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难道我就不值得你纪念……
谢濯怔了怔, 站起的身子重新坐下,脸面覆上淡淡一层霜色。
薛明窈见他不答,气得又问一遍。
谢濯总算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藏任何东西。”
“你别骗我了!”薛明窈一屁股也坐了下来, 抱胸看他, “今日我在陈府问了从前陈良卿身边伺候的人,说是他在你我大婚当日就裱了画着人送来谢府,作为新婚贺礼。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莫不是你动了手脚?”
她觉得陈良卿不是那种不守承诺之人, 不抱希望地借助赵盈问了一问,结果问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薛明窈前两日看府账时就把宾客的礼单览了一遍, 没见到有陈良卿的姓名。便是他特意不作登记, 那也会和谢府人交代一声,把东西送到她手上, 然而这么多天, 薛明窈没见过画的影儿,更没听底下人提起过。
八成是谢濯在捣鬼了。
谢濯直直看她, “所以你说是去见颐安公主, 实际上是去打听陈良卿的画?”
“我当然是去找盈娘的。”薛明窈回瞪着他,“你别转移话题, 老实告诉我, 你见没见过那幅画。”
“没见过。”谢濯脸色坦荡, 不见一点心虚。
薛明窈半点不信。
“那画进了府,还能凭空消失,半点无踪不成?不然把门房、管事都叫来,问问大婚那日有没有陈府的人来送东西。”
谢濯不语。
薛明窈也并无任何要唤人的意思, 一双黑亮的眸子紧紧看着他。
“你就这么在意他的画?”谢濯冷冷道。
“我就知道,这事与你脱不了干系。”薛明窈眉心一动,娇喝道,“你还不承认!”
谢濯讥诮一笑,“是我。”语气与刚才否认时如出一辙的坦荡,“我的府上,我的婚礼,这么添堵的东西,我自然要处置了。”
薛明窈愣了愣,不敢相信他的口吻能如此无耻,“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谢濯讥诮更甚,“他却偏偏选在大婚日送到我府上,叫我先你一步看见,岂非有意羞辱于我?”
“他哪里想羞辱你了?”薛明窈下意识道,“他一来要贺我成婚,二来叫你看见,也表明他心思坦荡,你别小人之心了,快把画给我。”
谢濯眼底浮起阴翳,他是小人,难道陈良卿就是君子了?装着君子无暇似的,对薛明窈的那一套,分明就是欲拒还迎。
同是擅丹青之人,谢濯哪里看不出,陈良卿画的薛明窈,情出自然,姿态妖娆,每一笔都透着他不为人道的心思。把画送他眼前,不是挑衅是什么?
“是画还是你们的奸情,你心里清楚。”谢濯面无表情,“薛明窈,你已嫁作人妇,接受外男所赠之物属于私相授受,我不可能允许。”
“那画是他在御前下的承诺,光明正大,哪门子的奸情。”
薛明窈咬着嘴唇,奸情,又给她扣帽子了,她倒也想有呢。
“况且人都走了,你计较个屁啊!”
小肚鸡肠的男人!
“是啊,人都走了——”谢濯反问她,“留下一幅画而已,值得你这样看重?”
“值得啊。我留着做纪念,不行吗?”
“不行。”
谢濯硬邦邦抛下两个字,再也不想多说,起身欲走,袖子却被不依不饶的薛明窈拽住,她站在他面前,矮他大半头,玲珑的下巴高高抬起,“不行也得行!那是我的画,你必须还我。”
谢濯狠狠一掸袖子,把她手挣开,向门走去。
“你站住!”
谢濯脚步不停,拉开了门。
薛明窈随手拿起案上一样物事,砰地扔到门上,门应声而合。
谢濯深吸了口气。
身后薛明窈语声脆利,“谢濯,你凭什么这样做?你想娶我,你也娶到手了,整天欺负我,想亲就亲,想摸就摸的,我爱吃什么,你都要分去一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处处受制于你,只想留陈良卿的画做个纪念,这个你都不许,那画是能吃了你吗?”
她的质问一句句打到谢濯沉默宽挺的背影上,终于那纹丝不动的后背有了反应。
谢濯转过身,盯着薛明窈炯炯明亮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作纪念,薛明窈,你对陈良卿倒是长情。那我们当初呢!我不是也画过你?怎么不见你纪念?”
“你收藏的上百幅画里,可有一卷我的画?”
“难道我就不值得你纪念吗!”
男人陡然提高的声音在敞阔的房间里回响,惊得屋顶上一群鸟雀扑簌簌飞起。
薛明窈惊讶地看着他,脑子像打了结,难以消化他的话。
“还是说——”谢濯胸口起伏,俊朗的面容微微颤抖,“因为你没彻底得到陈良卿,所以你要一辈子想着他?那我是不是应当把你送到南疆,让你和他好上一阵,才能使你忘了他!”
薛明窈彻底呆了。
他在说什么疯话?
谢濯露在袖口的手骨节泛白,青筋盘蜒暴起,情绪汹涌的眼眸转过去不再看她。薛明窈张开嘴,想说点什么,谢濯却一把拉开门,夺门而走
房间里只剩下薛明窈一人了,空气中好似仍残余着谢濯的怒气,在她耳边震动发颤,嗡嗡作响。
一如谢濯的几连问,不断在她脑中回放。
明明在说陈良卿的画,怎么扯到从前了
薛明窈坐回案前,案上放着一盘剥好的核桃仁,她摸了一枚放入口中,清微的甜在舌尖上弥散开,然后是涩涩的苦意。
她一枚一枚地吃着,一件一件地想和谢濯有关的事。旧事,新事,借着核仁的苦意陆续在心头滚过,越滚越复杂,像核仁一样沟壑纵横,脉纹深邃,令人难以想明白。
窗外渐渐染上夜晚的色彩,身旁的灯烛不够亮,她坐在了一团昏晦之中。丫鬟小心翼翼地进来掌灯,周遭仍是嫌暗。
薛明窈吃完了一整盘的核桃仁,没有吃晚食。
遣丫鬟去问了一下,谢濯也没吃。问人在哪,丫鬟打听一圈,答说在练武场。
薛明窈于是踱着步子过去,特意没叫人跟着。
听竹馆后的院子被夜幕笼罩,格外空寂,只有阿连一人埋头收拾弓箭。
“你主子呢?”薛明窈问。
阿连对这个称谓不甚熟悉,反应了一会儿,“回夫人,将军刚刚回书房了。”
薛明窈掉头就走。
谢濯的书房门窗深闭,一片漆黑,不像有人的样子。
薛明窈狐疑地敲了敲门,无人应,她想了想,还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没来过谢濯书房,对里间格局不熟,黑暗中茫然地环顾一圈,试探性地迈了几步出去。
虚暝中突然传来男人冷漠的声音,“你再往那个方向走两步,就要撞桌子上了。”
薛明窈吓了一大跳,跺跺脚,“我就知道你在!为什么不点灯?”
“不想点。”谢濯淡淡道,“这里不欢迎你。”
薛明窈翻了个白眼。
这会儿功夫,她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差不多能辨清障碍,便跌跌撞撞地朝着坐着的人影走去。
到了近处,依稀辨出那是一方坐榻,薛明窈看不实不敢坐,小手摸摸索索的,一不小心摸到谢濯腿心那物,哎哟一声尖叫,缩了手回去。
谢濯:“”
最后还是谢濯伸手将薛明窈往下一拽,她才屁股触到榻面,安稳坐了下来。
薛明窈理了理裙裾,对着旁边那道黑影一清嗓子,“陈良卿的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还是得问你——”
“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谢濯硬声打断她,“他的画我不可能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薛明窈被堵回来,忍了忍,又道:“那你当时说我没有留下你的画——”
“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谢濯再次打断,“气急之下问两句罢,我的画你留不留,纪念不纪念的,我不在意。”
薛明窈舒缓了一下午的情绪又激荡起来,她都纡尊降贵亲自来他的地盘了,他还对她这个态度。
她忿忿地拿谢濯常说她的话攻击他,“你真是不可理喻!”
“和你学的。”谢濯冷冷道。
薛明窈咬牙,想起来以前她也总被谢青琅的倔脾气气得吐血,那时要么让齐照收拾他,要么她上嘴上手地撩拨他,现在前者当然不成了,后者也失去了威力——谢濯已经成了对她来说无比危险的男人。
她沉默的时候,谢濯又开口了。
“既不说话,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薛明窈哼了一声,“我是堂堂谢府夫人,自己府上,有什么地方不能待。”
话音刚落,便觉黑暗中的身边人侧目看了她一眼。
“谢府夫人,你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我们之间也就只有一件事好做了。”谢濯阴恻恻地道。
薛明窈不难听懂他的意思。
无耻的下流鬼。
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种手段对付她,真以为她会屈服?这都是她用剩的招数!
谢濯危险归危险,但她也不怕他。昨天是第一次来,她久乏经验,难免心慌意乱,招架失措,之后可不一定。况且,她也确实从中得了乐,比从前还要羞耻数倍的乐
几个念头闪过,尽管腰还有些酸,薛明窈仍从容地凑到谢濯耳边,轻飘飘的声音热乎乎地灌进去。
“那就做啊。”
谢濯绷紧了身子。
“谢将军,请你好好疼爱我”
轻佻的声音与美人温凉的手臂一同缠绕过来,谢濯一瞬间喉咙□□,仿佛无法呼吸。薛明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他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作者有话说:窈窈和小谢在玩一个谁先说爱就输了的游戏,小谢快输了。
第52章 “你在吃陈良卿的醋吗?……
黑暗中人的五感被无限放大, 柔软青丝撩过肌肤,轻薄的衣料彼此摩擦,细腻幽香在交织的呼吸里流转, 两人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没有顾得上点灯。
热意升腾, 薛明窈终于气喘吁吁地剥开了谢濯上半身的衣衫, 迎面撞进他壮硕的胸膛。
他从练武场上回来不久,身上还附着一层薄汗,那汗都是热腾腾的。薛明窈紧紧地贴着他胸口, 双手环抱, 他胸背上的肌肉那样饱满挺阔而富有弹性,生机勃勃地塞满她的掌心。
谢濯真的很魁梧。
他长到九尺高, 薛明窈不觉惊讶, 他在西川郡主宅的一年多里一直在窜个子,衣裳穿一季便短一截子。但是如何练得这样壮呢, 他从前的肩背, 可是薄薄的,有种女郎家的纤秀精致, 现在宽了好多, 块垒分明,手感全然不同了。
难得他的腰依旧那样劲窄, 紧实而硬挺, 薛明窈摸一下, 心便怦怦跳。
她终于肯承认,将军谢濯处处讨人厌,唯独这身材是从前谢青琅比不上的优势,叫人抱着便不想撒手。
一路跌跌撞撞, 从坐榻进了歇晌的里间,再倒在床上,薛明窈始终黏在他胸前。
谢濯伏在她身上,操控着她的喜悦与痛苦,汗珠一滴滴滚落到她肩头,像烙铁一样一次次烫着她,薛明窈口干舌燥,但力气尚足,娇声吟哦着让谢濯去点灯。
她要好好看看谢濯的肌肉。
谢濯却不肯,“你不是不想看见我么?我们这种相看两厌的夫妻,这样子最好。”
薛明窈倒没恼,掐着他臂,“可是这样,很像偷情啊。”
谢濯宁愿是偷情。
起码还有情可言。
然而到底薛明窈的主动与热情让他很受用,她的手抚着他背,滑着他腰,好似有一股柔情注到他心口,尽管知道这是错觉,谢濯仍隐秘地享受这一切。
不防身下娇滴滴的美人突然发问:“谢濯,你下午——”喘了口粗气,“是在吃陈良卿的醋吗?”
谢濯登时僵住,脊背一阵发麻。
薛明窈在黑暗中勾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腹肌,“怎么停下了,不行啦?”
谢濯沉默地继续。
“你还没回答我呢。”薛明窈不肯放过他,“你要是不回答,或者故意折腾我,就说明你心虚,那就是默认了!”
谢濯能感觉到薛明窈那双狡黠而兴奋的眼睛正在紧盯着他,仿佛要在他身上钻个洞似的。
“不是。”他咬牙。
“真不是?”
“真不是。”他恶狠狠地道,“我那是在维护我的尊严。”
自然又大力维护了一下他在床榻上的尊严。
身下人终于消停了。
待到酣畅尽兴之时,薛明窈双臂挂住他颈,汗湿的鬓角挨着他的,丹唇挪到耳侧,极尽诱惑地舔舐,含着媚气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吐出来,“我问你陈良卿画的我好看吗?”
谢濯一愣,掐了下她的腰,“闭嘴。”
薛明窈不听,咬着他耳朵,“你回答呀,他画得好不好?有没有你画的我好看?”
