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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共度春节 若我不做和尚了,该如何生活……

    自那夜入梦风波后, 龙岭山重归往日的沉寂。

    风雪封山,香客绝迹。

    日子在无执规律的晨钟暮鼓、诵经打坐中静静流逝,清冷而单调。

    唯一的不同, 是禅房里那尊鬼帝愈发“不像个鬼”了。他不再以魂体飘荡,而是凝成实体,俨然霸占了无执的禅房与暖玉床,每夜都理直气壮地要以“同床共枕”助他恢复元气,将这清修之地过得比活人还烟火气十足。

    腊月三十, 除夕日。

    天刚蒙蒙亮, 无执便被一阵叮铃哐当的响动唤醒。他睁开眼, 琉璃般的眸子在熹微晨光中平静无波,望向声音来源。

    谢泽卿正指挥着两个睡眼惺忪、揉着眼睛的小沙弥。

    “窗花贴高些,要正!”

    “还有那灯笼, 挂在廊下,说了多少遍, 要对称!懂不懂什么叫皇家礼制,帝王威仪!”

    小沙弥一个叫知心, 一个叫知省,都是婴孩时被无执从山下捡回, 如今不过五六岁年纪。此刻, 一个抱着红纸,一个提着浆糊, 被这位突然变得极其严苛的“谢施主”训得晕头转向。

    谢泽卿叉着腰, 脸上满是嫌弃。“蠢死了。”

    一回头, 对上无执投来的视线,那嫌弃瞬间化作无限温柔,“醒了?”

    无执坐起身, “你今日,兴致颇高。”

    谢泽卿立即飘近,不可思议地提醒:“你忘了?今日是除夕!”

    “在宫里,这可是举国同庆、祭天祀祖的大日子!”

    他边说边从旁边一张不知何时搬来的红木几案上,拿起一副墨迹未干的春联。

    “过来,搭把手,把它贴到山门上去。”

    无执目光落向春联。

    上联:佛光普照三千界。

    下联:帝威广布亿万疆。

    横批:人鬼同乐。

    无执:“……”

    他沉默片刻,抬眸时清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不妥。”

    “何处不妥?”谢泽卿挑眉。

    无执平静地陈述,“会把财神爷吓跑。”

    谢泽卿被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朕就是你的财神!”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金灿灿的元宝,随手抛给旁边看傻眼的知心。“拿去山下买些好酒好菜,今夜,朕要守岁!”

    知心捧着沉甸甸的元宝,小脸通红,求助般望向师父。

    无执的目光,在那锭金元宝上停留了一瞬,50两黄金仅按金价也不止买好酒好菜了。他微微咳嗽一声,“寺中……虽不清贫,但也不宜铺张。”

    “谁说要铺张了?”谢泽卿理直气壮,“这是朕犒劳孩子们的!”

    他走近一步,微微俯身,燃烧着赤金的凤眸,灼灼地盯着无执。

    “朕为你操办一场年夜,有何不妥?”

    那根名为清规戒律的弦,似乎又被这滚烫的言语轻轻拨动。

    无执终未再言,起身披上厚僧袍。

    “师……师父?”知省怯生生喊道。

    无执走过去,揉揉他的小光头,“金元宝山下不好用,为师给你们现钱,你与知心同去,相互照应,早去早回。”

    “好耶!”

    两个小沙弥欢呼一声,接过师父递来的几张红色钱币塞进僧衣兜,像出笼的小鸟,一溜烟跑没了影。

    禅房内,只剩二人。

    无执走到红木几案前,取笔铺纸。他垂着眼,长睫在睑下投下淡影,遮住了眸中情绪。

    “你的那副对联需换,贫僧重写一副。”

    谢泽卿没有阻止,走到他身后,双手环胸,静静地看着。

    风雪不知何时已停,久违的冬阳穿透窗棂,恰好落在那执笔的手上,骨节分明,修长白皙,不似凡尘之手。此刻正稳握笔杆,笔尖游走,行云流水。

    谢泽卿的目光从那双手缓缓上移,划过清瘦挺拔的肩背,掠过白皙如玉的后颈,最终定格在那完美无瑕的侧脸。

    阳光下,那面容仿佛生辉,连细微绒毛都清晰可辨。鼻梁高挺,唇色淡极,如精心雕琢的玉像,不染尘烟。

    “不好看。”

    无执皱眉看着自己认真写下的字,淡淡地评价道,“像螃蟹。”

    然后将纸揉成一团,丢掉,拿出一张新的宣纸,展开来。

    谢泽卿心口蓦地一软。他伸手自后方轻轻覆上无执握笔的手,魂体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无执笔尖一顿,一滴浓墨在红纸上晕开,毁了“春”字最后一笔。

    “朕来教你。”谢泽卿的胸膛几乎贴上他的后背,低沉嗓音响在耳畔。

    他握着无执的手,带动笔尖在那片墨迹上重新起笔。

    “写春联,讲究的是一个‘意’。”

    “心中要有期望,笔下才能生辉。”

    阴冷气息拂过耳廓,无执身体微僵。他能清晰感受到身后体魄内蕴藏的毁天灭地之力,也能感受到那份毫不掩饰,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的占有欲。

    “看,”谢泽卿语带笑意。

    无执垂眸,见红纸上跃出一个崭新的“春”字。那一捺被带得格外舒展,睥睨天下中透出一丝缱绻温柔。

    两种截然风骨强行交融,恰似他与谢泽卿。

    无执从谢泽卿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走到禅房门口。

    门外庭院积雪反射着刺眼阳光,那几个被谢泽卿挂上的红灯笼,在清冷空气中显得格外喜庆。这破败多年的古寺,在师父圆寂后,头一次有了“年”味。

    无执目光最终落在那副阳光下发着金光的春联上。笔锋霸道,墨韵温柔。

    “如何?”

    谢泽卿声带不易察觉的得意,如开屏孔雀急于炫耀翎羽,“朕与你联手,当是世间绝品。”

    无执将笔轻搁砚台。他抬眼,琉璃眸在冬阳下清澈得不似凡人。

    “字是好字。”他顿了顿,平静补充:“可惜贴出去,寺里或许会多一门驱鬼的业务。”

    谢泽卿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最终,那副“人鬼同乐”的春联贴在了无执禅房门上,未去祸害山门。无执另书一副“山门纳福,古寺迎春”,字迹清隽,一如其人。

    午后,知心和知省拎着大包小包,深一脚浅一脚从山下回来。两个小光头冻得通红,哈出的白气团团上升。

    谢泽卿负手立于廊下,看着他们献宝似的掏出青菜、豆腐等等一些素食,凤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除夕之宴,就食这些?”语气是帝王对御膳房的严苛,“连道佛跳墙都做不出来。”

    “谢大哥,我们给你打包了烧鹅!”知心仰起小脸,举起另一只油纸包。

    谢泽卿顿时雨过天晴,笑逐颜开:“也罢,既在寺中,便从简吧。”-

    窗外天色渐晚。

    厨房内,油灯昏黄,映着灶膛跳动火光。

    饺子在沸水中翻滚。无纳手艺精湛,食材足够时,素斋也能变出十几样花样,今日师兄既允他放开手脚,他便从午后一直忙到现在。

    面前七八个陶锅“咕嘟”冒着热气,蒸腾出诱人白雾。灶边、案上、地上摆满食材:猴头菇、松茸、羊肚菌……甚至还有一整块冰镇着,且雕成莲花状的冬瓜。

    地上铺着厚厚绛红云纹地毯。中央一张巨大紫檀木圆桌,光滑如镜,雕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上方悬一盏华美八角宫灯,暖光倾泻,亮如白昼。

    桌上玉盘珍馐,琳琅满目。“水晶肴肉”、“罗汉斋”、“素佛跳墙”……皆以素食材料做出了宫廷御宴的精致与奢华。

    谢泽卿坐于主位,仪态十足,如君临天下主持宫宴。知心和知省一左一右,瞪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看着满桌未见过的素斋,小鼻子耸动,馋涎欲滴。

    “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呀?”知省小声问,眼睛已盯上那道香菇酿豆腐。

    谢泽卿挑眉端架,扫他们一眼:“急什么。”慢条斯理道,“你师父还未到。”

    话音未落,斋堂门被缓缓推开。

    夹杂着雪后寒意的清冽空气,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满室的暖香。

    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门外夜色如墨,门内灯火通明,一道身影立于光暗交界。

    最先闯入眼帘的,是一抹庄重威严、沉淀了岁月的朱砂红。锦斓袈裟,金线绣出的繁复缠枝莲纹从肩头蔓延至衣摆,在灯下流淌着浅淡华光。

    无执踏步入内,身后夜色霎时沦为背景。那张清俊出尘的脸,在朱红与金纹映衬下,褪去所有清冷疏离,平添惊心动魄的圣洁与妖异。

    佛骨天成,偏又生了副颠倒众生的皮相。剑眉斜飞,目若琉璃映雪。鼻梁高挺,唇呈淡绯,鼻尖那点褐痣,如雪地落下的桃花瓣。

    一刹那,斋堂落针可闻。

    “啪嗒。”

    谢泽卿手中那双白玉箸直直掉在紫檀桌面,滚了两圈停下。

    他整个人僵住。凤眸底只剩下近乎呆滞的震撼,如被夺了魂的石像,死死盯着门口那道身影。

    “师父!”知心先反应过来,跳下椅子惊喜喊道。

    “师父今天……好好看!”知省也跟着喊,小脸通红,从未见师父穿得如此华丽。

    无执目光掠过小沙弥,迈步走进。步履沉稳,袈裟下摆划开流畅红弧,金线莲纹明灭。

    “除夕守岁,按寺中旧规,”

    他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如玉击,在死寂斋堂清晰响起,“需着正装,主持法事。”

    他在陈述一个寻常理由。可谢泽卿,一字未入耳。

    他的世界只剩那抹红,和那个人。那红如一团火,烧进魂魄深处,烫得三魂七魄酥麻。

    无执走至桌边,正欲落座。

    “……好看。”

    一道沙哑到极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谢泽卿缓缓从震撼中回神。他望着无执,凤眸深处以更狂暴的姿态重新汇聚起毫不掩饰的占有欲,是恨不得将眼前人拆吃入腹的疯狂。

    “秃驴,”他声音压得极低,如护食凶兽发出警告,“这身衣裳……”灼热视线几乎要在袈裟上烫出洞来,“以后,不许再穿给旁人看。”

    霸道,且不讲道理。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细雪。零星鞭炮声从遥远山下传来,带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斋堂内宫灯璀璨,饭菜热气氤氲,混合着小沙弥压抑不住的小小欢呼。

    无执微微垂睫,长密睫毛遮住了琉璃眸中一闪而过的极淡笑意。

    无纳终于端来最后一道菜,无明跟在身后拿着碗筷。才进门,小沙弥们便一窝蜂涌上。

    冷风裹着雪沫瞬间涌入。桌边只剩无执与谢泽卿二人。无执目光投向庭院那片被风雪覆盖的无垠白色,落在那两盏风雪中摇曳却依旧亮着的红灯笼。

    这间破败的古寺,第一次,有了“家”的温度。

    谢泽卿不知何时已挪到他身旁。未发一语静静相伴,以自身存在为他隔开半壁寒风。

    一人一鬼,沉默坐着,看着眼前其乐融融。时间仿佛在此刻拉长。

    良久。

    无执望着窗玻璃上那个紧挨着自己的高大模糊身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似怕惊扰满院风雪。

    “谢泽卿,”他没有回头,那双总是淡漠的琉璃眸清晰地映着窗外风雪与不灭的灯笼光点,“若我不做和尚了,该如何生活?”

    第72章 火锅破戒 不要让佛祖知道。

    那句话轻得像要被风雪吞没, 落入谢泽卿耳中却不啻于一场惊天雪崩。他猛地回身,那双总是盛着狂风与烈焰的凤眸死死锁住无执。

    风停了,雪也静了。周遭小沙弥的欢笑声消失,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眼中正以燎原之势疯狂燃起的狂喜。

    “你说什么?”谢泽卿的声音里每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无执没有重复。他静静回望,琉璃眸子在门廊红灯笼的映照下染了一层暖光,像两块被捂热的琉璃。

    “师父!谢大哥!开饭啦!”

