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相拥泪涌

    “谁?!”


    逢此突变,全寿康抬头望去,只见一人长发雨中纷飞。


    他单手环着谢家少年、于高墙之上如履平地穿梭而过——


    不是那素来阴沉寡言的“昭宁”,又能是谁?!


    “昭宁,竟然是你……果然是你!”


    全寿康忽而青筋暴起,怒声道。


    “这么多年,你到底是装不下去了!”


    “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可真是配不上您平日的威严风光。本想着继续瞧瞧,您待如何继续唱这出戏……”


    晏漓止了嗤笑,话锋陡然一沉。


    “偏有人眼瞎嘴贱,动了我不该动的人。”


    “我当年就不该听柳韵芍那妇人之言,合该直接杀了你!!”


    全寿康面上道道皱纹尽数扭在一起,黑夜中格外狰狞,他忽而后退一步,竟现出一丝忌惮:


    “你是她的孩子,没想到……你还是同谢家搅到了一起!她究竟给你留下了什么?!”


    晏漓蹙眉,听不懂他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却也无暇细究。


    事态紧急,趁全寿康谨慎不敢上前之际,他必须立刻带谢见琛离开。


    “狺狺狂吠的一流阉狗……恕我懒得奉陪!”


    他头也不回地揽着谢见琛,运着轻功飞远。


    ……


    谢见琛整个人还处于大起大落后的呆滞状态,浑身应激又无助地发着抖,直至他落在宫墙外林间的马背上。


    “谢见琛、谢见琛?能听得到吗?”


    有人擦拭着他流血的额头。


    “晏漓……?你怎么在这?”


    他过激防备的神情这才有所松懈,谨慎地看着身前人扯起缰绳,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去哪?”


    “去见你母亲。”


    “娘……娘还在吗……?”


    “在。”


    极度不安的他此时已经全然没有心力去思考,为何久居深宫的晏漓的轻功与马术如此精湛。


    他只想立刻见到自己的母亲。


    “快点、快……”


    谢见琛整个人倚在晏漓身上,晏漓能感觉到身后人止不住地哆嗦。


    他从来没有见过谢见琛如此脆弱的模样。


    “回家、回家……”


    他一遍遍喃喃念叨着,仿佛在向老天祈求一个奇迹。


    回应他的只有马蹄踏泥的声音。


    两个人在冷雨中紧紧依偎,像两头受了伤的野兽,相濡以沫着天地间唯一热意。


    “好,回家。带你回家。”


    晏漓心里的某处被一刀刀凌迟,滔天的恨意和难以觉察的茫然窒息地涌上来:


    整个皇宫像一个巨大而封闭的砖红诅咒,每个踏入其中的人都难得善终,走不出、逃不掉。


    可他没想到,这个诅咒这么快便应验到最为无辜的谢见琛身上。


    谢见琛不做声,只是紧紧抱着晏漓的腰,脸贴在他背上。终于,温热的眼泪无声流下。


    马蹄最后在京郊一间简陋的瓦房旁停下。


    谢见琛下马推门,同一位老妇人错身相撞。他无暇留心老妇,径直冲向室内。


    板床上,面无血色的女人紧闭着眼,全无往日那个容光焕发贵妇人的模样。浅色的棉被被染成红色,极其刺眼。


    他不顾一切跪倒在床边,眼泪决堤,止不住地流。


    “娘、娘……你看看我……”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谢夫人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颈间,试图这样为娘暖手就能恢复她正常的体温。可他自己也因被雨浇透而冰得吓人,暖了半天,依旧徒劳。


    “……娘在呢。”


    虚弱的女人缓缓睁眼,艰难伸手,摸了摸谢见琛的头,将他凌乱的碎发拨弄利落,张开干涩的唇:


    “怎么又不听话……把自己弄成这样呀?”


    门外的晏漓拦住走出房门的老妇:


    “稳婆,夫人情况如何?”


    “夫人月份小,本就凶险,此番又受了惊,老身真真是无能为力了!”


    “您再费些心思——”


    “您就莫要为难我了,我就跟您实话实说吧,夫人这血流了多时,按理来说早就……能清醒到现在已是奇迹,依老身看,还是莫要打扰她,让她临走前同亲人说会话儿吧!”


    说罢,稳婆唯恐遭受牵连,不顾晏漓的阻拦跑掉。


    他恨恨抓着门框,看向房中伏在床上的少年。


    谢见琛把头埋在谢夫人怀里,哭得一抽一抽:


    “娘,我错了……我们回乡好不好?我不做官了,我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傻孩子,你没错,怎么能怪你?”