谢濯这回不说话了,只管卖力气。
薛明窈一径胡乱问着他。
谢濯只觉陈良卿的名字一遍遍从耳边滑过,明知她是故意,熊熊烧起的妒火仍叫他痛苦万分。薛明窈与陈良卿相处的画面倏然袭来,她向他眉目传情,那样主动,那样殷勤,一如她从前在西川对他那般
脑中无数个声音叫嚣,皮肤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胸腔仿佛陷下一巨大空洞,空得令人绝望。谢濯只能控制不住地去掠夺薛明窈,试图将那个洞填满。
晦暗里声息撩人,两人遍身浴汗,谢濯抱着战栗不止的薛明窈,嘶哑着问:“他能对你这样吗?”
怀中人张口要说话,谢濯又去吻她,不肯再听她任何一句恶言。
后来他无需吻她,薛明窈也说不出话了,呜呜地抱紧他,指甲深嵌入肉。
然而谢濯仍觉方才薛明窈挑衅的笑意挥之不去,那双藏着钩子的眼睛如影随形,要把他内心深处的东西勾出来。
幸好没有点灯,幸好黑暗掩住了所有的不合时宜与羞耻。
屋外夜色如墨,帐里春情肆意蹿动,搅得心事愈发百折千回,汹涌如怒
翌日天光大亮,窗外麻雀啁啾不休,薛明窈浑身酸软地从谢濯榻上醒来。
昨晚谢濯恼羞成怒,虽没用那些刺激的姿势,但下的力气也不轻,铁人一般持续了好久,实把她折腾坏了,结束后抱着他一合眼就失去了意识。
枕畔无人,这个点儿,谢濯已出门上朝了。
薛明窈身上规整地穿着里衣,并无黏腻感,猜是被谢濯清理过,算他有点良心。
不过是良心,还是别的什么呢?
薛明窈闷头想了一会儿,决定放过自己,掀了帐子下床。
知道主子在将军书房过夜,早早来候着的绿枝听到声响,忙进来伺候。由绿枝服侍换上新衣裙的时候,薛明窈目光越过罩门,懒懒地打量着外间谢濯的书房,地方宽敞,东西却不多,仅仅一个书架子一只书箱,几条案几方榻,并非她想象中的卷帙盈架、翰墨满屋的样子。
他做了将军,对文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
薛明窈回想起几次见他看书,看的也都是兵书并地理志等类目,不再是诗赋策文。
他到底为何弃文从武呢。
绿枝为她绾好发,“主子,咱们走吧?”
薛明窈脚挪到门边,又踏了回来。
“趁他不在,翻翻他的书房,说不定他就把陈良卿给我的画藏在了这里。”
不管谢濯出于什么心理扣下画,薛明窈都咽不下这口气。吵也吵不动,莫名其妙又睡了一觉,她没忘记自己的初心。
绿枝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书架,不敢真翻。薛明窈不客气,亲自上手,翻箱倒柜。
绿枝只得跟在薛明窈屁股后头,郡主扫荡过一处,她小心翼翼地复原一处。心里叹老大口气,谢郎君凶是凶了点,但对主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怎么主子非要和他怄这口气。几次床事比从前激烈得多,她听了都脸红心跳,主子床上床下的,也不别扭吗。
谢郎君也是,就不能包容主子,多说点好话么。
明明主子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啊。
她的好主子此刻正盯着翻出来的一只陌生荷包发愣。
没找到画,找到了这个。
荷包粉艳艳的,锦面上绣了两只凫游鸳鸯,闻上去还有一缕清香。小巧玲珑地躺在她手心里,灼烧得她手心发烫。
薛明窈心情急遽翻涌,谢濯竟然私藏女子物事。
一边指责她私相授受,一边自己做着这种龌龊事。鸳鸯戏水,怎么,他还和旁人两情相悦上了!
亏她这两日还翻来覆去想谢濯是不是心里真的有她,结果是她又自作多情了。
薛明窈咬着后槽牙,翻来倒去地看荷包,绣工精致,没有标识,看不出是何人相赠。许是京里头那些对谢濯有意的贵女送的,谢濯收作纪念,甚至不仅是纪念,而是他们相好的凭证。但是哪家贵女那么有胆子,总不至于是陈泽兰。薛明窈眼前闪过几张女郎面孔,觉得她们可能性都不大。
难道是府里哪个媚上的丫鬟?近水楼台先得月,瞅着他们夫妻有隙,想爬主子的床。
可谢府的丫鬟都是她带来的。
大凡高门嫁女,都要在陪嫁里塞几个伶俐水灵的丫头,预备以后抬作通房或者妾室,为主母分忧,薛明窈此前出嫁也是这样安排。但这回她自问绝难接受谢濯与别的女子有染,他若有纳小之心,她豁出去也要阻他,不然就和离。故而没让阿嫂准备,陪嫁来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丫鬟,不敢惹事的。
再说,谢濯不知是脸皮薄还是不习惯,进出主院都尽量避着丫鬟,没见他和谁眉来眼去
薛明窈青着脸,转了数个念头,不得其解。
“咦,这荷包怎么在这里,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身后绿枝伸头看来,声含惊喜。
薛明窈心中如挨一巨石,呆了一呆,“这荷包是你的?”
“不是呀。”绿枝笑道,“主子您忘啦?这是洞房那日悬在帐子上的喜荷包。不知怎的,第二天闹不见了,我到处找都不见影儿,还问您瞧没瞧见呢。”
巨石终于平稳落地,薛明窈松乏了眉眼,“我哪里注意过这些,他没事藏这个干嘛。”
想到方才自己如临大敌想的那些可能,薛明窈一瞬间又觉自己可笑至极,恼怒上头,一把将荷包掼在地上。
绿枝挠头,郡主的脾气来得越来越莫名了。
她弯腰捡起荷包,荷包的系带有些松了,绿枝想起喜荷包的用途,悄悄打开看了看。
里头的物事让她心口多跳了几下,脸上漫出喜色。
“郡主,您看荷包里面装了什么!”
“装的什么?”
“您亲自来瞧瞧嘛!”
薛明窈狐疑地接来荷包,只见两绺青丝由红绳挽结,静静躺在里头。
第53章 扒了他的皮,掏出他的心……
荷包再次在薛明窈的手心里发了烫。
她将头发拿出来, 仔细看了看,又一言不发地放回去。
“主子,这是谢将军剪下来放在里头的吧, 您成婚时不在乎这礼那礼的,他可不是呢。”
主子成亲那日不等新郎来就将扇子摘了, 盖头揭了, 第二日绿枝来喜房收拾,发现案上的合卺酒一动都没动,更休说结发。没想到谢郎君悄悄地合了髻, 藏在这里。
薛明窈脸面微微发热, 粉荷包好像长出了一排小牙齿,轻轻咬着她的手心, 她便又把它掷到了案上。
“或许是他和别的女子的呢?”她道。
“怎么可能!”绿枝拿起荷包, 重新整理系带,“主子, 谢郎君真的是想和您好好过日子的。”
“谁稀罕”薛明窈没好气地道, 提起裙角,“别翻了, 咱们回去。”
一路上薛明窈箭步如飞, 绿枝险些跟不上。
等到了主院,绿枝端来饭食, 薛明窈手中瓷勺叮珰撞着汤碗, 半天不进一口。
“我让厨房换一道粥送来?”绿枝在旁问。
薛明窈缓缓摇头, 表情高深莫测。
等一碗粥被她搅得凉透了,薛明窈一拊掌,转头对着托脸发呆的绿枝,斩钉截铁, “你说得对,谢濯他就是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绿枝心道自己好像没这么说,浅浅咧嘴一笑,“主子您终于意识到了,其实我早就这么觉得了,连齐照都说谢郎君心里有您。”
“谢郎君那么针对齐照,定也是因为吃他的醋。之前两人比试了一回,齐照受了好大挫,一直发愤练武呢。”
“是了,他对阿照那般吹胡子瞪眼的,明明他应该感谢阿照的,要不是阿照,当年他还没法”薛明窈说到这里,忽地意识到谢濯似是不知此事,便转而道,“你说谢濯可不可恨,喜欢我得紧,却总骗我说只喜欢我的美色。”
“不可恨,只是有些好笑。”绿枝认真道,“谢郎君那种品性的人,娶您怎么可能只是图色呢,要是这样,当年他也不必大力抗争了呀。”
“那种品性?”薛明窈哼了一声,“也不用说他的好话,他早就不是君子了。还有,怎么又叫起谢郎君了,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绿枝眨巴眨巴眼睛,“奴婢错了。”
“去厨房再拿碗粥来。”
“是。”
“等等,”薛明窈叫住绿枝,“先叫人送水吧,我要沐浴。”
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清水浮荡着她身上欢好后的痕迹,薛明窈垂着眼睫,君子么?早就是个色鬼了,表里不一,不说人话。
她得扒了他的皮,掏出他的心不可
谢濯今日下值早,昨夜与薛明窈荒唐一晚,她在他身上留了不少印子,想法子掩盖了一阵,便趁早回府了。
走近书房,竟看见绿枝和阿连在庭院一角说话。
成婚至今,薛明窈所居主院与他的前院泾渭分明,她在昨日之前从未踏足过他的地界,丫鬟自也不会来。她如此姿态,谢濯也不愿巴巴地凑过去,回府后都是直奔自己院子。
“谢将军。”绿枝朝他福身一礼。
阿连脸上绽着笑,殷勤地为他打开书房门
谢濯心中已觉不对劲儿了,进去一看,薛明窈大喇喇地倚靠在坐榻上,杏红色的裙裾软软垂下,覆着大半张榻,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谢濯看看裙,看看人,“你怎么还在这里?”
薛明窈眼波盈盈,声音娇浓,“你不高兴见到我呀?”
谢濯僵着一张俊脸,“这是我的书房,我不想被人打扰。”
“怎么能叫打扰,我是来陪你的。”
薛明窈的这声嗔,不禁让谢濯想起从前他当窗读书,薛明窈不问自来,他如此拒,她也是如此回,理所当然不容置疑。
但此刻显然并非彼时,他分明瞧见薛明窈眼中的戏谑。
薛明窈款款站起,迤逦着裙摆走到他跟前,轻巧地抱上他手臂,“昨晚还抱着我亲呢,现在就翻脸不认人啦?”
白玉似的五指扣在他胳膊上,带来温暖的紧锢感,谢濯默默感受了一会儿,然后沉着脸掰开了她手指。
“薛明窈,你到底想做什么。”
薛明窈撇撇嘴,决定不再和他兜圈子。拿出喜荷包在他眼前一晃,“我在你房里找画呢,结果翻到了这个东西。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呀?”
锦面上两只鸳鸯摇摇晃晃地对着他脸,薛明窈揶揄的笑意扑簌簌地也跟着荡,谢濯右眼皮开始一跳又一跳。
这种感觉就像在军营里,他藏起的薛明窈小衣被老兵痞翻出来,当众举着大笑,“谢老弟,你个小白脸忒会装,原来也是个离不开女人的啊,啧啧,这么艳的色,得是野女人的吧。来说说,是哪儿的小娼妇啊”
令人羞耻的隐秘被抖落开,是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
薛明窈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谢濯紧绷绷的脸,十分期待他的答案。
然而。
谢濯接来荷包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薛明窈一愣,“你不识得这个荷包?”
谢濯摇头,“从没见过。”
薛明窈简直不敢信,“这是你我成亲时新房床榻上的喜荷包,你背着我行了合髻礼,把头发放里面藏起来。你装什么傻呀!”
“我没有合髻,也没有藏荷包。”谢濯淡淡道,“你的这套说辞编得很没意思。”
“我可没编。不是你做的,这荷包自己长了脚飞到你屋里?”
“或许吧。荷包没长脚,你可长了脚。”
薛明窈把荷包扔一旁,瞪眼看他,“你再胡说一句试试呢。谢濯,你喜欢我对不对?你想和我做夫妻,想和我白头偕老。”
谢濯脸上浮起嘲意,“倒也不必这么自以为是。”
薛明窈看他那副镇定的模样,实在想扇他一巴掌。
“你刚刚说你翻了我的书房找画——”谢濯环顾四周,“找陈良卿的那幅画?谁许你这么做的,谁许你动人东西了?”
薛明窈呵地一声笑,他还倒打一耙起来了。
“谁让你昧下画不给我的,你一日不给我画,我就一日不罢休。天天来找你要,天天翻你的书房,你生气去吧!”
“不可理喻。”谢濯面无表情,“我去练武场了,恕不奉陪。”
说完,竟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什么啊,说不过就跑,薛明窈忿忿看着他的背影。
嘴比口口还硬!
