿子的娘亲倒是成了多余的了?
过了段时间后,车子到了宫里缓缓停下,一行人下车朝着乾清宫去。
四阿哥得处理好事务方才能够过来,珞佳凝就先带着孩子们给皇上请安,顺便让皇上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谁知进了屋子后,珞佳凝方才发现,太后居然也在。
“哀家来看看皇帝。”太后缓声与四福晋道:“皇帝最近多有劳累,时常头痛体虚,哀家不放心,得过来看看他有没有好好歇息,方才能够放心。”
太后说这番话的时候,只有梁九功一个宫人在身边,方才说了实话与四福晋听。倘若还有旁的宫人在的话,太后是断然不会把话说得如此明白。
康熙帝再怎么强健,也已经是老人了,精力不济,身体也时常出现小问题。
珞佳凝担心地说:“皇阿玛一定要注意休息。”
“皇额娘太过担忧孩儿了,朕不过是偶尔出现一次不适地时候,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康熙帝到底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体已老,解释几句后朗声笑道:“弘晖最近功课如何了?朕得考考你。”顺便就把话题给带了过去。
弘晖起身揖礼:“请皇祖父提问。”
康熙帝接连问了好些个问题,有的是关于朝政的,有的是关于军事的,还有一些是关于和草原之间关系的。
弘晖一一沉稳作答,有的他还会斟酌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答出。
康熙帝十分满意。
“晖哥儿愈发长进了,学识渊博,对现在的时事也十分关心。”康熙帝赞赏地说:“而且你说话做事不会莽撞,都得仔细斟酌过后方才说出口,小小年纪极为难得。”
康熙帝笑着拍了拍弘晖肩膀,向身边的太后炫耀:“朕的孙辈里头,晖哥儿是最合朕心意的一个。不说旁的,单他这样稳重干练的性子,就和朕当年一模一样。”
太后笑着打趣:“晖哥儿可比你小时候强多了。你啊,皮猴儿一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康熙帝相当开心,哈哈大笑。
一屋子人高高兴兴地说着话,过了许久,午膳都已经摆好了,四阿哥姗姗来迟。
他一进屋就赶紧说道:“望皇阿玛恕罪。儿臣本说很快就要早早过来用午膳的,结果遇到了点事情,忙完了才得闲。”
“不妨事不妨事。”康熙帝神色愉悦:“你肯用心办事,先办事再用膳,这是极好的。好习惯不需要改,朕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等你片刻也无妨。”
大家一起用了膳。
太后有些乏了,提前离席回到宁寿宫歇息。
胤禛等到康熙帝用晚膳撤去了膳食后,方才把二皇子给他的那封信拿了出来,呈交给康熙帝,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二皇兄把这封信给儿臣,儿臣惶恐不已,不明白二皇兄这般褒奖拉拢儿臣是何意。还望皇阿玛帮忙一看,指点迷津。”
还没看信地时候,康熙帝便已经很高兴了。
就算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成年,就算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成才,但,他才是帝王。
胤禛这般做法,十分尊重他,不只是把他当成了敬爱的父亲来看待,更是认真地把他当做了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来对待。
这让康熙帝觉得相当舒心。
其他儿子,总是有他们自己的想法,总是在虎视眈眈看着他的位置,什么心里话都不和他说,与他渐渐疏远。
唯有老四,一直把他当做父皇也当做帝王,尊重他敬爱他,摆正了自己的位置。
康熙帝褒奖了雍亲王几句后,顺手把信打开,结果越看脸色就越难看。
胤禛悄悄留意着皇上的表情变化,轻声询问:“皇阿玛觉得,儿臣该以什么样的态度给二皇兄回信比较好呢?”
康熙帝冷哼一声,把那封信重重拍到了桌子上。
他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你别搭理胤礽了。这孩子这些天精神不太好,总是会胡思乱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的事情,朕心中有数。”
说罢,康熙帝又觉得不会信不妥,这说不定就暴露了老四已经把信给了他的事情,转而道:“胤禛你就回信和他说。多谢他的挂念,旁的不多提就好。”
胤禛作出释然的样子,笑着谢过了皇阿玛,应声说好。
这时候弘历在那边又咿咿呀呀地叫开了。
康熙帝心情大好,亲手把弘历抱了起来笑问:“咱们元寿想要什么东西啊?和皇祖父说,皇祖父给你去拿!”
弘历咯咯笑着,伸出小短手努力揽住康熙帝的脖子,忽然伸头,吧唧一口亲在了康熙帝的脸颊上。
康熙帝愣了愣,继而大悦,笑着和四福晋说:“你这孩子教得好。脾气好性子好,是个爱笑的。”而后,他对着孙儿不住问:“是不是啊,小元寿?”
弘历哼哼唧唧地指着旁边一个东西,示意自己想要。
康熙帝望着那个粉红色纹路的花瓶,有些无奈地说:“这个东西是瓷的,可不能给你。倒不是皇祖父舍不得,而是那东西碎了的话,很容易让咱们小元寿受伤,知道吗?”
周岁一岁多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弘历吱吱哇哇地叫着:“要,要。”倒也不乱发脾气,只是一直很坚定地朝着那个花瓶伸出手去。
这时候晨姐儿冒出来一句:“弟弟怎么喜欢粉红色的东西。”
本来珞佳凝还以为是花瓶本身引了弘历的注意,被女儿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有可能是颜色本身吸引了自己的小儿子。
珞佳凝这才想起来,之前他也抓住过鄂玉婉粉红色的发带不松手。
当时还以为他那是随机选取了个感兴趣的东西而已,并不是因为颜色的缘故,所以没多想。
现在看来,这臭小子分明就是瞅准了颜色才快狠准下手的。
珞佳凝顿时目瞪口呆:……
弘历堂堂男子汉,居然喜欢粉红色???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葩审美啊!!!
珞佳凝违心地与晨姐儿说:“你弟弟可能只是喜欢漂亮的东西。”
“可是长兄的长剑也很漂亮啊,弟弟却不喜欢,看到了就瘪嘴。”晨姐儿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觉得弟弟他就是喜欢粉红色,额娘你不用替他辩解。”
这个时候,显然康熙帝也发现了自己这个孙儿喜欢的东西和旁的男孩子不太一样,便指了旁边几株花问他:“元寿喜欢不喜欢这几朵花?”
宫里有专门种植花朵的暖房,乾清宫每日都有鲜花送来。现在皇上指着的,就是几天刚刚送来的十几盆鲜花,有红色的黄色的粉色的各种花朵,争相斗艳十分漂亮。
弘历一下子看准了那盆粉色的花,对着它拍着小手咯咯笑个不停。
康熙帝很高兴他有喜欢的花朵,当即命梁九功把那朵花摘了下来,又让人把上面花株上的毛刺全部剃干净,这才把花儿交给孙子把玩。
珞佳凝安静地望着这一幕,欲哭无泪。
她实在不太放心,悄悄把弘晖叫到身边,言辞恳切:“晖哥儿,答应额娘,你千万稳住自己的审美,千万别被你弟弟给带歪了。知道吗?”
弘晖也发现了弟弟喜欢粉色,倒是不甚在意:“小孩子而已,长大了慢慢改也就好了。额娘不用担心。”
珞佳凝却知道,弘历这臭小子在这种审美的路子上可能一路飞奔越来越无法挽回。
在这一刻,四福晋下定决心。
——如果可能的话,在四爷登基以后,她得力劝雍正爷让弘晖当太子。毕竟弘晖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十分优秀。
至于弘历……
罢了。
一个审美出现偏差的皇帝,很可能会引领一股子审美出现问题的歪风。
这孩子就好好当他的闲散王爷吧。
反正他哥哥那么聪明,一定能养得起他。
第168章
冬日里, 瑾瑜坐上了去往蒙古的马车,风风光光出嫁。宋格格跪别了雍亲王和王妃后,毅然坐上了后面跟随的马车。
珞佳凝十分感慨:“做母亲的就是这样,无论如何, 都是顾念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
虽说宋格格不是瑾瑜生母, 也身份不够成为瑾瑜的额娘, 但她对瑾瑜的一片心意便是母亲对孩子的爱意。
胤禛察觉到了福晋把宋格格成为“母亲”不妥,毕竟宋格格的身份实在不够。但他能体会到福晋这番话的感慨知青,想了想后没有纠正她。
珞佳凝和鄂玉婉那次简单见了一面后, 她又两次遣了人去西林觉罗府上探望生病的西林觉罗夫人。
可惜西林觉罗夫人一直身子抱恙缠绵病榻。
而珞佳凝身为亲王妃不好对着个六品小官的妻子这样关注, 她如果为此特意去探病的话, 反而显得蹊跷。
直到年末, 双方也没能见面。
在没有母亲引领着拜访雍亲王府感谢王妃的同时,鄂玉婉身份使然不可能攀附权贵来雍亲王府,一来二去的双方也就没了联系。
转眼间到了这一年的除夕家宴。
大皇子被圈禁在府邸不能进宫参宴, 二皇子人在咸阳宫以各种借口推了参宴的机会。
原本都以为这样的情况下, 大皇子和二皇子府邸里的各人都不会过来了。谁知道, 宴席即将开始的时候, 有个人影忽然出现在了宴席上。
那便是曾经的太子妃,现在的二皇子妃。
她一来,各位女眷便都主动和她打了招呼。她有的搭理有的不理睬——谁都知道太子被废后,旁人都瞧不起她,她自然也心里明白。
因此这些和她问好的人都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她不在乎。
但是二皇子妃看到十五福晋的时候,还是微微变了脸色。
一想到往事她就恨得牙痒痒的。
当初她极力推荐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十五阿哥做嫡福晋,结果倒好,那十五阿哥转头就娶了另外一家瓜尔佳家的女儿做嫡福晋。
而且还是二皇子口误造成的。
思及此, 二皇子妃一方面恨极了密妃和十五阿哥他们心思缜密,另一方面又恨极了二皇子做事疏忽大意。
两相比较起来,她自己都说不清更恨哪一方了。
谁都没想到,二皇子不过来的情况下二皇子妃会来,因此没有准备她的座位。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为好。
二皇子妃扭身坐在了一个空位上,也不管那个位置是谁的。
不多会儿。十四福晋来了后,见四周的位置没了自己的,正踌躇疑惑着,便见四嫂遥遥地朝她招手。
她顺势走了过去,轻声细问四嫂:“……这是怎么一回事?怎的还没我的位置了?”