    小沙弥们围着无纳与无明二人再次回到座位,奶声奶气地喊道。

    谢泽卿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没处安放的狂喜强压下去。

    斋堂内暖意融融。紫檀木圆桌中央, 一口巨大的铜锅“咕嘟”冒着热气, 被S形隔板完美分成两半:一边是翻滚着鲜红番茄的金黄浓汤, 另一边是飘满辣椒花椒的麻辣锅底。

    无执的视线越过精致素斋,精准落在那半锅翻滚的红油上。他拿起白玉箸却未动,看着鲜红透亮的猴头菇和豆腐泡在沸腾汤汁里翻滚。清冷的琉璃眸里难得透出小馋猫般的神态, 目光彻底被红汤黏住。

    谢泽卿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不催也不语, 静静看无执的侧脸,每一帧都不愿错过。

    无执收回目光, 放下玉箸,骨节分明的手转向桌角那排五颜六色的铁皮罐子。他从中挑出一罐通体深紫色的。

    “师父, 那个甜!”知心眼尖嚷嚷, “是葡萄味的!”

    无执握住易拉罐,食指一扣拉开拉环。清甜果香混合气泡炸裂的微响在空气中弥漫。他举起深紫色易拉罐, 淡漠的琉璃眸缓缓扫过桌上每一个人。

    “新年, 快乐。”

    谢泽卿学着无执的样子, 随手摸出个通体绿色的罐子。无明见状一惊,觉得似有不妥却未出声。

    谢泽卿敲了敲铁皮,看了看小拉环, 随即拉开。一股混合麦芽与苦涩植物的奇特气味飘来。他瞬时皱眉——这味道与方才小和尚喝的甜腻果子水截然不同,但帝王尊严不容露怯。他学着无执的样子将绿罐举到唇边,仰头灌下一大口。

    俊美的脸庞瞬间凝固。难以言喻的苦涩液体带着无数细密气泡在口腔轰然炸开!这就是当朝人们爱喝的?他只觉得从前除夕宴的贡酒才算佳酿。

    虽不喜却尊重。他放下瓶子,用刚拿过罐子的手握住无执手腕,灼热目光死死锁住对方的眼,声音低沉霸道,一字一句都如刻入魂魄的誓言:“往后年年,朕都陪你过。”

    “师父!谢大哥!快吃菜!菜要凉啦!”知心奶声喊着,小心夹起一块酿豆腐泡放进碗里。

    “开席。”无执从方才那句话中回过神来,放下葡萄汁,拿起白玉箸,这次再无犹豫。筷子径直伸向那半锅翻滚的红油。他夹起一片浸透红油的猴头菇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清俊绝伦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辛辣刺激,只有长密睫毛在咀嚼时轻颤如蝶翼。

    辛辣滚烫的滋味在味蕾炸开,舌尖发麻,额角渗出细密薄汗。

    谢泽卿看着他淡绯色的唇被红油润得愈发艳丽,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只觉得魂魄深处那团烧了千年的火,更旺了。

    “咳……”知省被辣得小脸通红,猛灌汽水,“师父,这锅底好辣!”

    无执放下筷子,拿起公筷从番茄清汤锅里给两个小沙弥各夹一大块冬瓜。“食不言。”

    他垂眼拿起葡萄汁喝了一口。冰凉甘甜压下辛辣,留下奇妙复杂的回味。

    谢泽卿就这么看着他,看着清冷眉眼在斋堂暖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若我不做和尚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仍在耳边回荡。谢泽卿胸腔似被无形手攥住,酸胀满溢。他原以为要在这破庙看着这人诵经礼佛直到魂魄虚无,可现在,这块万年寒冰亲口说,他或许不当和尚了。

    无执照顾完小沙弥,正要自己夹菜,才发现面前小白瓷碗里不知何时已堆成小山。

    他抬眼看向那个乐此不疲布菜的鬼帝,目光在“小山”上停留三息后,清澈琉璃眸里无波无澜。

    他拿起白玉箸,平静夹起第一块浸满红油的豆腐泡送入口中。吃得很慢,每口细嚼慢咽。俊美绝伦的脸上依旧是淡漠出尘的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股灼热火线正顺食道烧进胃里。

    谢泽卿目光一瞬不瞬锁着他。看那淡绯色的唇被红油润得如三月最盛桃花,看一抹极淡薄红从白皙脖颈悄无声息蔓延至耳根。

    对面两个小沙弥早已停筷,呆呆看着师父将“小山”一点点夷为平地。无执缓缓放下玉箸,发出轻微脆响。此刻他的胃里像揣了火炉,口中灼烧感愈演愈烈,带着丝丝刺痛。

    他伸手拿过旁边的易拉罐。

    “师父!”

    知尘眼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可晚了。无执甚至没看,冰凉罐身贴掌心。他仰头,喉结滚动。

    一饮而尽。

    斋堂瞬间死寂。除谢泽卿外,所有人嘴巴张成圆圆的“O”。就连无明笑呵呵的脸被惊住。

    夹杂着苦涩与麦芽发酵的古怪液体,冲刷着无执的口腔与食道。

    “砰。”

    空罐子被轻轻地放在桌上。

    无执抬眼,总是清冷无波的琉璃眸蒙上一层浅淡水汽。他看着满桌人见鬼似的表情,微蹙剑眉。“这果汁……”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味道,甚是奇特。”

    话音刚落。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头顶八角宫灯拖出无数重影。对面小沙弥的脸变成模糊色块,耳边惊呼声遥远不真。

    “师父!你把谢大哥的酒喝了!”

    “那是酒啊!”

    酒?

    酒?无执脑中缓缓浮出问号。他想撑桌起身,身体却软如棉花,整个人不受控制向一侧歪去。

    下一秒,落入一个冰冷却坚实得令人心安的怀抱。熟悉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无执?!”谢泽卿一把将人捞进怀里,语气紧张,“你感觉如何?”他知晓出家人不食酒肉,如今无执将他那罐彻底合理精光,谢泽卿现下只担心无执的酒量如何。

    无执靠在他怀中,缓缓抬眼。看着近在咫尺俊美的脸,眼底是毫不掩饰快将他溺毙的焦灼。

    总是清冷淡漠的脸上,忽然缓缓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如雪山之巅悄然绽放的第一朵莲,圣洁而妖异,惊心动魄。

    “谢泽卿,”声音很轻,带着醉后沙哑绵软,像羽毛搔刮在鬼帝心尖,“你的酒……”

    他眨了眨水汽氤氲的琉璃眸,很认真地评价:“不好喝。”

    话音落下,整个人便软下去,意识沉入混沌。

    这个小和尚的酒量也不行!

    谢泽卿几乎下意识将人整个捞进怀里。低头看着怀中人因酒意辣意泛起薄红的俊美脸庞,心跳漏了一拍——不,魂体没有心跳,可他魂魄深处那团燃烧千年的业火,此刻烧得前所未有的旺。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知心和知省吓得跳下椅子,连汽水都打翻了。

    “无事。”谢泽卿的声音压抑着旁人无法察觉的滔天喜悦激动。他将怀里人抱得更紧,像在宣告所有权,“他只是醉了。”

    谢泽卿打横抱起无执,动作熟稔如做过千百遍。朱砂色锦斓袈裟自他臂弯垂落,金线莲纹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你们继续用饭,”帝王目光扫过桌边所有人,语气不容置喙,“朕送你们师父回禅房。”

    说完,他抱着无执,转身便走入了那片深沉的夜色与风雪之中。

    斋堂内无明无纳面面相觑,小沙弥们望着远去身影满眼迷茫。

    “知省……师父他,好像笑了?”

    “……嗯,我还看见,师父的耳朵,红了。”-

    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

    雪花落在无执滚烫的脸颊上,瞬间融化成水。

    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视线里是谢泽卿线条分明的下颌和在风雪中飘扬的几缕墨发。

    “谢泽卿……”他无意识呢喃,轻如雪落。

    “朕在。”

    头顶传来低沉温柔的回应。

    “贫僧……”无执微蹙眉头,似为何事苦恼,“好像,破戒了。”

    谢泽卿脚步一顿,低低笑起来,胸腔震动在寂静雪夜清晰可闻。“嗯,你破戒了。”

    无执身体微僵,挣扎着想从怀抱下来:“放我下来……要去佛前,忏悔……”

    “不必。朕赦你无罪。”

    他们正路过大雄宝殿。殿门紧闭,门缝透出长明灯微弱温暖的橘光,庄严肃穆气息即便隔着厚重门板也扑面而来。

    无执身体彻底僵住,整个人缩进谢泽卿怀里,一只手摇摇晃晃地伸出,轻轻捂住他的嘴。

    “嘘……”因醉意水光潋滟的琉璃眸紧张盯着大殿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做贼心虚的软糯,“不要让佛祖知道。”

    谢泽卿身体猛震,停在风雪中低头看着怀里人。那张总是看透世间虚妄的脸上,此刻竟是孩童般的认真紧张,他似乎真在担心殿里那尊泥塑金身会听见对话。

    “小声点……”无执见他不走,更急了。冰凉柔软的指尖带着酒气温热贴在他唇上。

    谢泽卿凤眸瞬间暗下,里面是翻江倒海的欲念。他轻轻亲了下那根挡在唇上的修长手指。

    无执如遭雷击!

    他猛地缩回手,琉璃眸因震惊瞪得浑圆,“你……”

    “怕什么?”

    他抱着无执一步步走向禅房,声音狂妄不可一世,“大不了,不做和尚了。”

    他微微侧头,冰冷薄唇几乎贴上无执滚烫耳廓,气息如淬毒蜜糖,一字一句带着焚尽八荒的偏执。

    风雪骤大,裹挟帝王疯魔低语灌入无执耳中。

    他彻底懵了。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什么清规戒律,什么佛法道心,全都被搅成了一滩浆糊。

    砰。

    禅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又在身后重重合上。

    温暖的室内空气,瞬间隔绝了屋外的风雪。

    谢泽卿将他轻轻放在铺着厚软垫的暖玉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单膝跪在床沿,双手撑在无执身体两侧,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阴影下,燃烧赤金风暴的凤眸死死锁住床上的人。

    “无执。”

    他开口,声音嘶哑。

    “回答朕,方才在斋堂里,你问的那个问题。”

    琉璃眸已彻底失焦。无执看着头顶放大的俊脸,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吐出两字:“……什么?”

    “你说,”谢泽卿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若你不做和尚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

    “后面呢?”

