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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大殿之上,血腥彌漫。

    烛火在夜风中颤抖,昏黄光线洒落在满是尸体的地板上,显得格外阴森。血泊漫延,在火光映照下,泛起令人目眩的暗红色。

    王宫的厮殺终于彻底止息,徐濟和他那隐匿在暗處、如鬼魅般突袭的甲士,成为了这場争斗的最后胜利者。

    徐濟,这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此刻正傲然立在大殿之中,脸上挂着一絲得意的冷笑。目光缓缓扫过满地的尸体,心中被对权力的掌控欲所填满。

    而与他对峙的另一方,梁王刘彌和梁国傅子易,一败涂地,彻底丧失抵抗。

    刘彌瘫坐在主位上,身躯因愤怒不甘而颤抖,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怨怼。他嘴唇抖动着,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咒骂的话語,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离。

    子易躺在地上,鲜血从伤口流出,气息奄奄,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消逝。

    宾客当中,不乏忠于梁王的豪杰义士。

    他们目睹徐濟的所作所为,心中的愤怒如同烈火燃烧,无法遏制。

    或义正言辞地出声为梁王鸣不平,痛斥徐濟的狼子野心,引经据典地指责他的篡权行为。

    或生忘死出手勤王,他们怀着对梁王的忠诚和对正义的执着,冲向了甲士们的长枪利刃。

    然而,这些义士的英勇义举,在甲士们训练有素的刺击下,最终只换来了同一个悲惨的结局。横死当場,且死不瞑目。

    至于这場夜宴的其余官吏、名士,此时此刻,犹如仰人鼻息的蝼蚁,惊恐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惶惶不安地等待着胜利者的命运裁决。

    谢喬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尽管满殿的血腥气和死人面目已经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她静立不动,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疼痛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

    她在冷静中反思,还是低估了权力場的风诡云谲。

    虽然她提前预料到了徐济和刘彌一方迟早会矛盾激发,刀兵相见,但没料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刘弥寿辰的这一次,双方都默契地决定对对方动手。

    刘弥与子易,提前伏兵,精心准备,设下了多重殺机,欲借夜宴之机,刺殺徐济。他

    们经过长时间的谋划,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万无一失。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徐济早已从某个神秘渠道获悉了这次的刺殺行动,又或许是他凭借着多年在官场摸爬滚打积累的政治经验,提前猜到了他们的意图。故而他按兵不动,从容不迫地赴宴,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耐心地等待所有对他不利的人跳出来。

    他要在这场博弈中,看清格局,分清敌友,再一举将他们一网打尽,彻底铲除掉梁国中所有的异端,以绝后患。

    双方的博弈,结局显而易见,徐济更高明,看得更远,算得更多,所以他胜券在握。

    而失败者,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惨痛的。

    没有怜悯和宽容,只有胜利者的狂欢和失败者的悲歌。

    这就是权力的斗争,残酷而无情,也是未记录在史书上的一场小小政变。

    在权力的漩涡中,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道德和正义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越细想下去,谢喬越发感觉到自己的稚嫩。

    从她和平稳定的原世界穿进这里,她就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走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往前的每一步都布满了荆棘和野兽,往后的每一步都可能使自己丧命。置身权力场,犹如在万米高空走钢絲,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她要学要琢磨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想想都后怕,她居然只带着梁汾一人赴宴。

    当然,她还留有最后的保命手段:[空间傳送符]。这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真到了生死关头,她会取出贴在就近的墙壁上,然后毫不犹豫地钻进去,目的地选择她的大本营榆安。就算追兵穷追不舍跟了去,瞬间来到万里之外的大凉州孤立无援,面对的便是她训练严整的部曲。

    但[空间傳送符]是极其稀缺的道具,不到最后一步,她绝对不会轻易使用。

    抬眼扫过尸体遍布的大殿,谢喬抬腿,谨慎地从尸体的空隙间走过去。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那些冰冷的尸体。

    余光看过,四面皆是含恨的刺客、枉死的义士,她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依然悬在一线之间。

    大殿内的厮杀停息后,徐济并没有命令甲士对她不利,不管此刻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但终归没有对她下手。

    谢喬猜想大概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徐济早先便试探过她,无论是派人暗中观察,还是亲自登门,发现她于園中种菜,悠哉悠哉,怡然自得,上进心一般。

    这让谢乔不得不佩服刘皇叔的智慧。

    另一方面就是她刚才的反戈一击了。

    不止是谢乔和子易能看清形势,梁国的大小官吏,包括徐济自然也能看清。

    徐济一方在梁国一家独大,而要想制衡他,作为新来的势力,谢乔理应是倒向子易的,在这场关键的刺杀中更是如此。

    老狐狸大概也想过直接在夜宴上将她连带着一网打尽,只是顺手的事情,费不了多少时间。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谢乔竟然先替他挡下刺客,再偷袭一剑刺倒子易,最后剑逼梁王。

    一套小连招絲滑流畅,行云流水,妥妥的徐济麾下的鹰犬,不知道的还以为谢乔直接参与了他的密谋,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其实在出手的那一瞬间,就连谢乔自己都惊叹自己的反应速度。

    如果反应稍微慢一拍,她的命运大概就和子易的刺客、王宫的卫兵一样,被门客快刀斩杀,被甲士的长戟刺死。

    梁汾身下未跨战马,手中未仗长枪,但有以一当百之勇,或许他可以杀出甲士的重重包围,可如果再带上一个腿脚不那么利索的她,则变得极其艰難。

    而且,就算逃了出去,从今往后她将无法在梁国,乃至在整个汉王朝的天下立足。

    因为控制王宫的徐济,可以很轻易地编造她一个行刺梁王的罪名,上报朝廷,令全天下通缉她,让她无處可逃。

    在子姝的短剑刺向徐济的关头,留给谢乔思考做决定的时间不足一秒。

    但很显然,她当时的决定无比正确。

    而且她还是在双方胜负未分的时候就选择了自己的立场,这无疑是她的加分项。

    如果等徐济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她再审时度势跪地求饶,老狐狸不见得会放过她。

    毕竟要除掉她,对于此时大权在握的徐济来说,就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唯一让谢乔心怀歉疚的就是子易,但也仅仅只是歉疚。

    玩弄权术之人从来都是冷血的,在梁国的官场上,他们虽是共同对付徐济的盟友,但这种结盟很松散,她背叛子易,子易也能在下一秒背叛她。

    或许子易也并未将她当盟友,这场刺杀计划从始至终没有向她透露分毫,也没有让她从旁协助。这要么是他过度自信,认为自己的计划无需他人插手就能成功。要么就是对她不放心,担心她会泄露机密或在关键时刻背叛。

    当然,谢乔也给自己留了条退路,那就是在偷袭子易之际,她挥剑的时候给他使了眼色,并且恰恰刺偏了要害。

    在大殿另一端的徐济相隔太远,自然看不清更多细节,他仅能看见谢乔毫不犹豫地袭击子易,并且剑逼梁王。

    这一行为让徐济对她的立场产生了误判,也为她赢得了暂时的安全。

    此刻,大殿的另一端,徐济脚步平稳地踩过一具具尸体,像碾死渺小的虫子般漠然。

    他先晃了一眼主位上被控制住却仍喋喋不休叫骂的梁王刘弥,眼中闪过一絲不屑,隨后径直走向了中剑倒地的子易,这位他在梁国多年的对头。

    门客淡定地握剑,在他身侧形影不离。

    徐济半蹲下来,望向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子易,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成珪兄,谢中尉这一剑刺得可不轻啊。”话語中极尽讥诮。

    谢乔停下脚步,默默地站到了徐济的身后。

    隨即,扑面而来地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来自门客回头的隨意一瞥,她后背直发凉。

    谢乔清楚,这不是玄幻世界,不是仙侠,甚至不是武侠,但杀气就是如此强烈。

    由此,她不得不承认气场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门客身上散发的凛冽杀气使她不敢对徐济的后背动丝毫念头。

    求死的途径很多,这大概是最快的捷径。在这个充满危险的权力场中,任何一个错误的举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恶……恶、贼!”

    躺在地上的子易因为失血过多,嘴唇发乌,艰難地说话。

    双目因为脱力,无法做出仇恨的瞪眼,但他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对徐济的愤怒。尽管生命垂危,他也不愿向徐济屈服,这份倔强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保持着一丝尊严。

    面对咒骂,徐济丝毫不露愠色,脸上堆满笑意,一如半个时辰前在夜宴上畅饮美酒。

    他突然伸出手,拾起地上一只破损的酒盏的碎片,用其锋利的尖端伸向子易汩汩涌血的伤口。

    隨即在子易万分惊恐的目光中,生生将尖端扎进其伤口,搅动烂肉,瞬间血肉模糊。

    他的行为残忍而变态,享受着这种折磨他人的快感。

    一溜鲜血飙到他脸上,火光愈发映得他面目狰狞,他却乐在其中。

    大殿中回荡着痛苦绝命的叫喊声,众宾客、包括梁王刘弥都不忍看,背过脸去。

    这一幕谢乔却有所预料。

    其实此前她就从杜奉口中听说了。当时在府中对杜奉及其仆从囚徒困境时,他便事无巨细地交代了关于徐济的几乎一切,甚至包括屁股长痔疮

    这等事。

    杜奉交代的徐济的其中一项怪癖,就是喜欢欣赏别人的痛苦。

    这一点和托马斯维德很像。

    徐济更甚,他极其变态地喜欢将人折磨到绝望,而且乐于亲力亲为。别人越痛苦,他越快活。所以此刻,徐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对他的老对头下手,以满足自己扭曲的心理。

    眼看着子易垂死挣扎抽搐,双目翻白就要咽气,徐济却又及时停手,吩咐左右为他止血。

    显然,他并不想要对方轻易死去,他获取的变态的快感这还远远不够。他要让子易在痛苦中慢慢煎熬,感受生命被一点点剥夺的恐惧。

    烛火摇曳,映照出徐济阴晴不定的脸。

    他背着手,踱步至谢乔面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谢中尉,今夜王宫发生的一切,该如何收场?”

    “明日又该拿什么话堵梁国百姓的嘴?”

    他每问一句,周遭幸存的宾客官吏就抖得更厉害一分,恨不能缩进地缝里匿踪。

    谢乔微微垂首,思虑片刻,神色恭敬却不卑不亢:“相君,莽苍山贼首曹彪虽已被擒,但城中百姓对此一无所知。”

    徐济眯起眼睛,語气中带着试探:“哦?昭奕却是何意?”

    “相君,乔有一计,可谓一石二鸟。”

    “说来听听。”

    他饶有兴致的眼神中又透出一丝怀疑,想要看看谢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乔抬眸,目光清澈而坚定:“睢阳百姓,苦莽苍贼寇久矣。”

    她顿了顿,煞有介事地继续说道:“今夜,莽苍山贼趁王宫夜宴之机,杀入王宫,洗劫杀烧,死伤无数。贼寇狡黠,竟冲进梁園抢夺,幸亏相君英明神武,率领将士杀退贼寇,并擒获贼首曹彪!”

    话到最后,谢乔刻意加高了音调。

    闻言,所有人先是错愕,随即惊觉。

    徐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昭奕此计甚妙!”

    他抚掌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谢乔提供的计划看似简单,却巧妙地利用了百姓的无知和对山贼的恐惧,既能为徐济的政变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又能提升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如此一石二鸟之计,他自然满意。

    不对,是一石三鸟。

    这时,徐济突然收敛笑意,目光变得深邃:“不过,王宫背后的梁園并未打开,昭奕为何要提及?”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谢乔计划中的疑点。

    谢乔神色如常,語气平静:“相君,乔怀疑梁園中藏有逆党私产,乔愿率人查抄,悉数献于相君,以招兵买马,壮梁国之城防。”

    徐济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好!此事便交由昭奕去办。”

    他又看了一眼杜奉,吩咐道:“你去协办。”

    谢乔见徐济心情大好,趁势说道:“相君,睢阳百姓都傳言相君年迈,垂垂老矣,简直胡说八道。此番相君亲披甲胄,诛杀贼寇,谣言不攻自破矣。”

    徐济闻言,眉头微皱,随即舒展:“此言有理。老夫虽年事已高,但宝刀未老!明日午时,老夫当众處决贼首,让梁国那些糊涂百姓看看,老夫尚能饭否!”

    谢乔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相君英明!”-

    三更梆子刚敲过,徐济的亲兵如鬼魅般散布在睢阳城街头。

    他们腰间悬着浸透鸡血的麻布,每至深巷便抖开布匹,将腥臭的血浆泼洒在青石板上。

    两个伶人出身的细作伏在屋檐,捏着喉咙模仿山贼的呼哨声,那凄厉如夜枭的尖啸惊得犬吠四起。

    整个睢阳城陷入了一片混乱,百姓们在睡梦中被惊醒,心中充满了恐惧。

    “山贼破城了!”

    徐济的门客立身于更夫老赵身后,他手中锋利的剑尖,悄然抵住老赵的后腰,寒芒闪烁间,逼得老赵双腿发软,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徐相君死守宫门!”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带着惊恐与不甘,在大街小巷回荡。

    “徐相君与贼寇激斗于王宫!”俄顷,又有喊声回荡。

    王宫角楼之上,滚滚浓烟冲天而起,仿若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直上。

    那是特意用混了硫磺的湿柴燃起的,这般精心调配,只为既能制造出浓烟蔽月的惊悚效果,又不至于真的烧毁承载无数珍宝的梁园。

    二十具山民的尸首,被随意套上贼寇的粗麻衣,颈间的伤口在昏暗中格外刺目,那些皆是被豁口柴刀重新劈砍留下的痕迹,血肉模糊。

    徐济负手立于丹墀之上,面色冷峻。

    沉重的拖拽声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血痕,触目惊心。

    “禀相君,南市已散布流言三十七處。”门客单膝跪地,姿态恭敬,“按谢中尉的谋划,西坊酒肆的说书人已开始傳唱《徐公破贼曲》。”

    徐济微微颔首。

    四更天,整个睢阳城仿若被投入热油的蚂蚁窝,彻底沸腾起来。

    百姓瑟缩在紧闭的门缝后,大气都不敢出,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街道上传来的金戈铁马的铿锵之声。

    那声音震得人心惊胆战,仿佛千军万马正在厮杀。

    实则不过是军士们反穿铠甲,用枪杆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盾牌,刻意营造出的紧张氛围。

    几个胆子稍大的货郎,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恰好瞧见“山贼溃兵”被骑兵追赶得狼狈逃窜。

    那些“贼人”一边慌乱奔逃,一边从怀中掏出铜钱,抛洒在街道上。

    “相君有令!”

    传令兵骑着高头大马,如一阵疾风般掠过街市,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挥舞出一道道弧线。

    他将盖着相府鲜红印鉴的告示,用力地张贴在市井的各个要冲之处,声音洪亮地宣读:“明日巳时,官署前斩首贼酋曹彪!”

    这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百姓中炸开了锅,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徐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迫不及待地命画师速绘《徐公夜战图》。

    画中,他身披金甲,身着红袍,威风凛凛,脚下踩着的所谓“贼尸”,却是今夜为了正义而枉死的义士。

    睢阳官署的高台前,晨曦初露,第一缕阳光洒在梁国。

    百姓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

    高台四周,旌旗在晨风下猎猎作响。

    徐济的玄色大纛格外醒目,旗面上绣着的“靖難安民”四个金线大字。

    “徐相!徐相!”

    百姓们的呼声如汹涌澎湃的浪潮,此起彼伏。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妪,颤颤巍巍地跪在道旁,双手捧着香炉,香烟袅袅升腾。

    她们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虔诚:“徐公救我全家性命,愿徐公长命百岁!”

    更有甚者,竟将徐济的画像恭恭敬敬地供在家中神龛,与三皇五帝并列。

    巳时三刻,号角声骤然响起。

    徐济身披金丝软甲,腰悬七星宝剑,剑柄上镶嵌的宝石璀璨夺目,寒光闪烁。

    头戴赤缨兜鍪,赤色的缨穗随风飘动,更添几分威严。

    在军士的簇拥下,他步伐沉稳,缓步登台。

    “徐相君威武!”

    台下百姓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

    徐济抬手示意,目光缓缓扫过黑压压的人群。

    恰在此时,两名军士押解重犯曹彪登上刑台。

    曹彪虽然浑身伤痕累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他的目光如炬,扫视台下百姓,突然放声大笑:“尔等愚民,可知这徐济老贼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之辈!”

    这声音让部分百姓心生疑惑,却也迅速被淹没在的呼喊中。

    徐济脸色阴沉下来,厉声喝道:“大胆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

    说罢,他猛地拔出七星宝剑,剑身寒光凛冽。

    “今日老夫便亲自送你上路,以儆效尤!”

    徐济高举宝剑,剑身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

    眼。

    他朗声道:“老夫虽年过花甲,却宝刀未老!”