晚上薛明窈特意推迟了睡觉时间,盘算着抓住谢濯再逼问一把,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好遣了丫鬟去问他。丫鬟回来报称,谢将军说他今夜不过来睡了。
“理由呢?”薛明窈问。
“谢将军没说。”丫鬟小声道。
薛明窈唇角勾出笑,这不正说明谢濯心虚。若他是单纯贪她身子,哪里舍得不和她同寝,之前可是赶都赶不走的。
她抓了件披风套在寝衣外头,趿上木屐,噔噔噔地去逮人。
谢濯的卧房依旧如从前般粗简,素帐素榻光秃秃的,和主院卧房的精致华丽形成鲜明对比。他久未在这里过夜,竟有些不习惯了,坐在榻前盯着黯淡的帐子,似要寻找些绮丽色彩出来。
那抹水红就这样闯入他眼帘。
薛明窈微笑着站在他面前,松垮的披风裹着红绸寝衣,裤管下露着赤白的脚,她没穿绫袜。
“你不肯找我睡,那我就来找你睡了。”
她自然地解下披风,甩脱木屐,爬上了榻。
谢濯皱着眉,干巴巴地道:“这里简陋,你怕是睡不舒服,还是回去吧。”
“多谢你替我着想。没关系的,成婚前我也曾在你这里睡过一夜,还不错。”
她指的是夜闯谢府那一回。
谢濯垂下眼帘,那一夜他几乎一宿未睡,一直在枕畔翻来覆去地看薛明窈,她确实睡得很香。
“对了,”薛明窈笑眯眯地道,“你当时拿走了我的小衣,怕是就藏在这里吧?等我明日翻一翻。”
谢濯眼皮又是一跳,还好薛明窈提前和他说了。可是她这么爱翻他东西,他又能藏哪儿去?
“那只会白费工夫。”说完也不再理她,倒到枕上盖了被。
薛明窈看着他紧阖的双眼,轻轻一笑,还以为他要怎么赶她走呢,就这点儿本事。
谢濯闭眼不久,薛明窈吹了灯,也钻进被里。
谢濯身侧慢慢触到了若有若无的柔软,淡淡幽香萦绕耳畔——薛明窈躺到了他的枕头上,和他几乎没有距离。
“我没枕头。”她无辜的声音响起。
“衣柜里有。”谢濯低声道。
但薛明窈没有要去拿的意思。
谢濯也没动。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呼吸声平和而轻浅,然而谢濯自知心里并不安宁,往常和薛明窈共寝,她基本都早早地睡着了,他尚未学会如何与清醒的薛明窈同睡。
而薛明窈却还在想着让他更不安宁一些。
谢濯只觉她软绵绵的身体蛇一样地缠过来,她趴在他颈窝,轻柔且娇媚地说了一个词。
谢濯登时天灵盖一阵发麻。
她唤:“夫君。”
第54章 “谢濯,我好疼!”……
谢濯从没指望薛明窈肯叫他一声夫君。
哪怕是在床笫之间, 薛明窈最意乱情迷最顺服的时候,他也不曾逼她叫一叫。他知道,那只会招致她的奚落。
然而大出他意料的此刻, 心仿佛浸泡在一汪蜜水里,竟怀疑是错觉。
“夫君——”那娇软的声音再度钻来, 朱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
蜜水又来一泼, 甜得他魂儿都要给她了,谢濯用力掐了一下自己。
薛明窈叫也叫了,亲也亲了, 却见谢濯半点反应也无, 明明人也没睡着。
难道是她给的甜头还不够?
薛明窈心一横,对着他耳, 极尽娇媚之能事, “夫君,你理理我嘛。”
声音恨不能拐九十九个弯, 酥得她自己都惊讶。
谢濯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你不要这样叫我。”
很好,终于不装死了。
“为什么?”薛明窈柔声问, “你不喜欢吗?”
“不喜欢, 太假了。”
“哪里假了,”薛明窈装不懂, “你我是夫妻, 我叫你夫君是天经地义啊。”
谢濯嗤了一声。
薛明窈不在意, 藕臂一伸抱住谢濯胸膛,胸脯蹭着他结实的肩膀,吐气如兰,低低地道:“我知道你喜欢。”
谢濯敏感的耳尖被她轻细而滚烫的声息撩拨着, 身体被她抱着锢着,一切像回到从前,小郡主的热情像一把火铺天盖地烧来。
他清楚地感觉薛明窈又在玩弄他,她布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底下长满涂着蜜的尖刀,一旦掉进去,就要被扎得体无完肤。
然后被高高在上的她狠狠嘲笑。
当然要推开她,最好反客为主地欺负她,让她慌乱,让她哭,宣告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不许她再一次地践踏他。
但谢濯只觉手有千钧重,迟迟推不开。
天知道薛明窈布的陷阱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她那么主动,那么热烈,明知是假的,他都肯义无反顾地往里跳,或许,可以躲着刀尖走
谢濯又掐了一下自己。
他艰难将薛明窈缠过来的一只手臂折回去,“你何必这样。”
薛明窈的声音饱含委屈,“你不是说我乖一点,你兴许会对我好些吗。我现在还不够乖吗?”
谢濯闷了一会儿,“你的郡主品格——不要了?”
“我们都是夫妻了,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呀,不要就不要了。”薛明窈柔情似水,半分别扭都没有。
谢濯只觉环绕周身的蜜水成了苦水,这根本就不是薛明窈。
她的陷阱设过了头,没了郡主品格的薛明窈,还有什么意思。谢濯一瞬心灰意冷,不想再听薛明窈说任何话。
薛明窈正在想自己的温柔乡战术使得到不到位,要不要再将姿态放得低一些,谢濯忽地侧过身来,吻上了她的唇。
唇舌饱满而湿润,不轻不重地与她纠缠,长驱入里,谢濯的手环到她背上,让她与他的身体贴得更紧密。薛明窈软绵绵地陷在他怀里,心说把谢濯感动成这样,看来是到位了。
她放心大胆地享受着他的深吻,让他吃遍她嘴巴的每个角落。谢濯不那么霸道的时候,亲吻起来的感觉和谢青琅一模一样,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和又克制的力道,不知不觉,薛明窈的手滑上了他的腰,泄出了甜腻的鼻音。
一吻罢了,薛明窈几乎黏在了他身上。
“谢濯,你就是喜欢我”她哼哼唧唧地道。
不想谢濯耐心地把她拨拉下来,平放回枕上,淡淡道:“你错了,我不喜欢你。”
“啊?”
“睡觉。”
薛明窈感觉像是被人喂着吃了碗甜爽的酥山,然后又冷不丁挨了一棍子,懵了半天,恼羞成怒,“谁稀罕你喜不喜欢,滚开!”
谢濯不滚,理了理被面,闭上眼睛。
薛明窈哪有心思再试他,枕也不要了,被子一卷滚到最里侧,睡在光秃秃的褥单上。幸而被子够宽,谢濯还有的盖,他掀开眼皮幽幽看了薛明窈一眼,波澜的情绪终归平静。
过了一会儿,里头恶声恶气地丢过来一句,“我需要一条枕。”
“衣柜里有。”谢濯依旧那句话。
里头传来挪动的窸窣声,随后谢濯胯上挨了一脚,薛明窈蛮横的声音传来,“你去给我拿。”
谢濯当没听见。
很快又挨了第二脚,“快去!”
谢濯唇角微微上扬,默不作声地掀被下床,开柜取了条软枕,丢给薛明窈。
一夜过去。
五更天,谢濯起床,准备去上朝。身旁的薛明窈一如既往地还在熟睡之中,脂粉未施的脸在熹微的晨光下显得几分娴静,谢濯像往常一样瞧了一会儿,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然后离开了。
听到屋门关上的声音,薛明窈懵懵地睁开眼睛,摸了摸额头。
绿枝来为薛明窈梳头的时候,笑意暧昧,“主子,您和谢将军,怎么样了呀?”
“他就是个——”薛明窈愤愤说到一半,止声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也罢。”
过了这么久,额上被谢濯吻触的地方犹然温热,薛明窈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世上怎么有谢濯这么讨人厌的家伙!
“绿枝,把我头发束起来,待会儿我要去练武。”她吩咐道。
绿枝心道主子心情又不好了,想了想劝道:“您腰不是还有点酸么,不如过两天再练?”
“不,就今天。”薛明窈说一不二。
绿枝只得将主子头发高高扎起,盘了个干脆利落的男髻,为她搭了一身胡衣和轻巧的平头履,方便舞枪弄棒。
薛明窈叫了齐照来陪。
取来她的红缨枪,跌跌撞撞舞了一套枪法,薛明窈活动开筋骨,兴致起来了些,扬声道:“这套阿爹教的我腻了,阿照,你来教我几式新的!”
齐照微微低着头,不去直视他主子沁着薄汗的明艳面容,“郡主,属下会的枪法招式走的是刚劲一路,不太适合您练。”
齐照说得委婉,其实是薛明窈基本功不行,学不了。她从父亲那儿习来的枪法,都是经过薛崇义调改,更易于她女儿家使的。
“还没教,你怎么就知道不适合。”薛明窈不以为然。
“郡主,要不您换别的——”
薛明窈打断他,“别废话了,快教!”
齐照只好想了一式对力气要求没那么高的,先给薛明窈演练了一遍,再分解动作一步步指导。
“将右腿抬起,对,抬高,再高,再高些向右搬动,然后拧腰,起跳”
薛明窈学得很艰难,齐照站在她身旁,一手扶着她腰,另只手将她的腿提上去。
薛明窈痛得龇牙咧嘴,猛地将腿放下,跳出几步远,“好了,齐照,不用那么严格。大致有个样子就行了,你给我示范便是,不必上手掰动作。”
齐照默默缩回手,退到一边,“是。”
好在薛明窈筋骨虽不健,悟性尚可,勉强把动作做出来了。这是个旋身飞踢再刺的招式,姿态优美,干脆潇洒,薛明窈又是花架子的路数,细腰一扭,不像功夫像舞蹈,手中枪更应换成绫带。
她蛮喜欢这一招,在庭心接连不断地舞着。
女郎笑意盎然,红缨枪来回挥刺,飞扬的胡衣下摆晃乱了齐照的视线,以至于他全然没注意到,薛明窈再一次从半空中落下时,右脚不慎踩到了一颗不知哪来的小石子,脚踝一歪,失去了平衡。
伴着一声尖叫,薛明窈红缨枪脱手,重重摔到了地上
被薛明窈连着两日戏弄,谢濯这日特意在卫里多待了一会儿,晚霞漫天时才姗姗骑马回府。
一进府,阿连小跑着过来,一脸的不安,“将军,您可回来了,夫人,夫人她受伤了!”
谢濯心跳骤然一停,“怎么回事?”
阿连飞快讲了郡主练武跌倒的事,“请大夫来看过了,右脚踝伤到了骨头,要几个月不能下地行走了。”
谢濯眉头紧皱,沉着一张脸箭步如飞地去了主院。
屋里乱糟糟的,丫鬟们各自忙活,昨晚还活蹦乱跳闹他的薛明窈穿着件绛紫胡衣,恹恹地侧躺在小榻上,右脚踝的位置打着夹板,缠上了布条。
见他人来,,薛明窈气呼呼地就是一瞪,抄起榻上一只用来锤肩的木锤扔向他。
谢濯稳稳接住,放下木锤走到榻前,目光复杂地看着薛明窈包得如同铁板粽子似的右脚。
“你逞什么能呢。”他咬着牙说了一句。
“你还教训上我了。”薛明窈表情很难看,“你谢府的练武场上不干不净,竟然有害人的小石子儿,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一个小石子儿就把你绊倒了?”谢濯心生怀疑,想了想,“你当时穿的什么鞋?”
薛明窈不吭声了。
绿枝扑通一声跪下,“谢将军,是我建议主子穿这双履的,想着轻便,没想到底子太薄,害了主子”
谢濯顺着绿枝的目光看去,地上一双小巧玲珑的平头履,履底也就比普通绣鞋厚了一点点。
大凡武人习练,不说穿靴,起码也要穿双底子厚一些的鞋,薛明窈怕是在自家院落里耍惯了,没这个意识。
“行了,绿枝你跪什么啊,是我想穿的,不怪你。”薛明窈烦躁地坐起身子,顶回谢濯不赞同的眼神,“别想教训我!”
谢濯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别这样乱动,容易抻着伤处,不利于恢复。”
“我也不想乱动的,”薛明窈娇媚的小脸皱起来,“我好疼,谢濯,你不知道有多疼!”