    谢夫人轻抚谢见琛的头,看着他衣袍上洇出的血迹,说着说着,晶莹的泪水不住自眼角滚落,哽咽出声。


    “都怪爹娘,护不住你,爹娘不在了,处处明枪暗箭,你要怎么防……”


    “不会的,娘会长命百岁。”


    他紧紧攥着床单,看着呼吸越来越微弱的母亲,滔天的恐惧不断侵蚀着他的坚强。


    “你爹他……还好吗?”


    “……”


    谢见琛说不出话,他以为只要瞒住母亲就不会有事。可他的心思全都挂在单纯的脸上,谢夫人又怎会读不懂。


    女人身上最后的一丝气力至此也留不住了,她勉强地抓住谢见琛的手,郑重道:


    “琛儿,答应娘一件事。”


    “您说,”谢见琛抹了抹红肿的双眼,“您想我做什么?灭了安达人?杀了全寿康?凡是能让娘心安的,琛儿舍了命都要去做。”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


    谢夫人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只想要我的琛儿能一直幸福快乐的活下去。”


    他本已做好背负一切的准备,可听到母亲夙愿只是希望他能幸福快乐的一刹那,泪如泉涌,抑制不住地哭嚎起来。


    “答应娘,一切以自己为重,不要做傻事,好吗?”


    “我答应、我答应……”


    他握着母亲的手,点头如捣蒜。


    “好、好。


    “我的琛儿……一定要……好好的……”


    谢夫人饱含流连地深深看着他的孩子许久,忽然露出了满足的微笑,纤纤玉手便这样自少年掌中滑落。


    永远地合上了眼。


    “娘、娘……”


    谢见琛趴在尚余体温的谢夫人身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


    仅仅一个晚上,他最为幸福美满的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节哀顺变。”


    晏漓轻轻来到他身旁。


    他从未得到亲情的呵护,本是很难共情这份悲痛的,可偏偏就在不久之前,这位温和的妇人让他体会到了名为“母爱”的情感。


    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家破人亡。


    “我要杀了阉狗和那群安达人!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们!我要杀了所有人!!”


    谢见琛猩红着眼猝然暴起,夺起墙边挂剑便要冲出去,却被晏漓沉默着张臂拦下。


    “为什么要拦我?!我父亲母亲、还有母亲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尽数毁在他们手上了!不报此仇,我还配顶着谢姓活吗?!”


    他拼命挣扎着晏漓的禁锢,不留神间手中的剑却被人猛然夺走。


    他吃惊回首,才发现房间里竟还有第三个人。


    “你能不能冷静点、别再任性了?”


    谢见琛戒备地看着这个发间微白的人:方才他的注意力尽在谢夫人身上,浑未注意这人的存在。


    自己与他素不相识,然他敢确信的是,这人的气场绝非等闲之辈。


    “报仇?你伤得连几个禁军都应付不过,拿什么报仇?哈,说来也是因果,若非你那日京郊校场擒拿乱民,上京及皇宫的守卫也不会如眼下这般森严,单枪匹马闯一闯,或许还有希望解决掉全寿康。”


    晏漓:“师父,别说了。”


    “不说?你瞧瞧他眼下疯样,不说他能清醒吗?!你娘方才说要你好好活着,如今谢夫人尸骨未寒,你便要去犯蠢送死——你去罢!没人拦你。我们所有人,一起同这大桓朝葬了算了!!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个傻的废弃了他多少年夺位的筹谋?为了你,他要我去救你娘……”


    “方元望!!”


    晏漓忍无可忍,怒而打断。


    “你说够了没有!”


    一道惊雷轰然响彻,片刻后,屋内恢复可怕的寂然。


    “我知道。”


    谢见琛不挣扎了,从嚎啕悲鸣转为无法止息的低声啜泣。他流泪太久,声音都沙哑难言。


    “我知道,对不起,我知道……”


    他浑身的力气在此刻仿佛都被抽干了,失了魂般绵软无力倒在晏漓怀里,茫然又无助。


    “我知道我现在很冲动,我知道我现在有去无回……


    “可是晏漓,我没有家了……


    “你说,这一切是不是都怪我?”


    他痛苦地以双手遮眼,不住喃喃道:


    “如果我对阉党敬而远之,如果我远离朝堂,如果我不杀那头狮子彻底激怒全寿康……如果我不那么愚蠢自大,谢家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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