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嫁妆布和嫁妆篮子的猫。
拂宁撇着篮子里飞快进入沉睡的小橘猫,目光有些惊奇。
嫁妆都拿到手了,是不是要回送彩礼?
“那要补彩礼吗?”拂宁听见一旁年昭犹豫开口。
果然,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她一个。
场面有一瞬间沉默,大家不约而同开始认真思考起给小猫下聘的可能性。
天已经完全黑了,檐下的白炽灯亮堂着,蛾虫绕在灯边扑扇着翅膀。不远处的火堆散发着暖光,木材噼里啪啦作响,混杂着远处蝉鸣声。
拂宁听不见这样细小的声音,但她闻得到越来越浓的烤肉香味,现在已经一点糊味都没有了,显然晚饭趋近于安全。
有风吹过来,拂宁看见篮子里酣睡的小猫随着呼吸起伏,短而软的毛在温柔的晚风中抖动。
“所以怎么补?”陈关雎看着篮子里那个小碰瓷的,“补给它妈妈还是补给主人?”
“按照从前聘猫的方式,应该都要补。”陈雅尔说:“不知道这边习俗保留了多少。”
他蹲下来,将小猫连着它的嫁妆篮子放在地上。他的背影投射在地面上,挡住了白炽灯的直射,小猫睡在他的影子里。
拂宁看见蜷成一团的小猫舒展开来。
“你这又是什么冷知识。”陈关雎的语气懒洋洋的,看着晚风中的小猫咪,好像所有人的语调都温和起来。
“盐和鱼。”陈雅尔解释:“给主人和母猫。”
“鱼应该可以,盐是不是需要换换?”拂宁撑着下巴,看着寨子里的万家灯火。
寨子整体建在山坡上,宿舍在半山坡,能看见许多人家窗口透出来的暖黄或暖白的灯光。
山间的夏夜天幕浓而黑,银河闪亮,寨子里的灯光顺着主路蔓延。
天上地下,两条银河。
“换红包好了么。”温温柔柔的声音,从火堆那边传来。
目光从远处收回,绕过榕树的树梢,拂宁看见之前一直安静着烤肉的何随月看向这边。
何随月已经没有动手了,可两侧铁盘上的烤肉依然在疯狂的增殖。
——坐在她两侧的姜程和魏嘉谊不知何时较起劲来,你拿一串我拿两串,烤盘很快被再次摆满。
“对啊,灯都有了,谁家里缺盐啊。”陈关雎爽朗笑起来,声音渐大,“还是红包实在。”
“红包?什么红包?我也要红包!”响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拂宁看过去,何知星一边嚷嚷一边用背推开院门。他转过身,拂宁看见他左手右手各提着俩大瓶矿泉水瓶子。
“给猫的,你是猫?”陈雅尔用手轻轻捂住小猫耳朵,“你别叫。”
“噢噢。”何知星这下也看见篮子里的小猫在睡觉,脚步都变轻了点。
拂宁看见他将两个透明的大水瓶放在地上,疑惑开口:“你专门出去一趟,是为了提水?山泉水吗?”
“不是。”何知星笑起来,他手上绑了个塑料袋,里面放着十几个一次性杯子,何知星解开,把塑料袋挂在瓶盖边,“是酒。”
“我们下午帮忙干活的那家阿公送的酒,让晚上取。”陈关雎笑眯眯,她伸个懒腰站起来,“有酒好呀!吃串怎么能不喝酒?”
“人到齐了,开饭开饭!”陈关雎率先向火堆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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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炽灯自顾自亮着,灯下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飞虫绕着灯打转转。
廊下那条长板凳被搬到火堆边上,依然是年昭、拂宁、陈关雎三个女孩子排排坐着,男士们从宿舍搬出椅子,大家围着火堆坐下来。
夜色沉静,山间的夜晚温度降低,风带来一阵凉,火堆烘烤着脸颊,暖意从身前传导到身后。
这本应是享受温暖的时刻,如果不是同时被递了两根烤串的话。
“宁宁,吃。”
“拂宁,尝尝,没加辣。”
姜程和魏嘉谊的声音同时响起。
拂宁看着眼前两根烤串,都没加辣,显然是顾及到了她的口味。
魏嘉谊是不是有病?谁需要他烤了?