    说罢,他转身面对曹彪,脚步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剑锋直指曹彪的咽喉,眼中闪烁着决绝的杀意,“逆贼,受死!”-

    梁园的大门高耸而厚重,朱红色的漆已微微剥落,却依旧透着一股往昔的威严。

    谢乔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那扇大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仿若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历史。

    踏入梁园的那一刻,谢乔不禁为眼前的景象震撼。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园中,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精湛的工艺。亭台的栏杆上,雕刻着精美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便会跃然而出。楼阁的窗棂,镂空的花纹细腻而繁复,阳光透过,洒下斑驳的光影。

    沿着蜿蜒的石子路前行,便见无数珍宝陈列其中。金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玉器温润而有光泽,瓷器精致。一座纯金打造的麒麟,昂首挺胸,周身线条流畅,每一处鳞片都清晰可见,仿佛蓄势待发,欲腾空而起。还有那翡翠雕琢的如意,色泽翠绿欲滴,触手温润,雕工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谢乔漫步其间,眼神中满是惊叹。

    杜奉迈着略显骄矜的步伐,斜眼瞟向谢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开口道:“啧啧,谢中尉,你这墙头草当得可真是有模有样呐。前几日还和子易那老儿眉来眼去,如今却成了相君的走狗,難不成是骨头太软,经不住徐相的威势,就这么轻易地屈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随意拨弄着身旁一座精美的玉雕,脸上满是不屑与傲慢。

    谢乔却神色平静,仿若未听见杜奉的嘲讽,她轻轻抚过一架摆满珍奇异宝的书架,指尖在那些价值连城的器物上缓缓滑过,而后不紧不慢地开口:“杜长史,你的话密了些。”

    “你!”

    杜奉几欲发作,对她怀恨在心多时。

    “有意见?”谢乔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憋回去。”

    杜奉气急败坏之际,却听见对方悠悠地说:“你也不想相君知道你嘴巴不严,把他屁股长痔疮这茬都往外说这件事吧?”

    “……”

    杜奉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他强作镇定,梗着脖子道:“你胡说八道!”

    “罢了,”谢乔摆了摆手,“我问问你,你好好答,你在相府地位几何?”

    “我乃相君之肱骨,你说我地位几何。”杜奉颇为自信,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

    “肱骨?”谢乔忽然逼近,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若徐济今夜日暴毙,你这肱骨在相府可能说得上话?”

    “那是自然,我在相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话已出口,杜奉才突然意识到不对之处。

    “放肆!你竟敢咒相君——”他的话还未说完,园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梁园的寂静。

    谢乔麾下的部曲,如一阵疾风般破门而入,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禀主公!”

    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微微有些颤抖,“徐济在刑场被曹彪反杀!”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下,杜奉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呆立在原地,手中的螭纹玉带钩“当啷”一声坠落在地,在汉砖上摔成碎片。

    谢乔慢条斯理地俯身,拾起地上的碎片,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杜长史,既然你在相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便要劳烦你帮帮忙了。”-

    行刑台上,徐济手中宝剑眼看就要刺中之际,捆缚曹彪双臂的绳索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崩裂。

    “老贼!”

    曹彪高叫一声,粗糙的手掌瞬间攥住了徐济的剑刃。

    他双眼瞪得仿佛要爆裂开来,充血的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因愤怒与仇恨而变得极度嘶哑,“你害我兄弟,屠戮我山寨,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话音未落,他如同一头发狂的猛兽,拼尽全身力气,双手如铁钳般死死掐住徐济的脖颈。

    徐济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他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却无法挣脱曹彪如铁铸般的双手。

    手中紧握的七星宝剑,“咣当”一声坠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周围军士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慌忙挺戟上前。

    一时间,长戟如林般密密麻麻地朝着曹彪后背刺去。

    利刃瞬间没入曹彪的身躯,鲜血如泉涌般喷溅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血弧,将整个刑台染得一片殷红。然而,曹彪却似不知疼痛,依旧死死掐住徐济,仿佛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死去的兄弟和山寨讨回公道。

    “相君!”

    徐济的门客发出一声惊恐的惊呼,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徐济的尸身轰然倒地,刑场瞬间一片大乱。

    百姓们惊恐万状,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慌乱,如同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

    人群相互推搡,有人被无情地推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惨叫,紧接着便被慌乱的人群踩踏。哭喊声、尖叫声交织在一起。

    “杀人了!杀人了!”

    更夫老赵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拼命敲响手中的铜锣,那急促的锣声在混乱的刑场中显得格外刺耳,“徐相被贼人害了!”

    几个平日里深得徐济信任的心腹,试图稳住局面,他们大声呼喊着,想要组织众人商议对策,然而此时群龙无首,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无人能真正服众。

    “快!快封锁消息!”一名幕僚急得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声嘶力竭地喊道,“绝不能让人知道相君已死!”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街头巷尾早已传遍了徐济被扼杀的消息,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各种谣言四处扩散-

    杜奉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疑惑与不安,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谢中尉,徐相之死太过蹊跷,你究竟知晓多少,与我明言。”

    谢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她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的夜色,悠

    悠说道:“杜长史,既然你问起,那我便与你讲讲这其中的缘由。你可知,捆绑曹彪双手的绳索,并非普通之物。”

    杜奉听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子不自觉地向前倾,追问道:“这绳索有何特别之处?”

    谢乔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盯着杜奉,说道:“那绳索被特殊处理过,外表看似与寻常绳索无异,实则暗藏玄机。当曹彪面对徐济时,心中仇恨爆发,那股惊人的力量,足以让这看似坚固的绳索瞬间崩裂。当时是,他恨不得扒皮拆骨的徐济就在他身前,你猜猜他会怎么做?”

    杜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喃喃道:“竟有此事……”

    谢乔冷笑一声,继续说道:“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而这其中种种环节,还要多谢你,杜长史。”

    杜奉一脸茫然,急忙问道:“谢我?这与我何干?”

    谢乔走到杜奉面前,讽刺地说道:“你告知我徐济喜欢亲手折磨人,又恨别人说他老,却不服老,所以一定会亲自处决曹彪。正是因为你提供的这些信息,我才设计了这一切。如此说来,害死徐济的人,其实是你。”

    杜奉听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你!”

    谢乔微微俯身,目光如鹰般锐利,紧紧盯着杜奉,一字一顿地说:“若不是你透露这些,徐济怎会轻易落入陷阱?”

    杜奉瘫坐在椅子上,冷汗如雨下,他深知此事一旦传开,自己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谢乔见状,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杜长史,事已至此,你我不妨坦诚合作。只要你听话,我自然会保你平安。”

    杜奉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与无奈,犹豫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谢乔满意地笑了笑,坐回原位,说道:“很好,从现在起,你我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知我知你,我知你知深。”

    谢乔借用了一句游戏人物的台词,目光深不可测。这句话足够他去思考和衡量了。

    杜奉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方才谢乔那句“你知我知你,我知你知深”,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他明白,自己已然成了谢乔手中的一枚棋子,生死荣辱,皆系于对方一念之间。

    他不敢再有任何异动,只能选择依附。

    谢乔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掌控了杜奉,便等于扼住了相府残余势力的咽喉,为她在这混乱的睢阳城站稳脚跟,铺平了道路。

    相府正堂内,幕僚门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走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与惶恐,有人低声私语,有人来回踱步。

    角落里,几名平日里不太引人注目的幕僚低声密语,他们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显然已经在暗中盘算着如何瓜分相府的权柄,趁着这混乱之际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诸位!”

    一个洪亮而略带颤抖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堂内的嘈杂,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杜奉大步流星地踏入正堂,他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乎想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安。

    而在他身后,谢乔紧随其后,神色从容。

    杜奉站在堂中央,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他环视一圈,然后沉声道:“相君虽遭不测,但早有安排,请诸位不必惊慌。”

    “谢中尉一直是相君的暗线,”杜奉缓缓环视众人,强装镇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坚定而不容质疑,“夜宴之事,正是相君与谢中尉设下的计谋,只为引出奸佞。”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有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有人疑惑地皱起眉头,更有人愤怒地拍案而起,整个大厅刹那间变成了一锅沸腾的开水。

    一名身材魁梧的幕僚猛地站起,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质疑与不屑,粗壮的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他大声喝道:“荒谬!谢乔前日还与子易密谋,众人皆知,今日怎就成了相君的暗线?你莫要在这里信口胡诌,欺瞒我等!”

    杜奉闻言,不慌不忙,仿佛早已料到会有人质疑,他从容地从宽大的袖中抖出一卷帛书,然后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眼神如刀般锐利地扫视众人,声音变得铿锵有力:“此相君亲笔手谕,命谢中尉假意投靠子易,实则暗中相助。”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声音中带着一丝威胁:“莫非诸位怀疑相君的谋略?”

    谢乔见状,轻抬起手指,在案几上叩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有节奏的声音在大厅中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相君早有交代,”谢乔道,“若有不测,便由杜长史与我共掌相府,这是相君深思熟虑的决定,非儿戏。”

    几名门客听闻,暗自交换了一下眼色,有人皱眉,有人点头,更有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他们似乎想要发难反驳,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整齐而有力的脚步声从外传来,声音越来越近。众人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门口,只见梁汾率领着一队甲士涌入正堂。

    甲士手中长戟森然挺立,站成两排,将整个堂内的人群分隔开来。

    谢乔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相君尸骨未寒,诸位便要内讧?这便是你们对相君的忠心?”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谢乔的话镇住了,没有人敢轻易打破这沉默,生怕成为众矢之的。

    良久,一名年迈的幕僚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起。

    他须发皆白,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疲惫,似乎已经看透了世事的沉浮,他缓缓向杜奉和谢乔躬身行礼,声音低沉而沙哑:“既是相君遗命,老朽自当遵从,愿相府上下一心,共渡难关。”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杜奉和谢乔,随后深吸一口气,声音虽然低沉,却在堂内清晰可闻:“请杜长史、谢中尉主持梁国大局,老朽必当鼎力相助。”

    此人的表态,如同一个信号,打破了僵局。众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起身,一一向杜奉和谢乔躬身行礼,口中附和道:“请杜长史、谢中尉主持大局。”

    众人声音洪亮,却空洞而缺乏诚意。

    接下来两日,睢阳城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徐济的死讯虽已传开,但群龙无首的相府并未掀起太大波澜,这得益于杜奉在谢乔的“提点”下,勉力维持着局面,压制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第三日清晨,城门处传来一阵喧哗。

    一队人马簇拥着几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入城中。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身着锦绣袍服,头戴高冠,此人正是从雒阳而来的黄门侍郎张闰。

    他奉大汉天子之命,前来为梁王刘弥贺寿。

    这支队伍本该早些抵达,却因途中耽搁,姗姗来迟。

    谢乔得到消息,在城门前恭候。

    看到张闰那华丽的车驾,谢乔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中贵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谢乔拱手行礼,声音洪亮,“乔在此等候多时,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张闰坐在车辇上,并未立刻下来,只是掀开车帘一角,用那双狭长的眸子淡淡扫了谢乔一眼。

    他认得谢乔,当初谢乔能得龙勒县长之职,便是走了他的门路。他对这个出手阔绰又颇有眼色的年轻女子有些印象。

    “原来是谢中尉。”张闰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几分宫中特有的腔调,“吾奉皇命而来,不敢有误,这便要去梁王府递送寿礼。”

    他言语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谢乔笑容不减,姿

    态放得更低:“中贵人忠于王事,乔深感钦佩。只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想必已是人困马乏。乔已备下薄酒,就在前方驿馆,聊备水陆,为中贵人接风洗尘,略尽地主之谊。还请中贵人务必赏光,稍事歇息,再去王宫也不迟。”

    张闰闻言,略作沉吟。

    他确实感到有些疲惫,而且这谢乔态度恭敬,礼数周全,倒也不好直接驳了面子。

    更何况,他也想探听一下这睢阳城近来的动静。

    “也好。”张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那便叨扰谢中尉了。”

    驿馆内,早已摆开宴席。佳肴丰盛,美酒醇厚。

    谢乔亲自为张闰斟酒布菜,言语间极尽奉承,却又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显谄媚。

    杜奉则在一旁小心伺候,斟酒添菜,不敢有丝毫怠慢。

    几杯酒下肚,张闰紧绷的神情舒缓了不少。

    他开始抱怨起路途的艰辛,时而叹息驿站招待不周,时而又指点江山般评论沿途风物。

    谢乔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或是表示理解,或是表达同情,将气氛烘托得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谢乔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状似无意地提起:“有件事,乔觉得还需向中贵人禀报一声。”

    张闰呷了口酒,微醺地摆摆手:“谢中尉但说无妨,吾听着呢。”

    谢乔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凝重:“就在中贵人抵达前两日,梁国出了一件大事。”

    “哦?”张闰来了些兴趣。

    “梁国相徐济……”谢乔顿了顿,观察着张闰的反应,“死了。”

    张闰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醉意消散了几分,惊讶地看着谢乔:“徐济死了?怎么死的?”

    “说来也是离奇。”谢乔叹了口气,“徐相欲效古人,于刑场亲斩悍匪头目立威,却不料那曹彪挣脱了绳索,当场将徐相……扼杀。”

    “竟有这等荒唐事!”张闰放下酒杯,面露诧异。

    徐济是梁国举足轻重的人物,他的死,绝非小事。

    谢乔继续说道:“如今徐相骤逝,梁国相印空悬,国中人心浮动,议论纷纷。乔位卑职微,但也忧心国事,不知朝廷对此,会如何安排?这梁国相一职,将由何人接任?”

    她小心翼翼地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如果有机会一蹴而就,哪怕使些财宝,她已在所不惜。

    张闰听完,狭长的眸子眯了眯,重新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打量着谢乔,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谢乔迎着他的审视,坦然道:“中贵人明鉴,乔在梁国,是朝廷任命的中尉。如今国相空缺,梁国局势微妙,乔也想为朝廷分忧,只是不知……”

    她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张闰笑了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谢中尉有心了。不过,这朝廷大员的任命,自有法度,岂是吾能置喙的?”

    他的语气带着敷衍。

    谢乔心头微沉,却不死心,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中贵人久在宫中,圣眷优渥,消息自然灵通。乔斗胆请教,似乔这般,一心向着朝廷,欲为陛下效死力之人,可有机会……更进一步,执掌梁国相印,更好地为朝廷掌控梁国局面?”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露骨了。

    张闰脸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快。

    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说道:“谢中尉,你的忠心,吾看到了。只是这官职之事,非同儿戏,更不是市集买卖。天子自有圣裁,岂容你我妄议?你且做好你中尉的本分,莫要好高骛远,胡思乱想。”

    话语虽缓,却带着警告的意味。

    谢乔立刻明白了张闰的态度。

    对方要么是真的不知情,要么就是不愿透露,甚至可能是在敲打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她立刻收起了试探的心思,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举杯道:“中贵人教训的是,乔孟浪了。乔定当恪尽职守,不敢有非分之想。来,乔自罚一杯,给中贵人赔罪!”

    说罢,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很是豪爽。

    张闰见她如此识趣,面色稍霁,也端起酒杯,虚应了一下。

    酒宴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络起来,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相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只是谢乔清楚,今日的试探虽未成功,却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与张闰这条线算是搭上了。

    而张闰对她的态度,也让她明白,想要谋求那梁国相之位,绝非易事,甚至可能从中使些好处也不好使。

    宴席散后,谢乔亲自将张闰送至驿馆上房安歇,这才返回府邸。

    夜色沉沉,将白日里的喧嚣与算计一并吞没。

    府中灯火通明。谢乔坐在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沿,回想着与张闰在酒宴上的交锋。

    那宦官滑不留手,言语间滴水不漏,既未全然堵死她的念想,也未给予任何实质的承诺。

    想要借朝廷之力,一步登天坐上梁国相印,这条路,比预想中还要坎坷难行。

    朝廷那边的线,暂时只能维系,不可强求。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想要在这里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单靠朝廷的任命是不够的。她需要掌握真正的实力,还有民心。

    谢乔顿了顿,脑中一个计划逐渐清晰。

    “我们去见一个人。”

    “见谁?”梁汾讶然。

    “刘弥。”

    梁汾一惊,面露难色:“主公与梁王之间……之前梁园之事,恐怕。”

    谢乔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徐济已死,梁国群龙无首,正是我等修复关系,争取支持的良机。”

    她明白梁汾的顾虑。她与刘弥之间,早已生出嫌隙。夜宴刺杀,她虽是迫不得已,却也是事实上的背叛者。擅闯梁园,更是触碰了刘弥的逆鳞,如同刨了他家祖坟。

    但误会需要解释,裂痕需要弥补,这不是偶像剧需要拉扯。尤其是在她需要刘弥“配合”的时候。

    马车很快备好,在夜色的掩护下,驶向刘弥被软禁的王宫。

    王宫守卫森严,但见到谢乔,无人敢拦。

    刘弥端坐于主位,身形消瘦了不少,面容带着几分憔悴和落寞。曾经的梁国之主,如今却似失了魂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见到来人是谢乔,原本黯淡的瞳孔里瞬间燃起警惕厌恶。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与不加掩饰的敌意。

    谢乔并未因他的态度而退缩,反而上前几步,郑重地躬身行礼:“大王,乔今日冒昧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刘弥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愿看她。

    谢乔直起身,语气诚恳:“大王,自蛾贼流窜作乱以来,梁国境内,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处处可见饿殍。乔虽是女子,亦知大王素有仁德之名,以万民福祉为念,想必不忍见此人间惨状。”

    她故意提及百姓的苦难,试图触动刘弥心中那仅存的柔软。

    刘弥的身体微微一僵,眉头蹙起。他转过头,冷冷地盯着谢乔:“谢中尉有话不妨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孤如今不过是笼中之鸟,阶下之囚,还能做什么?”

    话语中,充满了自嘲与愤懑。

    谢乔捕捉到他情绪的微妙变化,语气转为急切:“大王,正因百姓困苦,乔才斗胆前来。梁园之中,藏有历代先王积攒的无数奇珍异宝、金银财帛。若能将这些财物取出,运往周边州县换取粮食,用以赈济灾民,实乃解梁国燃眉之急的上策!”