    “后面……”无执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酒劲彻底上涌,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皮重得像压了两座山。

    他下意识地,喃喃重复。

    “后面……”

    “该如何……生活……”

    说完这句,眼皮一合竟就这么睡去。呼吸均匀绵长。

    谢泽卿:“……”

    滔天疯狂偏执瞬间偃旗息鼓。他看着毫无防备的睡颜。

    良久。

    他发出了一声,夹杂着无奈、宠溺,低低的叹息。

    他俯下身。

    一个冰冷,却带着无尽珍视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光洁的额头上。

    “傻和尚。”

    第73章 还俗心定 我打算还俗下山。

    夜, 愈发深了。

    无执的意识如沉船缓缓上浮,最终撞破了混沌的水面。头依旧昏沉,舌根残留着酒液的苦涩。他猛地睁眼, 琉璃般的眸子在黑暗中不见半分迷惘,只有瞬间的清明。

    他坐起身,发现身上繁复的锦斓袈裟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干净的灰色僧袍,被褥带着被体温捂暖的干燥。

    谢泽卿不在。

    无执沉默地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亮着, 停留在电子木鱼APP的“功德+1”界面。

    他拿起手机, 翻身下床,披上厚僧衣,轻轻拉开禅房的门。

    一股夹杂雪沫的寒风瞬间灌入。庭院积雪覆地, 银装素裹。那几盏红灯笼仍在风雪中固执地亮着,像窥探黑夜的眼睛。

    无执的目光在红色上停留一瞬, 随即迈步走入没过脚踝的雪地。雪粒在脚下咯吱作响。

    他走去后山那棵虬结苍劲的菩提树下,这里曾是他日复一日晨诵的地方。拂开积雪, 他在冰冷的树根旁盘膝坐下,合拢双眼。

    “如是我闻。一时, 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

    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雪夜中清晰响起, 没有起伏,没有波澜, 如寺中被敲响千年的古钟, 沉稳悠远。

    风雪, 似乎更大了。

    将那单薄的身影,衬得愈发孤寂。

    不远处殿宇屋檐下,一道玄色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谢泽卿静静站着, 没有靠近。那双总是盛着狂风烈焰的凤眸,此刻暗得如同吞噬星辰的深渊。他看着雪地中的僧人,想走过去将人挖出,温暖那双已冻得青紫的手。

    可他不能。

    这是无执坚守了二十余年的佛心,是他唯一的信仰。

    谢泽卿缓缓闭眼,将满腔心疼强行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

    诵经声,停了。

    无执缓缓睁眼,长睫上凝了一层薄霜。他站起身,僧袍下摆早已被雪水浸透,冻得僵硬。

    他没有回禅房,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大雄宝殿。

    殿内空旷死寂。中央那尊巨大的佛陀金身在灯火映照下低垂眉眼,神情悲悯。

    无执走到佛像前的地毯上。抬起头,用清澈不染尘埃的琉璃眸平静地与佛像无声对望。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几乎要将他的血液都冻结。

    殿门外,谢泽卿如沉默石像伫立。他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守护着这冬夜里唯一的色彩。

    不知过了多久。

    无执从殿内走出。俊美的脸上在惨白月光下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琉璃眸亮得惊人。

    他看到等在门外的谢泽卿,没有半分意外。

    “贫僧,破了戒。”声音轻如雪落,几乎听不见。

    “嗯。”谢泽卿应声,向前一步,宽大玄色衣袍瞬间将他笼罩,目光因期待而炙热,“所以呢?”

    无执睫毛轻颤,垂下眼看向自己冻得毫无知觉的双手,默默揣进兜里,摸到冰块似的手机。食指在僧衣兜里面无表情地疯狂点击屏幕。

    电子木鱼界面不断飘过:

    功德+1

    功德+1

    功德+1

    ……

    谢泽卿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带着抑制不住的愉悦。他猛地伸手扣住无执冰冷的后颈,强迫他抬头对视:“你的佛心,从朕住进这破庙的第一天起,就该乱了!”

    “无执,”

    帝王的声音,霸道得不容置喙,“那不是酒的错。”

    无执手指动作未停,瞳孔骤然一缩。

    “你看着朕,”谢泽卿指腹轻摩他颈后细腻皮肤,金纹凤眸死死锁住他,“告诉朕,你坐在里面面对你的佛,心里想的究竟是清规戒律……”

    声音骤然压低,带着致命蛊惑:“……还是朕?”

    无执看着近在咫尺的疯狂偏执的凤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经文、戒律、佛心……坚守二十余年的一切,在这一刻被眼中滔天的爱意烧得支离破碎。

    雪下得更大了,仿佛要掩埋天地间一切声响。

    无执睫上白霜因谢泽卿灼热视线正缓慢融化成水珠,摇摇欲坠。他看着那双足以焚尽八荒的烈焰,终于缓缓移开视线,目光飘向远处风雪笼罩的漆黑山峦。

    “贫僧……”声音在风雪中飘散,“还没有想好。”

    还没有想好,若是不做和尚了,往后该如何生活。

    “哼。”谢泽卿冷哼,试图用傲慢掩饰快咧到耳根的嘴角,“有朕在,还能饿死你不成?”

    “朕的帝陵里,随便一件陪葬玉器,都够你……”

    “不可。”两个字清清冷冷,如寒冰掷地有声,瞬间打断帝王炫耀。

    谢泽卿脸上得意僵住,不可思议地看向无执。

    只见那人立在风雪里,身形清瘦挺拔,一如这后山里不屈的菩提。雪花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淡绯色的薄唇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在月光与雪光的映照下,白得近乎透明。

    可那双琉璃眸却亮着比佛前长明灯更执着坚定的光。

    “需得堂堂正正。”

    他看着谢泽卿,一字一顿地道。

    空气骤然安静,唯有风雪刮过廊檐发出呜呜悲鸣。方才因狂喜升腾的暖意,瞬间被这四个字打回冰点。

    那句话如石子投入名为谢泽卿的沉寂深潭,激起颠覆魂魄的滔天巨浪。

    谢泽卿眼底狂喜几乎要化为火焰焚尽漫天风雪。他张了张嘴,那声惯用的“朕”竟一时卡在喉间,说不出口。

    无执却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了回去。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个个清晰而深刻的脚印。

    谢泽卿站在原地,看着清瘦背影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朱红殿门后,他才如大梦初醒-

    翌日。

    天光乍破。

    “铛——”

    一声悠远绵长的钟鸣划破龙岭山黎明前的死寂。

    钟声,连响七下。

    并非平日晨课的三声。

    西禅房内,刚醒的知心和知凡揉着眼一脸茫然:“怎么回事?今日是什么大日子吗?”

    禅房中,将无执昨夜话语想了一夜的谢泽卿猛地睁眼。不远处那张暖玉床,早已空了。

    大雄宝殿内。

    香炉里,三炷清香,烟气袅袅,直上云霄。

    无执着朱砂色锦斓袈裟,盘膝坐在巨大佛陀金身下。身前矮几上摆着收起多年的师父所传紫檀木鱼,以及那本已经翻得起了毛边的《金刚经》。

    殿门大开,冷冽晨风裹挟未尽寒意灌入,吹得他衣袂翻飞。

    无明、无纳,以及知心、知省、知尘等寺庙里的一众小沙弥,皆已闻声而至,整齐地跪坐在他对面。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安与困惑。

    谢泽卿负手立于殿外,身形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沉沉地看着殿内那道身影。

    无执缓缓睁开眼。

    琉璃眸子在晨光熹微中,清澈得不似凡人,他看着跪在前方的无明。

    “无明。”

    “弟子在。”

    无明双手合十,恭敬应答。他性子最是沉稳,可此刻,声音里也带上了些颤抖。

    无执伸出手,轻轻地将身前的紫檀木鱼与经书,向前推去。

    “今日起,这间寺庙的主持之位,便由你接任。”

    一言,惊起千层浪。

    “师父!”

    知心和知省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无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总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十分稳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主持!这、这万万不可!弟子愚钝,难堪大任!”

    无执摇了摇头,“寺中大小事务,你处理得一向很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

    “如今我已破戒,再无法继续担任主持一职……”连和尚恐也难做了。

    无明被他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无执目光缓缓扫过底下张张稚嫩惶恐的脸,“我打算还俗下山。”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唯有香炉里的烟固执地一缕缕飘散

    “师父……不要我们了吗?”知尘眼圈瞬间红了,泪珠啪嗒落下,声音带浓重哭腔。他一哭如点燃引线,其他小沙弥也跟着抽噎起来,压抑哭声在大殿内弥漫。

    无执看着他们,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眸子,似乎,有那么一丝极淡的波澜一闪而过。

    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平静道:“缘法已尽。”

    “那师父以后……”知尘哭得抽抽噎噎,仰着一张挂满泪痕的小脸,满眼都是不舍,“还会回来看我们吗?”

    他顿了顿,又问道:“还有,谢大哥……也会来吗?”

    殿外,当谢泽卿听见小沙弥还牵挂自己的那一刻,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之,他清了清嗓子,凝实身形后迈步走进。走到小沙弥面前,居高临下扫他们一眼:“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

    谢泽卿别扭地别开脸,目光不敢去看身前那道朱红的身影,倒是对着那群小萝卜头,冷哼一声。

    “朕得空,自会……前来巡查!”

    知尘眨巴着泪眼,看着谢泽卿,小声地,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君无戏言!”

    无执始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缓缓起身,繁复华美的锦斓袈裟自肩头滑落,露出里面僧袍。他将象征主持身份的袈裟整整齐齐叠好,放在紫檀木鱼旁。

    做完这一切,便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为单薄僧袍镀上浅淡金边。背影一如往昔清瘦挺拔,却又似卸下千斤重担,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洒脱轻松。谢泽卿看着那道身影,眼底的火焰,再次疯狂燃烧起来。他再也顾不上那群小沙弥,转身便追了出去。

    无执回到禅房,径直走到几乎没怎么用到过的衣柜前站定。

    “后悔了?”谢泽卿跟了上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执拉开了柜门。柜子一侧挂几件浆洗发白的灰色僧袍,另一侧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崭新未穿过的俗家衣物:青灰色长裤,纯白色棉麻衬衫……。

    无执将那身上的僧袍脱下,动作很慢,看上去像是近乎于告别的仪式。

    禅房内,光线昏暗。唯有一缕晨光穿透窗户落在他身上,肌理线条流畅而漂亮,白皙的皮肤在微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

    他拿起那件白色的衬衫,抖开。

    棉麻的料子,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一声细微的“簌簌”声。

    穿上衬衫,一颗一颗,极其耐心地扣上了所有的扣子,一直扣到了最顶上那一颗。

    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穿好那条青灰色的长裤,再罩上一件棉服后,无执转过了身。

    谢泽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若说穿僧袍的无执是高悬雪山之巅不可亵渎的圣莲,那么换上凡俗衣衫的他,便是走下神坛落入凡尘的谪仙。那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淡漠的佛性,被这身简单的衣裤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惊心动魄的清隽与俊美。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青灰色的长裤包裹着那双笔直修长的腿。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出尘的神情。

    可不知为何,谢泽卿却觉得,他与这个世界的距离,被拉近了。

    近到,仿佛自己一伸手,就能将他拥入怀中。

    “很奇怪?”

    无执抬起眼,看着他,平静地发问。

    谢泽卿喉结滚动,没有回答,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无执微微蹙眉。

    “应该……有些奇怪。”他伸出手,碰了碰自己光溜溜的头顶。

    谢泽卿脑袋里滔天的欲念,被这句一本正经的评价,瞬间戳破。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走上前,从身后,靠近无执,却没有触碰他。

    隔着半寸的距离,将人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不奇怪。”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响在无执耳畔,“只是笼子破了,里面的珍宝,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现在,”谢泽卿的目光,落在他白皙的侧脸鼻梁,那颗若隐若现的褐痣上,“你打算做什么?”

    无执沉默了许久。

    就在谢泽卿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首先,”顿了顿,极其认真的语气说道。

    “先得找一处住所。”

    谢泽卿看着眼前这双亮得惊人的琉璃眸子,那里面,映着一个渺小的,却又完整的属于他的倒影。

    千年孤寂。

    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岸。

    终是忍不住,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人扯进了怀里!

    冰冷的魂体,紧紧地拥抱着那具温热的身躯。

    “好。”

    帝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掷地有声的承诺。

    他顿了顿,将下巴搁在那人清瘦的肩上,像一头终于圈定了自己领地的绝世凶兽,满足地喟叹。

    “往后,无论你要做什么。”

    “朕,都陪着你。”

    第74章 山脚安居 邻村的小芳,虽然只是高中毕……

    山路覆雪, 一步一个脚印。

    无执身后,那座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古寺,在晨光中已缩成一道沉默的剪影。他只背了一个简单的灰色布包, 里面是一串佛珠和一部手机,身无长物。

    谢泽卿的魂体几乎是飘移着走的,比无执本人还要急切。

    那双金纹凤眸中,闪烁着当年开疆拓土时才有的兴奋光芒。

    “此地风水虽不及帝陵万一,但也算钟灵毓秀。”

    他负手而行, 点评江山般开口, “待朕寻个龙脉汇聚之所, 为你建一座天下第一的府邸。”

    “不必。”

    无执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贫僧……”

    他顿了顿,似乎对这个自称有些不适, 改口道。

    “我没有钱。”

    谢泽卿的豪言壮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无执在清晨冷光下俊美得不似凡人的侧脸, 磨了磨后槽牙,挺直背脊道:“钱财乃身外之物!”