今日皇子们说要聚在一起吃酒,所以他们把桌子三三两两放在了一处凑在一起。
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他们自然是在一道的,四阿哥则和五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以及十六阿哥在一起。
这样一来福晋们的位置也就挨着了。
按理来说,十四福晋的桌子应该是在十三福晋和十五福晋中间的位置,即便不在那儿,也该挨着四福晋才对。
因此她进屋的时候就没让人过来引路,自顾自进来了。
可她左右看看都没了她的去处,这才着急起来,幸好四嫂朝她招手,不然她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四福晋还没说话,一旁的五福晋快言快语帮她解惑:“本来是有你座位的。可有些人自不量力非要抢了你的去,那就没辙了。”说罢朝着二皇子妃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十四福晋见状也就没多说什么了,自行跟着四嫂坐在一桌。
三阿哥本来是打算找七阿哥一起吃酒的。
其他兄弟们各自都找到了相熟的阿哥们凑在一块儿坐着,他左右看看,也没想好能和谁坐一起,索性去找七阿哥。
谁知七阿哥以自己冬天不适腿脚疼了为由,离开了宴席。
三阿哥这就落了单。
他不甘心如今这样子被人忽视下去,要知道,在兄弟们里面,如今老大被圈禁而老二两次被废黜了太子之位,现在就他年纪最大。
更何况他才高八斗,才学在兄弟们里面是拔尖的。而且他能力很足,好几次皇阿玛带着太子去塞外的时候,都是他监国负责朝中大事。
论起来的话,他哪方面都十分抢眼。
而且朝臣们论起他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三阿哥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下一个太子,看着这些“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弟弟们,眸中不免带出了几分轻蔑的意味。
“现在你们这般看不上我,日后,则是我看不上你们了。”他讥嘲地环顾四周,觉得这些人都不配和他坐在一起。
是了,不是他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中去,而是他们不配。
这样想着,三阿哥的心里到底是舒坦了许多,再望着四周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比周围的弟弟们都高了一头去。
三阿哥看皇阿玛身边最近的那个位置空着,便举步走到了皇阿玛的跟前,高高地扬着声音说道:“皇阿玛,您一个人用膳怕是会太孤单了。不如儿臣陪着您一起?”
说罢,他目光转向了皇上身边唯一的空位。
那个位置本来是太子之位。
康熙帝没料到三阿哥会主动朝着他这边靠过来,甚至还想坐上太子的位置。
刚才康熙帝还在凝视着那个空位,回想往日种种。
曾经二皇子是十分乖巧懂事的,那个时候的胤礽活泼中带着沉稳,做什么事儿都跟个小大人似的。每每陪着他这样坐在家宴首座,脊背都挺得直直的,十分讨人喜欢。
后来胤礽大一些了,依然陪着他坐在这里。他看着胤礽在皇子们朝臣们中间来往自如,不由感叹这个儿子是能够担得起大任的,很有些“后继有人”的满足感。
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胤礽处处结党营私,又做出来那些个让人不齿的事情,引得他反感了。
现在的胤礽已经活成了他最厌恶的模样,可他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地想起来自己身边曾经站着坐着的那个身影。
就在康熙帝沉浸在对曾经的太子的怀念当中时,三阿哥过来的高高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脑海中那个身影骤然消失。
康熙帝蓦地愣了愣,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说话的是三阿哥。
年纪大了后,他的反应总是比年轻时候要稍微慢一点点,此时也是如此。他怔了一下方才缓缓问道:“胤祉你在说什么?”刚才他沉浸在自己思绪里,没听清楚。
三阿哥看到了皇阿玛眸中的眷恋爱子的温柔情绪,还以为那种情绪是对着他的,愈发自得起来:“皇阿玛,儿臣打算陪着您一起用膳。”说着就打算坐到了那个空位上。
康熙帝没料到胤祉会如此放肆,当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三阿哥这般洋洋自得,显得太子之位仿佛是他囊中之物了一般,也使得其他阿哥反感起来。
不等康熙帝出言训斥,十阿哥已经腾地下站起来,拱手说道:“皇阿玛,三哥现在没有桌子可以去,不妨来儿子们这一桌。我们欢迎三哥一起。”
他刚刚说罢,八阿哥也跟着站了起来。
八阿哥扫了眼四阿哥的那一桌,意有所指地说:“十弟说的没错。我们这一桌才寥寥几人而已,只我和九弟十弟在一起。远不如四哥那一桌,十三弟十四弟十五弟十六弟居然都过去了。想必四哥为了拉拢这些弟弟们,费了不少功夫。”
言下之意,他们是三兄弟一起,四阿哥却笼络了那么多弟弟……难说四阿哥为什么需要这样做。
八阿哥的意有所指让康熙帝十分反感。
康熙帝自然知道,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跟着四阿哥,那是亲兄弟情意。
至于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因为密妃时常去找德妃玩耍,她的孩子们跟着德妃的孩子们也没什么不对的。
康熙帝觉得这些事儿都是有目共睹的,偏偏老八非要当成了“偌大的罪名”加在四阿哥的头上。
他微微拧眉,不过也没有斥责八阿哥,只顺着八阿哥十阿哥的意思说了:“既然他们热情邀请你过去,胤祉,不妨你就去跟着老八他们那一桌吧。”
三阿哥的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本来他是打算用坐在皇阿玛身边来作为一个表示,让旁人看到皇阿玛对他的重视的。谁曾想,皇阿玛居然没让他待在身边。
三阿哥深感脸上挂不住,却还是强笑着:“可是,儿臣怕皇阿玛自己一个人太过孤单……”
“哦,这样啊。”康熙帝虎目扫视屋内,最终视线落在了某个晚辈的身上:“既然如此,晖哥儿过来,陪皇祖父一起坐坐。”
弘晖正逗着弘历玩呢,冷不防被康熙帝点了名,忙把弘历交给了乳母带着,他则快步走到了康熙帝身边,行礼过后坐在了太子空出的那个位置上。
众人大惊。
就连八阿哥都十分愕然,康熙帝居然没叫了某个儿子到身侧的尊位用餐,反而叫了个皇孙到身侧。
要知道,以前挨着皇上坐的那个位置,是太子的专座。
如今太子之位虚着而弘晖坐了上去,这不由得旁人不去多想。
屋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暗自揣测着皇上这样做的心思和用意。
三阿哥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十分好看。他朝着康熙帝匆匆行了个礼:“那儿子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不甘不愿地来到了八阿哥的这一桌,却不屑于坐在这儿,而是冷哼一声出了屋子。
只是三阿哥再怎么想表达自己的不满,再怎么甩手出去,也不敢违抗了皇上的命令。
在外头吹了一炷香的冷风后,他意识到自己如果不去八阿哥那一桌坐下的话,恐怕明儿就得有人参一本,说他“不从圣旨违抗皇上命令”了。
最终三阿哥还是不甘不愿地回到了宴席上,来到八阿哥这一桌,慢吞吞坐了下来。
十阿哥轻嗤了声,斜着眼睛看他,声音不高不低地嘟囔着:“装什么高洁。有本事就别回来啊。”
三阿哥砰地下把筷子摔到了桌子上,起身就要离开。
八阿哥忙拉住他,温声说:“老十脾气不好,暴躁得很,哥哥你莫要和他一个不懂事的计较。”说着朝老十使了个眼色。
老十很听八阿哥的话,见状朝着三阿哥拱了拱手:“弟弟不对,给三哥赔不是了。”
三阿哥这才勉为其难地继续坐下去。
屋里的人对于康熙帝的这个选择议论纷纷。
也不知道从哪个桌上的哪个人那边传出来了消息,说这般瞧着弘晖得了皇上的喜欢后,四阿哥那边一定是有戏了。
此种言辞居然很快就在众人之中传播开来,加入这个话题的人越来越多,都认为四阿哥这边是真有可能了,望向四福晋的目光有的是嫉妒,有的则是祝福。
珞佳凝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觉得这样不妥,就把孩子们拜托给了身边几位相熟的福晋后,她找了四阿哥来说这事儿。
“晖哥儿这般受人关注终究不好。”珞佳凝把周围的风言风语告诉了四阿哥后,轻声说:“四爷有没有办法让人把晖哥儿带下来?倘若再让晖哥儿继续在太子的位置上坐着,等到宴席结束后,指不定京城人会怎么说起来咱们家呢。”
胤禛刚才一直在和兄弟们吃酒,而身边那些伺候的人都在屋子外头候着。他四周都是亲近的兄弟,倒是没有听到风言风语。
现在听了福晋的一番话后,他也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妥当。
这番言辞一定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
因为弘晖不过是个孩子而已,皇上即便是立太子,也不至于会立到孙辈的头上去,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
能够参宴的都是皇亲国戚,谁也不傻,即便是不怎么聪明的八福晋,都不至于会觉得皇上叫晖哥儿过去就是想立晖哥儿或者是他当太子了。
那么这种言论是怎么出来的?必然是有心人刻意布置。
这番言论,即便现在只是在宴席上当做玩笑话说说,可下了宴席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到时候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的话,少不得会传到皇阿玛耳中惹了他老人家厌烦。
胤禛之前一直那么隐忍低调,就是想着在最合适的时候再重拳出击,决不能早早被人发现了他的心思,免得后患无穷。
可现在弘晖坐到了皇上身边后,众人已经开始就这个事情讨论开来,很有点让他的苦心布置毁于一旦的苗头。
胤禛握了握四福晋的手:“我刚才也想过了,晖哥儿这样贸然上去不好,只是没想到有人居然用孩子来拉我入泥潭。你放心,我一会儿就解决此事。”
说罢,胤禛朝着十三阿哥如此吩咐了一番。
十三阿哥会意。
他一直偷偷观察着皇上那边的情形,瞅准了梁九功出去拿东西的功夫,就也拎了个酒壶出了屋子。
不一会儿,梁九功拿着皇上让他去取过来的大氅回来的时候,便在院子里头恰好碰到了十三阿哥。
他看十三阿哥脸颊红扑扑的,忙问:“哟,十三爷,您这是醉了吗?要不要奴才扶了您回屋?”说着就把手里的大氅交给了小徒弟捧着。
十三阿哥酒量甚好,脸上即便是显得好似醉了,其实人还清醒的。
但他故意装作醉了的样子,口齿含糊着说:“我没醉,我没醉。嗝。我就、就是听着十哥他们向我道喜,我吓到了,出来醒醒酒。”
“道喜?道什么喜啊?”梁九功顺势问。
十三阿哥:“他们说,说晖哥儿这样坐在了太子的位置上,想必皇阿玛就要立四哥为太子了。我说不能啊,四哥没想过做太子。十哥十分肯定地说,一定是四哥没错。我这就吓到了,赶紧出来醒醒酒,生怕自己醉了听错。”
梁九功的神色微变:“十阿哥他们这么说的?”
“……对啊。”十三阿哥歪着头望向梁九功:“我还没和四哥说呢。我要不要和四哥说一声?”