    她紧盯着刘弥的反应,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既能让嗷嗷待哺的百姓得以活命,免于冻馁之苦;二来,亦能彰显大王的仁心,让百姓感念大王的恩德,重拾对大王的敬仰。民心所向,方是立国之本啊!”

    “梁园珍宝?”刘弥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复杂,他猛地站起身,厉声质问,“那些东西,不是早就被你……被你和徐济那奸贼……”

    他想说“夺走”,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中况味,难以言喻。

    谢乔立刻澄清,语气无比真挚:“大王明鉴!乔当日入梁园,实是为了取信于徐济,迫不得已而为之!园中珍宝,乔并未染指分毫,更不敢私自妄动!大王若是不信,可随时派人查验!乔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任何责罚!”

    她的态度坦荡,言辞恳切,不似作伪。

    “那你软禁孤于此地,意欲何为?”刘弥质问。

    “大王明鉴,徐济虽死,其羽翼颇丰。乔若不禁足大王,大王必为相府爪牙所害。”谢乔答。

    刘弥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她,这倒确实有几分道理。他曾在夜宴刺杀徐济,

    与其势同水火,徐济身死,他自然嫌疑最大。

    只是梁园之事,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那是他刘氏一族的根基与荣耀所在,是他面对列祖列宗的底气。

    如今听谢乔说珍宝尚在,他心中稍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纠结。

    动用梁园的财物?

    那些可是他祖辈耗费无数心血,历经几代才积累下来的财富啊!每一件都承载着梁国的历史与荣光。要将它们变卖换粮……

    他甚至能感受到祖宗在地下愤怒的目光。将来百年之后,他有何颜面去见他们?

    可是……

    他又想起城中那些骨瘦如柴的孩童,想起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老人,想起那一双双绝望而祈求的眼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夫子的话语在耳边回响。

    他是梁王,是这片土地子民的君主。眼看百姓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刘弥在屋内来回踱步,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一边是家族的荣耀与传承,一边是万民的生死与存亡。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

    许久,许久,他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谢乔,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与痛楚:“梁园之物,皆是梁国之瑰宝,轻易动用……实在……唉!”

    一声长叹,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谢乔屏住呼吸,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更柔,却也更具力量:“大王!珍宝固然可贵,但百姓才是梁国真正的根基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百姓尽失,梁国不存,纵有再多珍宝,又有何用?”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稳住局面,赈济百姓,让他们得以安居乐业,大王便能赢得民心。得民心者,方能稳固江山社稷!待日后局势安定,梁国恢复元气,重现往日繁华,再积累财富充盈府库,也并非难事!”

    “请大王三思!”

    谢乔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刘弥的心坎上。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数次。

    最终,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坐回椅中,闭上双眼,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罢了……罢了!就……就依你所言!”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割肉般的痛楚。

    “只是……只是那些财物,皆是我梁国命脉,切记!务必用在实处,用在刀刃上!不可有丝毫浪费!”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谢乔。

    谢乔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恭敬与肃然。

    她深深一揖:“大王放心!乔以性命担保,定会妥善安排,将每一分钱都用在赈济百姓之上,绝不辜负大王的信任与嘱托!定让这些财物,化为活命之粮,助我梁国百姓渡过难关,为大王收拢民心!”

    目的达成,谢乔不再久留,恭敬地告退。

    离开刘弥的府邸,她立刻着手安排。

    她命梁汾组织人手,对外宣称,要将梁园中的部分珍宝运往临近的富庶州县,换取大批粮食,用以赈灾。

    消息传出,梁国上下,无不翘首以盼。

    车队很快组织起来,装载着一个个沉重的箱笼,在军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驶出城门,朝着预定方向而去。

    然而,当车队行至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坳时,谢乔悄然下令暂停。

    夜幕再次降临,四周寂静无声。

    在梁汾等少数心腹的掩护下,谢乔来到那些箱笼前。她伸出手,看似随意地抚摸着箱子,实则意念微动。

    【背包】空间悄然打开。

    一个个装满了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的箱笼,凭空消失,被她尽数收入了【背包】那一个个独立的格子之中。

    随后,她又从【背包】的另外格子,取出了早已储备好的大量粮食。这些粮食迅速填满了空出来的箱子。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继续前行。”她淡淡吩咐道。

    车队再次启动,绕行一大圈后,载着满满的“从它郡换来的”粮食,朝着梁国都城返回。

    第62章

    随着徐济的暴毙,梁国权力的天平急剧倾斜。

    如同硬币的正反面,徐济身死、子易重伤,而謝乔这位年富力强的中尉,自然而然地接过权力的交接棒,主持国都大局,代行相、傅之权。

    徐家残余势力在梁国,至少在睢陽城的失势已成定局,被彻底取代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朝廷新派的梁国相一到任,相府现存的众门客便会如无根之萍,被扫地出门。

    在这暗流涌动的局势中,謝乔不动声色地授意杜奉,让他向其他门客傳达这一残酷的现实。

    杜奉領命后,如一只狡黠的狐狸,在相府中四處穿梭。

    他逮人就说:“相君新逝,如今朝廷必然会重新审视梁国局势。一旦新相到任,我们这些曾在相君麾下的旧人,岂有立锥之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做打算。”

    门客讶异:“杜长史有何打算?”

    “謝中尉年轻有为,掌梁国之防务,正是我等新主!”

    杜奉拱手隔空遥拜,提溜的眼珠子间或一轮。

    门客听了杜奉的话,脸上露出犹豫和担忧的神色,犹疑不决,一时无措。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府中管事陆续遭撤换,残酷的现实让他们逐渐意识到杜奉所言非虚。为了寻求新的庇护、或保住地位财富,他们开始陆续向謝乔倾斜,终是陆续向中尉府递了投名状。

    根据杜奉提供的名册,谢乔有条不紊地对相府旧人进行分化瓦解。

    徐济的幕僚不能全盘继承,她明白,这些门客中,有的或许能力出众,但可能暗藏背叛風险,有的则顽固不化、罪孽深重或对徐济之死心存疑虑,这些人都可能成为她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对于有能力的门客,谢乔采取拉拢策略,亲自接见,许以高官厚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同时对他们严密监视,以防背叛。

    而对于那些顽固不化、罪孽深重或对徐济之死有疑问的门客,她则毫不留情地设下陷阱诱杀。

    身處权力场的中央,字典里是查不到“仁慈”这个词的。

    若她不果决,不先下手为强,后出手遭殃的就只能是她。

    三日后,夜色深沉,城西桦树林中,冷風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

    几名相府旧人悄然聚集,彼此对视,眼中皆带着凝重与疑虑。

    “至今实不敢信,相君……”一名中年男子低声开口,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和悲痛。他紧握拳头,指节发白,仿佛要将心中的不甘捏碎。

    “依某之拙见,相君之死必有蹊跷。”另一人附和道,眉头紧锁,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试图寻找一丝共识。

    “谁获利最多,谁嫌疑最大……”一名谋士模样的老者缓缓说道,语气低沉而谨慎,他捋了捋胡须,眼中閃过一丝精光。

    “料是谢乔无疑!”

    刀疤脸突然低吼,声音中充滿了仇恨。

    他的目光如刀,死死盯着远處的黑暗,仿佛谢乔就在那里。

    “相君素时待我等不薄,我等若非禽兽,岂能坐视不管?”中年男子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坚定。

    “谢乔已握城中局势,相府旧人多已受蛊惑倒戈,我等深陷敌营,寡不敌众。当务之急是傳信寧陵塢。”老者缓缓说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塢堡兵强马壮,定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刀疤脸自信滿滿,拳头重重砸在树干上,震得几片落叶飘然而下。

    “先生的意思是?”中年男子转头看向老者,眼中带着询问。

    “可先潜伏不动,假意归顺,刺探虚实,待塢堡大军兵临城下,里应外合。”

    老者眼中閃过一丝冷意,语气如毒蛇般阴冷,“咬出致命的一口。”

    众人纷纷点头,达成共识,正要继续商议,忽然,林中傳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刀疤脸猛然抬头,眼中寒光一閃,低喝道:“有变!”

    话音未落,黑暗中骤然响起弩机扣动的声音。

    二十七支弩箭破空而来,箭矢如雨,瞬间穿透了众人的胸膛。鲜血喷溅,染红了脚下的落叶。

    刀疤脸瞪大双眼,身体缓缓倒下,口中仍喃喃着:“谢贼……”

    中年男子捂着胸口,踉跄后退,最终靠在一棵桦树上,无力滑落。

    老者则缓缓跪地,眼中滿是不甘,手指深深抠入泥土,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林中重归寂静,唯有風声呜咽。

    远處,几名黑衣人收起弩机,悄然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满地鲜血和未尽的仇恨。

    这些喽啰不足为惧,掀不起太大的風浪,真正让谢乔头疼的,无疑是那名在夜宴上孤身护卫徐济周全的剑客。

    夜宴已过去数日,谢乔却仍记忆犹新。

    那剑客身姿矫健,剑法凌厉,如同一道黑色的閃电,在夜宴的混亂中,以一己之力护得徐济周全:其武艺之超绝,令谢乔至今心有余悸。

    此人一日不妥善处理,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一日悬在谢乔头顶,令她寝食难安。

    从杜奉那里听说,剑客名虞仲,不苟言笑,性子古怪,油盐不进,却是个见利忘义之辈。

    早些年,虞仲原事他主,因其与徐济有冲突,徐济遂私以重金相贿,虞仲竟背刺原主,转投徐济门下。

    闻言,不禁让谢乔后背发凉,这不活脱脱吕奉先?

    当然杜奉的话或许有加工过的成分,不能全信。

    无论如何,谢乔决定亲自会一会他。她实在垂涎他一身武艺,若能化为己用,那将是一股强大的助力。

    是夜,谢乔准备停当后,步入相府一处竹林。

    竹叶沙沙作响,风声中夹杂着剑刃破空的轻吟。

    她循声而去,见一中年男子立于竹下,身着灰布长衫,短短的胡须紧贴面部,目光如电,正执剑练招。剑光如雪,身形如松,一招一式间透着凛冽的寒意。

    “虞先生。”谢乔开口,声音沉稳。

    剑客收势,剑尖垂地,目光冷冷扫来:“你是何人?”

    “在下谢乔。”她坦然自报身份,目光与虞仲对视,毫不避让。

    虞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冷漠:“何事?”

    谢乔负手而立,语气平静:“相君已逝,天下将变。我知先生剑术无双,愿邀先生共谋大事。”

    虞仲沉默片刻,眼神深邃如潭,似在权衡。良久,他缓缓收剑入鞘,冷冷道:“虞某不才,自知才能浅薄,恕难从命。”

    谢乔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腰间略显陈旧的剑鞘上,鞘口处磨损严重,显然多年未曾更换。

    她心中一动,轻声道:“若得虞先生相助,乔必以重金相酬,助先生换一柄趁手的好剑。”

    “相君之死,与你可有干系?”虞仲突然问出声,目光逼视。

    谢乔为之一怔,周围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这个问题太过露骨,她万没料到对方会直接问。他知道些什么?或者是猜的?还是在诈她?

    大脑在一秒内超负荷运转,她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真诚。

    下一秒,她下定了决心,其实说清楚也好,拖泥带水不可取。

    “不错,是我所为。徐济残暴,勾结山贼,养寇自重,梁国百姓苦其久矣,我替梁国百姓除他。”谢乔坦荡地说。

    这是事实,跟在徐济身边多年,料想虞仲也应当明白她说的是真话,而非妄言。

    虞仲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冷漠:“相君有恩于我,谢中尉今欲招我入麾下,不惧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谢乔淡然一笑,目光依旧磊落地直视他:“若要取我性命,虞先生早在此时便可以。”

    其实是不可以的,谢乔在暗处设有伏兵,弩箭上弦待发,她从不做铤而走险之事。

    谢乔趁势说道:“先生若愿助我,我许你千金,更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再不必为生计奔波。”

    虞仲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谢乔见状大喜,正要近前详谈之际,却听见对方用平淡地语气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当日徐济身死之际,我就在他身侧一丈,我却未曾拔剑相救。”

    谢乔瞳孔地震。

    这也正是谢乔整个计划最担心的环节,虞仲在夜宴的表现超乎她的想象,临时更改计划已来不及,她只能寄希望于曹彪下手更狠些,或者徐济更猖狂膨胀些……但她从未料想过,计划得以成功,竟是因为虞仲的不作为。

    为什么?

    似是看出谢乔的疑惑,虞仲主动开口。

    “谢中尉所言非虚,徐济无道,早已背离初心。然其有恩于我,多年以礼相待,我却不能不听其令。你除掉他,很好。”

    谢乔恍然,虞仲虽为相府门客,却明辨是非,心系百姓,这委实难得。

    如此说来,当年他“背信弃义”转投徐济门下,或许亦有隐情。

    “虞某愿为谢中尉驱驰。”虞仲朝着谢乔半跪,双手抱拳。

    “若谢中尉违背承诺,我亦隔岸观火。”他抬头,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如刀,直刺谢乔。

    谢乔毫不退缩,淡然一笑:“一言为定。”

    悉数解决相府旧人后,谢乔开始整理徐济遗产。一开始满心期待能找到贵重之物充实实力,然而,掘地三尺,仔细搜查后,相府上下空空如也。

    果然不出所料,徐济那老贼,早把值钱的东西转移了。

    寧陵县的徐氏塢堡,那块肥肉,谢乔愈发垂涎。

    不过,寧陵坞虽兵多将广、粮草充足,但短期内不会主动进攻,坞堡最大的优势便是坞堡本身。

    这让谢乔有了喘息之机,得以更加从容准备攻打寧陵坞。她在中尉府调兵遣将,加强郡国兵的训练,同时派人深入宁陵县收集实时情报,以实时掌握坞堡动向。

    然而,就在谢乔磨刀霍霍、积极筹备之时,她却突然病倒了。

    当她反应过来,服用系统的药物自愈后,这才惊觉,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已然降临梁国。

    给梁王送贺礼的黄门张闰最先出现异常症状:高热不退、浑身乏力,身上还布满诡异红疹,整个人虚弱不堪。

    很快发现这可能是一种可怕的疫病,且极有可能是黄门一行从豫州沿途郡县带来的。

    谢乔深知张闰身份特殊,若死在梁国,朝廷必定起疑,梁国又将陷入风波,她的计划也会受到影响。

    是以,她立刻召集睢陽城内所有医郎,下令全力救治,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但事情远比想象的糟糕,尽管医者竭尽全力,张闰的病情却愈发严重,身体每况愈下。

    与此同时疫病在睢陽城内迅速蔓延。

    短短十来日,疫病在睢陽城内肆虐横行,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一幕幕令人心酸的悲惨景象,在城中各处上演。  曾经人声鼎沸的西市如今冷清得可怕。

    卖醴酪的老妪蜷缩在屋檐角落,脖颈肿胀得吓人,青紫血管盘踞其上。她的指甲嵌入青砖缝中,黑血凝结成冰,风中飘荡的驱疫符无力地贴在南墙上。

    “又一个,”跟在谢乔身后的虞仲叹息,“今早城东又死了十七人。”

    “让人把尸体集中焚烧,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谢乔果断下令。

    王记绸庄的匾额躺在街心,断成两截。曾经富贵的王家娘子倒在门口乞怜。

    “昨日还趾高气昂,嫌我们中尉府发的药太粗劣。”身旁军士小声嘀咕。

    谢乔摇头轻声道:“生死面前,人人平等。继续派人送药,勿分贵贱。”

    街对面的流民棚里,一个老乞丐正接着屋檐滴落的雪水。看到碗中映出自己溃烂的脸,他嚎叫一声,一头撞死在石狮上。

    “派人去收尸,”谢乔闭了闭眼,“把他安

    葬了。”

    城隍庙前,几个饥民为半袋黍米大打出手,拳脚相加,撕咬拉扯,米粒与人牙撒了一地。

    “真是亂世,”虞仲摇头,“人性尽失。”

    北巷深处,一个装神弄鬼的巫觋踩着人骨作法事,手中铜铃拴着七颗童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疫鬼大人,收满百魂便归去吧!小的再为您献上祭品!”

    “拿下他,”谢乔冷声道,“这种人只会散播恐慌。”

    两名士兵上前擒住巫觋,他挣扎着喊道:“中尉大人,老朽只是想驱邪避灾!”

    老塾师陈拓蜷缩在茅屋里,用咯血的手指在墙上留下最后的话:“十一月丙戌,徒死什七”。散落的竹简被老鼠啃食,《论语》上“未知生,焉知死”的墨迹被鲜血浸透。

    谢乔进屋时,陈拓已经气若游丝。

    “大人…”他气息微弱,“我的学子们…”

    “我会安置他们,”谢乔握住老人的手,“放心。”

    陈拓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缓缓闭上了眼。

    走出茅屋,谢乔望着天空中盘旋的乌鸦,思绪万千。作为一个穿越者,她知古代疫病的可怕,但亲身经历才明白其残酷程度。

    寅时,睢阳城死寂的黎明,寒风依旧呜咽。谢乔站在冰冷的城门洞下,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空中。她手中的剑锋反射着城头火把摇曳的光芒。

    “封城!”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起,睢阳只进不出!城门紧闭,加派人手看守,任何企图强行出入者,斩!”