    “也是安身立命之本。”无执接得很快。

    山路尽头, 一间小小的青瓦木屋,出现在视野里, 就像是一只蜷缩在山脚, 安静打盹的狸猫。

    无执走到屋前,用手中紧握的铜锈钥匙, 打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此处, 便是你的新府邸?”

    谢泽卿跟着飘了进去, 环顾四周,凤眸中的嫌弃转瞬即逝。

    屋子很小,一眼望得到头。

    一床、一桌、一椅, 皆是最简陋的样式。

    久无人居,空气里浮动着陈年木材与尘埃的气息,相比之下,竟还不如无执从前那间禅房。

    “这也是寺里的产业,”无执将布包放在桌上,平静解释,“早年为下山避雪的香客所建。”

    “所以?”

    无执抬眼,琉璃般的眸子清澈见底,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免费。”

    谢泽卿深吸一口气。

    也罢。龙游浅滩,暂且忍耐。

    “哼。”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架子,在这不足十步便能走完的屋里踱步。

    “既是新居,便要好生规划一番。”

    他伸手指向空荡荡的木板床:“此处床榻过于简陋!朕待会儿便将禅房里的暖玉床搬来……不,是将禅房所有物件都搬来,再覆上天山雪蚕丝锦被!”

    又指向那扇透进微光的木窗:“窗子太小,光线晦暗!应整面墙都换成琉璃,窗外再种上几株西域进贡的红梅!”

    “还有这地面……”他皱眉看着坑洼不平的土地,

    “至少也要铺上金砖,再覆上波斯进贡的云纹地毯!”

    无执没理会,任他自顾自说着。他走到角落水缸边,用木瓢舀起冰冷刺骨的井水,浸湿布巾,拧干。

    然后极其认真地擦拭落满灰尘的木桌。

    谢泽卿规划完了寝居,又飘出去开始规划庭院。

    “院中定要有一方温泉池,池边种满四季奇花!”

    “再建一处观星台,一间藏书阁……”

    “谢泽卿。”

    无执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何事?”鬼帝的宏伟蓝图被打断,语气是没来得及掩饰的不悦。待反应过来后,不自禁打了个颤,唇角上扬朝无执瞧去。

    无执将擦干净的桌子来回审视了一遍,确认一尘不染后,才缓缓抬起头。

    他看着那个还在畅想金砖玉瓦的鬼帝,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我们目前,只有两双手。”

    谢泽卿的幻想,戛然而止。

    他看向无执,那人站在晨光里,棉服内搭白衬衫,青灰裤,身形清瘦挺拔。俊美绝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认真得慑人。

    谢泽卿的心,蓦地一软。他几步跨过去,从身后,一把将人圈进了怀里,冰冷的魂体紧贴着那具因劳作而微微发热的年轻身躯。

    “你这个……”

    他将下巴搁在无执的肩窝,咬牙切齿,声音却低哑得厉害,“呆子。”

    无执身体一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人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揉进魂魄里的力道,也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如雪后寒梅的冷香。

    谢泽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独属于无执的气息,像是某种得到了极致慰藉的凶兽。

    “有朕在,用不着我们的这两双手。”

    无执的睫毛,轻轻颤动。

    他侧过头,晨光恰好落在他那双琉璃眸子里,映出细碎而温暖的光斑。

    “嗯。”

    他应了一声。

    谢泽卿一愣,“你同意了?”

    “不。”

    无执摇了摇头,视线越过谢泽卿的肩膀,看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崭新的雪地。

    “只是觉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这样,很像一只……”

    “什么?”

    谢泽卿追问,凤眸里满是期待。

    像龙?像虎?还是像俯瞰众生的神祇?

    无执看着他,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眸子,此刻染上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开屏的孔雀。”

    说完,他轻轻地,从那个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谢泽卿彻底僵在了原地。

    像被雷劈中的石像,脑中只剩那五个字反复回荡:

    开、屏、的、孔、雀?

    无执走到门口,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下。阳光照在他身上,为那件简单的白衬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光晕。冲淡了眉宇间的清冷,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意。

    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然后,回过头,看向屋里还在怀疑人生的鬼帝。

    “这里很好。”

    他的声音很轻,“很安静。”

    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谢泽卿魂魄深处。什么金砖玉瓦,什么亭台楼阁。在这一刻,都抵不过他一句“这里很好”。谢泽卿眼底翻涌的偏执与疯狂瞬间平息,只剩下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酸涩的温柔。

    他看着那个站在光里仿佛会发光的人,

    那张完美得毫无瑕疵的脸上,因阳光而微微眯起的双眼,和那颗若隐若现的褐痣。

    千年孤寂,万古业火。

    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归宿。

    “好。”

    鬼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一步一步,走到无执的身后,却只是静静地站着,为他挡去背后的山风。

    “你说好,便好。”

    阳光穿透窗格,在空气中照出无数飞舞的尘埃。

    每一粒,都像是镀上了金。

    往后余生,这间简陋的木屋,便是他们的家了。

    “咚咚咚!”

    忽然,一阵突兀又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谢泽卿身形一顿,金纹凤眸倏然眯起,透出被打扰的极度不悦。

    无执转过身,拉开了那扇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男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扛着工具的村民。男人看到开门的无执,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哎呀!刚才远远瞧见无执大师下山,还以为认错了人。”他嗓门极大,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无执冬日清晨的冷光下,静静地看着来人,那双琉璃眸子似蒙上了一层雾。

    “我已还俗。”他清冷开口道。

    “哎哟!还俗好!还俗好啊!”

    男人一拍大腿,笑得更热情了,“我叫张振国,是这村的村长,叫我张叔就行!”

    “瞧着,难不成大师打算往后住在这里?”张振国说着环顾四周。房子占地面儿不小,一间屋,一个院,院旁有个水塘,仔细收拾一番,倒也是个好地方。

    他打量完,见无执点头,接着道:“这老屋怕是什么都没有,没水没电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领着人涌了进来。

    瞬间,原本空旷的木屋被挤得满满当当。

    村民淳朴的汗味混合泥土气息,将谢泽卿那股清冽冷香冲得七零八落。

    鬼帝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张叔,打电话叫电工来走线!”

    “水管也得找个人来接,快!”

    即使在深冬,村民们都热情的很,屋里屋外顿时人声鼎沸。

    电钻嗡鸣,铁锤闷响,村民们热心地张罗起来。

    平时无执下山,邻近村民都受过照拂,香火钱也收得少,大家都乐意搭把手,帮他安顿。

    本就因没收拾,而被佛器塞满的房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直忙活了到了近傍晚。

    水,通了。

    电,通了。

    天然气也通了。

    “啪嗒。”

    张叔按下开关,屋顶光秃秃的灯泡瞬间亮起,散发出温暖的橘光。

    光芒照亮屋内每个角落,也照亮无执俊美得不似真人的脸。他微微仰头望着灯泡,长密的睫毛染上一层暖光。

    “这不就亮堂了!”张叔满意地拍了拍手。他转头看向无执,越看眼里欣赏越浓。这小伙子,模样真是俊!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好看!就是太瘦了,看着就让人心疼。

    “无执啊,”张叔热情地拉过一张椅子,让无执坐下,“你这一个人住,也不是个事儿啊。”

    他顿了顿,露出过来人意味深长的笑容:“张叔给你介绍村里的姑娘认识认识,怎么样?”

    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角落里,谢泽卿的魂体,骤然绷紧!

    “邻村的小芳,虽然只是高中毕业,但人长得水灵,又勤快能干!”张叔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

    无执拿起刚烧开的水,慢条斯理为张叔倒茶。

    “多谢张叔好意。”

    “哎,你别急着拒绝啊!”

    张叔以为他害羞,凑近些,“你这条件,长得俊,虽然现在没钱,但年轻!又肯干以后日子差不了!”

    无执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他没有看张叔,视线却穿过缭绕的水汽,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

    那里,谢泽卿周身黑气如择人而噬的毒蛇狂舞。

    温度骤降至冰点。

    “咳……”张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搓了搓手臂,“这山脚下,就是比村里冷啊。”

    无执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张叔,琉璃眸子清澈见底,认真得没有半分玩笑。

    “张叔。”

    “我,养不起。”

    张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啊?养、养不起?”

    “嗯。”

    无执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补充道。

    “我还得养他。”

    他的下巴,朝着角落里那个快要原地爆炸的鬼帝,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张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一面空荡荡的,斑驳的墙壁。

    “他?谁啊?”

    谢泽卿那滔天的怒火,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浇得瞬间熄灭。

    那双燃烧着嫉妒火焰的凤眸,死死地锁着无执,盛满了狂喜。

    无执斟酌用词,极其平静地陈述:“一个很能吃,脾气也好。”

    他顿了顿,清冷出尘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类似“苦恼”的神色。

    “也很好养活的。”

    “噗——”

    张叔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看着眼前俊美青年,彻底懵了。

    无执起身,向张叔和其他村民微微躬身。

    “今日之事,多谢各位。天色不早,各位请回吧。”

    张叔抹把脸,还想说什么,却对上那双清澈的琉璃眸子。那眸子里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他所有世俗热络的话卡在喉咙,一字不出。

    “那……那行吧。”

    他讪讪地站起来,“有什么事,就来村里找张叔!”

    村民们陆续离开。

    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门,被轻轻合上。

    谢泽卿如鬼魅般出现在无执面前。

    他一把扣住无执的手腕,“你刚才说朕什么?”

    “脾气好?”

    “很好养?”

    他猛地将人拽进怀里,以近乎禁锢的姿态按在自己冰冷的魂体上!

    “无执!”

    帝王气息如淬毒蜜糖,裹挟疯魔的占有欲喷在他耳廓。

    “你再说一遍!”

    无执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清俊脸上浮起浅淡薄红。他没挣扎,只微微侧头,看着近在咫尺极具侵略性的脸。那双总是淡漠的琉璃眸子,在昏黄灯光下染上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你,很好养。”

    谢泽卿呼吸一滞。

    那双近在咫尺的,映着自己疯狂倒影的眸子。

    那平日里淡绯色的唇,此刻,正微微向上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像雪山之巅悄然融化的第一捧雪。

    魂魄深处燃烧千年的业火,此刻烧得前所未有的旺。却不再是焚尽八荒的毁灭,而是名为欢喜的燎原之火。

    他猛地低下头。一个冰冷却带着无尽掠夺与珍视的吻,狠狠落下。

    “嗯。”

    帝王的声音,嘶哑得一塌糊涂,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将脸埋在无执的颈窝,像一头终于圈定了自己领地的绝世凶兽,满足地喟叹。

    “朕,就给你一个人养。”

    第75章 天作之合 双修。

    无执无比确信, 谢泽卿曾经定是一位雷厉风行的帝王。

    果不其然,龙岭寺禅房里的所有物件,都被谢泽卿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将新居布置得与从前别无二致。

    他希望新的开始,无执能够在这里,跟他一起,住的舒适。

    二人来得匆忙,这间简陋的小屋连基本的锅碗瓢盆都没有。无执只好用手机点了外卖, 暂且将就一顿。

    待一切安顿妥当, 夜色已深。

    窗外风雪未歇, 将山脚下的木屋裹挟成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屋内,一盏光秃秃的灯泡散发着橘黄色的暖光,驱散一室的清冷。

    无执躺在那张被谢泽卿执意搬来的暖玉床上, 身上盖着柔软干燥的棉被。他闭着眼,呼吸均匀, 像已经沉沉睡去。可那双鸦羽般的长睫,却在灯光下, 偶尔,会极轻微地颤动一下。

    耳边, 是某位鬼帝陛下兴致盎然的絮语。

    那声音压得极低, 带着独特的音色,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荡。

    “这床虽是暖玉, 终究硬了些。”

    “明日朕便去寻一张云丝软榻来, 保准你躺上去, 便不想起身。”

    “还有这屋子,也太小了些。”

    “待开春,朕便在屋后为你挖一方池塘, 种上满池的白莲。”

    “你若喜欢,再建一座观星亭。”

    “龙岭山的星子,一直就比其他地方看到的,要干净许多。”

    无执静静听着。听他如何规划庭院,如何添置家当,如何将这座简陋木屋,变成一处既有诗意,又有烟火的小院。那语气理所当然,仿佛他并非困于帝陵的魂体,仍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心中,那股因还俗而生,微不可察的茫然与空落,竟被这絮絮叨叨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填满了。

    奇异地,平静下来。像是漂泊了二十余年的孤舟,终于寻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谢泽卿的规划,终于告一段落。

    空气重新归于寂静。

    只剩下窗外,风雪呜咽的声音。

    无执缓缓睁眼,转过身面向里侧。那双清澈的琉璃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地看着身侧空无一人的位置。

    他知道,谢泽卿就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一事。那个在除夕夜被火锅与酒意打断,未尽的疑问。

    “谢泽卿。”

    他开口,声音清冷如雪。

    “嗯?”