“还是别了。”梁九功赔着笑:“十三爷您这会儿醉了,别随便说话与四爷听。您先醒醒酒。奴才这得去给皇上送衣裳去。”
说罢让个小太监扶了十三阿哥,他则赶紧捧着大氅脚步匆匆进了屋。
梁九功进屋后,十三阿哥为了不让自己的“醉态”暴露,索性在院子里又绕了一圈,混说了一会儿和太子之位无关的胡话才又进去。
只是进屋后,他“醉眼朦胧”地看了八阿哥他们一眼,唇角闪过一丝微笑。
四哥真真好计谋。
这样一来的话,不光是四哥的嫌疑被洗脱了,连带着还把老八那伙人给拖下水,一举两得,甚好。
十三阿哥落座的时候,正好看到梁九功与皇上说完话又后退站到了一旁。
康熙帝思量着梁公公告诉他的那些言辞,本来还挺高兴的脸色忽然又沉了下来。
他知道,梁九功从来不会随意污蔑皇子皇孙。梁九功既是说“四爷家的世子爷留在这儿恐怕会让人误会四爷”,便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而这个风言风语一定是把老四和弘晖说得很不好听。
康熙帝眸色微冷,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继续询问梁九功的话,怕是能引出来不少难听的字句,反而让老四和弘晖陷入被动局面。
与其这样,倒不如他自己主动让孩子们离开这个“被议论”的地方。
康熙帝快速思索着,高声与弘晖说:“晖哥儿先回到四福晋那边去把。胤祉,你过来陪朕喝几杯。”
康熙帝决定,索性把三阿哥叫到了自己身边帮助老四他们挡一挡风波算了。
——反正胤祉自己也想得到兄弟们的“关注”,那就让他一次性受关注个够!
只要那些人的坏心思别都放在弘晖的身上就可以了。
于是等三阿哥过来后,康熙帝指了那个位置,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说让他坐下。
三阿哥喜不自胜。
他高声说着“多谢皇阿玛”,又朝着八阿哥那一桌挑衅地望了过去,施施然在那个位置上坐下。
弘晖刚才用过的东西还没完全撤走,周围的宫人正忙碌着收拾。
三阿哥却不在意。他抬手拂过这个桌子,心中已经在想着自己做上太子后的种种了。
虽然没有明说,他的表情已经证实了他的心中在想着什么。
看到三阿哥这副模样,康熙帝心里只觉得厌烦。
好在刚才和弘晖一起,他已经基本上吃饱了。让三阿哥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多坐了会儿后,康熙帝就起身离开了屋子。
宴席过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表面的微笑下面,藏着的是完全不同的心思。
回去的路上。
八阿哥难得地上了八福晋的马车,和她坐在了一起。
八福晋十分欢喜,有些激动地过去握八阿哥的手:“八爷的手怎的这样冷?我给你暖暖。”说着就要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大手。
之前宴席的时候,她都没能和八阿哥一起在一桌,这让她十分空虚寂寞。
要知道,八阿哥现在已经对她很冷淡了,基本上都在侧福晋那边待着,甚至不去她的房里。
她本想着宴席可以和八阿哥在一起,结果宴席上爷们自在一处没有她过去的份儿,她连晚宴都没吃饱,只在那边难受了。
现在能和八阿哥同坐一个车子,怎让她不欢喜?
八福晋虽然眉眼欣喜。
可是,八阿哥十分不耐烦地抽出自己的手:“别说这个了,先说说你这不靠谱的做事方式吧。你看今日老四凭着 弘晖都能博得了皇阿玛的欢心,而我,什么都没有!这事儿你怎么看?”
八福晋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觉得心也和这手似的,喃喃说:“我什么怎么看。”
八阿哥忍不住怨怪八福晋:“你总不让我纳妾,总说别人的府里太吵了还是我们府里好。如今呢?单就儿子这一项,我都输给老四他们了!他们有那么多的孩子可以在皇阿玛跟前争宠,我没有!”
他如今只一个孩儿,皇阿玛还不是特别喜欢。
他想,如果孩子多的话,说不定总有一个能得了皇阿玛的心意。那样也算是他的一大助力了。
八福晋本来就委屈得很,现在被他这样一训斥,顿时脾气上来了:“你总说老四老四。你也不看看四哥对四嫂有多好!四嫂连续生了那么多个,还不是因为四哥独宠她一个?你呢?你做到什么了?”
八阿哥哈地笑了一声,也不故作温文尔雅的模样了:“我一开始也是在你房里的把?可结果呢?你自己一个都生不出来,还说我?你若肯让我多纳几个妾室,若肯不打骂府里的女人,何至于现在我府上人丁单薄?”
“只我一个怎么生!”八福晋看他这个样子,也不怕被车夫听到了,扯着嗓子嘶喊:“我夜夜独守空房,只有我一个人,你让我怎么生!”
八阿哥气得不行,扬手一巴掌朝她扇了过去,也不喊停车子了,直接跳了下去。
八福晋捂着脸颊一脸的不敢置信。
夫妻俩不欢而散。
另一边。
珞佳凝和四阿哥带着几个孩子,坐了同一辆车一起回家。
今日孩子们都过得很开心,晨姐儿吃得小肚子鼓鼓的,而弘历则因为长相可爱,被一群堂姐堂兄围着,叽叽喳喳逗个不停。
弘历咯咯笑了一个晚上,如今累了,正在胤禛的怀里沉沉睡着——因为夫妻俩人都在车上,一起照顾孩子照顾得来,就没让乳母上这辆车子。
胤禛抱着小儿子,看着坐在一旁的沉稳的大儿子,十分的心满意足,又忍不住提起了之前的那个话题:“说起来,晖哥儿到了议亲的年龄。福晋有没有相中的人家?”
珞佳凝看晨姐儿瞌睡了,就把晨姐儿搂在怀里让她睡,有些犹豫地说:“我和皇祖母还有母妃商量过这个问题,还没拿定主意。有不少人家的女儿都挺合适,具体哪个最合适,如今没个定论。”
如今车子里只有自家人,胤禛就也不转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问:“说说看有哪些。”顺便也让儿子听听,看看他的意见。
父子俩都是男人,不用直接说,单看儿子的表情,他都能看出来儿子更中意哪一个。
如今他和四福晋伉俪情深,深知有个情投意合的妻子的重要性,自然也希望儿子可以娶到自己心爱的佳人。
这样也有利于往后的家庭和睦。
家里和睦了,他才能放开手干大事,把那个位置彻底谋划到手。
珞佳凝并不清楚四阿哥的这些小心思。
她望着怀里睡着的女儿,缓缓地把太后和德妃向她列举过的那些合适的人家一一讲了出来。
胤禛看弘晖自始至终对这些人家的女儿没有任何表情,索性扭头问他:“晖哥儿有什么想法?”
弘晖正故作镇定地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坐着,冷不防被父亲问了这么一下,愣了愣:“什么……什么想法?”
“你可有想娶的嫡福晋?”胤禛微笑着对儿子说:“莫要紧张。我不过随口问问,看你额娘有没有漏了的哪家女儿,问你一声。须知这选王府世子妃不是小事,我也顺便看看你能想起来哪些人。”
弘晖咬着牙半晌没吭声,许久后,方才慢吞吞说:“儿子倒是也记得还有几家。”他一一列举了几个后,最后才道:“……还有西林觉罗家鄂尔泰大人家的女儿。”
胤禛见弘晖对那西林觉罗家的格格赞赏有加,说起她的时候眸中有光,不由心里有了数。
回到家后,他问起四福晋,要不要和西林觉罗家结亲。
珞佳凝已经把弘历和晨姐儿都交给乳母去照顾了。此时屋子里只有他们夫妻俩。
听到四阿哥的话后,珞佳凝横了他一眼:“你乐意?”
鄂尔泰以后会是朝中重臣没错,可现在他不显山不露水的,只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而已。把女儿嫁给亲王实在太过高攀了。
倒不是珞佳凝自己不喜欢鄂玉婉。而是她下意识地觉得,四阿哥身为亲王,不可能给儿子娶一个小官的女儿做嫡福晋。
胤禛却有自己的主意。
其他阿哥都想借着孩子们的亲事拉拢更多朝中重臣,使得皇上十分反感。
倘若他反其道而行之,给儿子娶一个很平常的姑娘做福晋,反而会让皇上高看一眼,确认他真的对那个龙椅没什么想法。
鄂尔泰其人,他在之前四福晋去西林觉罗家的时候就打听过,那是个很正值儒雅的人。对妻子很好,没有妾室。
如今妻子缠绵病榻,他竟是好几次告假照顾病重的妻子。
这样的夫妻和睦之下,养大的女儿肯定也很有爱心。
更何况西林觉罗家的那个女孩儿他也听福晋说起来过,很懂事守礼,不比世家大族的女儿教养差,甚至还比很多人家的女儿教养更好。
雍亲王府继承人的嫡福晋,有貌有才有教养,很足够。
至于见识不够多,没关系,往后嫁过来后有四福晋带着她学习,慢慢也就上手了。
可珞佳凝却还有旁的需要顾及的点。
“四爷的这个想法,我知道了,便会朝着这个方向使劲儿。”珞佳凝道:“只是那姑娘旁的本事我还不知晓,需得仔细看看。”
最重要的是,珞佳凝心里清楚,弘历和弘晖的嫡福晋,总有一个会成为将来的皇后的。
如今看来的话,弘晖的嫡福晋成为皇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光是弘晖的能力出众,而且皇上和四阿哥也都十分欣赏他,他成为储君的希望最大。
既然如此,她总得找一个能够“把府邸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女子给弘晖做嫡福晋才好。须知若要母仪天下,首先得能管好自己府里的事儿。
小家都看顾不好没那个能力的话,何以母仪天下。
胤禛目前来说也没有肯定下来一定要让西林觉罗家的女儿做儿子嫡福晋,只不过看儿子喜欢那个女儿,所以提一句。
他知道四福晋办事素来稳妥,就颔首笑道:“此事就拜托福晋来看顾着了。倘若她合适的话我们再议后面的事情。”
珞佳凝这便应了下来。
恰好如今正是过年的时期,大臣们来来往往是十分正常平凡的事情。
珞佳凝就想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时间去西林觉罗家走一趟,顺便看看鄂玉婉的母亲是个什么性子的。
就在她打算好了这一切,准备正月十二十三的时候就过去时,这一天却是忽然出现了意外状况。
正月十日的那一天,刚刚过了晌午正是旁人午歇的时辰。弘晖慌慌张张跑回了家来,跌跌撞撞跑进了四福晋的屋里。
珞佳凝收拾好了本打算睡一会儿,被儿子这急切慌张的样子给吓了一跳,忙问:“晖哥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急不急,慢慢说。”又让人端了茶来给他,让他缓一缓。
弘晖一向沉稳冷静,很有他父亲的风范,极少有这样慌张到失态的地步。
珞佳凝生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又不想儿子在大事发生的时候失了分寸,方才没有急着让他赶紧说,而是让他先冷静一下。
弘晖略喝了两口温茶后,倒是缓过来了,忙道:“额娘,额娘。鄂玉婉的额娘病重,眼看着都不行了。怎么办?怎么办?我们可以帮到她们吗?”