    沉重的城门在吱嘎声中缓缓合拢,将城内不断蔓延的绝望与城外的世界彻底隔绝。

    谢乔快步登上城墙,寒风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放眼望去,城内一片混亂。昨日还算齐整的街道,此刻已是垃圾遍地,甚至能看到角落里无人收敛的尸体,引来成群的乌鸦和野狗。空气中弥漫着死亡、腐烂和草药混合的怪异气味,令人作呕。城隍庙方向隐隐傳来争吵和哭嚎,那是为了活命而扭曲的人性。

    不能再等了!她脑中飞速闪过现代防疫的流程。  “传令下去!”谢乔的声音透过寒风传开,“立刻组织人手,将所有出现高热、红疹症状的病患,不论身份,全部转移至城南空置营地集中安置!动作要快,但要小心,避免直接接触!”

    “另外,征集城中所有医郎,分派至营地和各坊区。熬制石灰水,对所有街道、房屋,特别是病患接触过的地方,进行彻底喷洒消毒!动作要快!”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城内开始出现穿着简易防护(几层麻布蒙面)的士兵和征调来的民夫,小心翼翼地搬运病患,泼洒着刺鼻的石灰水。

    “接下来,排查密接者。”谢乔揉了揉眉心,这是最繁琐也最关键的一步。她召集了一批识字的士兵、腿脚勤快的吏员和几个头脑清醒的郎中。“从第一个发病的黄门张闰开始,倒查他发病前七日的所有行踪,接触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然后,对每一个确诊病患,都进行同样的追溯!把所有可能接触过病源的人,无论高低贵贱,全部登记在册,派人盯住,居家隔离!”

    她看着手下有些茫然的脸,加重了语气:“此事关乎全城生死,务必仔细,不得疏漏!若有隐瞒不报者,按通敌论处!”

    排查工作困难重重。有人恐惧,有人茫然,也有人仗势欺人。

    “什么?隔离?老夫乃朝廷命官,岂能与那些贱民同列!”一个穿着锦袍、肚子滚圆的官吏唾沫横飞,指着前来登记的吏员破口大骂,“谁敢动我?”

    谢乔恰好巡查至此,听到这话,脸色一沉,直接拨开人群走上前。  她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寒意,“疫病可不认你是不是命官,也不认你穿的是绫罗还是粗布。现在是非常之时,要么你主动配合,在家隔离观察,要么,我只好请你去城南营地旁边的‘特殊观察区’待几天了。”

    官吏看着谢乔身后按着刀柄、眼神不善的士兵,又看看谢乔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最终还是悻悻地同意了居家隔离。

    与此同时,她征用了城内几处废弃的货栈和庙宇,快速清理改造,铺上草席,隔出区域。  “济疫坊”,谢乔给这临时的集中收治点起了个名字。虽然简陋,但至少能将病患集中起来,避免在城内进一步扩散。

    “所有物资优先供应济疫坊和隔离营地,药品、粮食、柴火,都给我调集过来!”谢乔对着负责后勤的官员下令,“告诉医郎,有什么法子都用上,哪怕只能减轻些痛苦也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

    城中的百姓反应各异。一些尚有余力的年轻人,响应号召,戴上简陋的麻布口罩,帮助运送物资,清理街道。他们脸上虽然也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的坚韧。

    但更多的人被恐惧扼住。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甚至用木条钉死。昨日还邻里和睦,今日可能就因为隔壁一声咳嗽而反目成仇。将患病亲人驱赶出门的事情时有发生,那些被遗弃者蜷缩在墙角,眼神空洞,如同城隍庙前那个撞死的老乞丐一般,只剩下绝望。

    有人在家门口挂满了沾着鸡血的符咒,有人偷偷去拜祭那个在北巷跳大神的巫觋,希望能求得虚无缥缈的庇佑。谢乔看到一个老妇人正小心翼翼地用瓦罐收集屋檐下融化的雪水,说是“无根之水”,能驱邪治病,不由得暗自摇头,这玩意儿只会让她拉肚子。

    城门口的骚动一直没停。总有那么些惊慌失措的人,试图冲击封锁线逃离这座死亡之城。他们哭喊、咒骂,与守城的士兵推搡。

    “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

    “这城里没救了!留下来就是等死!”

    “谢乔!你这个妖女!是你带来的灾祸!”

    “……”

    谢乔立于城墙之上,听着下面的喧嚣和咒骂,面无表情。她知道恐惧会让人失去理智,但她不能退让。一旦放开城门,疫情扩散出去,死的人会更多。她紧了紧握着剑柄的手。她瞥了一眼墙角那张被风吹来的、沾着血污的“驱疫符”,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真是讽刺。

    疫病横行,粮草与医药同等重要。谢乔毫不犹豫,从【背包】取出粮食,用于赈济,运往城中各处,优先供给济疫坊和那些断炊的家庭。

    谢乔换上简易的防护服,同样用醋巾蒙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便也踏入了那混杂着药味、秽物和绝望气息的济疫坊。

    空气沉闷而压抑,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咳嗽声。谢乔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走在拥挤的通道里,仔细观察着各处的情况。病患们大多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偶有孩童的哭泣声传来,更添几分凄凉。

    她走到一个角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费力地给一位蜷缩在床板上的老人喂水,动作轻柔,正是子姝。汗水已经浸透了子姝额前的碎发,紧贴在她的脸颊上,但她浑然不觉,只专注着手里的动作。

    谢乔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观望。

    “谢中尉?”一个负责记录的吏员认出了她,惊讶地站起

    身。

    谢乔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我来看看大家。情况如何?”

    吏员面露难色:“回中尉,染疫者越来越多,药材消耗极大,医郎……也快撑不住了。”

    谢乔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病床:“粮食和基础药材会尽力保障。再坚持一下,我们请来了神医,定能看到希望。”

    她的话语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附近一些尚有意识的病患耳中。原本死寂的眼神里,似乎有微光闪动。

    “真的吗?谢中尉,真的有神医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地问。

    谢乔走到他的床边,俯身看着他:“是,南阳张机,张仲景先生已经到了,正在诊治。你们要做的,就是安心养病,听从安排,不要自己先失了信心。”

    她没有说太多华丽的辞藻,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这番话带来的安定感,却胜过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何颙引着一位面容清癯、神色沉稳的中年人走了过来。那人身着朴素长衫,眼神锐利而悲悯,正是张仲景。

    “张先生,”谢乔上前一步,隔着醋巾,声音略显沉闷,却透着真诚的敬意,“城中百姓,就拜托您了。”

    张仲景没有客套,只拱手回礼,目光已快速扫过周围的病患,眉头微蹙:“疫势凶猛,时不我待。还请中尉告知详情,某即刻开始诊治。”

    谢乔立刻将自己掌握的情况,以及之前郎中们尝试过的方子简要述说了一遍。张仲景凝神倾听,不时点头,随即不再多言,直接走向最近的一位重症患者,开始仔细地望、闻、问、切。

    他身边很快围拢了济疫坊原有的几位郎中和医徒,个个神情专注,大气不敢出。张仲景动作沉稳,问询细致,偶发一两句指令,清晰明确。不过片刻,便口述了一个药方,让医徒记录抓药。

    看着张仲景有条不紊地投入工作,周围原本有些慌亂的气氛,竟奇迹般地沉静下来。连病患的呻吟声,似乎都低了几分。谢乔站在一旁,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医圣,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缓缓落下了一角。她知道,这场与疫魔的苦战,终于迎来了最关键的转机。

    谢乔看着张仲景沉稳有序地诊治,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落下了一角,却又升起另一重担忧。医者仁心,但也非铁打的身躯,日夜与疫病相搏,暴露在病患的呼吸、飞沫之中,感染风险极大。现有的醋巾防护,聊胜于无,但效果实在有限。

    正思忖间,眼前毫无征兆地弹出一个半透明的界面,熟悉的廉价广告风格扑面而来,差点闪了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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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乔:“……”

    这系统是懂插播广告的。不过,这次的广告内容……简直是雪中送炭!虽然形式依旧很“拼夕夕”,但内容却无比实用。她毫不犹豫,用意念戳了【观看广告】。

    一阵极其洗脑的循环播放后,广告消失,【背包】格子里凭空多出了两个道具图标。她赶紧取出来,正是广告里说的口罩和几件看起来更专业的白色隔离衣。

    她立刻拿着这些“天降神物”去找张仲景。

    “张先生,诸位医工,请暂停片刻。”谢乔捧着口罩,“此物名为‘口罩’,比醋巾更能阻隔疫气,还请诸位戴上。”

    张仲景停下问诊,接过一个口罩,仔细翻看。旁边的几位医工也好奇地围拢过来,拿起这轻飘飘、结构古怪的白色玩意儿。

    “这……纸片做的?”一位医工捏了捏,“戴在脸上,如何呼吸?”

    “谢中尉,此物真能隔绝疫气?”另一位医徒将信将疑,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诸位试试便知。”谢乔拿起一个,示范着戴好,将金属条按紧鼻梁,“它内有特殊夹层,透气且能有效过滤。疫气多由口鼻吸入,此物可大大降低染疫之风险。”

    张仲景眼神锐利,他没多问原理,只是学着谢乔的样子戴好,感受了一下呼吸,微微点头:“确比湿布透气,且覆盖更密实。多谢中尉。”

    有了张机带头,其他医工纷纷效仿。有人戴反了,有人把挂耳绳缠在了手指上,引来一阵小小的忙乱和低笑,冲淡了些许沉重的气氛。戴好后,众人顿觉安心不少。

    然而,医疗防护稍解,新的危机已迫在眉睫。封城隔断了疫病蔓延,也断绝了物资流通。睢阳城内的粮食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中尉丞周密拿着账簿,脸色比病患好不了多少,匆匆找到谢乔:“中尉,城中存粮告急,按目前消耗,最多……最多还能支撑四日!再不想办法,百姓就要挨饿了!”

    谢乔接过账簿,数字触目惊心。济疫坊每日消耗大量米粥药汤,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坐吃山空,消耗更是巨大。

    “军粮还剩多少?”她沉声问。

    周密声音发涩:“三百石。这是我们最后的储备,轻易动不得……”

    “先拨一百石出来,熬粥施给百姓,优先保证老弱妇孺和济疫坊。”谢乔没有丝毫犹豫。

    旁边的司马于融皱眉:“中尉三思。军粮乃守城之本,若有不测……”

    “人若饿死,城守住了又有何用?”谢乔打断他,“眼下稳住民心,共渡难关才是根本。而且,”她顿了顿,“粮食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正说着,街口传来一阵喧哗,随即是整齐的甲士开道声。梁王刘弥的仪仗竟出现了,比谢乔预想的还要快。刘弥身着亲王常服,虽不如朝服华丽,却也气度俨然,他身后跟着一长串吱呀作响的牛车,车上赫然是满载的粮袋。

    “谢中尉!”刘弥人未至,声先到,他大步流星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决断,“孤听闻城中缺粮,寝食难安!特将王宫存粮悉数捐出,与全城军民共克时艰!”

    谢乔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行礼:“大王深明大义,乔代阖城百姓,谢过大王!”

    刘弥扶起她,朗声道:“国难当头,何分彼此?孤身为梁王,食民之禄,自当与民分忧!来人,将粮食卸下,交由中尉府统一调配!”

    他这番姿态做得十足,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跟在梁王身后的几位梁国官吏见状,也纷纷“慷慨解囊”。属官互相看了看,也咬牙凑出了一些粮食。

    更让谢乔意外的是,西市最大的米商赵掌柜,带着几个同行气喘吁吁地跑来,对着谢乔和刘弥一揖到底:“大王!谢中尉!我等商户,世代居于睢阳,岂能坐视家园遭难?我等愿献出家中存粮,与全城共渡难关!”

    一时间,捐粮的呼声此起彼伏。

    谢乔看着眼前景象,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她扬声道:“好!有大王与诸位义士相助,官民同心,何愁疫病不除?睢阳,定能渡过此劫!”

    城隍庙前,施粥的大锅重新热气腾腾,米粥虽稀,却暖了人心。排隊的百姓脸上虽仍有愁容,眼中却重新燃起了希望。

    刘弥走到谢乔身边,压低声音:“昭奕,封城实乃不得已,却也是唯一之法……”

    谢乔点头,望着远处济疫坊的方向,目光沉静而坚定:“医有良医,民有食粮,军民一心,此战必胜。”

    睢阳城的济疫坊内,浓郁的药味几乎要呛得人喘不过气,却也压不住那丝丝缕缕透出来的活气。几张歪斜的旧木桌旁,围坐着几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百姓,脸色还是蜡黄,眼神却不再是死灰一片。他们压低了嗓门,话头转来转去,最后总要落到那位谢中尉身上。

    “咳咳……”一个面色黝黑、脖子上还贴着膏药的中年汉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要我说,没谢中尉,咱们这睢阳城……啧,不敢想,不敢想。”

    旁边一个裹着旧头巾的年轻人立刻点头,眼睛瞪得溜圆:“可不是!刚说要封城那会儿,城里骂她的人还少?我当时也嘀咕,这不是把咱们都困死吗?现在想想,后脖颈子都发凉!要不是她硬顶着把城门关了,这瘟病传出去,外头死的怕是更多,咱们城里头也落不着好!”

    “封城是急救,开仓放粮才是真活命。”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慢慢抚着稀疏的胡须,声音不高却沉稳,“老头子活了快七十年,刮地皮的官见过,不拿咱们当人的官也见过,可像谢中尉这样,真把咱们的命当命,还自己掏腰包、搬粮食出来的,真是头一遭。”他顿了顿,看向旁边一个妇人,“你听说了没?隔壁老王家那小子,前几天烧得糊涂了,夜里闹着要水喝,巡夜的兵士听见了,愣是把自己的水囊匀了半袋给他。说是中尉下了死命令,济疫坊里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不能亏待了。”

    那妇人忙点头,压低声音补充:“何止这个!我听我家那口子在外头帮着运东西时听来的闲话,说谢中尉为了让那些铁公鸡一样的大户出粮,那真是……手段多了去了!不光是挨家挨户登门‘请’,听说对着梁王府那位,也是不卑不亢,几句话就把梁王‘请’得心甘情愿,捐了那么多粮!还有她弄来的那个叫‘口罩’的白布片片,”她指了指自己脸上戴着的,“刚戴上是憋得慌,可你们瞧瞧,戴上之后,这坊里的郎中、帮工,倒下的确实少了!这法子,神了!更别说请来了张神医,这都是救命的大恩啊!”

    “对对,那口罩,刚开始我还嫌勒得慌,偷偷扯下来过,结果被巡查的军爷逮住,好一顿训斥,说中尉讲了,这玩意儿是保命的!”有人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耳朵。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感激的话说不完。先前说话的年轻人又迟疑道:“不过……我也听说了,谢中尉处置相府那些闹事的门客,手腕硬得很,好像……好像还见了血,一点情面没留。”

    这话让周围静了一下。那中年汉子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瓮声瓮气地反驳:“放屁!什么叫手腕硬?那是杀伐果断!那些门客是什么好鸟?平日里鱼肉乡里,真让他们趁着城里乱起来,咱们这些人还有活路?谢中尉那是敲山震虎,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这城能安稳?她是对坏人狠,可对咱们这些老实本分的,那是掏心掏肺的好!”

    “没错!就得这样!没点雷霆手段,镇不住那些豺狼!”

    “就是,对恶人就得比他们更狠!”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虽然对谢中尉某些凌厉的做法仍感到些许畏惧,但想到她在这场疫病中所做的一切,那点畏惧很快就变成了敬佩和信服。济疫坊里药味依旧刺鼻,但萦绕在众人心头的绝望,确实淡了许多,仿佛能透过这浓重的药味,嗅到一丝生机。

    与此同时,济疫坊里一间隔出来的临时诊室内,灯火如豆。何颙与张仲景相对而坐,桌上摊着几卷竹简和写满字的麻纸,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墨汁混合的气味。

    何颙端起一个粗陶碗,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末,目光投向对面的张仲景:“仲景,这几日下来,你觉得谢中尉此人如何?”

    张仲景停下笔,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审慎,也有一丝藏不住的讶异:“谢中尉……与我所见过的官吏,大不相同。疫病突发,她应对极快。封锁疫区,分设病坊,调配人手物资,井井有条。甚至拿出‘口罩’那般闻所未闻之物用于防护,虽不知原理,效用却立竿见影。这份处变不惊,布置周密的章法,寻常人做不到。”他略作停顿,“更难得的是,她并非空有章法,而是真切顾念民生疾苦。开仓放粮,安定人心,不避风险亲入疫区。这份担当,令人心折。”

    何颙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你能看到这些,足见眼力。我与她相识稍早,此人不单有智谋胆识,更有一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凝聚力。乱世之中,既要有快刀斩乱麻的决绝,也要有润物细无声的体恤,她身上,这两者竟不冲突,实为异数。”

    张仲景眉头微动:“但听闻她处置相府门客,手段颇为激烈,甚至动用了武力胁迫。此举,是否……有伤仁和?”