    身侧那道低沉的嗓音立即应声,带着笑意,“嫌朕吵了?”

    无执摇头,他看着空气中那一点浮动的微尘,平静地,抛出那个问题。

    “你之前说,”

    “你的魂体与我的佛骨……”

    他顿了顿,“似乎能产生特殊的感应,与融合?”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木屋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方才那股温情脉脉的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

    一道黑影迅速凝实,猛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无执身体两侧,再次将他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极具侵略性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近乎妖异的兴奋。

    “朕还以为,你这颗佛心,当真对自己的身体毫不在意。”

    无执平静地与他对视,那双琉璃眸子在阴影中,依旧清澈得惊人。

    谢泽卿看着他这副模样,低低地笑了起来。

    “佛骨,至纯至阳,是天地间最干净的灵力载体。”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着半寸的距离,缓缓描摹着无执的轮廓,从眉骨,到鼻梁,再到那淡绯色的薄唇。

    “而朕,”

    “集万灵怨气,不死不灭,是为至阴至邪。”

    “一正一邪,一阴一阳。”

    谢泽卿的凤眸亮得骇人,像两团熊熊燃烧的鬼火。

    “你我二人,便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互补。”

    他凑得更近了,冰冷的鼻尖几乎要贴上无执的。

    “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你的灵力,可以净化朕魂体中的怨气,让朕的魂体更加凝实。”

    “而朕的阴气,则可以中和你佛骨中那股过于霸道的纯阳之力,滋养你这具常年被灵力反噬的身躯。”

    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致命的蛊惑。

    “这,便是天作之合,共生共济。”

    无执静静听着,未置一词。

    谢泽卿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当然,这只是最浅层的理论。”

    他话锋一转,“若想达到最极致的效果,最直接、最高效的法子……”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一字一顿道:

    “双修。”

    无执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琉璃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

    良久。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没有起伏。

    “荒唐。”

    谢泽卿脸上的狂喜,僵住了。

    “于礼不合。”无执又添四字,字字如冰,兜头浇下。

    “这如何荒唐了!”

    谢泽卿骤然急切,“此乃阴阳大道!是提升修为的无上法门!朕、朕是为你好!”

    无执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谢泽卿在他目光中气焰渐消。他悻悻地坐直了身体,别扭地别开脸,冷哼一声:“不知趣。”

    屋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半晌。

    无执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盘起双腿。

    “你说,我的灵力能助你凝实魂体?”

    谢泽卿一怔,猛地回头,凤眸中重燃希冀:

    “当然!”

    “那便试试。”

    无执伸出一只手。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在灯下美如精雕玉器。

    谢泽卿呼吸一滞。他盯着那只手,喉结滚动,“……如何试?”

    无执抬眼,琉璃眸清澈见底,一本正经:“你过来。”

    谢泽卿应声飘去,他在床沿坐下,身形因激动而有些不稳。

    “伸手。”无执的语气,如同指导初学扎马步的孩童。

    谢泽卿依言,伸出了自己那只由黑气凝成的半透明的手。

    下一瞬,一抹微弱却纯净无暇的金光自无执掌心亮起。那光芒如有生命般,缓缓缠绕上谢泽卿的手指。

    谢泽卿身躯一震!

    一股温暖强大的力量自指尖涌入魂体深处。盘桓千年的怨气与诅咒,在这股力量冲刷下,正被一点点净化消融!

    魂体,前所未有的凝实与舒适。

    而另一边。

    无执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体内灵力正飞速流逝,那股熟悉的被佛骨反噬的刺骨寒意,再次从四肢百骸涌起。

    “停下!”谢泽卿猛地抽回手,声音里压不住的心疼与紧张。

    看着无执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凤眸中满是懊恼,“朕险些忘了,你这身子,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消耗!”

    “无事。”

    无执收回手,掌心金光散去。他垂眸,看着自己已泛起青紫的手指。可他这般平淡的反应,却像烧红的铁针,狠狠刺进谢泽卿心口。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无执冰冷的手,攥进了自己掌心!

    冰冷的魂体,紧紧地包裹着那几乎没有温度的皮肤。

    “现在,换朕。”

    话音未落,一股精纯凛冽的阴气自他掌心涌出,小心翼翼地探入无执经脉。

    阴气如清冽泉流,精准找到无执体内因佛骨而躁动的纯阳之力。以极尽温柔之态,缓缓包裹、中和。连带着那颗总是被佛法与戒律压制得不起波澜的心,都仿佛被这股力量,轻轻地抚慰了一下。

    他缓缓抬眼,望向眼前之人那双金纹凤眸中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紧张与珍视。冰封了二十余年的心,似乎再次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看到了?”

    谢泽卿感知着他体内的变化,那张总是狂妄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近乎邀功的得意。

    “你这身子骨,离了朕,不行。”

    他将那只冰冷的手握得更紧,如同守护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往后,每日睡前,朕都为你梳理经脉。”他的声音霸道得不容置疑,“不准拒绝。”

    无执看着凤眸中足以焚尽八荒,却独为他收敛的烈焰。

    良久。

    他缓缓移开视线,目光落向那盏散发暖光的灯泡。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灯,有些刺眼。”

    谢泽卿一愣,他稍稍侧目就看见无执染上一层薄红的耳廓,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松开手,魂体掷出一团黑雾,精准敲在开关上。

    “啪嗒。”

    屋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温暖的黑暗。

    唯有窗外清冷的月辉与雪光,透过窗格,洒了进来。为床上那道清瘦身影,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边。

    “现在,”

    帝王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愉悦。

    “可以睡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嗯。”

    往后余生。

    有人,为你掌灯。

    亦有人,为你熄灯。

    第76章 滋阴补阳 双修,为何要上来?……

    黑暗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与色彩, 唯有窗外透进的月光与雪光交织,冷冽地映亮了房间一角。

    谢泽卿的身影在黑暗中缓缓凝实。他俯下身,贪婪地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那张沉睡的脸。褪去了白日的清冷疏离, 无执眉目舒展,鸦羽般的长睫轻覆,鼻梁侧那颗褐色的痣在朦胧光线下愈发叫人挪不开眼。

    他的指尖悬在痣上半寸,却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白日里那句“你, 很好养”, 像一簇火苗, 在他沉寂了千年的魂魄深处,点燃了一场燎原大火。

    烧得他心神激荡,整夜难安。

    还有那未竟的, 关于“双修”的话题。

    谢泽卿缓缓坐下,单手支着下颌, 一双凤眸紧紧锁在床榻上那人的身上,脑海中思绪飞转。

    双修之法, 固本培元,乃阴阳相济之道。

    无执天生佛骨, 灵力至纯至阳;而他, 集万灵怨气而生,乃鬼帝之身, 至阴至邪。

    不对。

    无执的身体常年被纯阳佛骨反噬, 阴元亏空。所以, 双修之法,当为滋阴,补阳。以他这至阴的鬼帝之躯, 去滋养无执亏空的阴元,中和那霸道的纯阳佛骨。

    电光石火间,谢泽卿想通了这一层。

    可下一秒,他的脸色彻底黑了。

    滋阴补阳……

    若行周公之礼,那被“滋”的一方,岂不就是……

    “轰——!”

    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谢泽卿猛地起身,魂体因情绪激烈波动,控制不住地逸散出缕缕黑气。那黑气如毒蛇般在他身后狂舞,择人而噬。

    他,谢泽卿!

    开疆拓土,横扫六合,一手缔造不世王朝的千古一帝!

    便是成了鬼帝,他的人生信条里,从来就只有“征服”二字!

    让他……?

    何其荒唐!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谢泽卿急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冰冷的魂体几乎要刮起一阵阴风。可一回头,看到床上那道清瘦的身影,他满腹的帝王尊严与怒火,又瞬间偃旗息鼓。

    无执那张在月光下的脸,白得近乎透明。

    想起这人强撑着力气,为他净化怨气时,那骤然失血的唇色。

    心脏——不,是魂魄深处,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又酸,又软,又疼。

    不行。

    尊严事小,小和尚的命事大。

    可……

    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

    谢泽卿重新坐回床边,陷入深沉的苦思。有没有一种功法,是可以反过来,让阳气滋养阴元的?

    冥思苦想……

    阴阳相济,乃天道至理,不可逆。

    要不……

    找个机会,把无执灌醉了,然后……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注视着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他眼底掠过一丝懊恼与自我唾弃。谢泽卿,你堂堂一代帝王,怎能行此等宵小之徒的龌龊之事!一想到那双清冷的琉璃眸子里,染上水汽,露出惊惧或厌恶的神情……

    谢泽卿就像是被凌迟一般。

    这一整夜,谢泽卿就在这样的拉扯与斗争中,彻夜未眠,天人交战-

    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格,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无执睁开眼。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在晨光中未见迷惘,唯有瞬间的清明。他坐起身,习惯性地探向床头。手机屏幕亮起,电子木鱼APP的图标静置于锁屏界面。他指尖微顿,终究没有点开。

    起身后,换上那身素简的白衬衫与青灰长裤。

    “醒了?”一道沙哑的嗓音自角落传来。

    无执动作一滞,抬眼望去。谢泽卿正靠在墙角,身形虚幻,脸色差得骇人。那张素来狂妄的俊脸上,竟透出几分宿醉般的憔悴。眼底两团青黑浓重,整只鬼散着一股“被掏空”似的颓靡。

    无执微微蹙眉。

    “你……”他语气认真,“魂体不稳,阴气涣散。”

    谢泽卿清了清嗓子,强自端起帝王姿态:

    “胡说!朕只是……昨夜思虑国事,耗了些心神。”

    无执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昨晚晾好的凉白开。他转身,将水杯递去,清澈的眸光平静落在他脸上:“你的国,已亡千年。”

    “噗——”

    谢泽卿一口气没接上,险些当场魂飞魄散。

    他盯着无执那一本正经的脸,暗暗磨了磨牙。

    这和尚,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能精准地把天聊死。

    无执并未理会他几近崩溃的情绪,只将水杯又递近了些。

    谢泽卿心头那点憋闷,霎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无奈与纵容。他上前一步,凝实身形,接过杯子:

    “算你有心。”

    他仰头,将一杯凉水饮尽,试图浇灭心中那一夜未熄的邪火。

    无执忽然开口。

    “你在烦恼……双修之事?”

    “咳!咳咳咳!”

    谢泽卿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得惊天动地。

    他猛地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无执,那张俊脸浮现出一丝类似于心虚的薄红。

    “你、你如何知晓?!”

    无执的目光,缓缓移向他身后几缕尚未收敛、仍在狂舞的黑气。

    “你昨夜的杀气,”他略作停顿,客观评价道,“足以颠覆一座城池。”

    谢泽卿:“……”

    他看着无执那双清澈得不染尘埃的眸子,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尊严与体位的纠结,显得如此浅薄,甚至上不了台面。

    “哼。”

    鬼帝陛下别扭地别开脸,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闷响。他负手而立,试图用傲慢掩饰那几乎烧到耳根的燥热。“此乃阴阳相济之大道,关乎你我|日后修行,朕自然要深思熟虑!”