第55章 咿咿呀呀地叫痛,攥着谢……
薛明窈蹙着眉, 咬着唇,不住地叫疼,见谢濯木人一般地站她跟前, 又恨恨一拳锤向他。
谢濯闷声挨了她的拳头,将她手收回去, “疼就更不该乱动了。”
“难道不动就不疼了?”薛明窈声音里泛上了哭腔, “我就从没受过这种疼。”
谢濯蹲下来,拍了拍她手,“忍一忍, 过几天就不疼了。”
“几天?”薛明窈失声出口, 湿漉漉的杏眸满含怨念,“谢濯, 都怪你, 我在薛府怎么练功夫都没出过事,一到你谢府就不行了, 一定是你故意报复我, 想让我断腿!”
谢濯哭笑不得,“是, 我神通广大, 提前布置了这个陷阱。”
薛明窈发出了一声痛哼。
“断腿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好,万一真留下残疾, 到时候你就哭去吧。”谢濯低声道。
薛明窈像只炸毛的兔子, “现在和断腿有什么区别。这个样子, 我怎么走路,怎么睡觉啊!”
“当然不能走路了,睡觉倒是不会太妨碍”
薛明窈又在乱动,屁股腾挪着, 试图把翘起的右腿往另一个方向搬,谢濯赶忙制止她,“你这是做什么?”
“太硬了,硌得难受。”薛明窈拍拍榻,“我要去睡榻,那儿舒服。”
她理所当然地看向谢濯。
谢濯愣了愣,垂着眼,慢慢伸手将薛明窈抱起。
薛明窈一挨他身,立马双臂搂上他脖子,“抱稳点儿,不然动到伤处影响我恢复,我和你没完。”说着又呻吟了几声,往他怀里蹭了蹭。
精神那么好,还有余力骂他,估计也没那么痛。谢濯勉强放下心。
把人送进卧房,谢濯没让丫鬟跟进来。他竖了条枕在榻头,叫薛明窈倚着,又在榻尾摞了几床被,将她的病腿高高架起。
“这样能缓解疼痛。”他道。
薛明窈咕哝,“你还挺懂的。”
“我受骨伤的次数可不少。”谢濯淡淡道。
薛明窈懵懵地啊了一声,打量了一下他,“你这不挺能跑能跳的”
还那么有劲儿。
“你要想恢复得像我这样,就得听我的话。”谢濯倒了杯水给她。
薛明窈喝了一口便还给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叫人去给我炒盘栗子,多放点糖,炒得焦香些,再配碗桂花元子汤来。”
谢濯皱眉,“待会儿就要吃晚食了。”
“这就是我的晚食咯。”
“你骨头损伤,须得进补才对,吃这些可无益。”
“那明日再开始补,今晚先吃我想吃的。”薛明窈没好气,“你叫不叫,不叫我叫了。”
说罢就要高声唤绿枝,谢濯抚额,“你安生一会儿吧。”
他出去遣了个丫鬟去厨房,然后向绿枝询问大夫下的诊断。绿枝脸上犹带着惶恐,嗫嚅道:“大夫说郡主从高处坠堕,伤及足踝,需要固定静养三月,给郡主开了一副活血化瘀、强筋壮骨的方子,还叮嘱了郡主要补益肝肾”
“伤及足踝,是什么程度的伤,骨裂还是骨折?”谢濯详问。
这问倒似把绿枝问住了,她顿了顿才道:“约莫是前者,反正大夫说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如初,无大碍的。”
谢濯又问:“她练武时,身边都有谁跟着?”
“当时奴婢和齐照在,齐照在教主子一式新枪法。”
谢濯脸色不太好看,“齐照在场,还让你主子伤到了?”
绿枝小声说是,“他已经去柴房反省了。”
“你主子罚的?”
“不,不是,他主动去的。”
谢濯回到薛明窈榻前。
“你养的好护卫,在自家都护不好你,还留着做什么。”他忍不住道。
“怪阿照干嘛呀,”薛明窈反驳回来,“他反应够快了,帮我看伤,还把我抱回屋,要是没他,可要累坏那帮丫鬟了。”
“你让他抱你?”
“对啊,不然我自己蹦回来,还是飞回来啊。”薛明窈伶牙俐齿。
谢濯脸又绷得紧了。
薛明窈仰头看他,眼神玩味,“怎么,你吃阿照的醋啊。”
“你脚不疼了?”谢濯寒声道。
“和你吵几句,就好多了。”薛明窈笑眯眯的,“等炒栗子来了,就更好了。”
未几,薛明窈要的两样吃食被丫鬟端进来,置了一张小案在榻上,方便她食用。炒得滚热的栗子堆了一满盘,个个饱满爆开,焦香四溢,将元子汤的桂花甜香都压住了。
她又看向谢濯,“你给我剥。”
谢濯不应,“你难道手也折了?”
薛明窈嗤笑,翘起纤纤五指,“我堂堂永宁郡主的手,可不是用来剥栗子的。”
谢濯嘴角一抽,“我拿出去让丫鬟给你剥。”
“不行,等丫鬟剥完,栗子都凉了,而且剥好的栗子放一起,锅气都散了,要边剥边吃,听着声音,才有感觉。”
谢濯:“”
比薛明窈脚伤更严重的是她的富贵病。
“你还磨磨唧唧什么呀,再不剥就凉了!”薛明窈连声催。
谢濯只好坐到榻旁,撸起袖子给她剥栗子。
咧了口的栗子十分好剥,夹在谢濯食指与拇指之间,轻轻一捏,一声爆裂,那黄澄澄的栗实就跳出来了。
他剥好一个,看着薛明窈,薛明窈也看着他。
谢濯缓缓地把栗子递到她眼前,刚好是个非常尴尬的距离,用手接显得舍近求远,用嘴则还差着一截子,需要她往前凑一凑。
于是薛明窈纹丝不动。
两人僵持了几瞬,最后谢濯把栗子送到了她嘴边。
薛明窈檀唇一启,自得地吃到嘴里。
谢濯继续给她剥,薛明窈端起元子汤,慢悠悠地舀着喝,余光瞥见谢濯剥栗的手。
那曾经是双修长清秀的手,提笔写字画画时,比纸上风采更动人。中指指肚上的笔茧也并未有损些什么,而是文人的勋章。
薛明窈清楚记得这双手抚在她胸上的样子,优雅中带着一点生涩,那时她与谢青琅目光汇在同一处,他在看她的宝贝,她在看他的手。
而今这双手当然还是离丑陋有十万八千里,不过是粗糙了些,宽厚了些,和任何一个武将的手相比,都可以算得上漂亮。
可是和烙印在她记忆深处的那双手已相去甚远了。
倒是有道好处,从前她舍不得叫谢青琅用这么漂亮的手剥栗子,现在嘛,无所谓了。整个人都皮糙肉厚的,怎么折腾他,她都不心疼了。
“还吃不吃了?”谢濯手停到她嘴边已有一会儿了。
薛明窈懒洋洋地张开嘴,谢濯只得把手往里再递,放到她舌头上。
就是宫里的太后,都不见得需要人这样伺候。但谢濯动作越来越熟练,越来越自然,看薛明窈小猫一样嚼着栗子,舔舔嘴唇,露出餍足的神情,他不自觉地也笑了。
填饱肚子,薛明窈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叫痛,攥着谢濯袖子又拉又扯。
谢濯眉头紧拧,“你要是实在痛的受不了,我有强效的止痛药丸”
他说到一半停住,似是有所犹豫。
薛明窈愣了愣,“是你受骨伤时吃过的?”
“算是吧。”谢濯含糊其辞,浑身浴血、身体被刀枪洞穿时,骨伤都已不算什么了。吃那药,是为了防止自己痛得半夜哀嚎,影响同伴休息。
“服后短时间会神思混沌,变得迟钝麻木,因而对外伤造成的疼痛很有效。”
“啊?”薛明窈连忙摇头,“我不要,听起来有点可怕。我,我忍着吧,现在比刚伤的时候已疼得轻多了。”
谢濯点头,捋着被她扯皱的袖子,道:“刀枪之类,你还是少玩吧。”
薛明窈不高兴了,“你别瞧不起人,我虽然功夫比不上你,但也是正经会枪法的。”
谢濯没忍住,笑了笑。
薛明窈的枪法他见识过,那时她抱着震慑他的意思,持着红缨枪耍了一通,他也的确被震慑住了。
会枪法的姑娘,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后来等他也习了武,自然也明白薛明窈那一套纯是花拳绣腿,不仅伤不到人,还容易伤到自己。但样子确实很好看,充满明媚的飒爽英姿,谢濯至今难忘。
她喜欢耍枪就耍吧,但要有他陪着,起码他能保证她不受伤。谢濯这样想,没说出来。
“别笑了,”薛明窈撇撇嘴,有点别扭地问,“就几年时间,你怎么把功夫练出来的?”
谢青琅被她兄长打得满地找牙,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形,她还历历在目。
谢濯沉吟,他的功夫都是野路子,能练出来,全靠吃得下苦狠得下心。
投军前找了家武馆花钱拜师,人家看他是个弱书生,说什么都不收。他不强求,留下钱,每日来大院里看,人家七八岁的学徒练什么,他也跟着比划,武馆师傅没赶他。
时间匆忙,没学到太多,勉强打了个底子,到军营里照样被人嘲身子骨弱,三不五时挨人欺挨人打。
挨打也是经验,也能从中长智慧,一面学防守,一面自己苦练。营中人尽可做他老师,这学一招,那学一招,三更灯火五更鸡地练,练到手臂酸痛拿不动筷子,练到夜半做梦都在打拳,练到这种程度,也就成了。
不过这些,不足为薛明窈道也。
谢濯轻描淡写地答:“靠天赋。”
薛明窈还欲再问,谢濯站起身,“我去吃晚食,你好好躺着,不要下床,有什么事,一律吩咐丫鬟去做。”
薛明窈不理,微微抬起下巴看他,“你今晚,来和我一起睡吗?”
谢濯心中一动,垂下眼帘。
“来。”
第56章 “把你衣裳扒了,让我摸……
晚上就寝前, 丫鬟们到榻边伺候薛明窈盥洗。好在包起来的地方在脚,不影响穿脱衣裳,为了更方便, 另把寝衣的裤换成了裙。
等忙活完,绿枝又指挥着人将搬过来的盆洗等撤出去, 重新用枕把薛明窈的右脚垫起来, 调整到了一个相对舒服不易滑落的姿势,取来轻便的软被替换了原来厚重的被子。尽管主子没有夜里醒的习惯,她也还是在榻边留了小几, 准备了一壶温热茶水。
绿枝离开前小心翼翼地对谢濯道:“谢将军, 主子就拜托您照顾了。”
薛明窈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样子看着颇为老实乖巧, 谢濯轻轻点了头,掩帐吹灭了灯。
上榻, 钻进薛明窈的被子里, 借着浓雾似的黑暗,谢濯微微侧躺, 安静地注目她。
看不分明什么, 但是她玲珑有致的侧脸、柔软的黑发还有润白的肩颈,都仿佛在谢濯面前显形似的。
既问了他今晚来不来睡, 怎么现在又一声不吭, 不像她。
谢濯轻声问:“脚还疼么?”
“疼”薛明窈蚊子似地哼哼, 转过头来,“疼得我睡不着。”
她声音可怜兮兮的,不禁让谢濯想起少年时期救的受了伤的小兔小猫,他按捺住去抱薛明窈的冲动, 低声道:“等困了,自然就能睡着了。”
薛明窈又哼唧两声,忽道:“谢濯,亲我。”
谢濯一愣。
“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薛明窈丢过来一个解释。
她在使唤他,而谢濯没法拒绝。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个数,显得自己不那么上赶着,然后慢慢地挪到她唇边,亲上了她。
微凉的唇瓣香香软软,蹭着亲着很舒服,只是薛明窈脚伤了,全身都懒得动弹似的,一径地任他吮着,意兴阑珊地与他吻。
谢濯不愿这样,轻扣着她肩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缠,吞吐的暧昧声响让空气也变得粘稠,等到薛明窈喘气急速起来,谢濯才松开她,指腹摩挲着她丰盈的唇瓣,拭去湿润的汁液,低声问:“可有分散些疼痛?”
然而枕边人拍掉他的手,声音冷冷淡淡,“并没有。”
谢濯:“”
一只手忽地伸来,勾上他的前襟。
“换个法子。”薛明窈道。
谢濯按住她手,颇有警惕,“换什么法子?”
“把你衣裳扒了,让我摸摸。”薛明窈吩咐。
谢濯一滞,“你好好睡觉吧。”
“害羞什么?这会儿倒当自己是谢青琅了,我又不是没摸过。”
谢濯坚决不允。
薛明窈不跟他废话,身子一挪,半压半抱地贴上了谢濯的胸膛。谢濯惊了一惊,急道:“你动什么动,忘了你的脚了?”