拂宁瞧都不瞧,手眼看着往姜程那边偏。
“特意给你烤的。”魏嘉谊补充。
拂宁的手僵在原地,这是在节目组镜头下。
她抬眼看他,火光照映下,魏嘉谊原本忧郁的脸显露出一种格外的故事感,他表情文雅,目光期待。
好像什么青春疼痛文学男主角,在等待女主角的垂怜。
如果这倒霉悲催的女主角不是自己,拂宁可能还有兴趣看戏。
半年不见,魏嘉谊比从前病得更厉害了。
[宁宁,跟我走吧,姜程自身难保。]她还记得那时魏嘉谊沉痛的表情,他向她伸出手。
拂宁记得很清楚,记得他面具一般的沉痛,也记得他掩盖在沉痛下忸怩的期待。
那时的拂宁多么期待呀。
她戴好了耳机,戴上了帽子,第一次出门乘坐地铁,到达他指定的饭店。
魏嘉谊点了一桌子好菜,包厢里很安静,拂宁专注地看着他。
[姜程自身难保。]西装笔挺的魏嘉谊这么说,他坐着,身体前倾向着她的方向,手摆在桌面上,袖扣闪亮。
拂宁认得这袖扣,这牌子最便宜的东西也能抵她和哥哥现在一年的生活费。
拂宁坐在他旁边楞了好久。
他不是解约了吗?他不是单飞了吗?他为什么还不能帮忙开口?
原来西装笔挺地魏嘉谊出现在她面前,不是为了澄清,只是为了拯救。
不是拯救困境中的姜程,是为了拯救她。
拯救她姜拂宁。
[拯救。]
多么自恋又可笑的词汇。
此时此刻,看着他的样子,拂宁想起来那天的收场。
她泼了他一身水,送给他三个字。
[神经病。]
原来这神经病半年还没好,现在还神到镜头前来了。
拂宁盯着眼前这个斯文的神经病,没有生气,反而在镜头下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谢谢嘉谊哥。”
拂宁同时接过这两串串,看着对面魏嘉谊的眼神转为柔和,却是突然看向自己的左侧。
看向隔着陈关雎,正坐在凳子上盯着篮子里的小猫的陈雅尔。
拂宁语气可爱:“雅尔哥,我记得你也不能吃辣的,分你一串。”
陈雅尔偏过头看她,拂宁无辜地眨眨眼,只是捏着串的手有些发紧。
第二次这么叫他,陈雅尔盯着眼前坏心眼的小猫。
小猫做了亏心事也是会担忧的,陈雅尔看见她睫毛扑闪两下。
陈雅尔笑了,他伸出手。
“谢谢。”
拂宁松了口气,将哥哥烤的那串送进嘴里。
嗯,好吃。
她余光看见对面魏嘉谊捏到骨节发白的手,配合他脸上几乎僵住的文雅面具。
嗯,更好吃了。
魏嘉谊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但在拂宁的事情上,他向来有耐心。
魏嘉谊拿了一串新的串,认命地重新烤起来。
“拂——”他的话没说完。
“姜程,递点串,我自己烤。”陈雅尔说。
“好嘞。”魏嘉谊听见姜程乐呵呵的声音。
一铁盘的生肉串在他眼前被递过去,业内一向以洁癖闻名的陈雅尔就这么把盘子搁置在膝上,认认真真凑到火堆前烤起来。
陈雅尔盯着火堆,火堆在镜片上反着光:“我和拂宁不吃辣,那我自己烤,你们吃好,不用管我们。”
他没有看他,他就是在针对他。
魏嘉谊捏着串的手指都有些发白,没说出来的话被自己吞了回去。
陈雅尔,惹不起。
业界新生代最好的编曲作词创作者,口碑极佳。
想做音乐,不能开罪他。
魏嘉谊低下头,表情藏在火光的阴影里,再抬起头来,又是忧郁文雅的面具,他没有再开口。
陈关雎盯着弟弟瞧了半晌,突然笑起来,她转向右边,看着拂宁,开口慈爱。
“拂宁,我们换换位置,我吃辣。”
“好的,关雎姐。”正啃串的拂宁乖乖站起来,和她交换位置,脑袋还有些懵。
莫名其妙就坐在了陈雅尔的旁边。
位置这么一交换,原本按下暂停键的场景似乎也恢复了鲜活。
“拿酒来!拿酒来!”拂宁看着陈关雎一手拿着串吃,一边指挥何知星。
“好嘞!”何知星将塑料杯子递给何随月,一人接一人的传递过来,不多不少正好八个。
他俯身将两个瓶子瓶盖全部拧开,又突兀抬起头来,一头黄毛在火光下甩得飞起。
“你们喝哪个哟?”