珞佳凝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事情。
乍一听到那位夫人病了,她也很急,但是依然沉着地问:“你先说说是个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又是怎么个病法儿的。”
“儿子平时偶尔去那边看看。”弘晖吞吞吐吐说着,耳根泛红:“就……偷偷看,旁人都不知道,鄂玉婉他们也不知道。今日儿子看他们府上有家丁急急忙忙出来,很慌张,就顺口问了句。”
说到这儿,弘晖忙补充道:“儿子记得额娘的教诲,没有说起来自己的身份,只说是我父亲与鄂尔泰大人同朝为官,所以想来新年拜访,不料看到府邸上好似有事,就多嘴问一声。那家丁就把他们夫人病重眼看着要不行了的事儿,告诉了儿子。又说大过年的请不到大夫,这才慌里慌张。”
珞佳凝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十分清晰了,忙叫了安福过来,吩咐他去西林觉罗府上走一趟:“你熟悉京城的各个药铺,想想看哪个大夫是京城人士不用回老家过年的,过去找找。寻个好的大夫过去给西林觉罗夫人诊脉。记住,莫要让外人知道你是雍亲王府的,只让鄂尔泰他们一家知道你身份就行。”
说罢,珞佳凝又让人拿了钱袋过来,满满当当一袋子银锞子都塞到了安福怀中:“需要使银子的时候,你就垫上。让他们不要着急银钱的事儿,先把人救回来再说。”
安福一一仔细听完后记了下来,领命而去。
弘晖这才放心了少许,却还是担忧得很;“也不知道他们府里是个什么情形。想必这个年,是过不完整了。”
如今还没出了新年,西林觉罗夫人的病情就骤然加重了,后面这几天他们一家定然是要提心吊胆过不舒坦的。
珞佳凝斜了臭小子一眼,冷哼道:“哟,这么关心他们家。为什么啊?”
她明知故问。
而弘晖一向聪颖,也猜到了母亲在明知故问,顿时脸颊红了起来,嗫喏着说:“……也没什么。就,觉得,嗯,晨姐儿挺喜欢那个婉姐姐的,我便偶尔过去看看,然后知道有事,只能来找额娘了。”
臭小子不说实话,珞佳凝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弘晖忙拉住母亲的衣袖,苦苦哀求:“额娘,我们要不要去西林觉罗家看看?瞧一瞧那夫人到底病成了什么样子。”顺便看看那个姑娘到底急成了什么样子。
珞佳凝点头后,仔细想想,复又摇头。
“我们是要去看看,但不是现在。”珞佳凝道:“如今我们过去不太方便,只让安福拿了银子每日去瞧瞧就好。我真要去探望的话,还得等出了年。”
她不去在正月里探望生病的西林觉罗夫人,一是顾忌着现在鄂尔泰和四阿哥并不熟悉,贸贸然在新年期间过去探病,好似显得两家十分熟悉似的,那就很容易让人认为四阿哥悄悄结党营私了。
不然的话,堂堂雍亲王妃何至于在新年期间不顾忌讳去探望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夫人?
难道四阿哥和那个六品官私下里又往来?
二来,她也怕康熙帝生气。
康熙帝年轻时候倒还罢了,年纪大了后,有些事儿十分忌讳。
倘若她在这个喜庆的时候非要去探望一个没有丝毫关系的小官夫人,怕康熙帝厌烦她多事非要把“病气”带到皇家来。
为了夫君和儿子着想,她也不能这样冒失去做这件事。
因此,即便儿子心急火燎的,她还是等到正月十五过后,这个新年彻底过去了,方才拿了探望病人的许多药材来到了西林觉罗家。
一大早,弘晖早早就起来了,不住来母亲的院子里询问。
“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额娘,您不打扮也很好看了,我们赶紧去吧。”
“再不去就日上三竿了……额娘如今可以走了么?”
在他催了十几次后,珞佳凝终是不耐烦了,气道:“你若是读书有如今的一半努力上进,我也就不用操心了。不过是去探望病人而已,急什么?你若是赶早了,人家家里还没给病人吃完早膳吃完药呢,我们去了反而耽误事!”
其实珞佳凝前面那些话说得违心。
弘晖虽然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可他从来没有耽误过自己的课业。
从小到大他都十分用功努力,这才使得他如此优秀,被皇宫里教习的先生们一致交口称赞。
如今他即便是有了自己挂念的人,该学习的时候也丝毫都没有分心过。
不过,珞佳凝后面说的那些也都是实打实的话。
往年敏妃活着的时候,她同在宫里时常早早过去探望。
病人早晨经常醒来的晚,醒了后慢慢用膳而后吃药,等到一切都收拾齐整了也得是快中午了。
去早了反而不好。
弘晖一开始没有考虑到这些,被母亲呵斥后,冷静稍许,便发现母亲说的没错,不由赧然:“一切听额娘的。”
等到珞佳凝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方才上了马车,带着儿子去西林觉罗家探望。
如胤禛一样,今儿鄂尔泰也一大早就去了上朝,不在家中。
门房的人通禀过后,转回来与珞佳凝道:“王妃和世子爷请稍等。我们大格格马上过来。”说的便是鄂玉婉。
西林觉罗家现在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且鄂尔泰没有妾室,福晋病倒后,大女儿鄂玉婉就负责起了家中的所有事务。
因为家境不太好,没有请太多的家丁,鄂玉婉现在里里外外很多事情都忙得脱不开身。
弘晖忙说:“不急不急,你们格格先忙就是。我们如今也没甚要紧事,等会儿不要紧的。”
珞佳凝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眸中意味分明。
弘晖有些不好意思,扭头望向了旁边的窗口。
不多会儿,鄂玉婉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和上一次相见的时候相比较起来,她现在鬓发微乱,衣袖卷到了手腕上,钗环也有些凌乱,看着好似收拾得不太齐整的样子。
但珞佳凝和弘晖都明白,这说明这个女孩儿是亲自在照顾母亲,所以才会是这般样子。
珞佳凝对这个姑娘登时就满意了七八分。
弘晖一颗心都在女孩儿身上,不敢明目张胆去看,生怕坏了她的名声。只能偶尔偷眼去看,目光所及都是痴痴的。
可惜的是,从始至终,鄂玉婉的满腹心思都放在了雍王妃的身上,完全没有去注意跟在雍王妃身边的温雅少年。
“王妃,额娘现在倒是衣衫整齐可以见客,只她头发还没梳好,需得我过去给她梳一梳。”
即便是要去母亲屋子里照看一会儿了,鄂玉婉也没有留意到世子爷,只是和王妃说:“王妃见谅,我得离开片刻,烦请王妃略等会儿。”说罢,得了雍王妃的同意后,她就急急出了屋子。
很显然,她压根就忘了屋里还有弘晖这个人。
弘晖满心失落地低着头。
珞佳凝却觉得十分地解气。她斜斜地睨了眼自家臭小子,心里那是相当的幸灾乐祸。
让你小子再为了那点儿小心思吃不好睡不好的……
人姑娘压根没看上你!
活该!!!
第169章
西林觉罗夫人面容憔悴, 躺在床上靠着靠枕,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勉强笑着迎接客人。
“劳烦王妃特意跑这一趟了。”西林觉罗夫人掩着胸口, 苍白泛着黑紫的嘴唇轻轻开合:“可惜我这身子愈发不好了, 倒是不能起身迎接。”
说罢, 她强撑着想要坐起来,挣扎不已。
珞佳凝知道, 鄂玉婉这般温柔谦和的性子, 必然是西林觉罗夫人平日教导有方的关系。她生怕西林觉罗夫人再顾及礼数而乱动,忙赶紧过去把人扶着倚靠在靠枕上躺好。
“你何苦这样注重礼数?”珞佳凝好生劝慰:“如今我和婉姐儿算是相熟了,既然如此, 我来看看你也是应当。不必如此客气。”
西林觉罗夫人看雍王妃站在她的床边, 忙让鄂玉婉给王妃端了锦杌过来坐着,又道:“王妃仁爱, 可我们身为臣子也不能逾矩。”
这个时候,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跑到了门口,脆生生说:“额娘!您就听王妃的吧!姐姐说过,王妃人可好了。既然如此, 您病着就先躺好了再说!”
伴随着说话声,小姑娘急慌慌跑到了屋子里头,坐在床边拉了西林觉罗夫人的手, 趴伏在床边:“额娘,你感觉好一点了吗?姐姐说过,王妃是有大福气的。我想,王妃一定会把福气带给您的。”
“柔姐儿别这样。”鄂玉婉轻喝道:“客人在此,你别太过莽撞。向王妃请安了吗?”
鄂玉柔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给福晋行礼了,赶忙站起来, 又恭敬福了福身。
珞佳凝笑道:“你不必如此客气。我不过正好经过这里,顺便看看夫人。”又问西林觉罗夫人:“您这几日饮食怎样?”
大人们说着话的功夫,弘晖一直在悄悄去看鄂玉婉。
鄂玉婉一心在母亲的身上,哪里会去注意这个大小伙子在做什么?
她拉着妹妹鄂玉柔细细叮嘱:“一会儿你去厨里看看熬的粥好了没,额娘现在不思饮食,早晨吃的不多,怕是等会儿会饿。若是粥还没好,你催一催。若是好了,你让人暂且把粥温着,免得凉透。等会儿额娘若是饿了,即刻可以吃上热粥。”
鄂玉柔也是个十分懂事的孩子,只是性子跳脱了些做事不稳重。但凡她能为娘亲做的事儿,她绝对不会推三阻四。
她听了姐姐的安排,连声应下,赶忙跑去厨房那边。
鄂玉婉看着妹妹那急急慌慌的模样,忍不住站在门口扬声叮嘱:“你慢着点!别摔着了!”
“没问题。”鄂玉柔远远地回答:“姐你放心好了。”
鄂玉婉不放心地站在门口朝妹妹张望着。若不是她还得照顾母亲,她就亲自过去一趟了,也省得现在这般两边操心。
鄂玉婉正遥遥地望着时,旁边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你不必如此忧虑。她担心夫人的心情不必你少,定然会尽心去做好这件事。她已经长大了,更何况你们额娘正在病中,她也在努力做好事情。你合该把她当成个大人来看。”
鄂玉婉愣了愣方才缓过神来,意识到和她说话的是王府世子爷。
她忙退后两步距离他再远一点,福了福身:“多谢世子爷教诲,臣女记住了。”
弘晖看着她恭恭敬敬的模样,再看她因为忙碌在大冷天里额头上还出了的一层薄汗,于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到了屋里。
又过了些时候,珞佳凝想着不好耽误病人歇息,别过了西林觉罗家众人,坐车回到雍王府。
珞佳凝回到府中,想着西林觉罗夫人的病,不由叹息:“好好的一个人,病了这些时候,竟是现出这般的境况……恐怕很难治好。”
她若是没看错的话,西林觉罗夫人这般的样子,很像是心脏不好的模样。如果真是如此,依着现在的医疗技术,很难把西林觉罗夫人给治好。
无论如何,尽人事听天命了。
珞佳凝时不时遣了安福他们去西林觉罗府上帮衬一下,却又不能去得太频繁,免得被有心人看到了再说三道四。
二月份的时候,珞佳凝如常去宫里请安。
弘晖现在已经开始跟着办差了,只是还没有正式让他入职,不过是跟着父亲和叔父们学习一下。
晨姐儿现在大了,被爹娘丢给了张廷玉启蒙教导着。
而弘历已经虚岁两岁多,正是活泼好玩的时候。
珞佳凝就带了弘历进宫去给长辈们请安,顺便让弘历和太后、德妃增进一下感情——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子,每每他去了,都欢声笑语一片。
这次珞佳凝把弘历带了去后,先是去给康熙帝请了安。
“你来得倒是巧。”康熙帝说道:“今儿七公主和七驸马也来了,你们姑嫂正好许久没有相聚了,趁今天好好聚聚。德妃一早就带了她去给太后请安,你直接去宁寿宫便是。”
听闻七公主来了,珞佳凝高兴得很,应了一声谢过皇阿玛后,直接去往太后宫中。刚到宁寿宫的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进屋,就听屋里传来了一阵阵欢欣雀跃的声音:
“真的吗?”