薛明窈满脸无辜地说她又没动脚。
“多上点心,恢复不好的话,不说落下残疾,以后阴雨天也会受痛。”谢濯无奈道。
薛明窈不甚在意地应了声,手指窸窸窣窣地摸进他里衣。
她温热的身体贴着他,娇香玉软,春山圆润,谢濯说不受用是假的,况顾忌着她脚伤,不敢大力推拒,就一任她扯开了他的衣襟。
薛明窈在他结实的胸肌上戳戳点点,肌肉既厚又弹,做枕头应当舒服,她抓揉了两把。
谢濯沉默地承受着,薛明窈向来任性,受伤了之后格外任性,他决定多包容她。
薛明窈摸了一会儿,忽地伸舌嘬了一口,谢濯一个激灵,大掌按上了她脑袋。
“还是这么敏感呀?”薛明窈抬头一笑,“去点灯,让我看看。”
谢濯闷声道:“看什么?”
“明知故问。”薛明窈往上挪了挪,对着他耳朵吹热气,“以前我记得那里是粉色的,现在好像变大了,不知道颜色有没有变深呢”
她嘴里说着话,手上也不停,打着圈按揉着。
谢濯偏头躲了躲,摩挲着她厚实的长发,心想薛明窈是纯把他当个玩意儿消遣,可他又不能反过来消遣回去——她受伤的脚就架在那儿呢。
于是继续闭着眼睛装死人,像从前被小郡主轻薄时那般。
薛明窈不放过他,“去点灯啊。”
“不去。”
“为什么不去?咦,这是什么——”薛明窈手指向下滑,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皮肤。
谢濯不理她,手覆上她的手,试图把她挪开。薛明窈不依,赖在他胸上就是不走,“我们成婚这么多日,我都没看过你呢。”
在听竹馆的那回,衣衫完全没脱。
在谢濯书房的那回,全程摸着黑来的。
薛明窈现下意识到这点,更来劲儿了,再三要谢濯去燃灯。
谢濯就是不答应,薛明窈没了耐心,直起腰就往外爬,“你不点我点。”浑然不顾她那条病腿。
“你给我回来!”谢濯没好气地把人往身上一拉,再小心把她放回枕上,这才万般无奈地下榻,点亮榻前那盏小灯。
借着光亮,薛明窈第一次看清楚谢濯的胸膛。
两侧厚实的胸肌隆起,麦色的肤色,强壮得像座山,充斥着原始的力量美,在灯下尤有冲击力。被她嘬过的地方是深红色,确实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衣衫半掩下的腹部肌肉块垒分明,一丝赘余都没有,只是薛明窈顾不得惊叹他腹肌的紧实,目光全被他右腹延伸至腰侧的一道长疤夺去。
那疤很丑,像条暗红色的蜈蚣一样蜿蜒斜行,足有五六寸长,摸上去粗糙且硬——正是她刚才发现的迥异于平滑皮肤的古怪地方,如果不是这道狰狞疤痕,谢濯的上半身堪称完美。
薛明窈缩了手回来,半坐着的谢濯立时把衣衫一掩,就要去灭灯。
“你别——”她忙叫道,去拉谢濯的袖子,“等一等。”
“那是怎么伤的啊?”她问。
“打仗伤的。”谢濯言简意赅。
薛明窈又把手送进去,抚摸着那条疤,“你不想点灯,是怕我看见它吗?”
谢濯不答,淡淡道:“不要摸,很痒。”
薛明窈手一顿,谢濯抓住机会干脆利落地下榻把灯灭了,帐内重新黑了下来。两人并肩躺着,薛明窈的兴趣好似全被他的疤挑了起来,不一会儿戳了戳他,“怎么打仗伤的,疼吗?”
“还好。”谢濯轻描淡写。
“你敷衍我呢,快给我讲故事,”薛明窈嘟囔,“不然我又疼到睡不着了。”
谢濯怀疑她脚根本就不怎么疼,她只是不想睡觉。
“哪有什么故事好讲。”他道,“在西北第一次对敌,上来就被人拿刀来了一下。”
“没穿盔甲吗?”薛明窈懵懵地问。
谢濯低笑一声,“普通士卒的盔甲,不过装装样子,聊胜于无罢了。”
薛明窈蹙眉,“然后呢,你反杀他了?”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活着躺在这里了。”
“伤口看起来很深啊,竟然还有力气杀他”
“硬撑着,把人想成你的样子,一下子就有力气,提得动刀,砍得动人了。”
薛明窈一愣,“什么啊,你想砍我!”
“薛明窈,你是我仇人,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很难理解么。”
腰上传来指甲划过皮肤的利痛,薛明窈狠狠掐了他一下,谢濯在黑暗里无谓地笑,不让她看见。
去西北的头半年,操练,行军,换防,不曾真正意义上地和敌人拼过。后来终于等到号角响起,黄沙漫天,遍地人如虫蚁渺小,发出的声音却震天撼地,淌的血流成了一条河。
当然怕,这种时候,再多的志气也没用。腿很快软了,学的本事没来及用上,就挨了一下。对面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却已懂得快准狠地挥刀,懂得在人倒下后俯身割断他的喉管,取下他的首级。
剧痛之中,薛明窈再次光临他的幻象。
她脸上挂着顽劣的笑容,费解地看他,发髻上的步摇晃花了他的眼,“谢青琅,你怎么这么不自量力,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不,他捂着伤口,挣扎着告诉她,不是死路,这是他找出来的一条生路,一条通天大道,通到九霄宫阙,通到她身边。
“可是你要死了呀。”轻飘而又疑惑的口吻。
他也确实快要死了。血一刻不休地在流,娃娃脸的刀离他越来越近,近得他能看见自己映在刀身上的写满恐惧的脸。
他在世上没有亲人了,只有薛明窈一个仇人。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薛明窈永远都不会知道,更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她会继续过她锦衣玉食的快乐日子,去诱惑下一个她看上的男人。
沉重的手颤抖地攥紧刀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声嘶吼,举刀贯穿了眼前人的胸膛。娃娃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鲜血喷涌而出,全洒在他脸上。
血液腥甜,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心里幽幽想着,不知薛明窈此时在做什么。
往事漫上心头,走完这条通天大道的谢濯侧过身,在薛明窈细白的颈子上咬了一口。
“你想咬死我而后快啊?”薛明窈莫名其妙。
“新婚第一日你咬过我,我在报仇。”谢濯一本正经。
薛明窈软软地哼了一声,“我现在是个病人了,你还说这种话,世上还有比你更坏的人吗?”
谢濯便不再言语了。
须臾,枕畔传来薛明窈轻细的声音,“战场上这样的生死关头,你经历了很多次吗?”
“不多不少吧。”
“你怎么想的呢”
“不重要。”谢濯将两人身上的被子盖好,“我明日还要上朝,你得睡觉,我也得睡觉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帷帐,悠然落在床榻上。薛明窈掀开被坐起,枕旁意料之中地无人,她打了个哈欠,唤了绿枝来。
“谢濯出府了吧?”
“嗯!让人盯着呢,一个时辰前,将军骑马去宫里了。”绿枝妥帖回报。
薛明窈立马将缠着夹板的右腿往榻边上一搁,“快把这劳什子给我拆了,憋得我好难受!”
绿枝赶忙上手,手指翻飞解开布条,取下夹板。层层裹缠褪去,露出薛明窈赤裸的右足,白白净净,玉雪玲珑,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薛明窈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脚腕,面露满意,“没什么感觉了,果然连扭伤都算不上。”
昨日她确被石子绊了一跤,扭了右脚,走起路来有些不自在,幸未肿胀。
请了医者看过,道是无碍,酸痛过一阵子自消。
之后种种,就是薛明窈灵光一闪,计上心头的杰作了。
绿枝理着拆下来的东西,“郡主,是不是下午将军回来前,咱们还要把这个原样装回去?”
“嗯哼。”
“伤筋动骨一百天,咱们,咱们要装一百天吗?”
“不知道,看心情吧。”薛明窈懒洋洋地笑,“看谢濯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好玩得紧呢!”
第57章 “你赢了。”
绿枝为薛明窈梳着头, 脸上带点欲言又止的意味。
装病一直是主子的拿手好戏,从前闯了祸惹薛将军生气,第二天便头疼脑热, 卧床不起,哎哟叫唤两声, 薛将军就是再大的火, 也发不出来了。
但现在用在谢郎君身上,还是费了大力气装骨伤,主子真是不走寻常路, 艺高人胆大。
薛明窈瞧她神色, “你有何异议?”
绿枝摇头,“就是委屈郡主了, 白白受着不能走路的罪。”
“嗯, 还好白日里能拆下松口气,至于晚上受的罪——”薛明窈眯起眼, 桀桀笑了两声, “我得从谢濯身上捞回来,装要装得值才行。”
绿枝好奇道:“您打算怎么捞啊?”
薛明窈正要开口, 忽地屋门传来笃笃两声, 小丫鬟不等绿枝开口,就启门闯了进来, 上气不接下气, “郡主, 将军回府了,正往这儿过来呢!”
主仆齐齐变色。
绿枝差点掉了手中梳子,“怎么回事,将军平时要下午才回的呀!”
而窗外, 正是天光欲浓未浓,连正午都还渺远的光景。
小丫鬟挠头,“千真万确,将军方才骑马从角门进来了。”
她被绿枝安排了守在角门监看将军回府的重任,也是巧了,早晨目睹谢濯离府后,人坐在附近的廊子里做绣活,日影在指间游弋,一抬眼,瞧见了将军。
薛明窈咬牙,指着拆下不久的那堆“道具”,“快缠上,不能露馅儿!”
半盏茶的功夫,谢濯锦袍乌靴,稳声而至。
他手里拿着半块帕子,穿厅进卧房,“你的丫鬟怎么见我如同见了鬼,绣的东西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薛明窈坐在榻上,垫着伤脚,忿忿揪着头发,“我见你才是如同见了鬼。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难道今日又休沐?”
谢濯坐下,拈起茶案上一只小金桔,从容吃完才道:“你不良于行,性又乖张,我想你恐怕会可着劲儿折腾一府下人,索性就回来看着你,也叫你少生点事端。”
“可真会体恤下人。”薛明窈双手抱胸,黑眼睛朝他扑扇几下,“我还以为你特意舍了职事,回来照顾我呢!”
谢濯不语,又拿起一枚金桔,放入口中慢慢嚼咽。
一物忽地向他飞来,谢濯头也不抬,伸手一抓,是只木梳子。看准头,是用来打他头的。
薛明窈乌发半绾,理直气壮道:“你不叫我折腾人,那我只能折腾你了。谢大将军,过来给我梳头。”
“为何不叫绿枝梳?”
“她怕你啊,有你在旁坐镇,她的手艺都发挥不出来。所以你来替她。”
薛明窈以为要费好些口舌才能劝动谢濯,不料他没再说什么,就拿着梳子坐了过来。
绿枝给她梳的家常蝉髻只梳了个半截子,谢濯便将她余下的黑发分股盘绕,绾进髻子。
青丝在男人的掌心里流淌,力道堪称舒适,恍惚间还以为是谢青琅在给她梳发。
谢青琅虽然是个倔脾气,可做起事来,总是温柔的。
谢濯肯做好人的时候,薛明窈不禁要想,到底这是谢青琅的温柔在他身上的延续,还是仅仅偶然一现的回光返照。
但是想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应该当他是亟待驯服的夫君,而非破镜重圆的旧情人。
夫君宽厚的胸膛当然是要利用的,薛明窈拿起案上一枚糕点,微微后仰倚到他怀里,安心用起了早食。
片刻后,谢濯道:“好了。
薛明窈下意识地去摸后脑发髻,又将手放下,“还不拿面镜子给我?我怎么知道你梳得好不好啊。”
等谢濯站起身,她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直接抱我去镜台照吧。”
谢濯不听,依旧拿了面菱花镜给她。
薛明窈于是不肯照,再三要求谢濯抱她,见说不动,干脆把人袖子一扯,双臂攀上他颈,直直往他身上挂。
谢濯怕她有闪失,只能兜起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她腿,抱到了镜台前放下。
镜里美人蝉鬓如云,左右各有两股细细的乌发垂到胸前,平添少女之俏皮。薛明窈十七八岁的时候爱这样留发,这两年则习惯披一部分发于肩后。她瞧之又瞧,没说什么,叫谢濯再抱她回去。
她还有早食没吃完。
谢濯这回说什么都不肯了,直接把她的糕点并粥食拿了来。薛明窈不再坚持,目光往首饰匣一落,叫谢濯为她戴耳珰。
谢濯表情淡淡地挑了一副珍珠坠子,为她戴上。
那倒是她最近爱戴的耳饰。
这一番梳妆,谢濯做得无可指摘,都是她多年前调教谢青琅的成果。
她记得她逼他学了很多,但有一样,谢青琅死活不肯。
他不给她画眉。
他讲了东汉张敞画眉的典故,说那是夫妻恩爱的表现,他和她是无媒苟合,不宜为此,这件事,他只会为自己未来的妻做。
谢青琅说此话时表情很严肃,大有烈女坚贞不屈之态。薛明窈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若谢青琅是女子,她可说是把人应当留给夫君的第一次全夺了去,逼得人只能在画眉这种小事上留一寸清白,是怪可怜的。
于是她没强求,只在心底暗暗祈盼谢青琅未来的妻室是个丑八怪,叫画眉成不了美事。
现在不知他愿不愿意画?