    “哦。”无执应了一声,语气平淡,“那你,可有想出结果?”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无执。那人立在晨光中,白衫灰裤,身形清瘦挺拔,如一株破土而生的修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认真得让人心头发紧。谢泽卿的心跳漏了一拍。魂魄深处那团烧了一夜的业火,竟在这双清澈眼眸的注视下,奇异地平息了大半。

    无执那双琉璃般的瞳孔中,映出渺小却完整的自己。

    千年孤寂,万古尊严,

    在这一刻,似乎都抵不过眼前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自然!”

    帝王的声音重新带上睥睨天下的气势。他一步步走到无执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朕已参透无上法门,”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既能全你我修行,亦可……”

    他顿了顿,凤眸中闪过诡异期待的光芒。

    “不违天道伦常。”

    无执抬起眼,静静看他:“是什么?”

    谢泽卿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清眸,和绯色微微开启的薄唇,喉结滚动,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挤出:

    “……你,上来。”

    无执清澈得不染半点尘埃的琉璃眸子,平静无波,像是在审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语。

    “上来?”他重复了一遍,微微歪头,俊美的脸上是纯粹而不含杂质的困惑,“去哪里?”

    “……”

    谢泽卿好不容易鼓起的的勇气,被一本正经的反问,瞬间戳了个对穿。

    “朕是说……”

    他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双修之事!”

    “我知道。”

    无执点了点头,神情依旧认真。

    “但双修,为何要上来?”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极其严谨的语气补充道:“按你昨夜所言,此法应是阴阳相济,能量互通。与方位高低,并无关联。”

    谢泽卿被他这番逻辑严密的话,噎得险些当场魂体溃散。

    他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魂体的燥郁之气。

    不能跟这个呆子讲道理!

    讲不通!

    “有关联!”

    鬼帝陛下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无执的手腕,将人往床边拽!

    “关联大了去了!”

    无执被他拽得趔趄,跌坐在暖玉床上。

    谢泽卿,则顺势欺身而上。他单膝跪在床上,双手撑在无执身体两侧,再次将那道清瘦的身影,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这个姿势,充满了侵略性与占有欲。

    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到了极致。

    那双金纹凤眸中,燃烧着两簇压抑了整夜的火焰。

    谢泽卿死死地盯着他清澈见底的琉璃眸子,那里面,映着自己此刻有些失控的倒影。

    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厉害。

    “无执,你可知……何为‘滋阴补阳’?”

    无执瞧见谢泽卿如此行为,饶是再不解风情,也瞬间明了谢泽卿的意思。眼睛错过谢泽卿的对视,嘴上依旧道:“不知。”

    谢泽卿眼底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他喜欢无执这副模样。

    他伸出萦绕着一缕极淡黑气的手指。缓缓地,落在无执刚穿好的衬衫第二颗纽扣上。冰冷的魂体,隔着薄薄的棉麻布料,将那股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无执的皮肤。

    谢泽卿极其缓慢地,挑开纽扣,露出底下那片白皙精致的锁骨。

    “……需以朕之至阴,补你之亏空。”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俯下身。

    冰冷的薄唇,印在那片刚刚暴|露在空气中的,温热的白玉皮肤上。

    精纯的极寒之意的阴气,自唇瓣相接之处,涌入经脉。像一股清凉的泉水,找到了无执体内因佛骨而躁动不安的纯阳之力。

    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舒适感。

    无执没有推开。他垂下眼,看着埋在自己颈窝的头颅。

    谢泽卿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被推开。

    他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胆子,也瞬间大了起来。

    他抬起头,燃烧着火焰的眸亮得骇人。

    “懂了?”

    良久。

    无执开口,声音清冷,没有起伏。

    “懂了。”

    他顿了顿,补充:“理论上。”

    谢泽卿:“……”

    他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小和尚活活气死。

    “不用理论,直接来实践便可!”

    鬼帝陛下彻底失了耐心,一把扯开无执的衬衫!动作粗暴,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变得小心翼翼。

    白色的衬衫,自无执清瘦的肩头滑落。大片的,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肌理线条流畅而漂亮,没有一丝赘肉,在晨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

    谢泽卿的呼吸发沉。他眼底的火焰,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强压下魂魄深处想要将无执撕裂的占有欲,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躺了下去。他对着端坐在原地的无执,抬了抬下巴。依旧是帝王的倨傲,可凤眸深处,藏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过来。”

    “朕,教你。”

    第77章 现学现卖 谢泽卿低笑一声,松开对无执……

    谢泽卿低笑一声, 松开对无执的桎梏,极其干脆利落地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无执的身体瞬间僵住,他垂眼见谢泽卿侧卧下去, 单手支颐,只是他身形过于高大挺拔,像一头收敛利爪,正自打盹的猛虎。只不过这只猛虎嫣然化作乖巧的大猫。

    “看好了。”帝王的声音刻意压低,他伸出另一只手, 修长手指缓缓划过无执的锁骨, 在那处凹陷流连。“第一步, 是引诱。”指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继续向下,划过平坦结实的胸膛。“要让对方……对你的身|体产生兴趣。”

    无执静静地看着, 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谢泽卿的指尖停在无执平坦结实的腰腹上,他抬起暗沉的眼, 眼尾发红。朝无执极轻地舔了舔干燥的薄唇,“然后, 是邀请。”

    无执想起山路上那句掷地有声的“朕都陪着你”,想起昨夜那只紧握他冰冷手掌, 源源不断渡来暖意的手。那些看似霸道的言行背后, 藏着的是真心。不知不觉间,这只吵闹、霸道却又强大的鬼, 已将他冰冷孤寂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也填得满满当当。

    他愿意的。无执在心底平静地对自己说。他愿意与这个人, 有这样亲密的,且只属于他们二人的联结。心中那座冰封了二十余年的雪山,悄然崩塌一角。融化的雪水汇成暖流, 冲刷着他干涸太久的心田。

    “懂了么?”谢泽卿的声音已染上浓重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他怕吓到他,又怕他当真无动于衷。

    无执没有回答,他忽然俯下身。

    在谢泽卿错愕的目光中,出手如电,精准扣住那只还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腕。

    天旋地转!

    方才还松松垮垮敞开的白衬衫,因这番动作彻底滑落,露出无执清瘦却肌理流畅的上|身。无执居高临下地凝视。晨光为他俊美绝伦的脸镀上神性,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琉璃眸子依旧澄澈。

    谢泽卿脑中如突然升空的烟火炸开后,留下的一片空白。

    “嗯。”无执轻应一声,打破凝滞的空气。

    他垂眸看着身下凤眸圆睁、满脸震惊的鬼帝,以极其平静的语调陈述事实:“我学会了。”

    谢泽卿脑中仿佛又有万吨烟花炸开。

    “你……”谢泽卿喉头发紧,竟说不出完整句子。

    话音未落,无执已伸出手,仿着谢泽卿先前的姿态,抚上那件半敞的绸缎睡袍。指尖轻勾腰带,衣襟自然如花绽开。

    没有温度。没有心跳。

    无执静默地端详片刻,而后极缓极慢地,将温热的掌心完整贴上谢泽卿冰凉的胸|膛。谢泽卿浑身剧颤!至纯至阳的暖流自相贴处奔涌而入,霸道又温柔地冲刷着魂魄深处盘踞千年的寒意与怨煞。无执素来淡漠的面上,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精纯阴气正透过相贴的肌|肤,缓缓渗入他的经脉,抚平了佛骨中几欲撕裂的纯阳灼痛。

    "原来如此。"他低声自语,宛若解开难题的学者。抬起眼时,琉璃般的眸子亮得惊心:"此法,有效。"

    谢泽卿望着他这般情态,满腔的帝王尊严与羞恼忽然泄了气,只剩下满得快要溢出的酸软宠溺。

    这个呆子。这个……彻头彻尾的呆子!

    "自然有效。"鬼帝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他放弃挣扎,或许从那只手触上肌肤的那一刻,就未曾想过挣扎,任由那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探索。他昂着头,潮|红的脸仰望着,金纹凤眸死死锁住无执的脸,仿佛要将对方每个神情刻进魂魄:"但这,只是开始。"

    无执动作顿住。他抬起眼,清澈眸中漾着纯粹的求知:"然后呢?"

    谢泽卿喉结剧烈滚动。近在咫尺的脸美得毫无瑕疵,那双不染欲|望却比任何春|药都致命的眸子,彻底点燃了压抑整夜的火焰。

    "然后……"帝王的声音沙哑如经砂纸打磨,他缓缓抬手扣住无执后颈,猛地向下按去。一个冰冷却满载掠夺与珍视的吻,狠狠落下!无执的呼吸骤然停滞。不同于先前浅尝辄止的触碰,这个吻带着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将他紧紧包裹。

    谢泽卿撬开他的唇齿,长驱直入。与此同时,一股比先前强盛百倍的精纯阴气,如决堤洪水般汹涌灌入无执的四肢百骸。无执下意识收拢手臂,这无声的回应让谢泽卿眼底的火焰燃得更盛。他一个利落的翻身,瞬间夺回主导权。

    “秃驴。”他将无执牢牢禁锢在身下,额头相抵,喘|息着低语。凤眸中翻涌着足以焚尽八荒,却独独为他收敛的烈焰,“接下来的,让朕好好教你。”

    话音未落,他已俯首吻上那片因能量交|融而微微泛红的锁骨,继而向下探索。

    冰冷的薄唇宛若千年寒冰淬炼的烙铁,所及之处激起无执身体阵阵细微战栗,带来陌生而奇异的酥麻。

    无执身体微微绷紧,垂眸凝视着在他身上肆意点火的鬼帝。

    谢泽卿的吻愈发深|入。他似乎很满意身下人这副任由施为的模样,眼底焰色愈浓,动作也越发大胆起来。就在他即将攻占最后关隘时,一只手忽然横亘而来,精准地按住了他作乱的唇。谢泽卿动作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凤眸中满是被打断的不悦与疑惑。

    “不对。”无执的气息因方才的热吻而略显急促。

    “……什么不对?”

    “阴气下沉,阳气上浮。”无执顿了顿,以极其严谨的语气指出关键,“你压着我,气脉不通。”

    谢泽卿一时语塞。这呆子!这种时候,竟还在与他探讨阴阳二气的运行规律?!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股巧劲自腰腹传来。

    随之,天旋地转!

    盘踞千年的怨气在纯净佛光中渐渐消融,躁动不安的佛骨也在精纯阴气的抚慰下归于平静。

    阴与阳,生与死,佛与鬼。

    在这一刻达成了最完美、最极致的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室内归于宁静。

    谢泽卿缓缓睁眼,侧首凝视枕边完美无瑕的睡颜。他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沙哑,却满载着前所未有的满足。

    胸膛的震动让无执缓缓睁眼。日光映照下,琉璃眸子依然清澈得惊人。他静静看着身下笑得像个傻子般的鬼帝,略作思忖,极认真地给出评价:

    “此法,甚好。”

    谢泽卿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伸手极缓地抚上无执汗湿的脊背,指尖在那道漂亮的脊线沟|壑间流连。

    “既然甚好,”他的嗓音染上显而易见的沙哑,“时辰尚早——”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将人重新压回身|下。俊美到极具侵略性的面容在极近处放大,凤眸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燎原欲|望:“不如再来几次?”

    无执平静地与他对视。那双琉璃眸已恢复往日的清冷无波,连眉梢都未曾牵动分毫。

    就在谢泽卿以为默许,即将俯身靠近的瞬间,无执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精准地抵上帝王线条完美的薄唇。

    “不好。”

    谢泽卿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为何不好?”

    无执凝视着他,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纯粹得不含半点杂质的认真:“有辱斯文。”

    “无执!”鬼帝猛地坐起身,“你再说一遍!”