“这可是真的?已经确定了?”
“等会儿让太医来也瞧瞧!这种好事,需得和皇上说一声才行!”
珞佳凝进屋就笑:“不知在高兴些什么?说来听听,我也要跟着开心一下才行。”
弘历跟着在旁边拍手笑闹:“高兴高兴。”
太后见了弘历那张小脸儿就喜欢得不行,张开手抱了抱他,欣喜地与四福晋说:“又重了!小孩子就这样,一天一个样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珞佳凝应声后,让乳母接了弘历抱怀里照顾着。太后到底是年纪大了,即便想要照顾孩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让老人家累着。
德妃在旁边笑着说:“小七有了!这下子,我们总算是放心了!”
珞佳凝这才知道,刚才大家开心的竟是七公主已经有了身孕的事情,不由欢喜地过去,握住了七公主的手:“如今你总算是心愿得偿了。”
五公主一直没有怀孕,而七公主前几年跟着七驸马一起回了桐城老家守孝,也一直没能怀孕。
这事儿是她们姐妹两个心头的巨石。
去年夏日里七公主跟着张家兄弟回京之后,夫妻俩一直盼着有个孩儿。现在怀孕了,真是可喜可贺。
七公主脸颊微红,拉了四嫂的手轻声地说:“本来我还怕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有孕。如今有了喜讯,总算是松了口气。”
德妃也是感叹:“可不是。你们姐妹俩一直都没消息,真是急坏了我。好在你现在已经是苦尽甘来,有了自己的孩儿。等下太医过来后,给你把把脉再开几副方子,吃些药安安胎。”
太后却不是特别赞同:“现在初时需要安胎什么?调理好了就成。等怀孕三四个月的时候再吃也不迟。”
德妃笑道:“是我疏忽了,总想着好不容易有的孩子要珍惜,却忘了她年轻力壮是受得住的。听皇额娘的,让她好生凭着自己的本事把胎坐稳了再考虑其他。”
太后年纪大了,不喜欢动不动就吃药,所以有此一说。
德妃心里有数就也没有驳斥她老人家。
七公主却是指了四福晋笑道:“有四嫂在,我还怕甚?四嫂生的孩儿各个都聪明伶俐,也没见吃过多少药。我记得当初四嫂怀胎的时候说过,重在食补,少吃药,这样孩子一样长得好。”
恰在这个时候,弘历拍着小手嚷嚷:“好,好!”
他这样活泼机灵,惹得屋里人一阵阵欢笑。
太后想起来七公主刚刚来的时候,好似有甚旁的话要讲,便问:“孩子,你之前还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因为身孕的事情一打岔,哀家倒是忘记问了。”
“是驸马的事儿。”七公主和七驸马感情极好,提起自家夫君来不免有些脸颊微红:“他素来勤奋,这些年一直没有落下课业。今年下半年的秋闱,他打算参加。我想着他既是决定好了,我也该来和皇祖母说一声,让您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太后听了,果然十分欣喜:“年轻人在这个时候是该奋斗奋斗。老张家满门清贵,张廷瓒和张廷玉都是功课很好,做事也很好的。”
想到已经过世的张廷瓒,太后不免惋惜一番,又道:“如今张廷璐愈发奋进,很有他两个哥哥的干劲儿。很好。哀家喜欢这样的好孩子。”
“可是就怕中不了。”七公主为难地说:“驸马以前也曾经参加秋闱,结果落败。现在他虽然读书比以往更多也更优秀了,却面对秋闱还是紧张得很,总觉得自己中不了,不会像哥哥们那般厉害。”
“瞎说什么呢。”德妃笑道:“你紧张什么。一定可以中的,必然能中!”
弘历突然又拍着小手叫嚷开来:“中!中!”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两次都忽然冒出来了话,而且一次比一次吉利。
德妃大喜,抱过来弘历吧唧亲了几口:“咱们元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知道说吉祥话。”顺手把自己的镯子摘了给弘历戴上。
一屋子人高高兴兴说了许久的话,又一起用了膳,这才各自离去。
回去的路上。
珞佳凝与七公主许久不见,同乘了一辆车子出了宫。
七公主看周围没了旁人,就与四嫂说悄悄话:“我怀孕的这事儿,还是四嫂与五姐姐‘不经意间’提起来几句好了。我不方便和她直说。”
“这是怎么了?”珞佳凝奇道。
这姐妹俩是亲姐妹,同是德妃的女儿,感情一向很好。
从小到大,七公主有什么话都和五公主直说。而五公主,也是妹妹但凡有事就肯定冲在最前头的。
没道理说现在七公主有了喜讯却遮遮掩掩不肯告诉五公主的理儿,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所以珞佳凝方才这样问了出来。
七公主有些为难,低着头艰难开了口:“我上次去见到五姐姐的时候,她还拉着我的手哭诉说我们姐妹俩都那么命苦,同命相连竟是都无法有孕。我和她一起大哭了一场。现在我先有了身孕,总觉得对她不住,好似抛下了她一个人痛苦着,而我独自在这边开心着……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觉得十分抱歉。”
珞佳凝心中了然。
姐妹俩感情太好了,所以互相之间都会顾及着对方的感受。
七公主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自然是要以己度人,想到了五公主至今没有身孕的痛楚,心里就也难过得很。
“这你放心。”珞佳凝道:“芷筠她只会替你高兴,不会觉得你有‘背叛’她的意思的。”
不过,七公主在这个立场上也确实不好开口,珞佳凝又道:“既然如此,我替你与她说上一说。之后你再见她,就没这样尴尬了。”
“多谢四嫂了。”七公主诚恳地向四嫂道谢。
七公主怀孕的消息在宫里不胫而走后,大部分人都是欢欣的,可有的人在欢欣的同时又生出了些其他的情绪来。
譬如五公主。
五公主素来疼爱妹妹,自然是为妹妹而高兴的,但她同时也确实十分难过,因为她的这种难受的情绪不知道该向谁倾诉为好了。
就在五公主在府里坐立不安的时候,门房的人来禀,说雍亲王妃到了,前来拜访公主。
“快快去请!”五公主忙用帕子擦干了眼角的泪痕,开开心心拎着裙摆跑到了院子外头,远远地出去迎接四嫂。
看到四嫂的身影后,一向稳重端庄的五公主也忍不住欢欣雀跃起来:“四嫂可是大忙人,今儿怎的想到了来我这里?我还思量着过几日去给四嫂请安的,如今倒好,你先一步来了我这儿。”十分自然地挽了嫂嫂的手臂。
在五公主还没出嫁之前,她就和四嫂很亲近了,现在两人都有各自府里的事情忙个不停,却也不会影响到彼此的感情。
珞佳凝小声问她:“我是觉得,七妹妹有孕的事儿许是传出来了,便来看看你。我知道你肯定替七妹妹高兴,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太好受。”
五公主轻轻点头后,沉默不语半晌。
等到了院子里,她和四嫂一起进了屋子里,而后关上门,方才卸下来伪装的微笑,难受地叹了口气。
“谁不想有自己的孩儿呢。哪怕是个女孩儿也好,我和夫君两人也能把她宠上了天。”五公主轻轻摇头:“可惜我子女缘浅薄,没有那个福分,到现在肚子都毫无动静。”
珞佳凝询问道:“驸马是个怎么样的意思?”
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舜安颜是很疼爱五公主的,真是连她一个头发丝儿都舍不得累着。
但婚姻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看的只是表象而已,她不确定五公主和五驸马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好到了那个地步。
听嫂嫂说起来自家夫君,五公主的脸颊上飞起红晕:“他自然是好的。不然我也不会那样盼着给他生个孩儿了。”
其实,身为公主不一定要亲自为驸马诞下孩儿的。毕竟公主贵为皇上女儿,不必和寻常人家的女子那般受委屈。
可是五公主和五驸马的感情极好,而五驸马为了五公主也是一个妾室都没有纳。这样一来的话,五公主若是没有子嗣,就代表着五驸马这一脉绝了后。
这是五公主不只是身为妻子而难过的点,即便是身为爱人,她也替自己的夫君觉得委屈。
想着想着,五公主又沉沉叹了口气。
珞佳凝看妹妹这般难过,心里也难受得紧,轻声询问:“驸马是个什么想法?倘若没有孩子的话,你们进宫的时候少不得要被宫里的长辈们问起来。总得有个说辞才好。”
五公主听了四福晋的话,便明白四嫂这是暗中提醒她了。
想必四嫂是听到德妃娘娘或者是太后娘娘念叨起她和五驸马子嗣一事,生怕她下次进宫的时候被人问起来而毫无防备,因此特意说一声。
五公主仔细想了一会儿,再次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吧。对了,过段时间就到晖哥儿的生辰宴了吧?听说皇阿玛要给他在宫里办个小宴席?”