应是愿意吧。
但薛明窈没有开这个口,她自己涂了胭脂,描好了眉。
谢濯离开了一会儿,不久后又回来,薛明窈用完早食,很快想好如何继续折腾他,上下唇瓣一碰,叫他送她去听竹馆,她要作画。
“怎么送?”谢濯些许迟疑。
“当然是把我抱过去啊。”薛明窈笑吟吟地道。
听竹馆在谢府的东南角上,离主院有不短的距离,寻常步行若走得慢些,能足足走上一刻功夫。
她就是在给他找麻烦。
谢濯挑眉,“我若不回府,你恐怕也不会想着去听竹馆吧。”
“可你回来了。”薛明窈悠然道。
“我不是任你使唤的傻子,你还是当我不在府吧。”谢濯说完,打算拔腿走人。
薛明窈忽地扬声一叫,“你不抱我去,我就叫齐照抱我去!”
又来了。
谢濯算是明白了,她留齐照在府,专为的就是气他。
他沉声和她讲道理,“有我在,哪个丫鬟敢去为你召他,就算他来,我又岂能让他进到这扇门。你别异想天开了,作画又不是非得去听竹馆,叫人拿笔墨过来,你在这里画,不成么?”
“不成。”薛明窈一字一顿,“我今日一定要去听竹馆,你不愿送,那我自己来。”
说罢,她竟单腿颤巍巍地站起来,扶着家具蹦了两步。
谢濯惊讶看她,“你想蹦着去?”
“没错。”
妆台离门很近,说话功夫,薛明窈又单腿行了几步,到了门前,把门推开了。
“回来!这么长的路,你逞什么能?”
薛明窈对此的回答是干脆利落地蹦过门槛,到了檐下。外头两个小丫鬟,见主子金鸡独立,摇摇晃晃,忙过来扶。
“都下去,”薛明窈一声喝止,“别靠近我。”
小丫鬟不敢不从,默默退得远了。薛明窈转头对追至门口脸沉如墨的谢濯一笑,“我就逞能了,你又能怎样?”
她松开扶着廊柱的手,看向门前又便又宽的两级台阶,左腿微曲,然后一个用力——
“薛明窈,你站住!”
谢濯满含怒气的吼叫与她沉重的步子同时落地,冲力太强,薛明窈身体前倾,几欲扑倒,接连单脚蹦跶了好几下,旋即上半身被一条有力的臂膀钳住,她堪堪站稳。
“你疯了!”谢濯咬着牙,从牙关里逼出声来,“这可是你的脚,你一点都不在意吗!摔倒了怎么办!”
“我在意啊,但我更想看你在不在意。”
薛明窈歪着头,优游从容地望着他的眼睛,嘴角挂着隐微笑意,好似一顽劣孩童。
谢濯实是拿她没办法了,深吸口气,“好,你也看到了,我在意,可以了吗!”
“不够。”薛明窈笑得愈发甜美,“我要你抱我去听竹馆。”
谢濯绷着脸,“如果我就是不答应呢?”
“那我就蹦着去,摔倒也要去,爬着也要去。就算你把我丢回屋,把我绑起来,只要我脚能动一下,我也要去。”薛明窈认认真真道。
说着还晃了一下自己悬在半空的病脚,像是挑衅。
谢濯沉默地伫立在她面前。他锢着她身子的手微微发抖,深潭似的一双黑眸紧紧看着她,吓人得很,好似里头随时会咕咚跑出来只野兽。
薛明窈毫不畏惧,安静地与他对视,僵着的右脚也松弛地触了地。
好像有几百年那样漫长。
终于,她听到谢濯叹了口气。
他叹得那样轻,如一片落叶掉到地上的声响,又叹得那样重,如一块巨石砸到人心头。
谢濯弓了腰,一手托她背,一手托她腿弯,缓缓将她抱了起来。
薛明窈手搭上他肩,对上他幽然的眸光。
“你赢了。”他道。
第58章 “我薛明窈的夫君,就得……
为了不晃动薛明窈的病脚, 谢濯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很慢。
通向听竹馆的路格外漫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薛明窈不看前路, 只盯着他英俊的侧脸, 胜利的滋味很甘甜,甜到把她的喉咙都阻塞住了,有股茫然盘桓在心头。
她扬起唇, 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谢濯停了停, 然后重新迈起步子。
“这是奖励,”她道, “我薛明窈的夫君, 就得听我的。”
谢濯脸上浮出自嘲的笑容,丢盔弃甲, 一败涂地, 这就是了。
手下败将,唯有沉默。
上午的听竹馆一派幽静, 窗前的修竹一株株笔直而立, 临风不动,屋内听不见竹声, 只有谢濯卖完力气后略显粗重的气喘。
薛明窈被他放到案前的软席上, 下人送来茶水, 她端来饮了半盏,颇好心地将剩下半盏送到谢濯面前。
谢濯抬头,“做你的夫君,还要喝你喝剩的水?”
薛明窈一笑, 仰头喝下茶盏里的水,拉着谢濯衣襟,不由分说将唇印了上去。
吻过那么多次的唇依旧香甜,连无味的白水经她唇舌渡到他嘴里后,都变得醇美起来。谢濯心里到底有气,抱着她尽情攫取她口中的津液,将这个吻绵延至深。
分开时薛明窈气喘吁吁,仍拽着他领口,“这般给你喝,也不亏你吧。”
谢濯轻嗤了一声,信手拿起一卷画论翻阅,不再与她说话。
薛明窈摊开画纸,提笔迟迟未落,最后转过头看向谢濯。她的目光相当灼热,仿佛能将他手中书卷烧出一个洞。
终于谢濯投来眼神,“又想怎么闹?”
“还是想问问你——”薛明窈放柔了声音,“陈良卿的画,真的不能给我看一眼吗?”
“不能。”谢濯声音冷静,不再有所顾忌,“他的画已被我烧成灰了。”
薛明窈一愣,喃喃道:“你够狠。”
论狠心他岂是她的对手,谢濯沉下头,重回书卷。
薛明窈睨着他,“你现在还作画吗?”
“很少了。”
“为什么?”
“俗务缠身。”谢濯淡淡道。
薛明窈嘲弄地笑,“我看你挺闲的呀。”
说不去卫里就不去,她一假装脚伤,就巴巴地围着她转。都不动画笔了,还拿着本画论装模作样,当她看不出么,半天不翻一页。
或许是在画馆里的缘故,谢濯的坐姿好像也没那么粗鲁了,手捧着书,碧色袍子服帖地垂到脚面,与青绿竹影相映成趣,带着些清雅意味。
“闲着也是闲着,”一个念头猝然升起,薛明窈脱口而出,“要不你为我作幅画吧,你烧了陈良卿的那幅,得赔我一幅。”
谢濯猛地抬头。
话送出去,薛明窈就后悔了。叫谢濯为她作画,有种说不出的不妥。
谢濯欲言又止,终于决定自取其辱一回——都已是败将了,还有什么面子可言。他问:“我从前为你画的那幅,你,如何处理的?”
“我烧了。”薛明窈坦然道。
睹物思人不是她的风格,谢青琅离开后,她把郡主宅里所有他的画作付之一炬,包括他画的她——顾盼神飞宛如仙子,也一并在她的眼泪里寸寸成灰了。
哪想到她不留他任何纪念,却还是随时随地地想起他,一草一木,一云一水,都有他的影子。
更没想到他本人,改头换面地到她身边,叫她不伦不类地作纪念。
谢濯默然,“我手生已久,难画好。”
“那就算了。”薛明窈痛快道,转过头重新伏案,执笔摹起山水来。
谢濯余光看着她的坐姿,双膝弯折,随意地交叠撇在身侧,不是一个利于骨伤恢复的坐姿,奇怪她竟也不觉得疼。
“你把腿伸直。”他道。
薛明窈哦了声,慢吞吞地变了坐姿。
时间缓缓过去,快正午的时候,谢濯放下书,出去了。薛明窈赶忙又把腿摆成原来舒服的姿态,过了一会儿,干脆仰面躺席上,支起腿,翘着脚,懒懒地打量着四壁画作。
这个姿势,这个角度,似曾相识
薛明窈不禁想起前几日在这里的那场情事,堪称酣畅淋漓的圆房。
心口热了热,看了一眼包成一团的脚,薛明窈叹了口气,她是冲动了。
谢濯不久后带着仆役搬了张小方案过来,摆上午食。薛明窈腿脚不便,两人中午就在这里用饭。
薛明窈低头一看菜肴,就知道谢濯捣了鬼。清粥小菜,外加炖骨头汤,颜色素雅至极。
“骨伤有忌口,你喜食的辛香、炸物都不能吃。”谢濯道。
薛明窈托着下巴,“谢濯,你就这么在意我的脚啊”
“我不想有个腿有残疾的夫人。”
谢濯说完,拿起竹箸,吃了起来。
薛明窈口味偏重,谢濯也是,他给她搞了一桌清淡,自己也陪着吃,薛明窈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脾气也难发出来了,懒恹恹地动了筷。
她一上午不动,早食也用得晚,当然没什么胃口,挑了几筷菜,用了小半碗米,就算结束。
谢濯看在眼里,“菜不吃就罢了,骨头汤多少喝一点,是补身子的。”
“不想喝。”薛明窈拖着声音,娇滴滴地道,“非要我喝的话,你来喂我。”
谢濯和她对视半晌,什么也没说,埋头吃完挪到她身边,端起碗来,勺子舀着汤往她嘴边送。
她把人调教得这么听话了?
薛明窈心有自得,乖乖地张口吞下。骨汤浓郁,虽嫌味淡,却也觉唇齿生香,里头的炖肉肉质细腻,她就着谢濯的手,满当当喝下一整碗。
汤喝完,人也不知不觉地倚到谢濯怀里去了,眼睛微阖,声音像蛛丝一般,娇娇弱弱,细细缠缠地拷问他,“谢濯,你为什么非要在我面前当坏人呢。”
谢濯揽着她的腰,淡淡道:“我坏,那是因为你坏。”
“哦,现在你愿做好人了,因为我不坏了吗?”薛明窈扭头看他,漆眸里几分慵懒妩媚。
谢濯垂眸看她眼角笑意,薛明窈哪里是不坏,她比从前更任性,更狡诈了。
“不是,因为你现在是个病人。”他道。
“所以你不肯对病人坏?你还挺有原则嘛。”
有原则的谢濯叫人进来,撤走了食案,薛明窈赖在他怀里不肯起,嘟囔道:“谢濯,我该睡午觉了。”
“那我们回去?”
“不要,就在这里睡。”薛明窈看向小榻。
不待她吩咐,谢濯把人抱了上去,平放在榻上。
薛明窈拉着他袖子,“没有枕,没有被”
“我叫人给你送来。”
“不要。”
“那你待如何?”
薛明窈手滑到他的大腿上,轻轻捏了捏他硬弹的肌肉,“你来做我的枕,我的被。”
午后的日光溶溶地洒在小榻上,年轻的将军坐在小榻一头,手里捧着书,娇美的女郎躺在他双腿上,身上盖着将军的锦袍。
将军手里的书仍是半天翻不了一页。
目光下落,久久停在薛明窈甜美的睡颜上。
何尝不知薛明窈在玩弄他,仗着脚伤肆意对他予求予取。
可耻的是,他快要习惯这种玩弄,甚至享受其中。
阳光渐渐丰灿,在薛明窈洁白的额头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谢濯宽袖拂落,松松地罩住她额。
一室静好。
下午薛明窈醒来,难能安分地坐在案前,认认真真摹完一幅山水。这回没再藏着不让谢濯看,边摹边唤他添墨换水,只是不许他评点,更不许他指教她。
郡主的骄傲显露无疑。
待到晚霞漫天之时,谢濯把薛明窈抱回主院。
晚食时又争执了一场。
看中午那顿饭薛明窈实是不愿吃,谢濯没对晚食做太大调整,只加了一道补身子的汤,另减了几道甜物的分量。饶是如此,薛明窈还是不满意,称谢濯小题大做,存心不让她痛快吃喝。
谢濯不咸不淡地驳回去,未料薛明窈的任性劲儿上来,连药也不肯喝了。
一碗黑漆漆的药汤放在案上,薛明窈推三阻四,迟迟不动。
谢濯觉得匪夷所思,“小孩子都知道受伤喝药,你连小孩子都不如?”