    何颙放下茶碗,摇了摇头:“张机,你行医,讲究仁心仁术。但这世道,早已礼崩乐坏。毒蛇盘踞之地,若无雷霆之威,如何能迅速扫清障碍?那些门客之中,本就鱼龙混杂,趁乱作恶之徒不知凡几。当时若稍有迟疑,任由他们煽动生事,睢阳城内必起大乱,届时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谢中尉看似冷面,实则是在救更多的人,是为大局着眼。”

    张仲景沉默了片刻,眼中的疑虑渐渐散去,缓缓颔首:“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谢中尉以女子之身,于此乱局中立足,确有非凡之处。”他想起谢乔分发口罩时那份笃定,以及面对梁王时那份从容,心中也不禁多了几分认同。

    何颙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张仲景的臂膀:“谢中尉此人,胸中有丘壑,眼界非凡,绝非久居人下者。假以时日,或许真能在这崩坏的世道中,闯出一条新路来。你我能在此助她一臂,也算是为这疮痍满目的天下,尽些微薄之力。”

    张仲景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语气也沉稳了许多:“先生此言,正合我意。我既受邀而来,自当竭尽所学,救治病患,与谢中尉同心协力,定要将这疫病驱散,还睢阳一个清平。”

    两人相视,无需多言,已明了对方心意。

    睢阳城内,弥漫了许久的刺鼻药味似乎并未消散,但压在人们心头的沉重感,却随着济疫坊大门的一次次开启,渐渐淡去。在谢乔的铁腕与细致并行的统領下,这座几乎被疫病拖垮的城池,展现出了惊人的凝聚力。

    张仲景与一众医者,早已不眠不休多日。他们眼下青黑,声音沙哑,却仍在病坊中奔走。每一碗汤药都反复斟酌,每一次施针都凝神屏气。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但当看到有病患的烧退了,咳嗽轻了,那眼中便会重新燃起光亮。他们不仅治病,也安抚人心,用行动驱散着死亡的阴影。

    百姓们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严格遵从号令,居家闭户,邻里间甚至隔着门板互相鼓劲、分享紧缺的物资。这份自觉与互助,是疫情得以控制的关键。终于,新增的病例越来越少,坊中腾出的空病床越来越多。

    这一日,济疫坊门口围满了人,个个伸长了脖子,脸上混杂着紧张与期盼。当坊门打开,一个面色虽仍苍白但眼神清亮、脚步虽虚浮却能自行站立的中年男子,在医者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时,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猛地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激动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他是第一个痊愈出坊的!

    那男子腿一软,当即就要跪倒,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对着闻讯赶来的谢乔和一旁的张仲景等人连连作揖,声音哽咽得不成调:“谢中尉!张神医!各位恩人!是你们……是你们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啊!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我……我又能见到我婆娘和娃了!”

    谢乔快步上前,伸手虚扶了他一把,连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快起来。能好起来,是你自己身子骨硬朗,也是张神医和所有医者日夜不休的功劳,更是全城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她轻轻拍了拍男子的胳膊,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回家好好养着,安心过日子。睢阳,挺过来了。”

    张仲景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疲惫的眼中也闪烁着欣慰的光芒。连日的辛劳,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回报。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康复回家,城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一天天松快起来。虽然街道还远谈不上熙攘,但紧闭的铺门开始零星地重新打开,早起洒扫的妇人哼起了小调,顽童追逐打闹的笑声也偶尔能听见,人们脸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光彩,渐渐多了起来。染病的百姓都被妥善隔离,集中救治,彻底恢复看着只是时间问题。

    谢乔站在官署的台阶上,望着这逐渐恢复生机的城池景象,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大石,总算是挪开了一角。总算,缓过来了。但这仅仅是开始,前路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转身,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下一堆亟待处理的文书之中。乱世求生,步步维艰,容不得片刻懈怠,更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睢阳城内疫病得以控制,城市元气渐复,但谢乔的心头,宁陵县徐氏坞堡这根刺,却越发显得扎人。徐氏坞堡盘踞宁陵多年,兵强马壮,粮草器械更是远非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疫、百废待兴的睢阳城所能比拟。正面硬碰硬,无异于拿鸡蛋去砸石头,纯属自寻死路。

    既然实力悬殊,那就只能智取。一场针对徐氏坞堡的计谋,开始在她心中悄然酝酿。

    夜已深沉,官署书房内,一豆烛火摇曳。谢乔伏案凝思,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梁国舆图。舆图绘制得颇为精细,宁陵县徐氏坞堡的位置被她用朱砂笔重重圈出,周边的山川河流、道路村落,一一标注清晰。她的手指在粗糙的地图表面缓缓移动,时而用力摁住某处,陷入长久的思考,时而指尖轻点,像是在无声地推演着各种可能。窗外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书房内格外安静,只闻她偶尔翻动竹简或纸张的声音。

    “强攻不可,”她低声自语,指尖点在徐氏坞堡坚固的轮廓上,“兵力不足,器械也差得远。”

    目光扫过坞堡周边的地形,“偷袭?徐氏坞堡依山而建,防御森严,怕是也难有机会。”

    “宁陵徐氏……”谢乔喃喃自语,指尖最终停在了睢阳和宁陵之间的某一点。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

    “来人。”谢乔唤道。

    门外立刻进来一名军士。

    “速遣心腹之人,前往宁陵县及周边各处,布散流言。”谢乔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传睢阳城疫疠复起,其势更烈,城内伤亡甚重,十室九空,官府束手,无力弹压,城中黔首惶惶,四散奔逃。城防空虚,形同虚设。”

    军士一愣,有些不解:“=睢阳疫疾不是已经平复?”

    谢乔看了他一眼,眼神锐利,“依计行事。务使此讯广传,使人深信。诸般细节,务须周密,勿露痕迹。”

    他立刻領命:“属下遵命!”转身快步离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宁陵县及周边郡县蔓延开来。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着睢阳城的可怕“疫疠”。原本就对睢阳城虎视眈眈的宁陵坞堡坞主徐弘,自然也很快听到了这个消息。

    徐弘正坐在坞堡议事厅内,听着手下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从睢阳城传来的“惨状”,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得意之色,胡须都跟着微微颤动。

    “启禀坞主!此事千真万确!小人有远亲,正在睢阳城营生,日前托人传信言道,睢阳此次疫疠,较前番酷烈十倍!坊间伏尸遍地,城门紧闭,禁绝出入,闻说已闭城!”那探子模样的人,唾沫横飞地说道,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徐弘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早就对睢阳城垂涎三尺,此乃天赐良机!

    “睢阳城内,此刻必是乱象丛生!正是我等一举夺取睢阳之良机!”徐弘站起身,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坞主,此事恐中有诈?”一个略显沉稳的声音响起。坐在下首的一名将领,名叫李通,是徐弘手下少数几个比较冷静的人。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谢乔,素多诡谲,不可不防。”

    徐弘闻言,脚步一顿,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悦。他瞪了李通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怒意:“汝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区区谢乔,一介女子耳,能有何为?今睢阳遭疫重创,元气大伤,我军兵强马壮,何惧之有?”

    李通被徐弘一瞪,顿时感到一股寒意,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坞主,审慎行事,方为上策。”

    徐弘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摆摆手:“庸人自扰!疫疠之事,岂能尽掩人耳目!纵其有何诡计,在我强兵劲旅之前,亦不过土鸡瓦狗!我宁陵坞堡,兵精粮足,岂惧一座疫病空城?”说着,他拍了拍腰间佩刀,脸上再次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吾意已决!即刻点兵,兵发睢阳!”

    见徐弘如此坚决,其他将领也都纷纷附和,议事厅内顿时一片喊杀之声,只有李通,依然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

    徐弘指着地图,开始布置作战计划,“王虎!命汝领兵一千,为先锋,取东路进发!”

    “末将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起身应道。

    “李豹!命汝领兵八百,出西路,以为侧翼策应!”

    “末将领命!”

    “吾亲率主力,由中路直取其城!目标睢阳!此战务求一举功成!有敢退缩者,军法从事!”徐弘拔出佩刀,指向地图上的睢阳城,眼中充满了野心和杀气。

    “愿随坞主,誓死效命!”众将齐声高呼,声震屋瓦。整个宁陵坞堡,顿时沸腾起来,战鼓擂动,兵马调动,一副大战在即的景象。徐弘站在坞堡高处,望着忙碌的士兵,嘴角咧开,露出狰狞的笑容。

    铁匠铺中,炉火熊熊,铁匠们赤膊挥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赶制着刀枪。粮仓内外,民夫往来如梭,将沉甸甸的粮袋扛上马车,车辙在泥地上压出深痕。校场之上,士兵们隊列森严,操练呐喊,磨砺着即将饮血的兵刃。整个宁陵坞堡,犹如一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只待徐弘一声令下。

    然而,这沸腾的表象之下,谢乔布下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人心难测,但亦最易撬动。徐弘麾下虽众,然根基不稳。她清楚,徐弘麾下虽多是临时拼凑的兵痞,却也有几根硬骨头,是徐氏坞堡真正的支柱。不先敲断这几根骨头,松动他们的内部,硬攻绝非易事。杜奉,这枚关键的棋子,便被派了出去。他的任务,是利用昔日在坞堡中的人脉,点燃内讧的引线。

    杜奉领命,一番乔装,脸上涂了不知什么灰黑色的东西,遮掩了本来的面目,又换上一身破烂衣衫,混在夜色里,活脱脱一个逃难的流民。

    夜幕低垂,星月无光,他像只狸猫般,贴着墙根,避开一隊隊打着火把巡逻的士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宁陵县。坞堡气氛明显比往日紧张,空气中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杜奉屏息凝神,将自己隐入更深的黑暗,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七拐八绕,凭着记忆和一些隐秘的记号,他终于摸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外。这处院子杜奉再熟悉不过,他曾经在这里与老赵偏将喝得烂醉,谈笑风生。如今却要在黑暗中密谋背叛,世事无常。

    轻轻叩响了约定好的暗号,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开了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张警惕的脸,正是杜奉要找的那位偏将赵武。

    “何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浓浓的戒备。

    “是我,兄长。”杜奉闪身进去,迅速带上门,声音同样低沉,“杜奉。”

    赵武看清来人,脸上惊疑不定,一把将杜奉拉到院子角落的阴影里,紧张地四下张望:“你疯了?此时回返!欲害我乎?城中遍悬捉汝之令!”

    杜奉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兄长,富贵险中求。某此番来,乃为兄送一场泼天富贵,亦为救兄脱离虎口。”他顿了顿,观察着赵武的神色,“兄长难道甘愿随徐弘同归于尽?为彼效命,彼可曾视汝为肱股之臣?”

    赵武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但嘴上仍硬:“休得妄言!坞主待吾甚厚……”话虽如此,底气却明显不足。

    杜奉

    冷笑,“上次兄长险遭乱刀斫杀,他连一名良医都不肯遣,若非某力邀医者,兄早已魂归地府!”

    赵武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杜奉嗤笑一声:“厚待?上次击退寇贼,我等弟兄折损几何?分功之际,兄得几匹绢布?徐弘那逆子,寸功未立,却得一处宅院!此番攻打睢阳,更是拿我等作炮灰!兄以为彼当真为梁国邪?彼乃觊觎睢阳之富庶!”

    这番话如同一根根针,扎在赵武心上。他沉默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兄可记得王七?”杜奉突然问道。

    赵武一愣:“我记得,那小子常窃我的酒喝。”

    “他死了,就在上月。非死于战场刀剑,乃死于徐弘所逼食之霉粮,病死的。”杜奉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吾等所食为何?霉烂之粮!徐弘何如?日享美酒佳肴!”

    赵武眼中燃起怒火,握紧了拳头。

    杜奉趁热打铁,凑近了些:“兄长,实言相告,徐弘早有谋划,取下睢阳,自立为王称霸,吾等不过是他登高之阶。用毕即弃!不信?请观此物!”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到赵武手里:“此乃某冒死所得,兄自行观之!看其中如何'论功行赏',看有无兄我之名!”

    赵武狐疑地接过信,借着远处巡逻火把偶尔扫过的微光,凑近了仔细辨认。信上的字迹潦草,但内容却清晰无比,通篇都是徐弘与其心腹瓜分睢阳城利益的盘算,粮仓、武库、钱庄,甚至连城中几处大户的宅邸都已预先分配,唯独对他们这些冲锋陷阵的基层将领,只字未提,仿佛他们战死沙场是理所应当。

    赵武越看脸色越白,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他猛地攥紧了信纸,指节捏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徐贼不仁!”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失望,“某为彼出生入死,彼竟如此待我!”

    “某早知此日必至。”杜奉递给赵武一壶酒,“兄长勿怒,饮酒消愁。”

    赵武接过酒壶,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此酒,比徐弘那虚情假意的笑容尤烈!”

    “今知不晚。”杜奉语气沉稳,“兄长,谢中尉那边已有联络。彼允吾等,若能助其破徐弘,事成之后,必不亏待吾等弃暗投明之士。谢中尉之名,兄亦闻之,较之徐弘此背信弃义之贼强百倍!”

    “谢乔?即睢阳城那女中尉?”赵武挑眉,显然听过不少关于她的传言,“果真如传闻般厉害?”

    杜奉嘴角微扬:“较传闻更甚。兄何曾见过谁能于瘟疫中稳定军心?何曾见过谁能使城中富户甘愿拿出粮食救济黎民?睢阳在其掌中,非但无乱,反愈加团结。”

    赵武眼中凶光一闪,显然已经动心,但仍有些犹豫:“此事……危矣。”

    “随徐弘赴死,岂不更危?”杜奉反问,“吾等只需如此这般……”他压低声音,将计划细细说出,“于军中散布消息,言徐弘早已内定封赏名单,根本无吾等外姓之份,取下睢阳亦是徒劳。再添油加醋,言彼欲以吾等为替死之鬼,消耗睢阳守军。军心一散,彼徐弘还拿什么去征战?”

    “到时,谁能说清是谁先开始离心离德?”杜奉狡黠一笑,“军心如水,一旦决堤,便无法收拾。”

    赵武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决绝取代:“遵计而行!彼徐弘不仁,休怪吾等不义!杜贤弟,放心,此事交与我!吾手下尚有几个心腹,早对徐弘心生不满!”

    “切记,须行事谨慎,勿露形迹,恐打草惊蛇。”杜奉神色凝重道,“若成此事,待下睢阳城之日,吾等亦可领偏将之职,不再为他人刀下牺牲。”

    “那谢中尉须先守住睢阳才是!”

    “睢阳岂是徐弘想取便能取之地。”杜奉神秘一笑,“谢中尉早有筹谋。”

    杜奉又叮嘱了几句要务,便再次隐入夜色之中。明日,徐弘军中当掀起一场无形风暴。

    很快,各种“内幕消息”便如同长了腿一般,在宁陵坞堡的军营中悄然流传开来。

    “可曾听闻?徐扒皮早已将睢阳城中膏脂尽数分配,无我等之份!”

    “此言当真?我等出生入死,竟连汤水都不得一尝?”

    “何止不得汤水,听闻首功皆由徐氏族人领之,我等不过是填沟壑的弃卒!”

    “难怪李将军先前苦劝坞主莫要贸进,原是知晓内情……”

    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军士议论纷纷,怨气冲天。原本就对徐弘有些不满的将领更是疑心重重,互相猜忌,暗地里串联。一些平日里受徐弘压制的军官,更是巴不得看到徐弘吃瘪。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也失了精神,动作有气无力,口号喊得稀稀拉拉。甚至有两营士兵为了抢夺一批刚送到的肉食而大打出手,拔刀相向,若不是被强行弹压,恐怕就要当场火并。

    “老夫前线冲锋陷阵,徐弘那狗贼在后头分赃!”一名满脸疤痕的老兵拍着桌子咒骂,“待战起时,谁还顾我等死活?”

    “没错,听闻睢阳城中最大钱庄已许与他小舅子矣!”

    “钱庄算得什么?城东粮仓才是肥美之地,尽归徐氏宗族所有!”

    “我等以命相搏,他们却坐享其成?”

    军营里的情绪像点燃的火药桶,一触即发。赵武和杜奉暗中推波助澜,不动声色地将徐弘的“分赃名单”透露给更多的人。一份份伪造的“密信”在军中传阅,徐弘的威信仿佛冰雪遇烈日,迅速消融。

    消息传到徐弘耳中,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正在议事厅对着地图指点江山的他,猛地将地图扫落在地,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木凳。  “反了!都反了!”他须发戟张,面色铁青,咆哮道,“大敌当前,自乱阵脚!查!给我狠狠地查!把那些妖言惑众的刁民、乱军心的败类都给我揪出来!砍了!全都砍了!”

    “坞主息怒!”一名心腹将领急忙劝阻,“军中不满已成燎原之势,若是大开杀戒,恐怕更加火上浇油!”

    “那你说怎么办?”徐弘盯着他,眼中寒光闪烁。

    “不如先安抚军心,待下睢阳后再徐图——”

    徐弘一拳砸在案几上,“这些刁民敢造谣生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不杀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愤!”

    他以为快刀斩乱麻就能解决问题,立刻派出亲兵四处抓人。一时间,坞堡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可这高压手段非但没能止住流言,反而坐实了士兵们心中“徐弘心虚”、“要杀人灭口”的想法。被抓的多是些平日里发牢骂的小兵,真正散布消息的核心人物却安然无恙。如此一来,军心更加涣散,士兵们看向徐弘亲兵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疏离。整个宁陵坞堡,就像一个内部已经锈蚀腐朽的巨大机器,表面还在轰鸣,内里却已濒临崩溃。

    “徐弘疯矣!见谁言语声高便拿谁!”

    “铁证如山!他坐不住了,急于灭口!”

    “我二叔家外甥被擒,只因问了句'攻下睢阳有何赏赐'!”