“皇阿玛好似是这么说过,我觉得不一定。”珞佳凝奇道:“你怎的想起来这个了。”
五公主苦笑:“晖哥儿生辰宴,身为姑姑我一定带着他姑父一起出席宴席。到时候,我和五驸马少不得要被皇祖母她们念叨了。想必四嫂担心的那个‘被长辈问及’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晖哥儿生辰宴上。”
珞佳凝沉吟半晌,发现她说得确实有道理,不免跟着她一起叹息。
五公主是由太后亲自教养长大的,而五驸马又是太后选中了的孙女婿人选,说起最关心五公主的,自然是太后她老人家和德妃娘娘了。
过了一两个月,到了弘晖的生辰。
康熙帝极其喜欢这个孙儿,做主在宫里摆宴给这孩子庆祝。不只是和弘晖同辈的孙儿受到了邀请,宫里各位主子们也尽可以参加。
当然了,如果诸位皇子不嫌给侄儿过生辰降低自己身份的话,康熙帝也十分欢迎儿子们过来参宴。
毕竟是为了热闹一下,人多了才有意思。
那天是个大晴天,宫外的皇子皇孙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宫里。一时间,各个御花园里都响起了欢声笑语,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弘晖今日穿了身靛蓝色的袍子,端的是温润如玉沉稳练达,任谁看了之后都忍不住赞一声:“果真是个好儿郎。”
太后见到了这样优秀的重孙,不免欢喜:“晖哥儿真是长大了,都那么高了。想你皇祖父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得比你现在矮半个头。”
康熙帝正在一旁吃果子呢,闻言不由得苦笑:“皇额娘,莫要揭儿子的短。您喜欢晖哥儿赞他就是,何苦拉了儿子过来给他助威。”
一屋子的人就都哈哈大笑。
宜妃拿着帕子半遮着口,笑得眉眼弯弯:“若说咱们这边有谁的孩子最得皇上的心意,非四爷府上的弘晖莫属了。其他人的儿子没一个能被皇上这般瞧上眼的。”
虽然她是在笑,可笑意未达眼底,可见他对于皇上的“偏心”多有怨怼。
弘晖忙起身拱手:“宜妃娘娘言重了。我不过是运气好,才得了皇祖父赏下这个宴席。本来皇祖父便打算宴请大家聚一聚,巧的是我的生辰正好在这个时间,就顺道用上了。”
“都是顺道,怎的九阿哥三阿哥不见得能顺道一下?”宜妃回怼了句。
弘晖知道和不讲理的宜妃没什么可说的,闻言笑笑,也不多说什么,自顾自朝外头行去:“母妃和爹娘叔父姑姑们都还没来。我得出去迎一迎。”不多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宁寿宫外头。
康熙帝见状,撂下了手里吃了一半的果子,拧眉望向宜妃:“大好的日子你说的什么话。今日晖哥儿生辰宴,合该以晖哥儿为主。你在这个时候闹什么脾气。”
多年以前,宜妃是康熙帝最宠爱的妃子。
任凭她在后宫里头闹出怎么样的风浪,康熙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放过她的全都放过了。
可是,伴随着岁月的流逝,康熙帝愈发发现德妃才真的算得上是后宫里清醒而又美丽的存在。
——容貌自然不必多说,那是极好的。
更何况,德妃温柔娴静,教导的孩子们都十分懂礼守规矩从来不逾矩半分。往来应对的时候,大方得体,从来都不会耍小脾气。
说一句过火的话,德妃这个性子,做皇后都使得了,远不是宜妃这样年纪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任性的人可以比的。
这些年,康熙帝身边的美人不断,他却依然心里向着永和宫和永和宫诸人,这与永和宫众人的秉性良善有很大关系。
反观翊坤宫,在宜妃的教导下越来越走偏。
不光是九阿哥一心扑在了八阿哥身上,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还有那远嫁草原而后难产而亡的八公主,也性格偏激,年少时做下了诸多错事依然不知悔改。
在这样的情景下,康熙帝对宜妃的忍耐力越来越小,而对她的厌烦之意越来越明显。
今日是弘晖的生辰,康熙帝自己都舍不得在今天训斥这个孙儿一句重话,偏偏宜妃夹枪带棒的来了这么一回,倒是显得尖酸刻薄了许多。
康熙帝不由得扪心自问——年轻时候怎么会喜欢宜妃的?就贪图她年轻貌美么?
一个果子因为对方挑拨的话语而变得索然无味,康熙帝让梁九功把东西撤了下去,又扬声询问:“永和宫的人都来了么?怎的一个个都没到齐呢,害得朕好等。”
虽然他表面上是用了怨怪的语气,实际上,他是真心盼着永和宫那些孩子们赶快来的。所以他的心里其实是疼爱那些孩子的。
偏偏宜妃这个时候依然没看清楚行事,冷笑道:“德妃这些年愈发长进了,和密妃交好,连带着让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跟了她的孩子交好,如今真真横行霸道起来,连皇上的邀约都敢迟到。”
康熙帝的脸色就这样沉了下来。
太后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不想重孙的生辰宴变得这样充满了冷嘲热讽,于是道:“宜妃你就少说几句。今儿弘晖生辰你不知道?非要这个时候使小性子。你又不是十一二岁的孩子了,怎的还和晖哥儿他们开始置气。”
宜妃一听这话,顿时干哭起来:“老祖宗可是烦了我了?也是,我如今年老色衰,可比不得那些刚入宫的新人了!”说罢,起身扭了身子就走。
一般来说,太后这样好脾气的都会挽留她两句,而后她就顺势留下来。
谁知这一次太后一声没吭。
宜妃拉不下脸回来,只能依着刚才的话语径直走了出去。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太后不由朝着康熙帝抱怨几句:“看看,这就是差距。宜妃自己不行,养出来的孩子各个不顶用。德妃品行端正对得起这个‘德’字,养出来的孩子便乖巧懂事许多。”
康熙帝赞同地点点头:“不仅如此。老九还整日里跟在老八的后头,分明是眼睛被蒙蔽住了,看不清谁好谁坏。”
一提起这个,太后就气得不行:“当年老九还没出宫立府的时候,谁对他最好?还不是老四媳妇儿!四福晋把他当亲弟弟一般疼爱着,有什么事儿都帮他遮着掩着。他倒好!白眼狼!回头就跟了老八,丝毫都不顾及老四和老四媳妇儿当年对他的情意!”
康熙帝喟叹着轻轻摇头。
现在弘晖和宜妃都出去了,其他人又都在御花园先玩着,屋里只他们母子俩在。
太后便问:“恕我多嘴问一句。立储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康熙帝闻言,眸光闪了闪,笑着反问:“皇额娘觉得如何是好?”
“让谁当都行,别拉我们四阿哥蹚这个浑水!”太后板着脸说:“老四和老四媳妇儿这些年已经够难的了,兄弟妯娌一个个的针对他们,还难为他们一片仁心地照顾着。他们受苦那么久,如今好不容易闲散下来,可不能让他们再累着。”
康熙帝笑出了声:“好,好,儿子都听皇额娘的。”
他心里却道,这说明四阿哥和四福晋即便是得了太后的宠爱,也没有在太后跟前争一个立储君的机会。
说明老四和四福晋二人是真实的心善,不是装的。
太后悄悄细观康熙帝的神色,暗中却是另外一番思量。
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她自己心里最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她一味地褒奖老四,说不得还会让他在心里忌惮老四,反而会害得老四再没有了那个机会。
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说不定会有更大胜算。
太后细细思量着,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在轻轻叹息——身为皇祖母,她已经尽力了。
只希望老四一家人争气一些,别让她白费了这一番的谋划才好。
晌午时分,人都陆续到齐。
午宴正式开始。
永和宫的几个人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弘晖作为今天的小寿星,和康熙帝、太后、德妃他们同坐在了一个桌子上。
本来康熙帝和太后是要另外设立单桌的,可康熙帝看现在春暖花开,御花园景色极好,就决定在御花园里摆桌子。
因为不能分开太多桌,不然坐不下。他就做主和太后他们同在一桌了。
宜妃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恨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不多久,宜妃看到了八福晋进入御花园,忙招手把她叫过来:“……你和老八最近怎么样?胤禟呢?怎么不见他来。”
说起这个,宜妃自己也恨得牙痒痒的。
她的儿子不来找她,她想知道儿子的具体下落,还得问老八。
真正是身为母亲的都咽不下这口气。
偏偏她还得忍着,不然以八福晋的脾气,肯定不和她说为什么九阿哥今日没来。
八福晋眼睛四处搜寻着八阿哥的身影,看八阿哥跟着十阿哥在一个角落里坐了下去,而且那一桌都是爷们,她无法进入。
八福晋惋惜地沉了脸,语气生硬地回答宜妃:“我也不知道九弟为什么不来。他平时只和八贝勒亲近,甚少与我说话。”
宜妃有些自得:“胤禟虽然话不多,却很守礼,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我说,他不和嫂子亲近这一点是对的。不像有些人,吃里扒外不懂得珍惜。”
宜妃若有所指的是太子。
太子就是和五侧福晋搞在了一起,惹了康熙帝大怒的。
八福晋却是没想到宜妃说的具体是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八阿哥那一桌,顺口回道:“要我说,九弟也有些忘恩负义。四福晋对他那么好,四福晋家的世子过生辰,他都不肯来一下。还不如我家八爷重情义了。”
宜妃气得眼斜鼻子歪。
八福晋没留意到姑母的表情怎样,自顾自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了。
八福晋自己过得不如意,又前些日子被八阿哥冷眼相对了那么久,不免心烦气躁。
她知道八阿哥怨她不肯给他纳妾,又怨她对府里的女人太过于苛责,说来说去都还是因为了子嗣的关系。
八福晋的脾气就是这样,她如果不好过了,别人就也别想好过。
眼看着八阿哥因为这些事儿而嘲讽她,她便瞅准了永和宫众人,想着嘲讽回去。
那时候不是弘晖得了皇上的另眼相看而让八阿哥羡慕的么?那她就朝着永和宫其他人去怼,让永和宫众人不好过。
这样一来,八阿哥看她为他出了气,想必今天会到她房里来。
八福晋以自己的思维模式而思考着问题,见到五公主和五驸马也来了,不由高声笑问:“听说七公主已经有了身孕,而五公主丝毫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如今五驸马是个什么想法?”
这话一出来,满院子皆安静了下来。
谁都没想到,八福晋会在这个时候故意找不自在,故意触人霉头。
舜安颜身后将五公主护在身后,拧眉望向八福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有话大可以私下里讲,没必要这样在晖哥儿宴席上来这一套。”
八福晋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注意着八阿哥那边。
见八阿哥放下筷子朝着她看过来了,八福晋不免欣喜,扬声说道:“不知道五驸马现在的状况,是打算过继嗣子,还是说纳妾生子?无论是哪一个选择,都还不错。若需要指点指点的话,我可以为你出一些主意。”
听了八福晋这番话,八阿哥顿时觉得颜面荡然无存。
八阿哥大跨着步子走了过来,拽着八福晋往外走。
八福晋见他难得肯理他了,又使起了小性子,说什么也不肯走,还趁机喊道:“八爷你这是作甚?若想哄我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你闭嘴吧!”八阿哥忍无可忍,低声吼道:“你还嫌在皇阿玛跟前丢脸丢得不够?”