薛明窈自是叫苦不迭。
让医士给开方子,抓药熬药,不过是配合着圆谎,装装样子,她可没打算真喝,怎想谢濯盯得那么紧,她连偷偷倒掉的机会都没有。
说起来他关心在意她到这种程度,还嘴硬个什么劲儿,不然她也不必装断腿捉弄他了!
看谢濯这架势,她讲什么歪理都没用,他怕是恨不得直接给她灌下肚。
好在这方子是用来强身健骨的,对正常人也有益,不会害了她。
薛明窈眼珠飘转,不想咽下这亏,便道:“我怕苦,你陪我喝。”
“怎么陪?”
“你先喝两口,然后我再喝。嗯,这叫做夫妻同甘共苦。”
谢濯懒得再和她争了,当下舀了两勺送入口中,薛明窈这才不情不愿地将药喝了。
共了苦,薛明窈还是觉得委屈,将谢濯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
谢濯无奈,“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想沐浴。”薛明窈认真道。
“你帮我——”她眨眨眼,“夫君。”
第59章 跪坐在胸前,低头吮她……
浴房里银灯明亮, 几只盛满热水的木桶弥散着腾腾的水汽。
薛明窈坐在席上,由谢濯一件件脱下她的衣衫。
沐浴自是无法实现,薛明窈爱干净, 便让谢濯用帕子为她擦拭身体。
衫子与中衣层层剥落,露出她丰盈的双肩, 雪腻的大片肌肤在灯下犹如羊脂暖玉。锁骨与细腰之间, 只剩一件布料少之又少的黛色软绸小衣,紧紧地裹着她身上最柔软的地带。
谢濯的呼吸微微地重了。
“怎么不继续脱了?”薛明窈明知故问。
谢濯手指划过小衣上的那片繁丽的卷草葡萄纹,颗颗饱满的葡萄不禁颤抖起来, 好像在藤蔓上随风起伏, 熟得透了,随时能滚落下来。
他捏了捏其中最圆的两颗葡萄。
薛明窈嗔笑着拍打他的手。
谢濯这才双手绕到她背后, 手指勾了几下, 系带陡然一松。
里头失了禁锢,活脱脱地跳出来, 愈发衬得那薄薄的布料可怜, 什么也遮不住了。
好似觉得这样不妥似的,谢濯用他的大掌贴上她的小衣, 圆溜溜的葡萄被他推挤回去, 愈发熟,愈发热了。
薛明窈低头看了看。
谢濯的手掌明明很大的, 怎么此时也不够看了, 竟然裹不住
她最近还是吃太多了。
他的手停在那里, 看着好像很规矩,只有薛明窈知道他的手掌每一处都在用力,掌根、指根、指腹,不动声色地把玩她, 充满控制欲地,又严肃又淫靡。
薛明窈咬着唇,身子往前一倾撞进他怀,夹住了他作乱的手。
“再不擦,水都要凉了。”她咬着他耳抱怨。
“抱歉。”谢濯低声道,抽出手来的同时,把小衣也拿掉了。
薛明窈顿时有点羞赧,依旧紧贴着衣衫整齐的男人。谢濯用热水打湿帕子,轻轻为她擦着后背。
帕子在背上游走,薛明窈愉快地哼哼着,双臂环抱上了谢濯的腰。
美人如此在怀,谢濯既觉享受又觉折磨,但他仍然慢条斯理,仿佛没有任何别的念头似地为她擦拭,每一角落都细致照顾到。
及至后背擦完,他掰开薛明窈的手,轻轻将她推开,帕子游到了前面。
谢濯垂眸,那白皙的肌肤已泛上了浅浅的粉,如握着团暖雪,叫人不忍放开。
他的帕子,他的手,他的眼睛都饱尝了这团雪的可爱,但这不够。
帕子不再游弋,谢濯低下了头,用唇去尝。
薛明窈啊地一声轻叫出来,下意识要推他,谢濯锢着她腰一径霸道吮吻。
薛明窈喘着气拍他,“你不要打歪主意”
谢濯的嘴正忙,回得含糊不清,“你不就是在诱惑我么?”
当然是,但她才不要承认。
薛明窈低头看他跪坐在面前,低着头吮着,粗硬的黑发刺挠得她肌肤发痒,这画面过于刺激,她心口狂跳,已经觉得她开启的这场诱惑,有些控制不住了。
“谢濯”她喃喃叫道,手抱着他头,不知是推是拒。
浴房的水汽在暧昧的吞吐声里漫成朦胧的白雾,里头裹着女郎细细的低吟,春意横生,叫人再也按捺不住。
薛明窈的手在谢濯身上胡乱滑动,试图解他的腰带。
谢濯松了她,艰难制住她的手,“不要。”
他在拒绝她?
薛明窈锤了他一拳,“你欲拒还迎个什么劲啊!”
小谢将军横刀立马,杀气腾腾,当她看不到吗。
谢濯皱着眉,“你脚还伤着,不行。”
“又动不到脚!”
他一个色中饿鬼,现在又来当君子了,薛明窈百般不适应。而且说好的她诱惑他,怎么现在急不可耐的人成了她了?
谢濯还是说不行,“你承受不了。”
他重新取来帕子,粗疏地在她胸前抹了两把,抄起备好的干净小衣,娴熟地为她系好,将那对诱人的活物又关回去了。
薛明窈忿忿拿起一旁脱下来的小衣,攥成一团砸向他的脸,“你滚开。”
谢濯闷声为她穿上里衣。
“你下身要不要擦洗?”他问。
“要。”
谢濯解开她的裙,褪下里裤,薛明窈下意识地将腿并拢。她的腿骨肉亭匀,纤长洁白,谢濯的帕子从小腿走到大腿,擦拭的同时轻重并济地为她按了按。
薛明窈嘟囔道:“你怎么还懂按摩?”
“练了武肌肉酸痛,习惯给自己按了。”
谢濯指指她腿心,“这里要不要擦?”
薛明窈嗯了声。
“打开。”
薛明窈磨磨唧唧地□□。
谢濯伸手一触,抬眼看她,薛明窈脸红了红,装得风轻云淡,“用手来,总成吧!”
她如愿以偿了。
等薛明窈在他怀里软成一滩,耳边是谢濯粗浊的声息,“这种事,似乎也讲究投桃报李”
薛明窈抬起头来,冲他促狭一笑,“你和一个伤患讲投桃报李,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看着谢濯隐忍着脸色给她穿上裤子,从浴房抱回卧房,薛明窈心情愈发舒畅了。
她问他:“我脚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难道要抛却职事,天天在府里陪我?”
“当然不是。”谢濯道,“陪你一两日罢了,卫所还是要去的。”
话虽这么说,此后一连几日,谢濯都是一早上朝,朝毕则归府,卫里有事,将官就来府中请他定夺。薛明窈照旧让他日日上午抱她去听竹馆,谢濯不再拒绝。有时她兴致来了,还让他带她去府里池塘边的小亭坐坐,此外种种理所当然的使唤,端茶送水,梳头喂饭,自不必说。
谢濯绷着一张脸,任她役使,是口惠而实不至的反面。
府里人见此,都说将军极宠夫人,恩爱非常,令人艳羡。
薛明窈的丫鬟私下里说,将军与郡主是天作姻缘,将军爱重郡主不说,又与郡主从前在西川时的情人相貌相似,郡主自然也对他满意了。
这晚绿枝在浴房为薛明窈绞着头发,嘀嘀咕咕地将下人间的议论告诉主子,感慨道:“谢将军最近也不和您生气了,对您如此体贴上心,有求必应,真是难得。”
薛明窈指指她的右脚,“都是它的功劳啊。”
“那也是谢将军真心喜爱您,苦肉计才有用嘛,”绿枝笑嘻嘻地道,“主子,您打算什么时候和将军坦白呀,总不能一直装下去。”
“嗯,是不能装下去了。”薛明窈深以为然。
拿捏谢濯确实很有意思,他的心也明明白白让她看见了,只是终日闷在屋里,不能行走,每晚还要被逼着喝碗苦药,薛明窈快受不了了。
“那太好了。”绿枝喜道,“就是将军知道事实后肯定会不高兴,不过也没关系,您撒撒娇卖个好,就说装病是为了探将军心意,估计将军也就不计较了,从此夫妻两心不疑,和和美美过日子”
“和和美美过日子?”薛明窈噗嗤一笑,“听上去真奇怪。”
“哪里奇怪,”绿枝宛如说书人一般,拿足强调,抑扬顿挫,“您与谢郎君,佳偶天成,他喜欢您,您喜欢他,如今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可是世间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幸事——”
“我哪里喜欢他了?”薛明窈幽幽地截住她话。
绿枝一愣,“这么多年,您不是一直惦念着谢郎君吗。”
“我惦记的是姓谢的书生,又不是姓谢的将军。而且,你以为我想惦记他吗,我巴不得忘了他。”
绿枝听上去像是被她搞糊涂了,绞着头发的手也停了,费解道:“那您与将军几番折腾,为的什么呀?”
主子对谢将军的种种撩拨,分明带着旧时西川小郡主的影子,绿枝时有今夕何夕之感。郡主真的能把谢青琅从谢将军身上剥离开吗?
“为我开心。”薛明窈漫不经心道,“夫君嘛,总是要调教的,再说我也受不了他那副嘴硬样子。”
她和谢青琅的那段往事,他耿耿于怀,她还觉得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呢。从谢濯身上找补回来,便算是隔着多年的光阴与山水,给十七岁的薛明窈一些慰藉吧。
绿枝默默咀嚼着嘴硬一词,有点想法,终究还是没说。
擦头发的帕子吸饱了水,绿枝放到一边,准备去靠墙的架子那里取干的帕子,地上零星地布着水迹,未及清理,绿枝走得急了些,才走出去两步,鞋底打了滑,瞬间向前栽去。
“小心!”薛明窈眼疾手快,惊叫的同时起身伸手去拉绿枝。
绿枝双手触地,幸有薛明窈及时拉住才免遭更严重的跌撞。
“谢谢郡主。”她惊魂未定地起身,看见薛明窈站在她跟前,缠着布带的右脚和赤裸的左脚踩着地,不由道,“郡主,您快坐下呀!”
“没事,谢濯又不在,”薛明窈满不在乎,“你哪儿伤着了吗?”
“婢子没事。”绿枝说完,忽然神色大变,眼睛直直地看着薛明窈背后。
男人不敢置信的声音猝然响起,“什么叫我不在?”
薛明窈心头一紧,僵硬地转过身,直面惊讶万分的谢濯。
“我不在你就可以下地走吗!”
谢濯的目光在薛明窈的右脚踝上打转,他刚回卧房没多久,听见薛明窈的叫声以为她遇到危险,便急忙过来一瞧,怎料看见薛明窈同常人一般,双脚自如站立。
她受骨伤才几日,怎么可能站着而不叫痛?
“是啊,你不在,我就是可以下地走。”薛明窈摸摸鼻子,干巴巴地冲他笑。
第60章 “薛明窈,我喜欢你,喜……
择日不如撞日, 既不巧被发现,薛明窈也懒得掩藏了,痛快承认她的伤是假的。
卧房里, 布带一卸,两只脚俏生生地翘起, 粉妆玉砌, 健康得不得了。
“你骗我。”
谢濯捏着她的足踝,脸色如同冬日铅灰的云,闷得一室的空气都僵滞起来。
薛明窈收了脚盘腿而坐, 并不心虚, 上下嘴皮子一碰,“骗你怎么啦, 你不也戴着面具骗过我。”
“那岂能一样?”
薛明窈很认同, “是不一样,你骗了我好几个月, 我才骗你几天。”
“若非今日露了馅儿, 你可不就是要装好几个月!”
“那不会。装病是个麻烦事,你高估了我的毅力。”
薛明窈一副油顽相, 还冲他笑, 又美又刺眼,谢濯看她眼神活似刀剐一般, “为什么要装伤骗我?”
“因为耍你很有意思啊。”薛明窈贝齿咬唇, 噙着笑将谢濯大半年前的话原样奉送, 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薛明窈!”
薛明窈这才收敛些,懒洋洋地道:“给你个机会照顾我嘛,不然你天天横眉冷对的,日子也难过下去。”
谢濯实在受不了她的态度, 袖子一拂,愤愤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言之凿凿毫无歉意,你知道我日日在府里任你使唤,耽搁了多少卫里的事!”
薛明窈一拊掌,“是我让你耽搁的吗,是我求你在家陪我的吗?我白天脚打着夹板不能走不能跳,我还很难受呢。”
谢濯气得发笑,“薛明窈,你有没有心肝,别人对你好还要被你这样践踏,看我为你担心,你觉得很得意是不是?”