    军营里的将士们偷偷议论,眼神躲闪,声音压低。徐弘的亲兵路过,对话立刻中断,但背后却换来更多怨毒的目光。

    士兵们开始暗中囤积粮草,有的甚至私下商量,战场上若形势不利,第一时间撤退。整齐划一的操练也变成了敷衍塞责,连军官都心不在焉,眼神不时飘向远方,似乎在思考脱身之计。

    高台之上,徐弘望着下方混乱的景象,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恨恨地一拳砸在城垛上。他哪里知道,这一切,都在谢乔的算计之中。他引以为傲的大军,还未出征,便已先输一招。

    与此同时,谢乔开始着手布置诱敌之计。她亲自登上睢阳城头,看似在紧张地指挥防御,实则处处透着刻意的“疏漏”。老弱残兵被安排在城墙上稀稀拉拉地巡逻,动作迟缓,精神萎靡。城门处的守卫也显得漫不经心,几个人聚在一起闲聊。城垛上堆放的箭矢零乱不堪,几面破旧的军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整个睢阳城仿佛一座久经战火、摇摇欲坠的空壳。

    远在宁陵坞堡外的临时营地,徐弘通过斥候的回报和自己的观察,看到了睢阳城的“窘迫”。他得意地捋着胡须,对身边的将领们放声大笑:“哈哈!尔等可见?我早言谢乔不过一黄口丫头,何解军略!睢阳已如强弩之末,不堪一击!传我令,全军准备,明旦随我踏平睢阳,生擒谢乔!”

    有将领面露忧色,小声提醒:“坞主,近日军中谣言四起,军心不稳,此时倾巢而出,恐有不妥……”

    徐弘脸色一沉,厉声打断:“闭嘴!何谣言之有?不过是些下愚之民妄动口舌!谁敢再提,动摇军心,立斩不赦!我徐弘大军所向披靡,区区睢阳,弹指可破!功

    名利禄就在眼前,谁敢畏缩不前,休怪我刀下无情!”

    将领们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背地里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有人甚至偷偷传递着竹笺,上面写着:“做好准备,若战况不利,各自为主。”

    军帐外,一队亲兵押着几个被抓到的“造谣者”走过,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军士暗自咬牙,眼中满是怒火和恐惧。

    次日清晨,徐弘果然亲率大军,倾巢而出。军阵绵延数里,旌旗招展,只是那行进的步伐和士兵脸上的神情,却隐隐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和躁动。扬起的尘土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黑压压的大军如同一条失控的怒蟒。

    战场另一端,宁陵坞堡。虞仲率领的精锐部队已悄无声息地潜入。密道内阴冷潮湿,墙壁上滴落的水珠打在皮甲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只能依靠火把微弱的光芒前行。走在最前方的斥候突然伸手示意停下,前方传来脚步声,一队巡逻兵骂骂咧咧地走来。

    “徐贼自取功名,留我等在此荒僻之地喂蚊虫,真乃可恨!”

    虞仲身边的军士立刻紧张起来,手已按在刀柄上,眼睛死盯着前方,准备一言不合就冲上去拼命。虞仲却拍了拍身旁士兵的肩膀,摇头示意稍安勿躁。他悄声下令手下士兵隐蔽,自己则带着两名亲信故意往前走了几步,待巡逻兵走近,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同样充满怨气的语调嘟囔道:“此言有理。听闻城池若破,亦无我等之份,徒劳无功。”

    那队巡逻兵瞬间警惕,举起火把照了照虞仲的脸:“尔等何部人马?为何在此游荡?”

    “东营之人,负责粮草。”虞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诸位勿慌,吾等境遇相同。出力之人无好处,主上只顾自身。”

    听到粮草二字,巡逻兵顿时放松了警惕,领头的士兵啐了一口:“待某得足够财物,即当远离此地!徐坞主不仁,吾等不义又有何妨?”

    “此言勇气可嘉,佩服!”虞仲竖起大拇指,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有何可惧?大势已去!”另一个巡逻兵靠近虞仲,压低声音,“告知尔等,各部已暗中联络,欲观风向而行。徐坞主此番恐怕难逃厄运!”

    巡逻兵丢下这话,便带着人拐向了另一条岔路,临走前还友好地指了指通往粮仓的方向:“切勿误入歧途,彼处方为粮库,速去取些利益为上!”

    虞仲朝他们挥了挥手,等巡逻兵走远,这才露出冷笑,转身向隐藏的士兵打手势:“可出来矣,谢中尉之计果然神妙,此辈已心散如沙。”一名军士忍不住轻笑:“原以为须动刀兵,不料竟如此顺遂。”

    “少说闲话,专心任务。”虞仲脸色一沉,精锐部队迅速重整队形,向前推进。

    很快,精锐部队抵达预定地点。虞仲一抬手,士兵们立即分成三队,一队直奔粮仓,一队冲向武库,最后一队则负责制造混乱。

    “牢记中尉之令,务必声势浩大!”虞仲最后叮嘱道。

    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被点燃,狠狠投向堆积如山的粮草垛!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稻草,火借风势,转眼间便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直冲天际。紧接着,武库方向也传来爆炸声和喊杀声。

    “火起!火起!”

    “有贼人入内!”

    “兵变!兵变!各部已反!”

    谢乔早派人在坞堡布下的内应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混在溃散的队伍里大喊:“徐坞主已弃我等于不顾!”“徐弘已逃之夭夭!”“死守此地,不过枉死!”

    坞堡内留守的兵力本就不多,且大多是老弱或心怀鬼胎之辈。此刻见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加之之前的谣言深入人心,守军顿时炸开了锅。不少士兵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传闻,第一反应不是抵抗,而是逃命或是趁乱抢夺财物。

    此时,一些被杜奉策反的军官更是趁机煽风点火,甚至带头冲击徐弘亲信的营帐。“诛徐弘之爪牙!取其赃物为己用!”整个坞堡彻底陷入瘫痪,到处是奔跑的人群、哭喊声和厮打声。

    虞仲带着人直扑城门,守卫见状刚想抵抗,却被身后数十名“自己人”按住:“勿战!徐弘已败!降者免死!”守卫们面面相觑,随即丢下武器,轻易就被制服。沉重的坞堡大门,在十数名精锐士兵合力之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城外,一直密切关注战况的谢乔看到坞堡方向冲起的火光和浓烟,听到了隐约传来的混乱声响,脸上露出了笑容,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她回头对身边的亲兵道:“告诉身后各部,不要恋战,放徐弘的人逃走,主力直扑坞堡。今日,徐弘必亡!”

    “时机已到!”她高举长剑,声音清越而坚定,“全军听令,目标宁陵坞堡,冲锋!”

    原本还在“艰难”抵抗的谢乔军,此刻如同猛虎出笼,士气陡然爆发,呐喊着调转方向,朝着洞开的坞堡城门冲去。被突如其来的变阵打懵的徐弘前锋部队,顿时陷入混乱,弃甲丢刀,四处逃窜。

    正在前方督战的徐弘,先是听到后方隐约的骚动,并未在意,只当是留守部队小打小闹。他正挥舞着令旗,催促士兵攻城:“进攻!谢乔不过外强中干!睢阳乃囊中之物!”

    直到亲兵连滚带爬地跑来,声音嘶哑地哭喊:“坞主!祸事临头!坞堡已陷!内中喊杀声震天,火光冲天!我军已倒戈向我等进攻!”

    徐弘如遭雷击,猛地回头望去,只见自家坞堡方向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战场上的局势也在瞬间逆转,原本节节败退的谢乔军突然如狼似虎地扑来,而自己的大军却在溃散。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继而是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冰凉。

    “岂有此理!此事怎可能!她何敢如此……她何能如此……”徐弘声音颤抖,额头青筋暴起,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谢乔敢戏弄于我!此乃诡计!乃不义之举!”

    他破口大骂,却无济于事。谢乔的主力部队已经如潮水般涌入坞堡,与虞仲的精锐里应外合,开始疯狂收割溃散的徐弘军。腹背受敌之下,徐弘的大军彻底崩溃了。士兵们丢盔弃甲,四散奔逃,互相践踏,战场变成了屠场。

    “坞主,速走!再不离去便无生机矣!”几名亲兵护在徐弘身边,急切地催促。

    徐弘睚眦欲裂,心胆俱寒。他知道大势已去,再不走就没命了。他犹豫片刻,终于咬牙拨转马头,挥舞着大刀,想从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他没跑出多远,就被几名眼尖的谢乔军士兵认出:“是徐弘!拦住此贼!”话音刚落,十几名弓手迅速放箭,徐弘身中数箭,坠马气绝而亡——

    作者有话说:头太晕了,没写好,要改很多

    第63章

    坞堡厚重的大门在吱呀声中敞开,一股硝烟与血腥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謝乔身披染尘的战甲,脸上不见太多胜利的喜悦,眼神平静地扫过门内狼藉的景象,帶着虞仲、杜奉、周密几人,踏入了这座刚刚易主的堡垒。

    校場上,黑压压跪着一片俘虏,粗略看去,不下千人。他们大多形容枯槁,眼神却混杂着麻木、恐惧,还有不易察觉的桀骜。

    负责清点的军士上前,大声报数:“禀主公,清点完毕!可为兵者七百一十二人,老弱妇孺三百一十人,共计一千零二十二人!”

    杜奉凑近一步,低声道:“主公,这七百壮丁看着不少,但都是徐弘旧部,怕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不如……”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謝乔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她心里自有盘算:直接收编风险太大,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第二个杜奉?最好的办法,还是打包送回凉州,交给系统处理。无论是用【兵营】转化成忠诚度看得见的部曲,还是安置到长城沿线做军户,都比

    留在身边当定时炸弹强。

    “将所有俘虏,不分老幼,暂时集中看管,派可靠人手严加约束,等候处置。”謝乔的命令简洁明了,“告诉他们,只要安分守己,就有活路。”

    接着,一行人走向仓库。负责糧草的小吏几乎是跑着过来的,脸上的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主公!发了!咱们发了!粟米!堆得跟小山一样!足有一千五百石!还有稻谷八百石,小麦五百石!杂糧更是不计其数!还有肉干!好多肉干!”

    “知道了,知道了,嚷嚷什么。”謝乔摆摆手,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有了这批糧食,至少短期内军糧无忧,还能支撑后续的行动。“周密,你来安排。一部分犒赏三军,尤其是此战立功将士,要重赏;一部分留作军粮储备;剩下的,清点造册,后续我有用处。”

    周密躬身应诺:“属下明白,定会妥善处置,绝不容许出半分差错。”

    兵械库内,寒气森森。刀枪剑戟整齐排列,闪着幽光。

    司马于融正帶着人仔细核对清单,见谢乔进来,上前禀报:“主公,库内有长刀两百三十五把,铁剑五百一十柄,长枪三百零八杆,弓弩合计一百五十副,箭矢三万余支,箭囊一千五百套。另有甲胄……”他顿了顿,面色有些古怪,“……甲胄三百余领,大多保养尚可,只是……还发现一批镶金嵌玉的仪仗兵器,看着唬人,实则中看不中用。”

    谢乔随手拿起一杆长枪掂了掂,又抽出一柄环首刀看了看刃口。“堪用即可。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挑出来,能融了重铸的就融了,将所有实用兵甲检修保养,优先补充给作战部队。”

    正当清点工作有条不紊进行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片刻后,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帶惊惶的本地百姓走了进来。那百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谢乔皱了皱眉:“起来说话,别怕。找我何事?”

    那百姓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谢乔虽是女子,但眉宇间的威严却不容侵犯,稍微定了定神,帶着哭腔道:“谢……谢中尉!小民是坞堡外李家村的,有天大的冤情要向您禀报啊!”

    “讲。”

    “徐弘那恶贼!每年都要向我们坞堡左近的村子收‘头税’!每人每年一石粮!家里有丁的,还得加半石!交不上啊!我们哪交得上那么多!”百姓越说越激动,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去年秋收不好,隔壁王老五家实在凑不齐,徐弘的人就冲进他家,把耕牛抢走了,还打断了他一条腿!我们……我们真是活不下去了啊!”

    “头税?”谢乔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冷了下来,“按人头收税?还有这种刮地皮的法子?”

    谢乔猛地一拍旁边的案几,震得上面的文书跳了一下,“搜刮民脂民膏到了如此地步!简直无法无天!于融!”

    “末将在!”于融立刻挺直了身板。

    “立刻带人去查抄徐氏坞堡所有账簿文书!给我彻查这‘头税’到底收了多少年,刮了多少钱粮!所有经手之人,一并拿下,严审不贷!我倒要看看,这坞堡里还藏着多少腌臜事!”

    “遵命!”于融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谢乔走到那百姓面前,放缓了声音:“老乡,你起来。放心,这事我管定了。从今天起,这宁陵坞堡姓谢了,以前徐弘加在你们身上的苛捐杂税,一律废除!被抢走的财物,我会设法追缴补偿。回去告诉乡亲们,安生过日子,天塌不下来。”

    百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磕头,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乔示意士兵扶那百姓起来,又讓人给了他一些干粮。

    那百姓接过干粮,双手颤抖,眼中噙满泪水,“我这就回去告诉乡亲们!”

    看着百姓千恩万谢地离去,谢乔站在大厅中央,原本因胜利而略微放松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拿下坞堡只是开始,治理这片被徐弘蹂躏已久的土地,收拢人心,才是真正的挑战。

    周密上前一步:“主公,彻查'头税'固然大快人心,但此举恐怕会触及本地不少与徐氏勾结的势力,还需谨慎行事。”

    “我知道。”谢乔看向门外,目光深远,“但有些事,退无可退。民心如水,亦能载舟,亦能覆舟。我们要做的是载舟的水,而不是覆舟的浪。这第一步,就从还百姓一个公道开始。”

    杜奉在一旁冷笑:“主公,百姓都是贱骨头,给他们好处反而不懂感恩。”

    谢乔瞥了他一眼:“怪不得你能当上徐弘的心腹,思维方式如出一辙。”

    杜奉面色一僵,低头不语。

    此时的坞堡,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紧張与不安的气息,但谢乔的出现,给这里带来了新的希望。

    入夜,谢乔召集众将领议事。她指着地圖道:“此坞堡地处要道,居高临下,战略意义重大。若能守住,便是我方立足之本。”

    “不过,我刚才巡查,发现这里防御漏洞不少。城墙多处损毁,瞭望塔年久失修,兵器库的位置选得也不够隐蔽。”

    于融闻言一拍大腿:“属下刚才也发现了!城东那段墙能用手掰下块砖来!”

    谢乔笑道:“所以我要立即调集工匠和士兵,对防御设施进行修缮和加固。周密,你负责制定新的巡逻警戒制度,確保坞堡安全。”

    周密躬身领命:“属下遵命!”

    民生方面,谢乔当务之急是减轻百姓负担。她立即废除了徐氏的“头税”和各类苛捐杂税,又降低了劳役标准,讓百姓们终于能喘口气。

    “给我召集村里的老人。”谢乔对属下吩咐,“我要了解每个村子的情况,尤其是那些被徐氏霸占的土地,必须还给百姓。”

    半月之间,坞堡焕然一新。防御工事加固了,百姓笑容多了,甚至有些在外逃亡的村民闻讯回来了。谢乔终于有了些许成就感。

    这样一来徐氏坞堡算是彻底被她掌控在手中了。

    梁国境内大小坞堡十数座,谢乔不圖其他,控制一座坞堡足矣。

    其余大小坞堡,不必太过担心,自守有余,如果主动进攻,无异于送死。

    徐氏坞堡、睢阳城与莽蒼山城寨构成的三角防御体系,互为掎角,互相支援,互相支撑。

    三处据点分工明確:徐氏坞堡作为军事枢纽,承担战时指挥与兵力集结功能,其防御工事参照汉代坞堡形制,四隅设角楼、坞墙高厚,兼具军事威慑与屯兵驻守的双重作用。

    睢阳城则以行政中枢身份示人,通过明面上的官署機构维持对境内坞堡的名义统辖,这种"明修栈道"的策略既可麻痹外部势力,又能避免直接卷入战亂。

    莽蒼山城寨则深藏山野,依托广阔的耕地与天然粮道,构建起支撑整个防御体系的"大后方"。

    通过军事堡垒、行政中枢与经济基地的有機结合,梁国在亂世中构筑起了一道既能抵御外敌、又能维持内部稳定的复合型防线。

    占据宁陵坞后,谢乔返回睢阳,城中百废待兴。她没耽搁,立刻在官

    署召集了梁国的大小官吏。

    众人齐聚堂下,看着上首那位年轻的、却已无人敢小觑的中尉,神色各异,但都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期盼。

    “诸位,”谢乔的声音清晰,传遍堂内,“疫病虽暂得控制,但绝非高枕无忧之时。眼下,恢复民生,安定秩序,乃重中之重。”

    她目光扫过众人:“其一,农事为本。立刻组织人手,鼓励、协助农人复耕。误了农时,秋粮无收,那才是更大的灾难。府库的粮,要优先保障耕种所需。”

    “其二,商贸流通。城中商铺多有损失,统计情况,酌情给予扶持。市集要尽快恢复,货物流通起来,人心才能真正安定,府库也能有所补充。”

    “其三,抚恤疫殁之家。登记造册,务必将朝廷的关怀落到实处,莫讓生者寒心。”

    “其四,城防不可松懈。征募民夫,加固城墙,修缮武备。亂世之中,有备才能无患。”

    谢乔一条条布置下去,条理清晰,重点明確。堂下官吏们纷纷点头应诺,有人低头疾笔记录,有人则面露思索。

    一个主簿模样的中年官员上前一步,躬身道:“中尉所言极是。只是……这抚恤与扶持商贾,皆需用钱粮,如今府库……”

    谢乔看了他一眼:“钱粮之事,我自有计较。你们只需将各项事务落实到位,摸清底数,拿出具体方案来。执行中若遇困难,及时上报。”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讓人安心的力量,“记住,效率要快,做事要实。”

    会议结束,官吏们领命而去,脚步匆匆。整个睢阳城,像一架重新上紧发条的機器,依照谢乔的规划,再次运转起来。田埂上出现了农人的身影,坊市内响起了修整铺面的敲打声,城墙上也多了忙碌的民夫。

    睢阳城中,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稀稀疏疏地洒在相府那略显陈旧却不失威严的庭院里,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寂静。阳光费力地穿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空气中还隐约飘散着草药和消毒后艾草混合的味道。几处花木显出颓败之色,显然前些日子的混亂和疫病,连草木也未能幸免。

    大病初愈的黃门張闰,由两个小内侍搀扶着,慢慢穿过庭院。他脸色依旧蜡黃,脚步虚浮,但身上那套崭新的、甚至有些晃眼的锦绣宦官服饰,却在竭力宣告他的身份和“康复”。许是走得急了些,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旁边的侍从七手八脚地扶住。

    谢乔已在正厅等候。張闰一进门,看见谢乔,眼睛骤然一亮。他猛地甩开侍从的胳膊,踉跄着快步上前,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带着病后的沙哑:“谢中尉!救命大恩,吾没齿难忘!若非谢中尉,吾这条贱命,怕是早交代在睢阳了!”