陈关雎这下疑惑了:“还哪个哟?不都是苞谷烧吗?”
苞谷烧,当地百姓用玉米酿造的一种粮食酒。
何知星摸摸头笑起来:“我们去阿公家帮忙确实是酿的苞谷烧,但我晚上去的时候,阿公听说我们女孩儿多,又给了打了一瓶子米酒。”
何知星指指右边那个大矿泉水瓶:“这个呢,度数低一些,也甜一些。”
“关雎姐,你要哪个?”何知星问。
“苞谷烧苞谷烧,来了当然是要喝特色!”陈关雎爽朗笑起来,把杯子递过去。
拂宁看见透明的酒倒进透明的杯子里,在里面掀起小型龙卷风。在杯子里打转转的酒还没停歇,就被陈关雎一口送进嘴里。
“好酒!”突然放大的声音,拂宁被吓得下意识抖了一下。
“还吃串吗?”沉稳的声音在左侧传来。
拂宁转头,陈雅尔将烤好的串递过来,火光将他的白t恤映照出暖黄色,看起来很温暖。
“谢谢。”拂宁接过串送入口中,猛吃好大一口压压惊。
“来来来,喝哪个,快点选!”何知星的声音听起来好欢乐。
“苞谷烧!都喝苞谷烧!这酒好甜!”
“特色哎!”陈关雎明显偏爱此酒,一个劲推销。
不一会儿,所有人的杯子里都倒满了苞谷烧,那提米酒孤零零立在那里无人问津。
拂宁不太会喝酒,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是甜的,带着谷物的香味。
是湘西的味道。
她将酒杯放在椅子边的地面上,发现旁边还有一杯酒,看起来一口都没动。
是陈雅尔的。
木头噼里啪啦燃烧着,随着酒下肚,场面顿时热闹起来,连安静了许久的年昭都跟着大家猜拳猜得起劲。
酒精,一种为了消灭社交距离发明的物品,拂宁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意识到这一点。
场面越热闹,他们这一个小小的角落越显得格外宁静。
拂宁转头看坐在身边的人,陈雅尔正拿着火钳拨弄着木头。
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到他手里的?因为他不喝酒吗?
“你不尝一口吗?”拂宁超小声问她。
陈雅尔转头看身边这只小猫,她眼睛亮晶晶的,明明没喝多少,脸颊也被火烤出类似醉酒的红晕来。
很可爱。
“对嗓子不好。”陈雅尔解释,拂宁能在他镜片的反光里看见自己小小的影子。
“也不喜欢失控的感觉。”陈雅尔补充。
拂宁点点头,撑着脸颊看着大家热热闹闹地边喝边猜拳。
在群山之间,在院子里,在榕树下,在燃烧着的篝火旁看着一群人的笑脸,拂宁喜欢这样的时刻。
时间流逝,瓶子里的酒越来越少,大家的脸颊越来越红,理智也随着酒精挥发。
拂宁被火烤得有些昏昏欲睡。
“魏嘉谊!你个崽种!大混蛋!”醉醺醺且超大声的骂声。
是姜程。
拂宁在这一瞬间清醒,她看向周围,节目组的摄像机架了一圈。
拂宁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