    无执并未理会他的震怒。他翻身下床,赤足踏上冰凉的木地板,走向昨夜散落角落的衣物。

    日光透过窗棂,轻柔地落在他身上。那具身躯清瘦挺拔,肌理线条流畅优美,每一寸都似神祇精心雕琢的杰作。尤其当他俯身时,背脊上那片蝴蝶骨微微耸动,宛如即将振翅。

    谢泽卿凝视着这一幕,眼底的火焰燃得更盛。

    “你的魂体虽较前凝实,但根基仍显虚浮。”无执声音平静,字句清晰,“昨夜,你索取过度。”

    谢泽卿顿时语塞。素来张扬的俊脸上,绯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开,从脖颈一路烧至耳尖。

    无执却从容不迫地系好衣带,淡声总结:“双修之事,当须节制。”

    第78章 红尘烟火 你的阴气,很滋养。

    山下的日子, 看似与山中岁月并无二致。

    晨钟依旧,暮鼓如常,云舒云卷间光阴流转。可一切又仿佛悄然改变。

    曾经清寂的木屋, 如今被无执与谢泽卿的气息充盈,每一寸空气都染上两人的温度。

    谢泽卿当真将那夜随口提及的规划一一付诸实践。他无需任何工具,魂体所化的黑雾便是最锋利的刃、最坚韧的锹。不过数日,原本荒芜的院落已被他打理得井然有序。

    东侧掘出一方浅塘,他说待春来时, 要种满白莲;西边平整出一片土地, 他说等天暖后, 要搭起藤架,让紫藤花开满院。

    “那儿,再建一座乘凉亭。”他侧首望向倚在门边的无执, 凤眸中流转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待到夏夜, 朕陪你在此手谈对弈。”

    无执手中捧着一盏刚沏的热茶,氤氲白汽朦胧了他清俊的眉眼。他未曾言语, 只是静静地凝望,望着那道曾睥睨天下的身影, 此刻正专注地为他经营着这一方充满烟火气的小院。心底那座冰封二十余载的雪山, 又无声地消融了一角。

    “秃驴,”谢泽卿忽地停下动作, 转首望来, 金纹凤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你今日带回来的那些铁盒子,是何物?”

    无执顺着他所指看去。墙角处堆着几只崭新纸箱——洗衣机、电视、空气炸锅、微波炉。

    “生活用具。”无执答道。

    “生活用…具?”谢泽卿飘至近前,绕着印有微波炉图案的纸箱转了两圈, 伸手轻戳箱壳,脸上写满毫不掩饰的好奇,“此物,作何用途?”

    无执看着他这副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模样,静默片刻。

    “危险。”他言简意赅地评价。

    “危险?”

    “这世间,还有能伤到朕的东西?”

    无执没再言语,默默起身开始拆箱安装。

    不多时,各个用具都被放置该在的地方。

    正当无执在院中调试洗衣机水管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爆炸声伴随着焦糊的气浪猛地席卷开来。

    无执动作一顿,缓缓转身。

    只见谢泽卿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飘出,眼神闪躲,语气心虚:"朕分明是按照说明书操作,怎会"

    无执的视线越过他,望向厨房。微波炉门已被炸开,内壁糊满了黄白相间的粘稠液体,依稀可辨是颗鸡蛋的残骸。

    "金属器皿和完整鸡蛋,不可放入微波炉。"无执淡然地收回视线,嘴角平直,用讲解佛经般严谨的语气说明,随即从水槽下取出抹布和水桶,动作熟练得仿佛早已重复过千百遍。

    谢泽卿望着默默收拾残局的无执,耳根迅速烧得通红:"朕朕只是想为你分担些家务。"

    无执擦拭墙壁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轻声应道:"嗯,我知道。"

    这一整天,鬼帝陛下都显得格外蔫靡。他默默帮着收拾完残局,便独自飘上屋顶,对着龙岭山的方向沉思鬼生。

    无执安装好新买的洗衣机,将两人换下的衣物尽数放入。他量好洗衣粉,按下开关,洗衣机立刻发出规律的嗡鸣。

    谢泽卿仔细观摩了整个流程:放入衣物,倒入香氛液体,按下按钮——原来如此简单。

    然而第二次灾难,在三天后悄然降临。

    无执从村口张叔家借了米面回来,刚踏进院子,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驻足。

    整座院落已被白色泡沫淹没。绵密厚重的人工香精泡沫几乎漫过膝盖,在午后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泡沫海洋中|央,洗衣机仍在不知疲倦地轰鸣,排水口源源不断地吐|出更多泡沫。谢泽卿僵立在泡沫之巅,面色惶惶,手中还攥着个已经空了的超大袋洗衣液。

    听见无执归来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

    四目相对间,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半晌,谢泽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望向无执,试图解释:“此物……灵力过于充沛,一时失控了。”

    无执沉默地注视着他,又看了看几乎淹没整个院落的白色泡沫。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拆家后还想狡辩的大型犬。

    谢泽卿在他的目光下彻底没了气焰,从泡沫山上飘然而下,默默退到一旁等待发落。

    无执越过他走向水龙头,拾起水管,拧开阀门。清冽的水流喷涌而出,开始冲刷满院狼藉。

    谢泽卿凝视着站在庭院中|央的清瘦身影——他正沉默地对抗着这片自己制造的混乱,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丝毫责备,只有近乎纵容的平静接纳。

    仿佛他带来的一切麻烦,于无执而言,都不过是拂去衣上尘埃般寻常。

    “无执。”帝王的声音骤然沙哑。他伸手从背后环住那清瘦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带着皂角与阳光气息的颈窝。“给你添麻烦了。”

    无执冲刷泡沫的动作停了下来。腰间冰冷的手臂和耳畔的吐息,让他那颗常年被佛法压制得波澜不惊的心,毫无征兆地漏跳一拍。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上腰间那只冰冷的手背。

    “不麻烦。”声音很轻,如雪落空谷,“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有趣的生活了。”

    谢泽卿环抱的手臂猛然收紧。他将脸在无执颈窝里用力蹭了蹭,像只终于找到归宿的大型动物,闷闷地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待到夕阳西下,天边烧成瑰丽橘红时,小院终于恢复了往日宁静。

    无执拧干最后一块抹布,仔细挂在水龙头旁。转身时,看见谢泽卿正悬在半空,专注地“监督”一朵野菊|花的生长,俨然一副将功补过的模样。

    恰在此时,无执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声音依旧清冷:

    “喂。”

    “……地址。”

    “……酬劳。”

    “……嗯,明早到。”

    通话结束,他将手机收回口袋。

    谢泽卿的眉头立刻蹙紧:“又要出门?”

    “城东有小鬼作祟,接了委托。”

    “小鬼?”谢泽卿嗤笑一声,“何须你亲自出手?待朕恢复些许,稍施威压便能令其魂飞魄散。”

    “你出不去。”无执一句话浇灭了鬼帝的气焰。

    谢泽卿:“……”

    “咳!你自己当心。”他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这院子明日差不多也能完工了!”

    话音未落,周围生命力顽强的杂草竟迅速枯黄凋零。

    谢泽卿满意地收回鬼气,微抬下巴:“如何?”

    无执的视线却落向一旁。那些被逸散鬼气波及的蔬菜非但未死,反而像打了激素般疯狂生长:原本拳头大的卷心菜已膨胀如磨盘,番茄藤蔓直蹿上墙头,结出的果实个个大如人头,红得发亮。

    良久,无执缓缓开口:“你的阴气,很滋养。”

    他走到巨型番茄前,摘下一颗掂了掂,极其认真地看向谢泽卿:“以后家里的菜,你负责。”

    翌日破晓,无执悄然出门。留谢泽卿一人在空荡小院里,独自飘荡。

    谢泽卿飘进厨房,目光扫过那扇被他炸坏的微波炉门,又落在一旁崭新的电饭煲上。想起昨夜无执吃的绿色包装泡面,不由得蹙眉,长此以往,营养怎会均衡?

    犹记无执住院期间,他曾整日跟在无纳和尚身后,看他淘米切菜,将寻常食材化作暖人心脾的香气。帝王之尊从未沾过阳春水,但谢泽卿有过目不忘之能。

    他身形渐凝。从米缸中舀出一瓢米,依着记忆中的步骤开始淘洗。哗哗水声在静谧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当无执踏着暮色归来,身上带着淡淡血腥与硝烟味。推开院门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意外的画面:

    夕阳余晖透过窗格,暖融融地洒满厨房。那道身影,此刻正系着买菜附赠的小猪佩奇粉色围裙,专注地切着土豆,刀起刀落间,根根细丝均匀分明。

    爆香的葱油味混合着酱油的焦香,瞬间盈满厨房,也占据了无执的所有感官。

    “回来了?”谢泽卿头也不抬,声音里压着得意。

    无执走进厨房,看见桌上已摆好麻婆豆腐、番茄炒蛋、红烧茄子,样样色泽诱|人。

    谢泽卿将最后一盘酸辣土豆丝装盘,解下围裙随手一丢,又端起帝王架势,抬了抬下巴:“净手用膳。”

    无执依言坐下,夹起一筷土豆丝。酸辣爽脆,火候恰到好处,远胜他自己的手艺。他沉默地吃完整整两碗饭。谢泽卿坐在对面,支颐凝望。金纹凤眸中不见平日的狂妄,只剩近乎贪|婪的温柔注视——仿佛看无执用餐,便是世间至美之事。

    “我吃好了。”无执起身欲收拾碗筷。

    “放着。”谢泽卿按住他的手,冰冷魂体紧贴温热肌肤,“朕来。”

    他将无执的手攥入掌心,仔细擦拭那些除妖时留下的细碎伤口:“你这双手,该用来念经画符、降妖除魔……”顿了顿,抬起的凤眸中燃着独为他收敛的烈焰,“也该用来抚慰朕。厨房琐事,交给朕便好。”

    无执清冷的琉璃眸泛起微澜。他缓缓抽回手,轻声道:“知道了。”

    “以后,”谢泽卿望着他泛红的耳廓,无声地笑了,他起身凌空一划,黑雾便将所有碗筷卷入池中:

    “朕,好好养你。”

    无执没有回头。他望着窗外被晚霞淹没的残月,许久,轻应一声:“……嗯。”

    夜色如温凉的潮水,悄然漫过龙岭山。

    先前洗衣液引发的喧闹早已被静谧洗净,空气中只余雨后草木的清新,夹杂着若有似无的饭菜余香。

    谢泽卿亲手搭建的凉亭里,一盏暖灯孤亮。无执斜倚亭柱,手捧那册记载双修之法的泛黄古籍。灯火在他清俊侧脸投下柔和光影,脚边的陶土炭盆中,银丝炭被鬼气催得暖旺,无烟无尘,温意自下而上驱散山夜寒凉。

    亭外,谢泽卿正对一盆新置的兰草较劲。他伸指凝起一缕极淡黑气,小心翼翼欲扶正一片歪斜的兰叶。嫩叶剧烈一颤,在鬼帝凝重的注视下,无力地又歪了回去。谢泽卿俊脸一黑。他,统御万鬼、曾令三界忌惮的鬼帝,竟扶不正一片草叶?深吸气,再次催动鬼气,略加重了力道。“啪”一声轻响,脆弱的兰叶应声而断。

    谢泽卿身形彻底僵住。他极缓极慢地侧首,用余光偷瞥亭中那人。

    无执仍保持着阅书的姿态,仿佛对一切浑然未觉。

    谢泽卿悄悄松气,指凝黑气欲将断叶毁迹。

    “别动。”清冷声线蓦然响起。

    他手僵在半空。

    无执不知何时已放下书卷,澄澈的琉璃眸穿过朦胧灯火,静静望来。

    谢泽卿猛将手负到身后,强端帝王架势:“咳!此物品相不佳,与此院格调不配。”

    无执接过他手中兰草,专注侍弄那片断叶,忽然开口:“我们开一家事务所吧。”

    谢泽卿一怔:“……什么?”

    无执抬眼,琉璃眸在暖光下亮得惊心:“专接常人处理不了的委托。”

    空气静默一瞬。

    下一刻,谢泽卿凤眸骤然绽出比星辰更璀璨的光:“甚妙!”他绕着无执疾走两圈,如困兽终见天地:“既解生计,又积功德!”

    蓦地驻足,他垂眸俯视无执霸气道:“朕可坐镇指挥!”