    谢乔语气平和,“中贵人乃天子使,在梁国病倒,我们理应全力救治。”

    張闰顺着她的力道站直了身子,但仍紧紧抓着谢乔的手臂,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他喘了口气,连连点头:“中尉说的是。但这份恩情,吾是实实在在记下了!日后谢中尉但有差遣,吾义不容辞!”他情绪激动,眼眶微微发红。

    谢乔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请他落座,又让人上了热茶。她看着张闰这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心里却在快速盘算。这张闰是宫里出来的,虽然职位不算顶尖,但终究是天子近侍,有些门路。

    果然,张闰喝了口热茶,定了定神,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谢中尉年轻有为,此次平疫、稳城,功劳卓著。吾在宫中,多少还能说上几句话。如今天子耳根软,朝中那些公卿又各怀心思。”他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吾愿为谢中尉在天子面前多多美言,引荐一二。”

    这是要提拔她去雒阳做官。谢乔心想,这就是宦官最擅长的“投资”。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些许的向往:“竟得中贵人如此看重,乔实不敢当。能得提携,自是乔的福分。”

    她话锋一转,又带着几分实诚的口吻:“不过,乔初来乍到,梁国百废待兴,眼下还是想先将此地治理稳妥,做出些实绩来,才好不负圣恩,也不负中贵人举荐。至于朝中之事,乔资历浅薄,还需多多磨练,不敢奢望一步登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感谢,又委婉地表示了目前重心在地方,没有立刻钻营京官的意思。张闰听了,倒觉得谢乔更是沉稳可靠,不是那种急功近利之徒,心中好感更甚。他又说了些宫中趣闻和朝堂上似是而非的“内幕”。

    谢乔耐心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心里却在默默吐槽:他哪里知道,他们这“十常侍”及其党羽的好日子,掐着指头都能数过来了。现在跟他捆绑太深,等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自己怕是想跑都来不及。这送上门的“大腿”,现在看着粗,搞不好过两年就是催命符。

    又寒暄片刻,张闰身体確实虚弱,便起身告辞。谢乔亲自将他送到厅门口,看着他被侍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三晃地消失在庭院深处。

    庭院里的风似乎大了些,吹动着谢乔的衣角。她脸上的温和笑意缓缓敛去,眼神恢复了清明。

    与注定要被清算的宦官集团搅合太深,无异于玩火。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睢阳、宁陵坞堡、莽蒼山这一亩三分地经营好,手里有兵有粮,才是乱世立足的根本。至于雒阳里的浑水,还是等自己翅膀再硬一些,或者……等那水再浑浊一些,看看能不能摸条大鱼再说吧。至少现在,绝不能把自己的前途押在张闰这条看似光鲜的小船上。

    她微微皱眉,转身回到正厅,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她深知,在这乱世之中,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黃门的帮助,虽看似是一个难得的機会,但背后却隐藏着巨大的风险。

    她不能因一时的利益,而忽略了长远的发展。

    送走黃门后,谢乔陷入了长考。她深知,在这乱世之中,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自己和众多追随者的命运。

    梁国,这座她如今暂居之地,虽表面上安稳平静,百姓们依着时令耕种收获,农兵们在田间地头忙碌,可在谢乔看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这里的安稳如同温水煮青蛙,让她的雄心壮志渐渐被消磨,在这一方土地上缓慢发展,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在梁国,固然安稳,可以农兵种田,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爬升太慢了。

    谢乔的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思绪早已飘到了那烽火连天的战場。

    黄巾之乱,这場席卷大汉天下的风暴,如今方兴未艾,各地烽火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但在谢乔眼中,这却是一个绝佳的建功立业的机会。

    她清楚地知道,在地方上为官,即便政绩斐然,也难以被朝廷关注,想要真正实现自己的理想,必须谋得在朝廷中的一席之地。

    “地方上为官难以被关注,应当谋在朝廷。”谢乔心中暗自盘算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此时正值仲秋,金黄的落叶在秋风中飘零,而大汉的土地上,黄巾之乱正迎来另一个高潮。

    黄河以北,皇甫嵩率领着朝廷大军,如猛虎下山般勇猛无畏,与黄巾军展开了激烈的战斗。他的军队纪律严明,战术精妙,将黄巾军打得节节败退,战場上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

    皇甫嵩每战必胜,将黄巾军俘虏的头颅垒成京观,以震慑那些妄圖反抗朝廷的人。

    与此同时,南阳的朱儁一部同样在与黄巾军浴血奋战。朱儁足智多谋,善于用兵,他的军队在战场上纵横捭阖,让黄巾军闻风丧胆。这两支朝廷的精锐之师,如同两把利刃,狠狠地插入了黄巾军的心脏,成为了平定叛乱的中坚力量。

    谢乔深知,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北上,追随皇甫嵩的脚步,参与到黄河以北的战事中;二是南下,与朱儁的军队会合,在南阳地区与黄巾军作战。

    这两个选择都充满了机遇和挑战,让她陷入了沉思。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谢乔最终决定北上。她的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充满机遇的战场。

    “北上!”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决断。

    皇甫嵩将黄巾军俘虏的十万之众的头颅垒成京观,这一血腥的场景让谢乔感到震撼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另一个机会。她心中暗自盘算着,如果能将这些黄巾余部收入大西北,那将为大西北带来大量的人口补充。

    在这乱世之中,人口才是发展的根本动力,人多力量大,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有屋子居住,做到少有所依,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这些人

    必将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为她的大业添砖加瓦。

    此外,谢乔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知道,如今刘关张以及赵云等名将都在这一区域,这些人皆是万中无一的猛将,有着非凡的武艺和忠诚的品质。如果能与他们结识,甚至将他们纳入自己的麾下,那必将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谢乔便已起身,开始雷厉风行地部署北上事宜。

    北上,不仅仅是为了战场上的功勋,更是为了给贫瘠的大西北带回急需的人口和潜在的人才。这每一步,都关乎着西凉未来的根基。

    当务之急,是整合她撒出去的部曲。

    那三百从西凉带来的骑兵,被她派往中原各处收拢流民。现在,是时候将他们召回来了。她立刻派出数名得力亲信,携带信物,分头去传达命令。

    几日后,三百骑兵陆续返回睢阳城。风尘仆仆,甲胄上沾染着泥土与征尘,人数略有减损,但整体建制仍在。看着这些眼神锐利、身经百战的骑兵,谢乔心中稍定。这些都是经历过实战考验的精锐,是时候让他们回西凉休整,同时也能充实大本营的防卫力量。她不在西凉坐镇,有这样一支可靠的力量在,她才能更安心地在外闯荡。她打算换上另一批新锐,跟随自己继续南征北战,在战火中锤炼成长。

    然而,在率领新部曲出发之前,谢乔必须先回一趟西凉,亲自安排交接事宜。

    麻烦的是,她那张宝贝的[空间传送符(往返)]只剩下最后一张。今天的每日签到也没能带来惊喜,背包空格里依旧是孤零零的一张符。

    谢乔盯着那闪烁的道具圖标,眉头微蹙。如果现在用了这张符回去,再回来,符就没了。更重要的是,为了节省这张符,她就不能直接从这里开辟新通道,而必须关闭颖水那边连接荒漠的水源通道,从那个旧端口回去。这对刚刚得到滋润的荒漠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可若绕道去荥阳再想办法,路途遥远,变数太多。

    选择困难让她有些烦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就在这时,熟悉的半透明字幕框毫无征兆地弹了出来。

    【观看此广告,你将获得[空间传送符(永久)]】

    【是否观看?】

    永久!

    这两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击中了谢乔的心脏。她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不用想也知道,这绝对是往返符的超级升级版!意味着她本人可以在两个固定端口之间无限次、自由地穿梭!

    这还犹豫什么?这简直是瞌睡送枕头,雪中送炭,不对,是雪中送暖气片!战略意义重大无比!

    “看!必须看!”谢乔毫不犹豫,心中默念,同时伸手点向【是】。管它广告多长多无聊,哪怕是让她看两个小时的俄罗斯方块,她也认了。

    屏幕亮起,开始播放。谢乔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迎接精神上的“考验”。出乎意料,这次并非什么拼夕夕或者传奇广告,而是某地的文旅宣传片。镜头下的山水风光拍得确实赏心悦目,虽然她心里吐槽这滤镜大概开到了最大,但青山绿水总比看砍怪升级舒服多了。她甚至看得津津有味,默默记下了几个地名,想着以后若有机会回原世界,可以去实地考察一下,看看是不是“图片仅供参考”。

    两个小时,在欣赏风景和内心吐槽中,倒也不算太过难熬。

    广告结束,【背包】里果然多了一张散发着更强光芒的符箓——[空间传送符(永久)]。

    谢乔长舒一口气,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这下,往返西凉和大汉腹地的战略通道算是彻底打通了。

    她没有立刻使用这张珍贵的永久符。

    既然是永久通道,端口的位置选择就得慎之又慎,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临时起意。她摊开地图,手指在几个地点上徘徊。坞堡?睢阳城?似乎都不够绝对安全。万一将来局势恶化,城池被围,端口岂不成了敌人的快速通道?

    思来想去,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莽蒼山顶的那座城寨上。

    将端口设在那里,好处显而易见:隐蔽,安全。莽苍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除非敌人能飞天遁地,否则极难威胁到山顶的城寨。

    当然,弊端也同样明显。山路崎岖,大规模的兵马、尤其是笨重的攻城器械想要通过端口运送到山下,再从山下运出去,工程量巨大,极为不便。

    不过谢乔很快有了对策。山顶端口主要供她个人及少量精锐快速往返,以及物资的小规模输送。至于大规模兵力调动,暂时可以继续利用颖水那边通往中尉府的旧通道。那个通道暂时不关闭,等将来需要大规模转移西凉兵马时,再通过旧通道进行。一旦中原这边出现紧急情况,她随时可以人为关闭旧通道,确保西凉本土的安全。

    计议已定,谢乔心中大石落地。有了永久传送符,她便能更灵活地穿梭于西凉和中原之间,兼顾大本营的发展和前线的战功。北上的决心,也因此更加坚定。接下来,就是召回部队,回西凉,然后,挥师北上!

    忙碌的日子里难得偷得半日闲,谢乔终于有机会和张机坐下来好好聊聊。

    此时,两人就在莽苍山顶城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屋舍内相对而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气,这似乎已成了张仲景的随身标签。桌上只有一壶温热的清茶,茶杯是粗陶的,透着山野气息。

    谢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普通,但入口温润。她看着对面这位面容清癯、眼神沉静的中年医者,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从对方最擅长的领域切入:“先生,我虽不懂医,但也听过‘下医治已病’的说法。只是近日所见所闻,让我对此有了些许困惑,想向先生请教。”她指的是一路行来所见的难民病苦,以及战场上的伤亡。

    张仲景微微颔首,目光平和:“谢中尉请讲。”

    “寻常医者,见病治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此为‘治已病’,对吗?”谢乔问道。

    “然。”张仲景应道,“医者之本分,在于识病症,明药理,施针砭,以除民之痛苦。此乃医道之基石,亦是多数医者毕生所追求。”

    “那先生以为,可有更高明的境界?”谢乔顺势引导。

    张仲景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远处,城寨的建设仍在进行,夯土声、号子声隐约传来,充满了生机。“谢中尉可知,疾病之源,并非仅仅在于人体本身?”他不答反问。

    谢乔作出思考的样子:“先生是指……天时?疫气?”

    “天时疫气,固然是一方面。”张仲景收回目光,看向谢乔,“然,人居环境之污秽,饮食之不洁,情志之郁结,乃至起居无常,皆可为病所趁。譬如这水源,若不清,则易生腹疾;居所若潮湿阴暗,则易染风寒湿痹。百姓若能居有定所,饮洁净之水,食饱暖之餐,心气顺畅,何来许多疾病?”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故而,真正的良医,不仅要能治已发之病,更要懂得如何‘治未病’。引导百姓避秽趋洁,调和饮食,疏导情志,防患于未然。这城寨规划,沟渠通畅,饮水净化,便是‘治未病’之举。”

    谢乔心中暗赞,这张仲景果然是超越时代的人物,已经有了后世“预防医学”和“公共卫生”的雏形。她点点头:“先生所言极是。与其病后耗费药石,不如事先强身健体,改善环境。只是……”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乔听闻先生志在行医问诊,救死扶伤。然先生可知,如今这天下,烽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瘟疫肆虐。穷先生一人之力,一生所救者,又能有几人?与天下罹难之众生相比,不过万分之一罢了。”

    张仲景默然,这正是他行医多年,心中最大的痛楚和无奈。

    谢乔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乔不自量力,欲为这乱世百

    姓,寻一片安稳之地,建一方乐土。在此,百姓不仅要能活下来,还要活得好,活得健康。我欲请先生为‘上医’,非为一人一家诊脉,而是为这一方土地,为这万千民众‘治未病’。规划防疫之策,建立医护体系,教导卫生常识,从根源上减少疾病的发生。先生之才,若用于此,所泽被者,何止万千?先生岂有意乎?”

    这番话,比单纯的邀请更有力量,直接点亮了张仲景心中那盏“治未病”的灯火,并将其放大到了“治一方”的高度。

    张仲景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随即便被深思所取代。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女中尉,她的眼神真诚而坚定,提出的愿景宏大却又并非空谈——至少在这莽苍山上,他看到了实践的可能。

    他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摇头:“谢中尉之宏愿,张某深感钦佩。只是……某家中多有羁绊。骤然易辙,参与这营建规划之事,恐非某所长,亦需时日适应。还望谢中尉容在下……再思量一二。”

    谢乔心中略感遗憾,但也能理解。人才难得,尤其是张仲景这种级别的,强扭的瓜不甜。她露出一个理解的笑容:“先生有先生的道,乔不强求。只是乔适才所言,绝非虚妄。若有一日,先生觉得,与其在下游奔波捞救落水之人,不如去上游修筑堤坝,阻止洪流,那么莽苍山的大门,随时为先生敞开。”

    她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若先生只是想来此地采药,或者……偶尔指点一下我这里,乔亦是扫榻相迎。”

    张仲景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气氛缓和了不少:“谢中尉盛情,张某心领。若有机会,定当叨扰。”

    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谢乔亲自将张仲景送到城寨门口。

    寨门外,秋风渐起,带着山野的凉意和草木的气息。张仲景翻身上马,对着谢乔拱了拱手:“谢中尉,保重。”

    “先生,一路顺风。”谢乔回礼。

    马蹄声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谢乔望着那个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招揽顶级人才这事儿,果然比看两个小时广告难多了。不过,种子已经播下,总有发芽的一天。

    谢乔站在睢阳城的广场上,目光扫过眼前大批的工匠。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诸位师傅!”谢乔开口,“此去莽苍山,非为一日之功,乃是为建久安之家。路途或有辛劳,但我谢乔在此立诺,只要大家用心出力,绝不会让任何人饿肚子,顿顿有肉不敢保证,但管饱,绝对管饱!”

    底下人群一阵骚动。乱世之中,朝不保夕,“管饱”二字的分量,重逾千金。有几个面带疑虑的工匠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胆大的扬声问道:“中尉大人,听说那莽苍山是匪窝,我们去了,安全可有保障?”