八福晋之前满腹心思都在八阿哥身上,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
听了八阿哥的话,她顺势朝着康熙帝望了过去,果不其然,皇上的脸色差得很,阴沉沉的像是要滴下墨来。
八福晋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不过,五驸马舜安颜听了八福晋的话后,却是不怒反笑。
“让诸位见笑了,我家的私事,竟是被放到晖哥儿的宴席上来说,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舜安颜朗声道:“幸好我对此事早已有了决断,倒也不怵在这个时候讲给大家听。”
五公主脸热得发烫,拽了拽他袖子,小小声说:“我们先吃饭吧。别在这个时候和人多说什么了。”
舜安颜握着她的手,给了她个安抚的微笑,而后环顾四周,微笑道:“我决定好了。一不过继嗣子,二不纳妾。一切顺其自然。”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要知道,舜安颜的身份地位在京城的公子哥儿里面算得上是顶尖的。身份从高到低来算的话,除去皇子们之外,再往下便是轮到他了。
可就这样一位,如今公然说出来没孩子也不要紧的话……别说是男人们了,就连女子们,也不由得为他这个决定而感到震撼。
五公主被众人的目光刮得浑身难受,低着头红着脸想要去座位上坐下。
舜安颜坚定地握着她的手,与众人道:“我决定了,过段时间就和五公主一起游山玩水去。”
他伸手一指,遥遥望着天边的白云:“我大清幅员辽阔,风景秀美。我愿意陪着公主踏遍这大好河山,夫妻俩一起享受着人生最好的时光。她是我最在意的人,有她陪伴的话,这路上的景色一定极为好看。”
谁也没想到,五驸马会放弃了子嗣的同时,还愿意余生和公主一起到各处游历。
这种洒然而又无所顾忌的决定,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五公主也没想到五驸马能够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不由眸中含泪,怔怔地望着舜安颜,久久不肯挪开目光。
舜安颜低头朝她笑笑,在所有人或是惊异或是艳羡的目光中,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回到了座位上。
本来舜安颜是要和张廷璐他们在一桌的,只不过是要先送了妻子落座后再过去。
现在他为了安抚妻子不太稳定的情绪,暂且在旁边坐了下来,握着妻子的手温声细语着。
珞佳凝刚刚去给太后和德妃请了安,正打算回到座位上,谁知半途中竟是遥遥看到了五驸马表白五公主的那一幕。
珞佳凝见状也是心里大为震撼,不由感叹:“五公主和五驸马的感情是真的好。”
在这个时代里,一个男人,身为长子嫡孙,可以抛下世俗的眼光,选择和心爱的女子一起游山玩水,宁愿不要孩子也不肯纳妾,这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更何况舜安颜一表人才,身为世族大家佟佳家的孩子,即便是成了亲也有不少闺阁少女趋之若鹜,很多还是名门贵女。
可他丝毫都不放在眼里,一颗心独独放在了五公主的身上。
这可真正算得上是神仙眷侣了。
珞佳凝感慨万千地望着那一对夫妻俩,想着五公主能够得此夫婿,也算是否极泰来。当年那个丫鬟的药没能夺了五公主的性命去,她便有了属于自己的忠贞不二的感情。
四福晋在这边为了妹妹妹夫而心中触动的时候。
四阿哥悄摸摸来寻了四福晋,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后,却有些不高兴了。
“你怎的倒是羡慕起旁人来了?”胤禛拉住四福晋的手,语气大为不悦:“舜安颜有什么好的,不过是一个嘴巴两只眼,也没比旁人多什么。”
珞佳凝目光还在自家五妹妹五妹夫身上,顺口不解地说:“……啊?”
这臭老四在说什么。
胤禛看看四周没有旁人,便对着四福晋小声哼哼唧唧:“我对你不好么?虽不至于像舜安颜那般一个妾室都没有,却也尽了力,这些年都没纳妾,只对你好。你犯不着去羡慕五妹妹吧?”
再说了,他们都有了好几个乖巧孩子了,不必那夫妻俩更强许多么。
胤禛越想越痛心疾首,握着四福晋的手都忍不住加重了力道。
珞佳凝好不容易把目光调转过来,一脸震惊地望向自家夫君。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敢情这位雍亲王正在暗自伤心呐?因为她多看了五公主和五驸马一会儿,就以为她在羡慕他们??
……好吧她确实挺喜欢他们神仙眷侣的感情的……
可是说实话,她和胤禛已经老夫老妻了,孩子都有了好几个。
为了这个事儿而难过,真就犯不着吧?!
第170章
舜安颜的动作很快。
在弘晖生辰过了十几天后, 他和五公主已经整理好行装准备出发了。
五公主进宫来给各位亲人道别的时候,哭成了泪人。但是,即便她在哭着, 可心情却是欢欣雀跃的,期盼着与夫君同游天地间的那种畅快。
“母妃, 不是我说, 驸马这次真的是不容易。”五公主拉着德妃的手, 啜泣着说:“他知道佟佳家的人对我颇有怨言,还总是想塞人到我们这一房来,为了护着我也为了不让我听那些腌臜话, 特意带我走的。”
想到夫君的好,她心中自然高兴。
可是面对着疼爱自己的皇祖母和母妃, 她又难过得很。
太后在旁叹息着说:“你们且去吧。若是有不顺心的, 回来就是。”说着拿起帕子偷偷擦眼泪。
德妃也是又难过又欣慰, 难过的是女儿即将远行,欣慰的是驸马没选错知道疼爱公主。
“你们记得来信。”德妃说完这句就哽咽了。
太后和德妃都十分疼爱五公主,只可惜五公主走的那一天,她们两人无法出宫, 只能让四福晋替她们好好送五公主夫妻俩一程。
直到五公主他们启程的那一天, 全京城的人才知道五驸马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真的是要带着五公主去游遍天下。
认识的人里有许多来为他们送行的, 夫妻俩都一一谢过。
珞佳凝骑马送他们俩出城。
到了城郊十里亭外, 终是要道别了,五公主拉着七公主的手哭个不停, 不住叮嘱妹妹许多事情。
珞佳凝则把五驸马喊到了一旁:“想必佟大人斥责过你吧?”
虽然舜安颜没有抱怨过,但是珞佳凝光想想,就能知道佟国维怒叱他的时候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了。就算其他人, 也想必是差不多的表情。
舜安颜叹息了声,复又展颜而笑:“家里长辈自然是颇有怨言的。但是,我既然娶了芷筠,就得对她负责到底。她贵为公主肯下嫁于我,已经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了。我断然不能让她在京城的风言风语里暗自伤神。”
说罢,他回头朝着妻子望了一眼,眸中深情遮也遮不住:“再说我和她都是喜欢悠然自得的性子。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和心爱的人走遍山川河流,那可是极其幸福的事情。四嫂又何必为我们而担心呢。”
珞佳凝见状,释然笑笑:“原来妹夫想得这样透彻,倒是我思维局限了。也好。祝你们一路顺风。另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信与我说。”
讲着的功夫,她顺手塞了个厚厚的信封到舜安颜的怀里。
舜安颜到底是世家出身,接手的好东西不知凡几。
他一下子就捏出来里头这大小应该是银票,而且信封塞得满满的,想必里头有很大的数额。
刚才还镇定自若的他,瞬间表情不自然起来,手忙脚乱把这个东西还给四福晋:“嫂嫂何至于这样!”
珞佳凝不动声色把东西又塞给他,淡淡道:“我不怕你吃苦,却怕我亲妹妹吃苦。你们这一路过去,想必有不少用钱的地方。你自己有的钱数量有限,你家里可以帮助你的也有限。这些你都拿着,若你们游历时间长了,我会隔上一两年给你们送一些过去。”
舜安颜急道:“可是……”
“我说了,我这是为了我妹妹生活安逸一些,特意给你们的。”珞佳凝笑道:“你不知道我是兄弟姊妹里面最有钱的么?连皇阿玛都赞赏我会做生意。你还怕我缺银子?”
这个时候四阿哥走了过来。
他虽然不知道刚才福晋和驸马说了什么,但是,他看到了那个信封。
昨儿晚上福晋把银票塞进信封的时候,已经把打算都告诉了他,所以他知道里头有多少银子也知道为什么舜安颜不肯接受。
说实话,胤禛真的是佩服四福晋。
很多细处他都无法替家人们考虑到,可是,她会考虑到。
比如这一次。
四福晋边往里面塞满银票,边和他念叨,雇车子要花钱,吃饭要花钱,游山玩水如果兴之所至了写字画画这些都要花钱。
不仅如此,到了一处地方总得住店吧?贵一些的店家就收拾得好,便宜一些的店里说不定又发霉又潮气,住着都得起疹子……
四福晋和他细数完这些后,把信口封好,特意和他说,不准他反对。
她是想让妹妹过得舒心一点,所以他这个做哥哥的不许嫌她乱花钱——而且这些钱都是她赚的,他本也管不着。
看着洋洋得意的四福晋,胤禛心中十分感慨。
有这样的贤惠善良妻子在,真的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拿着吧。”如今看着舜安颜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胤禛含笑道:“你四嫂就没把你们夫妻俩当外人。你不拿着的话,她担心你们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想必晚上都无法安眠。你别嫌她给的少就行。”
舜安颜苦笑道:“四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收着。”珞佳凝说罢,轻声念叨:“帮我照顾好五妹妹。”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依依不舍之情顿显无遗。
舜安颜忙敛容认真回答:“四嫂放心,我一定会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珞佳凝他们最终目送着那夫妻俩坐车远去。
七公主刚开始还努力憋着,只小声啜泣没敢哭得太大声,生怕姐姐担心她。等到那个车子再也看不到踪影后,她才嚎啕大哭,扑在张廷璐的怀里难掩伤感。
她这才知道,当初她跟着夫君回家乡守孝的时候,姐姐是多么担心地送别了她的。
如今她长大了,方才体会到这种至亲离别的滋味。
五公主离开京城之后,七公主着实消沉了好一段日子。不过她现在怀着孕,为了孩子着想,她努力抛下那些沉重的想法,让自己变得开心一些。
转眼到了夏日。
某天胤禛回来的时候,带给四福晋一个消息——西林觉罗夫人恐怕不行了,估计去世也就这一两天的事儿。
珞佳凝闻言大惊:“前些天看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这话倒不是她瞎说。
她一直在派人帮忙照顾着西林觉罗夫人,没事儿的时候就会让人去看看她怎么样了,顺带着请大夫,添置一些药材。
为此,鄂尔泰一家感激不尽,鄂玉婉还亲手做了好几样手帕之类的小东西,送给珞佳凝。
只不过这孩子很有分寸,知道四福晋是悄悄在照顾她们的,就让安福他们帮忙把做好的东西带到雍王府来,没有亲自贸然前来拜访。
如此一来,珞佳凝就更喜欢这个识大体的姑娘了。
“说是回天乏术,救不回了。”胤禛叹息道:“我也派了个可靠的太医过去,就今早。听说她身子实在亏损严重,没几个时辰好活。”
珞佳凝愣了好半晌,猛地站起来,说了句:“我去看看。”
不过走了两步后,不等胤禛去拉她,她自己已经清醒过来:“……还是不必了。”又缓缓坐了回去。
现在西林觉罗一家一定为夫人的事儿而悲痛不已,既然是无力挽回的局面了,她一个外人过去只会让那家人更加增添痛苦。
在为亲人悲伤的同时,他们还得分神应付她这个外人。
与其这样给对方增添许多麻烦,倒不如过几天,等到消息传出来,可以正式去悼念的时候再说了。
珞佳凝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胤禛拉着她的手轻声宽慰:“我知你很难过。可现在确实不是最好的过去的时机,不是吗?”
珞佳凝轻轻颔首,心中却很哀伤。
想到那个即将没了母亲的孩子,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心里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西林觉罗夫人的死讯在第二天传到了雍亲王府。
珞佳凝望着报信儿的小厮,让人赏了他一些银子,又命安福送他回西林觉罗府,顺便让安福带上了一些银两。
给过世的人置办丧礼需要不少银子,不过西林觉罗家的亲朋好友不多,这些足够办得体体面面了。
堂堂王妃自然是不好亲自过去吊唁的,不过珞佳凝遣了儿子过去。身为王府世子,弘晖前去吊唁没什么不妥当。
去了之后的那天下午回来,弘晖急急忙忙跑到了母亲的院子。那么稳重第一个人,在院子里大声呼喊:“额娘!额娘!”