    第79章 组合营业 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地过这人……

    一块朴素的菩提木牌悄然挂上小院门楣, 上面刻着三个遒劲中透着禅意的字:

    菩提所。

    "……就三个字?"谢泽卿的魂体在木牌前飘荡,面容写满嫌弃,"朕想的'皇家菩提'、'天下第一'、'九五至尊'……哪个不比这气派?"

    无执正清扫院中落叶, 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瞥他一眼:"俗。"

    一个字,精准扼住鬼帝的咽喉。

    "哼!"谢泽卿磨了磨后槽牙,飘到无执身边,望着晨光中那张神祇般的完美侧脸, 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好歹加个'事务所', 朕看抖乐上很多都带有这几个字的, 听起来更正式些。"

    无执扫净最后一片落叶,将扫帚靠墙立好。他直起身,琉璃眸平静地看向谢泽卿:"会写在业务介绍里。"顿了顿又补充:"牌匾多刻三个字, 要加钱。"

    业务在一个民俗论坛悄然开通。没有华丽辞藻,只有几行简洁说明:

    【菩提所】

    业务范围:

    灵异事件。(负责人:无执)

    民俗顾问。(负责人:谢先生)

    特殊物品托管与净化。(联合处理)

    末尾附上联系方式。简单, 清晰,恰似无执本人。

    "谢先生?"鬼帝挑眉, 对这个称呼还算满意,"为何是'民俗顾问'?"

    "你, "无执正给新买的兰草浇水, 头也不抬,"是活着的民俗。"

    "噗——"谢泽卿。这和尚连夸人都带着一股把天聊死的清冷。

    第一天风平浪静。

    第二天无人问津。

    到了第三天……

    谢泽卿彻底坐不住了。他化作黑烟在禅房里疯狂打转, 阴风刮得窗纸猎猎作响:"为何还无生意上门!"

    "缘, 未到。"

    "缘是等不来的!要靠争取!"鬼帝倏地停在他面前, "不然你放一丝佛骨之气,方圆百里的邪祟都会……"

    "届时,"无执打断他, 声音依旧清冷,"这家,就没了。"

    谢泽卿的气焰瞬间熄灭。望着无执清澈见底的眸子,他忽然觉得那些宏图大志显得如此不上台面。

    恰在此时——

    "叮咚!"

    无执手机响起清脆提示音。

    一条好友申请跃入眼帘:备注:【菩提所】业务咨询。

    谢泽卿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悄然凑近,几乎与无执头贴着头,凤眸死死盯住屏幕:"快!通过!"

    无执点击同意。

    对方几乎秒回:

    【你好,请问你们这里,真的能解决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问题吗?】字里行间满是迟疑。

    无执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能。】

    对方沉默片刻,发来一个地址。见面时间,就此约定。

    约定的地点在大学城旁的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原木桌面上流淌。空气里交融着咖啡豆的醇香与甜点的奶香。

    靠窗位置坐着一位穿白色连衣裙、外罩粉色羽绒服的少女。她双手紧张地交握,脸色苍白,眼下浓重的青黑连妆容都难以遮掩。

    门口风铃“叮铃”作响。少女闻声抬头,瞬间怔住。

    逆光中,一个身着白衬衫、灰棉服与青灰长裤的男人推门而入。阳光为他勾勒出浅金色的轮廓,将本就清俊的容貌衬得愈发超凡。那双琉璃眸淡漠疏离,却又含|着悲悯,轻易抚平所有躁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整间咖啡馆的喧嚣便悄然退去。少女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自觉泛起红晕。

    “你好。”无执在她对面落座,声如玉磬。

    “你、你好!”少女回过神,有些结巴,“我叫林薇薇。”

    “嗯。”无执应声,清澈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林薇薇被他看得更紧张了,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粉晶手链。

    “哟呵。”一声极轻的冷笑在无执耳边响起,“缠丝符。”

    谢泽卿飘在他身后,抱臂打量少女:“手段拙劣,怨气稀薄,连入朕眼的资格都没有。”

    无执未予理会,目光定格在那串手链上:“它让你困扰。”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薇薇身子轻颤,难以置信地望向无执,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竟然再见面不到1分钟就看出了她的困扰,“你……你怎么知道?!”

    她夜夜噩梦,精神恍惚,诸事不顺,仿佛被全世界的霉运缠身。医生说是压力过大,可她清楚感受到有东西在丝丝缕缕抽走她的精力与运气。今天特意戴上这串令人不安的手链前来,就是想验证猜想。

    “谁送的?”无执问。

    “一个……追我的学长。”林薇薇低声说,“我拒绝了他,可他硬塞给我,说是开过光能保平安……”

    “虚伪。”谢泽卿冷嗤,“将咒符伪装成祝福,宵小行径。”

    无执指尖在桌面轻叩。清脆一响让林薇薇倏然回神。

    “你,”无执凝视着她,目光如能洞穿人心,“心怀愧疚。”

    少女瞳孔骤然收缩!

    “正因为这份愧疚,让符咒有了可乘之机。”无执的话语像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她内心最深处的症结。

    林薇薇彻底呆住,望着眼前俊美非俗的男子,脑中一片空白:“那……我该怎么办?”声音已带哭腔。

    “还给他。”无执言简意赅。

    “啊?”

    “当面还给他。”无执认真补充,“斩断他的妄念,也斩断你多余的愧疚。心结一解,符咒自破,因果便了。”

    话语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林薇薇怔怔望着他,半晌才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阳光透过玻璃,暖暖笼罩无执周身。

    林薇薇望着他,盘踞数周的阴霾竟被这几句话驱散大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好!我听你的!”

    她起身向无执深深鞠躬:“谢谢你,大师!”

    从钱包取出一叠现金放在桌上:“这是报酬!”随即头也不回地冲出咖啡馆。

    无执注视着桌上五张红色钞票。

    “不错。”谢泽卿飘到他对面坐下,支颐望来,凤眸满溢激赏与宠溺,“兵不血刃,攻心为上。颇有朕当年风范。”

    望着无执清澈眸中映出的、渺小却完整的自己,他平淡的眼底渐渐染上笑意。

    无执将五百元仔细叠好收进口袋,抬眼看向谢泽卿,郑重宣布:“今天晚上,加个菜。”

    谢泽卿凤眸霎时亮如金焰。他爱极无执这般模样。

    “好。”鬼帝喉结滚动,嗓音透着压不住的愉悦,“想加什么山珍海味?”

    无执将叠得齐整的钞票揣进内袋,动作一丝不苟。他抬起清澈的琉璃眸,平静回道:“加个茶叶蛋。”

    谢泽卿:“……”-

    “菩提所”的生意比预想中清淡许多。

    寻上门的多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或初入职场的年轻人。他们通过那个小小的民俗论坛找过来,脸上总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情。

    委托内容也千奇百怪:

    “大师,我怀疑室友给我下了降头!最近天天掉头发!”

    “……那是脂溢性脱发。”无执看着对方油光发亮的发根,给出严谨的医学判断。

    “大师,新租的房子半夜总有弹珠声,是不是有鬼?”

    “那是楼上水管的‘水锤效应’。”无执甚至抽空画了张建筑管道结构图。

    谢泽卿总是飘在一旁抱臂旁观,俊美脸上写满“无聊”。

    直到第三单生意上门。

    委托人叫陈静,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租住在老旧公寓楼里。

    一推开门,混杂着外卖与尘埃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空调未开,室内却冷如冰窖。

    “就是这里。”陈静声音发颤,指向卧室,“每到半夜,就感觉有东西压|在身上,冰冷得喘不过气。”

    无执清澈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一个印着“XX至尊赌场”的劣质塑料打火机上。

    “他生前是个赌鬼。”

    陈静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房东说前租客因为欠赌债,在房间里烧炭……”

    话音未落,卧室温度骤降!

    一股饱含怨毒的阴气从床底弥漫开来,瘦骨嶙峋的鬼影缓缓浮现。它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陈静,喉咙发出嘶哑的低语:“钱……给我钱……”

    陈静吓得瘫软在地。

    无执挡在她身前:“尘归尘,土归土。放下执念,入土为安。”

    “不!”赌鬼嘶吼着扑来,“把你的身体给我!我要翻本!”

    “找死。”

    谢泽卿的声音冷如万年寒冰。

    他甚至没有现身,只释放出一缕微不足道的威压,对寻常鬼魂而言却如山崩海啸。张牙舞爪的怨鬼瞬间僵在半空,眼中充满源自灵魂的恐惧。

    “蝼蚁。”谢泽卿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带着令万鬼臣服的力量,“在朕面前,也敢放肆?”

    怨鬼颤|抖着连求饶都发不出声。

    无执抬手,指尖泛起如破晓晨光的柔和金光。轻轻一弹,金光没入怨鬼眉心。满身怨气如冰雪消融,房间温度迅速回暖,窗外阳光重新变得温暖明亮。

    陈静惊魂未定地掏出信封:“大、大师……这是报酬……”

    无执接过单薄的信封,没有拆开:“多谢。”

    走出公寓楼,午后阳光暖洋洋洒落。

    “就这么点?”谢泽卿飘在他身侧,脸上写满嫌弃,“那女人看着不穷,出手竟如此吝啬!”

    无执拆开信封,里面是十张崭新的百元钞。他将钱仔细叠好收进旧钱包,随后极其自然地牵起鬼帝的手继续前行。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谢泽卿低头看着那只主动牵来的手,感受着传来的温度,反手将之紧紧攥入掌心。

    街道尽头,落日熔金。橘红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如两条交缠的线,从今生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来世。

    谢泽卿忽然停步。无执随之驻足,侧首望去。

    往日的戏谑狂妄尽数消散。那只被牵着的手冰冷如常,掌心却渗出细微的湿润。

    无执目光微动。

    谢泽卿转首望来,总是睥睨天下的金纹凤眸此刻盛满虔诚的郑重。

    “无执。”他嗓音极致沙哑。

    “朕……”刚开口便顿住。仿佛卸下千年枷锁,他改用全新的语气:“我不知你如何想。”

    那个“我”字很轻,却如巨石投入无执古井无波的心湖。

    “但这段时日,是我千年孤寂里最快活的时光。”他贪婪地描摹着无执的眉眼,欲将此刻刻进魂魄深处。

    喉结滚动,声音里漫出无法掩藏的浓烈情感:“我想与你,长长久久地过这人间烟火日子。”

    话音落下,只有风穿过街巷,卷起枯叶在无执脚边打了个旋儿。

    他静静立在原地,对路人投来的欣赏目光毫无所觉。那双琉璃眸子清澈依旧,淡漠如浸过雪山的冰泉,任谁都看不透这片清冷之下正酝酿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言语,极缓极慢地收紧了交握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清浅笑意,宛若雪莲在深冬绽放。“好。”

    谢泽卿凤眸圆睁,欣喜瞬间漫上眉梢。

    无执已转身牵着他继续前行。

    狂喜如山崩海啸般吞没了谢泽卿的神智,磅礴鬼气失控迸发,如逆转的黑洞绽放恒星般的光芒。周遭气温骤降,街角枯叶顷刻覆上薄霜。他渴望拥抱,用尽全部力气将这道清冷身影揉进魂魄,永不分离!手臂张开却在触及棉服的刹那猛然顿住。谢泽卿僵在半空,像个得到绝世珍宝却怕碰碎的孩童。

    无执再次驻足转身。清澈眸中漾开圈圈涟漪,清晰地映出那个因狂喜与克制而微微颤抖的帝王虚影。

    他向前踏出一步。很小的一步,却仿佛跨越千年时光与阴阳之隔。

    谢泽卿呼吸骤停。

    无执在落日余晖中微微垂首,俊美非凡的容颜在他眼前缓缓放大,温热的额头轻轻抵上他冰凉的眉心。

    无需言语。胜过世间所有山盟海誓。

    宛若冰山撞上烈日。

    谢泽卿僵直的身躯渐渐放松。他阖目贪恋地感受着这份足以温暖魂魄的温度,此刻他们心意相通。

    最近处那棵枯树,在两人能量交融的刹那,于干枯枝桠顶端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抹鲜绿。

    枯木逢春。

    天地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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