“不错!”薛明窈坦然道,“我还想问你呢,你明明关心在意我,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喜欢我,却非说讨厌我,你不觉得你很有毛病吗?”
谢濯脸上的肌肉一僵,他张着嘴,却没出声。
薛明窈来了劲儿,“你以为我又装伤又勾引你的,是为了什么呀,还不是要把你的心掏出来看一看!”
“谢濯,我问你,你到现在,还不肯说你喜欢我吗?”
女郎面上写满执著,谢濯木然坐下,方才兴师问罪的气势消退不少,他背对着薛明窈,不去看她炯炯有神的眼睛。
半晌,他低沉的声音像是冬日凝滞的河流,艰涩地化成话语,抵达薛明窈耳边。
“是,薛明窈,我喜欢你,喜欢到要疯了的地步。”
什么叫疯了的地步?薛明窈不明白。
只知听到他回答的这一瞬,一阵意想不到的酸意冲到眼眶,竟有眼泪涌出。
她等这句话等了那么久吗?
体内好像活着一个七年前的自己,那个小女孩,打他骂他亲他吻他,夜夜缠抱听着他的心跳入睡恨不能一辈子不放手,固执又骄傲地说着“你迟早会喜欢我的,因为我还没见过不喜欢我的男人”的小女孩,此刻终于听到了她最想听的话。
谢青琅最终还是喜欢上了薛明窈。
薛明窈用手背揩掉眼角湿润,幸好谢濯看不到。
“你早说呀,早让我知道,也不用费那些手段,念在旧情的份儿上,说不准我就同意嫁给你了呢。”她戏谑道。
谢濯嘴角漫出苦笑,果然是自取其辱,薛明窈一贯的高姿态,婚姻对她来说像是施舍。
她心里没他。
他幽幽转回身,“你知道我为何不愿承认么?”
薛明窈眨了眨眼睛。
谢濯平静道:“因为喜欢你是一件太过痛苦的事情。你自私跋扈,仗着身份地位为所欲为,水性杨花,朝三暮四,视男人为玩物,从不懂得负责任,是我最看不惯,最不想靠近的那类女子。”
薛明窈的心骤然冷下去,怎么也没想到,入耳是谢濯征讨她的檄文。
“我自从遇见了你,一切都变得天翻地覆,身不由己。要我说,我宁肯从没有认识你,也好过我日日鞭笞自己心猿意马,深堕情欲。”
“我说讨厌你恨你,从来不是在说假话。”
谢濯的眼睛泛上了红,声线也颤抖起来了,“我恨你是这样的人,我也恨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薛明窈震惊望他,忽地尖声笑了几下。
“你骂我,谢濯,你敢这么骂我!我是什么人,碍不着你的事,我也没有逼迫你喜欢我!”
“没逼迫?”谢濯也冷笑,“你装什么清白,我好端端地读着书,是你主动招惹的我,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不就是逼我喜欢你吗?”
薛明窈一瞬语塞,旋即道:“那我还要怪你,我当初好端端地追着兔子,你凭什么阻挠我?你我之间的第一句话,是谁先说的?”
谢濯咬着牙,将檄文又添一句,“颠倒黑白,蛮不讲理!”
“你才不讲理。”薛明窈坚决认为自己有理,“我拿得起放得下,早早就给你自由了,你个大男人抓着那几件事不放,心胸狭隘,有什么资格说我啊。”
谢濯胸中有千言万语,然而说出口的却是,“我没话和你讲。”
“我也没话和你讲!我十恶不赦,你也是个伪君子,好不到哪里去,你的喜欢我才不稀罕。你走开,别和我一起睡。”
薛明窈泄愤般地把缠脚踝的布条往他身上一扔,啪地展开被子,准备睡觉。
谢濯转身提脚就走。
初秋的夜风将门掼得狠狠一响,房内冷清下来,薛明窈缩在被子里,阴郁如一株秋日的植物,脑中满是谢濯吐出的“喜欢”与“痛苦”的字眼,嗡嗡吵得她不安宁。
拿被子蒙上头,声音仍在,怎么也赶不走。
如此过了一两刻,静寂中忽又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屋门开合,谢濯竟然去而复返。
薛明窈掀开被子,瞪着榻前的男人,“你回来做什么——”
话音未落,即被谢濯用嘴封住。
他扑上榻,将她往枕上一摁,气势汹汹地亲上了她。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狠的亲吻,薛明窈浑身的血液都热起来了,愤怒与情.欲交织,难以分辨,催得她亦凶狠地回吻。
方才没吵完的架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唇齿相撞又相依,谢濯压着薛明窈,薛明窈的双臂掐紧他的背,不留一丝缝隙地搂抱,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对抗。
两人从里侧滚到外侧,被子掀落到地,枕也横七竖八。
这一仗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
如同猝然而至的亲吻,谢濯扯落薛明窈的裤腰,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始。
像战场上冷酷的士兵,只管举刀对敌。
薛明窈恼他粗蛮,一边叫一边骂他混账王八蛋,可惜她掌握的骂人词汇太少,几句过后再无新意。
大力打着谢濯的背,在喉间溢出一声哭音后,薛明窈颤抖地说:“谢濯,我讨厌你,我讨厌死你了!”
谢濯听完这熟悉的指控,并不肯怜惜她,在她耳边冷冷道:“可是我喜欢你。”
薛明窈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来。
“我不许,我不许你这样子喜欢我!谢濯,你不可以”
谢濯抹去她眼角的泪,哑声问:“那你想让我怎样喜欢你?像那些被你迷住的男人一样?”
薛明窈呜咽了一声。
谢濯的吻像雨点一样重重砸下来,“薛明窈,我办不到!”
办不到,为什么办不到?
他为什么就不能像她期待的那样去喜欢她?
热意升腾,汗珠浸透鬓发,男人炽热的呼吸洒在她身上,恍惚中薛明窈听到他问:“郡主,你可还有一点喜欢我?”
薛明窈闭上眼睛,“没有,一点都没有!你这样骂我,我才不要喜欢你!”
苦涩一圈圈漫溢开来,直把人心肠肝肺都浸没在痛苦之中,快乐也作绝望。
谢濯再也没说过话
次日上午薛明窈阴沉着脸,把榻上的条枕被褥都踢了下去。
昨晚那场情事持续的时间并不久,两人都揣着一肚子气,无所顾忌地打了一通架,很快便筋疲力竭,事后瘫抱在一起,乍一看,像难舍难分的情人。
薛明窈还在有气无力地骂他。
谢濯沉默地推开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竟系上衣带走了。
薛明窈心如刀绞,从前不管吵成什么样,谢濯都还算有点良心,从没做过提起裤子就走的事,这次竟是不管也不顾了。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昨晚谢濯对她的种种指控还在耳旁回荡,薛明窈气不过,环顾四周,屋子里大大小小的金银玉摆件都是她这段日子添置的,砸了心疼,便拿起剪子,给了榻前垂的帐子一刀又一刀。
绿枝进来看到铰成水帘洞似的帐子,哭丧着小脸,蹲下收拾满地的狼藉,“要是我昨天不跌那跤就好了,您也不至于和将军吵那样厉害。”
薛明窈手中铜剪刀一开一合,咔咔地剪着空气,“你跌得好,不然我还听不到他的心里话。”
这个男人,以喜欢她为耻呢。
谁刀放他脖子上,逼他娶她了?
他爱自我折磨,她管不着,何苦来折磨她!
“我决计不会再和他说一句话了。”薛明窈丢开剪刀,下了决心。
往后一连三日,薛明窈说到做到,再没给过谢濯一个眼神,晚上睡觉也把卧房门窗锁着,坚决不让他进屋。
然而三日后,薛明窈的火气有增无减。
盖因不仅她冷着谢濯,谢濯自己也全然一副与她陌路的样子,薛明窈住的主院,他一次都没踏足过,在府中别处遇见薛明窈,远远瞧见一抹裙角便调头走人。
他冷战的架势,丝毫不亚于她。
这岂不是说明他们势均力敌?薛明窈心里憋屈,他狠,她得比他更狠才行。
第四日的时候,薛明窈叫绿枝收拾了个小包袱,坐上马车直奔赵盈住处。
暖阁里,赵盈听完薛明窈含糊的讲述后,惊得呆了呆,“谢将军怎么能这么说你呢,太过分了。”
“就是啊,上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
——还是谢濯。
或者说,是谢青琅。
他总是说她侮辱他,他侮辱她的次数,难道就少了?
薛明窈扁扁嘴巴,“反正我没法再和谢濯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本想回娘家,可我那对兄嫂要是知道我与谢濯不睦,肯定又着急担心,我只能来投奔你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盈,做求恳状,“好盈盈,你能收留我几日吗?”
赵盈捏捏她脸,“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在我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薛明窈重绽笑颜。
“不过啊,听其言不如观其行,谢将军喜欢你,对你好,这些都不是假的。那些难听话估计是他的气话,毕竟你装脚伤捉弄他在前,他不生气才怪呢。”
薛明窈摇头,“不是气话。他把我当全天下最坏的女子,我一直知道。”
“哎唷,那他还坚持娶你,可见你在他心中地位有多高。”
“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呢。”
“我哪里是帮他说话,”赵盈笑道,“我是替你们发愁,闹得这么不可开交,可怎么收场。”
“大不了和离。”薛明窈淡淡道。
“你舍得,他可舍不得。”赵盈眼里几分戏谑,“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他就来接你了。”
然而几日过去,并不见谢濯来接人。
薛明窈住得很舒服,每日吃吃喝喝陪赵盈说话逛园子,调香插花作画,怡然自得,先后派人去谢府搬了些东西过来,再没提起过谢濯。
倒是赵盈替她心急,晚上与陈良正夜话,“谢将军是怎么回事,这都几日过去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怎么能放任自己夫人在外不管呢?”
陈良正闻言笑了,“许是脸皮薄吧,这几日早上散朝后,他都主动过来找我,有话没话地聊一通,暗暗打听永宁郡主在咱们家过得如何。”
陈良正与谢濯君子之交如水,平时来往倒没这么多。
赵盈哭笑不得,“他这人!”
“他不明说,我也不好说什么。这样,明日我邀他来家中小酌,给他们夫妻俩递道台阶。”
赵盈欣然,“有劳驸马上心,这几天我光顾着窈窈了,也没拿出时间陪你。”
连造娃娃这等大事,都耽搁了好几次
陈良正温言道:“公主不必抱歉,是我疏于陪你才对。你操心着府中事务,一直紧绷着,永宁郡主住下后,你脸上笑容明显多了,若不是考虑到谢将军,我情愿郡主多在咱们家住一阵子。”
陈家二老在上个月为陈泽兰订了亲,赵盈作为长嫂,要张罗她的出嫁,便忙起来了,再加上迟迟未有孕,她一直心底不安,有薛明窈过来和她嬉笑,这才松弛了些。
陈良正都看在眼里。
赵盈被他说得不好意思,陈良正心疼之意更深,终于把早就想说的话端了出来,“我知公主素来对自己要求高,德容言功都想做到最好,只是咱们家并不是那规矩森严的宫里,有些事可以少做或者不做的。”
赵盈一怔,“有些事是指的?”
“比如你每日给二老的晨昏定省。”陈良正坦然道。
赵盈微赧,“其实我做这些不是因为对自己要求高”
她是想让驸马开心啊。
“我不做,你也不介意?”
“当然不会了。”陈良正笑道,“我私心希望你把时间省下来,多陪陪你表姊,多陪陪我。希望公主别觉得我不识大体。”
“驸马说得哪里话那我以后少去隔壁。”赵盈小声道。
“嗯。”陈良正伸出手,摸了摸她鬓发,忽地唤了声盈盈。
“驸马?”赵盈脱口而出。
这回换陈良正不好意思,“整日听郡主这么叫你,我不小心也叫出来了。”
“没事,我也喜欢你这么叫”
帐内低语声渐歇,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掩住
次日散朝后,陈良正不等谢濯来闲谈,先开口邀他到府做客。
谢濯二话不说地言好,答应完才想起问:“是今日中午去贵府吗?”
陈良正笑道:“愚兄衙中事多,中午还抽不出身来,咱们晚上见吧。”
谢濯克制地笑了笑,“多日不曾与良正兄共饮,今晚一定不醉不归。”
“一定!”陈良正拍拍他肩,“将军记得乘马车来,不然醉了怕是难以骑马回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濯应该懂他的暗示吧,陈良正心想。
当晚谢濯如约而至,与陈良正在二堂把酒话聊。
赵盈得到消息,去找薛明窈,“窈窈,你换件衣裳,今晚跟我和驸马一起吃晚食吧。”
却见薛明窈脸色发白,犹豫不安道:“盈娘,刚才薛府派了人来找我,我阿兄好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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