珞佳凝正在查看铺子里的账簿呢,闻言匆匆忙忙出来,气道:“大呼小叫什么。稳一点不行么。”又低头朝着账簿继续翻看。
她偷偷瞄了儿子几眼,发现他神色里哀伤中透着隐隐的喜悦,便知道今日他过去这一趟,让鄂玉婉对他印象好了不少。
……或许,也不一定能好了不少,最起码是让鄂玉婉记住他了?
果然,弘晖坐下后自顾自念叨起来:“我去了后,依着礼数走了一趟。又拜见了西林觉罗大人。大人他温和谦恭,十分随和。想来他女儿的性子是随了他的。鄂玉柔活泼可爱,今日也没了精神,哭成了泪人。鄂玉婉她、她倒是看上去神色如常,但明显十分悲痛,谢我前去的时候声音都是哑的。”
弘晖本来因为鄂玉婉记住了他而开心了一下下,却也只是一下下而已。
女孩儿的母亲去世,难过得无法自拔,他看在眼里也替她难受得紧。
想到当时的情形,弘晖眉宇间的喜色已经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愁绪:“额娘,都说生离死别最是痛苦。之前与五姑姑拜别的时候,我觉得心里虽然难过,却还不至于痛不欲生。今儿看到了鄂玉婉的模样,当真是……额娘,我觉得生离还是好的,最起码还有见的机会。死别才是真正难受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他是个少年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亲人过世的伤痛,故而此时此刻方才有这种的体会。
珞佳凝拍了拍他肩膀,叹道:“有时候生离也很痛苦。你觉得和五姑姑道别不是特别难受,是因为她现在还好好的。也许过段日子你们就又能够相见了。有时候人的生离痛苦,是因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的。”
弘晖闻言,愣了许久:“都活着也见不到?”
“嗯。”珞佳凝说着,缓缓坐下:“你十三叔当年有个亲妹妹,虽然感情不深,却也是一个娘生的。后来他妹妹嫁去了蒙古,两人算是生离吧,那些年只偶尔见了一两面。再后来,这个妹妹难产死了,他连妹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前去蒙古处理手续之事的也不是他,而是九弟。这算是你十三叔的极大遗憾了。”
当然,珞佳凝也知道自己举的这个例子不见得合适。
可对于从小长在皇宫和王府的世子爷来说,举一个身边亲人的例子或许能够多少体会得到。
弘晖想到那个洒脱的十三爷,再想想十三爷会伤心难过的样子,略微明白了些,又有些似懂非懂。
几日后。
这天晚上,等四阿哥回来后,四福晋过去帮他把官服脱了下来,又和他商量着。
“这几日西林觉罗家的人会少一些了,我想着,得去看看。”珞佳凝十分不放心:“那孩子一个人忙碌着终究艰难,我身为长辈,总得多去看顾一下才好。”
鄂尔泰祖父倒是官职颇高,到了父亲这一辈的时候,已然大不如前。后来他家中遭遇变故亲人不在了,如今西林觉罗家在京城也没什么至亲在。
更何况他没有妾室,所有的事情都没什么人帮衬着来,一切琐事就都得靠鄂玉婉才行了。
西林觉罗府邸再怎么小,那也是一家人的事儿,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少。
鄂玉婉一个小姑娘,需得把家中事务大大小小都捡起来操持着,一定十分辛苦。
最关键的是,既然他们雍王府有心想把人家姑娘娶过来,她这个做婆婆的就得多去帮衬着点。
他们雍王府的儿媳妇是用来疼爱的,不能这样让那孩子自己一个人肩挑着那么多的痛苦和困难。
前面几天人多就罢了,她遣了弘晖过去代表雍王府就可以。
现在是后续处理杂事的时间,她去看看情况顺便搭手帮一帮没什么不好的。
胤禛轻轻颔首:“你自己看着办。这些事儿我处理的不如你好,你来安排就行了。”
珞佳凝顺势应了下来。
这时候,胤禛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侧头对四福晋说:“对了,你去西林觉罗家的时候,带上晨姐儿。晨姐儿总听晖哥儿说起来那个‘婉姐姐’,但是又见不到人,总和我哭闹。我拗不过她,答应下一次一定让她去见婉姐姐。明儿你若去的话,就带上她吧。”
珞佳凝有些犹豫:“那家正在办白事,她一个小孩子跟去能行吗。”
“就让她去吧。反正初初办白事的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去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胤禛连连叹气:“再说了,晨姐儿已经嚷嚷许多次要见婉姐姐了,若再见不成的话,她八成会以为我这个阿玛说话不算数。”
珞佳凝闻言,不由大大的翻了个白眼。
胤禛是妥妥的女儿奴,但凡女儿要做的事情,他基本上就没有不答应的。
之前他还说那家办白事的期间不过去的好,免得冲撞了什么,对孩子不利。
这不,今天就变了卦。
果然想让爹爹改口的话,就得靠女儿使力。
珞佳凝一个不小心,翻白眼的时候的神情太到位了,让胤禛瞬间捉了个正着。
他哭笑不得:“你平时和我念叨什么的时候,我不是更偏心你的吗?但凡你和晨姐儿有冲突,我也都帮你。如今我宠她一回,倒是被你捉住了。”
珞佳凝便笑:“四爷自己变了卦还不许人说了么。”
胤禛只能无奈地连连叹气。
第二天一大早,珞佳凝就坐车出了门。
依然是那个偏僻的小路偏僻的屋子,只是本就冷清灰败的地方,如今大门挂了白后更显萧瑟。
安福上前叩门。
不多会儿,门房的出来,见是雍王妃直接迎了进去。
“我们格格说了,但凡王妃来,就不必通禀,直接请进去到厅里坐着。”门房的人好生解释道:“格格最近颇为憔悴,许是无法前来见您,还望王妃恕罪。”
这样宽厚温和的家里,就连门房的人都十分懂礼规矩。
珞佳凝让安福给了他几个碎银子。门房的人忙不迭地连连谢恩。
西林觉罗夫人有几位生前好友,也带了人过来帮忙。
不过,所有事务基本上还都是靠着鄂玉婉在操持,妹妹鄂玉柔倒也帮忙,只是性子跳脱活泼,总是容易出错,鄂玉婉便也不让她多做了。
看到雍王妃来,鄂玉婉疲惫的面容上显出几分高兴:“……多谢王妃相助。若不是您帮忙,额娘的丧礼怕是不能办得这样体面了。如今能够把额娘安然送走,也是托了王妃的福。”说着就给四福晋行礼问安。
珞佳凝忙亲手扶了她起来:“都是自己人,何至于这样客气。”简单表明了一下立场后,她忙问:“这几日你可曾吃好睡好?看你这样疲惫,莫不是晚上无法安眠?”
鄂玉婉勉强笑笑:“不瞒王妃,自然是睡不着的。我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了我额娘……”说着眼泪便不住往下落。
晨姐儿在旁边看得着急,从馥容的怀里跳下来,趴到鄂玉婉膝边踮着脚抬手给她擦眼泪:“婉姐姐不哭。”
鄂玉婉有些惊喜:“哎呀,晨姐儿那么懂事。谢谢晨姐儿。”
小孩儿的甜软倒是让她心里的悲痛略微缓解了些。
珞佳凝知道西林觉罗家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她把自己带来的东西让人放在了桌上,便带着孩子们离开。
鄂玉婉忙拎着王妃留下的包袱追出来;“您这些日子帮了我们太多了,怎的还能再留东西……我家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不能再让王妃破费,还请您把东西拿回去吧。”
语毕,她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至于原先王妃帮我额娘治病和丧事的那些银子,我往后一定会努力还了您的。我女红好,做针线活儿不在话下。即便是帮忙写字画画卖钱,也能使得。”
珞佳凝正要说不用还了,一旁弘晖已经急急地替她开了口。
“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我额娘既是把东西给你们,就没想着让你们还。”弘晖说着,又道:“针线活儿和写的字画的画,本就是女儿家私隐的东西,若是你做的写的被卖了落到臭男人的手里,岂不是对你名声不利。”
鄂玉婉笑了笑:“这些我早已想好了。针线活儿只接寻常的东西,做那种几十个都一样的,并没甚特别之处且不是贴身的,自然就可以。那些绣娘不也如此做的?至于写字画画。我努力掩去自己的字迹和用笔习惯,按照最平常的价格去卖,能卖几个钱都是好的。”
弘晖一时语塞。
他周围的女孩儿们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从来不用为生计着想。
如今的鄂玉婉,为了“还债”而这般生机勃勃又坚定的模样,倒是和那些女孩儿完全不同。
甚至十分好看。
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女,又有些不敢看她,微微垂眸。
珞佳凝主动打破了孩子们之间尴尬的境地,说道:“婉姐儿你不必和我如此客气。我平时见到旁人家有难,也时常出手相助。更何况,你父亲和我家四爷同朝为官算是同僚,我又不缺银子,怎的还需要你一个孩子还债了。”
鄂玉婉急了:“可是——”
“凡事等到你孝期过了再说吧。”珞佳凝安抚道:“你在守孝期间莫要去想还债的事儿。好好为你额娘守好这段时间就行。等孝期过了,我们再谈这些。”
想到过世的额娘,鄂玉婉顿时红了眼眶。
她知道王妃是一片好心,想让她收拢心思全心为额娘守孝,感激王妃的一片好意下,她终是轻轻点头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珞佳凝叹息西林觉罗夫人的同时,又对鄂玉婉十分满意。
鄂玉婉以这样的年纪能够把府里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还让母亲的葬礼办得体面,已经是极其难得了。
这姑娘是个管理家中事务的好手,珞佳凝断定。
即便是在现代,鄂玉婉处理事务的能力在这个年纪也是极其出众的,更何况如今是在消息闭塞的古代,她的能力更显厉害。
回到王府,下了车子。
珞佳凝抬头一看,就见儿子正耷拉着脑袋从高头大马上翻身而下,还不住地回头往来时的路看,一脸的失魂落魄。
看着弘晖这般的样子,珞佳凝心里隐约有了数。看来儿子是真的很喜欢这位西林觉罗家的姑娘了。
偏偏这个时候晨姐儿眨巴着大眼睛,也跟着看出来了一些端倪,甜甜地问:“长兄是在惦记着刚才的婉姐姐吗?”
弘晖腾地下脸红,哼哼唧唧说:“你懂什么?别乱说。没的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说罢,他望向了母亲,一脸的期盼。
珞佳凝倒也没和他绕圈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最关键的点:“如今西林觉罗夫人刚刚过世,婉姐儿需得守孝三年。”
为父母守孝说是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
弘晖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的。”又十分自信地道:“不过两年多时间而已,无妨。儿子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努力用功,争个好差事回来,给阿玛额娘增光。”
受张廷玉教导,他一直觉得男人得好好办差做好每一件事,方才算对得起家里人。
在他看来,男人先立业再成家也很好。最起码妻子嫁过来的时候有个十足的保障,知道夫君并非是昏庸无用之人。
看着儿子自信满满的样子,珞佳凝十分欣慰,笑道:“你既是如此想,那便再好不过了。等到西林觉罗夫人的孝期过去,我便为你谋划好这桩婚事。”
弘晖高兴得不行。都那么大高个儿了,还搓着手笑得像个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