    谢乔朗声回答:“诸位是去建设家园,不是去冲锋陷阵,安全无虞。况且,建好的城寨,将来也是诸位的安身立命之所。”她语气坦诚,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信服力。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了向往。与其在睢阳城里担惊受怕,不知哪天就没了活路,去一个承诺管饱且有未来的地方,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好!我们跟中尉大人走!”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应和声四起。

    谢乔微微颔首,心中稍定。她当即下令,众人收拾工具行囊,在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着莽苍山进发。

    抵达莽苍山城寨,眼前的景象让工匠们又是一阵心安。虽然简陋,但规划整齐,寨墙高筑,巡逻的士兵精神抖擞,确实不像寻常匪寨。谢乔没有耽搁,立刻将人手分派下去。

    她亲自带着一队人进了附近的山林。“就这片,树龄合适,木质也好。”谢乔指点着,经验老道的伐木工立刻上前查看,确认点头。

    “叮叮当当”的斧凿声很快在林间响起,伴随着拉锯的“吱嘎”声,一棵棵大树被小心放倒,剥皮去枝,由辅兵们合力运往寨内空地。

    另一边,木匠们围着谢乔拿出的图纸,啧啧称奇。“这叫……榫卯?”一位老木匠抚摸着图纸上的结构图,“不用钉子,全靠木头自身咬合,倒是精巧,只是费工啊。”

    “正是费工,才显牢固。”谢乔解释道,“我们要建的不是一时之居,是长久之所。这上下床,能省不少地方,宿舍也能多住些人。”她看着图纸,补充道,“诸位师傅手艺精湛,这想必难不倒大家。”

    “中尉放心,保证做得结结实实!”木匠们被激起了好胜心,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他们拿起工具,量、锯、刨、凿,一丝不苟。木屑纷飞中,一个个精巧的榫卯部件渐渐成型,再被巧妙地拼接起来。不过几日功夫,第一批结实耐用的上下床就完工了,摆放在新建的宿舍雏形里,引来一片赞叹。

    在工匠们热火朝天搞建设的同时,谢乔也没闲着。她指挥着人手在寨内规划出大片空地,然后神神秘秘地从【背包】里取出神奇土壤铺开。

    “把这些小麦种子种下去。”谢乔将种子分发下去,“这土……嗯,肥力足,收成不会差。”

    众人依言播种,虽然对这黑黝黝的土将信将疑,但干活依然卖力。紧接着,挖掘蓄水池的工程也开始了。谢乔要求挖得足够深、足够大,确保能储存充足的水源,以备灌溉和日常之用。

    随后,鸡笼、兔笼也很快被心灵手巧的匠人制作出来,选购回来的鸡崽、兔崽被安置进去,叽叽喳喳,给正在建设中的城寨增添了不少生气。猪圈也规划建设起来,谢乔甚至盘算着,等猪多了,还能做些腊肉、火腿,改善伙食,甚至外销。

    看着城寨一天天变得充实、完善,谢乔心中那点作为“基建狂魔”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背包】里的格子被各种物资塞得满满当当,她感觉自己活像个奔波在各个站点、身负重任的快递揽收员。

    在离开莽苍山返回凉州之前,谢乔带着楚墨等几名心腹,又去了一趟睢阳城周边的山林。这次的目标很明确——松果。

    “咱们捡这玩意儿作甚?”极支辽看着谢乔兴致勃勃地在松树下搜寻,忍不住问道。

    “好东西。”谢乔头也不抬,将一把饱满的松果扔进随从拿着的麻袋里,“松树耐寒耐旱,长得快,木材用处多,还能防风固沙。咱们凉州风大,多种些松树,好处多多。”她心里补充:尤其是在我的“神奇土壤”加持下,几年就能成林。松针能喂马,松脂能照明能入药,简直浑身是宝。

    极支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也跟着埋头苦干起来。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收集了足足几十麻袋的松果。谢乔满意地一挥手,将所有麻袋尽数收入【背包】。

    离开数月,不知凉州如今发展到了何种地步,那些她挂念的人和事,又有了怎样的变化。

    她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那枚泛着微光的[空间传送符(永久)],心中默念坐标。一阵轻微的空间波动后,她和极支辽等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莽苍山下。

    一刻钟之后,谢乔置身西凉戈壁,脚下的沙丘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宛如一片金色的海洋。远处,那蜿蜒如带的绿洲在这片金色中显得格外醒目,仿佛是一条绿色的丝带,镶嵌在这广袤的沙漠之中。谢乔望着这眼前的景象,恍惚间以为自己闯入了幻境。

    不久前离开这里时,这里还是赤色连天的死亡之海,毫无生机可言。可如今,沙丘间已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它们如同撒落的翡翠碎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随风起舞。这些绿芽虽然渺小,却充满了生机与希望,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生命的顽强与不屈。  再远处,那绵延十里的沙地上,一排排深褐色的根系正努力地托起翡翠般的藤蔓。那些藤蔓在阳光的照耀下

    ,闪烁着绿色的光芒,仿佛是一串串绿色的宝石。

    谢乔蹲下身,伸出手摸了摸湿润的沙粒,指尖传来奇异的黏腻感。这是沙漠特有的胶质层,按照常理,本该在烈日的炙烤下板结成壳,可此刻却泛着润泽的光泽。在枯黄的骆驼刺丛中,竟绽放着点点紫花。那些紫花在绿色的叶子和枯黄的骆驼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艳。西凉的苜蓿只能活过清明,可此刻却是满目芳菲。更奇妙的是,在花丛深处,几只灰斑鸠正在衔食草籽。

    谢乔打开【舆图】,再开启全图功能,缩小比例尺,只见自长城一线始,密密麻麻的沟渠朝着戈壁滩蔓延扩张,源源不断的水流滋润着这片干涸的土地,给死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作者有话说:前一章还没改

    第64章

    玉门关外,广袤的荒原上,昔日的死寂已被彻底打破。流民營地如星罗棋布,延绵不絕,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无数简陋的營帳错落分布,处处升腾起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食物和牲畜混合的气息,嘈杂的人声、孩童的嬉闹声、工具敲打声交织在一起,给这片土地注入了久违的烟火气。

    謝喬立在營地边缘,看着眼前这熙熙攘攘、充满活力的景象,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黄意快步迎上,手里捧着厚厚一叠户籍册。謝喬接过来,入手沉甸甸的,指尖划过册页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目光扫过那惊人的数字,心头猛地一跳。“三万军户?”她抬眼看向黄意,语气中帶着难以置信,“这十万人,你当真一个个都筛过了?”

    这工作量,想想都头皮发麻。

    黄意脸上帶着一絲成竹在胸的笑意,并不急着回答,反而从袖中掏出几根算筹,就地蹲下,在沙地上迅速摆弄起来,勾勒出几个简單的区域图形。“主公请看,”他指着图形,“拖家帶口的共二万七千余户,属下优先将他们编为军户,安置在关内几处要地。”

    他又拨动算筹,指向另一片区域,“余下三万余无家眷的青壮,则安置在玉门关外这片区域。如此一来,既方便管理,也能减少内部纷争的隐患。”他的条理清晰,逻辑缜密,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謝喬看着地上的图形,又看看黄意,心中的震惊渐渐转为钦佩。“做得好,黄意。”她由衷赞叹。

    黄意微微躬身,执礼的手頓了頓,才道:“皆赖主公信任,放手让属下施为。若无主公提供的粮草、水源以及各种规划,属下纵有计策,亦是无米之炊。一切,皆是幸主公。”

    阳关、玉门关、大方盘城、冥水谷和北塞山,这五处沿着长城边界建立的聚落,如今已不再是当初草创时的模样。数千户军户的入住,让每一处都呈现出勃勃生机。謝喬站在高坡上遠眺,心中感慨万千。黄意此人,确实是难得的治世之才,这份从无到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放在哪个时代都是顶尖的。

    谢乔信步走进军户聚落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熏肉和炖煮羊肉的香气,几乎要将人腌入味。家家户户的土坯房檐下,都挂着一串串色泽诱人的风干肉条,沉甸甸的,晃着油光。谢乔目光扫过,随手推开一户虚掩的木门,暖意混合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灶台上,陶锅里正“咕嘟咕嘟”炖着羊肉萝卜,白胖的萝卜吸饱了汤汁,看着就软糯。墙角一口半人高的陶瓮敞着口,里面是刚腌上不久的沙枣,泛着青涩的光泽,散发出独特的酸甜气味,勾得人舌底生津。屋梁上垂下一个大竹篮,里面堆满了麦粒,粒粒饱满,几乎要胀破外壳,那是实实在在的丰足。

    跟在旁边的校尉低声补充道:“这户人家,去年开春时还在愁没粮,靠挖草根树皮才勉强没饿死。如今……”  他抬手指了指门楣上系着的一条崭新的红布,“瞧,添丁进口了,日子是真不一样了。”

    谢乔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一个半旧的皮囊上,那皮囊鼓鼓囊囊,看样式和材质,分明是勺夏人的东西,里面不知装了什么好东西,大约是拿军户们用不完的粮食换的。互通有无,各取所需,这才是长久之道。

    正看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年輕人的说笑声。三个巡逻归来的军户青年跳下马背,动作利落。  他们都穿着统一配发的皮甲,虽然样式简單,却也衬得身姿挺拔矫健,汗水浸湿了额发,紧贴在年輕的脸庞上,皮甲下是贲张结实的肌肉轮廓,那是长期训练和充足營养的证明。

    三人跑到井边,舀起冰凉的井水,仰头就灌,喉结滚动,发出畅快的咕咚声。其中一个青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唯独缺了颗门牙,说话时有些漏风,却毫不在意:“头儿,今儿一切太平!就是巡到北边草场时,看到几只勺夏人的羊跑过界了,帮他们赶回去了。”

    另一个青年接过话头,嘿嘿笑道:“那几只羊肥得流油,看得我差点没忍住,想顺手牵一只回来打牙祭。”

    缺门牙的青年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胡说!主公和黄大人定下的规矩,忘了?再说了,咱们现在还缺那一口吃的?昨天换的羊肉还没炖完呢!”

    夜色渐浓,晚风帶来了遠方守夜人的梆子声,笃、笃、笃……规律而沉稳,敲在人心上,是安宁的节奏。  谢乔蓦然想起在原世界看的纪录片,那些古代边塞的苦寒与荒凉。可眼前的西凉,在她的手中,正一点点变得不同。这感觉,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让她舒畅。

    谢乔最后心中惦记着自己的发家之地——榆安城。

    踏入榆安城,热闹的景象扑面而来。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谈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繁华的市井乐章。

    城北的[兵营]里,马匹嘶鸣,膘肥体壮的骏马们仿佛在期待着新的征程。谢乔站在兵营前,望着这些矫健的马匹,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这里有足够的马匹,供她在【兵营】中招募新的部曲:[西凉铁骑]和[西凉弓骑]。

    而她此前带回来的三百余身具作战经验的骑兵,此刻正被安置在长城边上,他们日夜警备、刻苦训练,偶尔还长驱深入关外,打击那些盘踞在商路上的匪寇,为西凉的安宁与商路的畅通保驾护航。

    谢乔漫步在榆安城中,官学方向传来琅琅书声,清亮稚嫩,充满活力。孩子们齐声诵读着经典,稚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为榆安城描绘着充满希望的未来。不遠处,官驿的伙计们正忙碌招呼着客商,笑脸热情洋溢。谢乔驻足看到故人,没有立刻上前,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榆安城,这座她一手建立的“首都”,在谢均治理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近一个月,谢均领着一批江东难民抵达榆安。这批难民带来了江南的精巧技艺和文化,尤其擅长制瓷,他们在城郊的窑坊开始烧制瓷器。细腻的瓷土在匠人们手中,经过淘洗、拉坯、施釉、烧窑等繁复工序,化为一件件精美的瓷器。瓷器和絲绸一样,都是絲绸之路上极受欢迎的抢手货。江东瓷器的出现,无疑为榆安城的商品种类增添了亮色。

    然而,榆安县令谢均近日却遇到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难题。随着城中百姓生活日渐富足,许多人依靠辛勤劳作或是院中那神奇土壤的产出,过上了頓頓有余粮的好日子。出于对县府的感激,百姓们竟自发地将多余的粮食作为税粮上缴县府。  这本是民心所向的大好事,可问题是,谢乔目前并未大规模对外征战,军粮消耗有限,县府及差役们的口粮更是早已绰绰有余。眼看着粮仓里的粮食越堆越高,几乎要满溢出来,谢均是真有些犯愁了,总不能让这些饱含着百姓心意的粮食白白放坏了。

    听完谢均的汇报,谢乔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她需要一个足够大的仓库来储存这些粮食。税粮必须收,这不仅是对百姓劳动的认可,更是为了积谷防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天灾、人祸、战争……谁也无法预料,这些粮食关键时刻就是救命的储备,絕不能浪费。

    就在谢乔琢磨着该如何解决仓储问题,是不是该组织人手大兴土木建造粮仓时,眼前毫无征兆地弹出了熟悉的光幕。

    【想百姓之所想,急主公之所急!观看此条广告,你将获得[大仓×1],解决您的仓储烦恼!】

    【是否观看?】

    谢乔:“……”  这系统广告,真是越来越会挑时候了。她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归吐槽,手上动作却不慢,果断选择了“是”。

    又是一段漫长到让人昏昏欲睡的广告时间结束,[大仓]图标,安安静静地躺进了她的【背包】格子里。

    谢乔心念一动,选中[大仓],将其放置在了紧邻县府后院的一片空地上。只见光芒一闪,一座占地颇广,看起来异常坚固

    的粮仓拔地而起。为了测试效果,她特意让亲卫去食肆端来一碗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羊肉面,放进了大仓里。过了半个时辰,她再打开仓门,那碗面不仅没有冷掉,反而还冒着微微热气,面条劲道,羊肉鲜香,和刚端来时一模一样。

    果然,这大仓和【背包】格子一样,自带时间静止般的保鲜功能,而且看这规模,储存量絕对惊人,恐怕把整个榆安城现有余粮都装进去都绰绰有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大仓一旦落地建成,就不能像【背包】里的物品一样随身携带了。

    不过,它也有独特的优势。除了她这位所有者,她可以授权给指定的人员(比如谢均)自由存取。这意味着即使她不在榆安,谢均也能随时调配仓内物资,极大地方便了日常管理。更妙的是,这大仓和神奇土壤类似,并不受限于必须建在城池之内,理论上,只要她愿意,在任何地方都能凭空建造,为将来的物资储备和战略调配提供了极大的灵活性。有了这[大仓],榆安城的后勤保障,算是彻底稳了。

    谢乔带着谢均来到县府后院旁的空地,指着那座拔地而起的巨大粮仓。

    谢均围着这仓走了几圈,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叹与好奇。“主公,这……这粮仓是何时建起的?竟如此宏伟坚固,我竟絲毫未曾察觉工程动静。”他先前只顾着发愁粮食堆积如山,没想到一转眼,主公就变戏法似的弄出这么个大家伙。

    “此乃‘大仓’,偶然所得,非人力建造。”谢乔言简意赅,没有过多解释系统的来路,有模糊功能的存在,谢均也不会多疑,“关键在于,此仓容量极大,且内存之物,可保鲜如初,纵使百年也不会腐坏。”

    “竟有此等神效?”谢均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粮食最怕的就是霉变虫蛀,这能永久保鲜的粮仓,简直是闻所未闻,价值不可估量!他激动得搓了搓手,“如此一来,百姓们的心意便不会浪费,我榆安日后也再无缺粮之忧了!”

    谢乔点点头,“正是如此。这大仓以后便交由你全权打理,负责粮食的存储与调配。”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开启此仓需要一道密语。”

    “密语?”谢均神色一肃,“主公深谋遠虑,属下明白。”

    设置什么密语好呢?谢乔摩挲着下巴,心思活络起来。不能太简單,像什么“芝麻开门”之类的,万一哪个不开眼的蒙对了呢?也不能太复杂,免得自己哪天给忘了。最好是结合她那个世界的梗,独一无二,又能让她印象深刻。脑中闪过无数名人名言,最终,一位游戏主播的经典台词出现在他脑海里。

    她看向谢均,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记好了,开启大仓的密语是——‘高不复’。”

    “高不复?”谢均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显然不解其意。这三个字听起来有些奇怪,似乎并非寻常吉利话语,也不像什么典故。

    谢乔见他一脸茫然,心中暗笑。这就对了,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高不复,高手从不复盘。

    “无需探究字面意思,只需牢牢记住这三个字即可。”谢乔拍了拍谢均的肩膀,“此仓事关重大,密语絕不可外泄,包括你最亲近之人。日后粮草调度,皆系于此,务必谨慎。”

    谢均感受到肩上的分量,郑重拱手:“主公放心!属下定将密语烂熟于心,绝不泄露分毫!今日便开始组织人手,将府库及百姓上缴的余粮悉数转入大仓妥善保管!”解决了心头大患,谢均只觉得浑身輕松,干劲十足。

    看着谢均兴冲冲去安排转运粮食事宜的背影,谢乔嘴角扬起一抹輕松的笑意。粮仓问题圆满解决,这“高不复”大仓,将成为她最稳固的后勤基地。未来无论是天灾还是兵祸,只要这仓里有粮,她的心中就永远有底气。源源不断的、永不变质的粮食储备,这感觉,踏实!

    ……

    北风呼啸,裹挟着细碎的砂砾,抽打在枯黄的草原上,发出如同钝刀刮骨般的声响。寒风像无形的鞭子,一下一下抽得人脸颊生疼。

    一支匈奴斥候小队,紧紧伏在马背上,顶着烈烈的北风,在苍茫无垠的草原上疾驰。他们身上的皮袍已经褪色,唯有肩头和后背的狼首图腾,依旧狰狞,在惨淡的日光下时隐时现,昭示着他们来自溫洒部。

    “这南麓的草场,二十年前就被汉人占了,有什么好查的?每日都来,烦死了。”队伍里最年轻的斥候,用力吐掉嘴里的沙子,满脸不耐烦地嘟囔着。他声音不大,但在这空旷的草原上,依旧显得清晰。

    他年纪尚小,脸庞还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腰间悬挂的青铜短刀,随着马匹的奔跑,不停撞击着皮质的马鞍,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草原上空回荡,更显得突兀。

    领头的百夫长猛地勒住马缰,战马吃痛,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嘶鸣。百夫长手中镶嵌着绿松石的马鞭,几乎要戳到年轻斥候的鼻尖。他怒目圆睁,须发皆张,低声但语气严厉地呵斥:“蠢货!再敢聒噪,割了你的舌头!”

    百夫长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慑,如同冬日草原上的狼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猎猎风声中传得很远。

    年轻斥候被这一声怒吼吓得脸色煞白,如同被寒霜打过的草叶,瞬间蔫了下去。他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像一只鹌鹑,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就在这时,队伍前方负责探路的斥候,突然发出了急促的鹞鹰哨音。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众人立刻勒马停步,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地平线上,一道灰褐色的夯土长城,如同蛰伏的巨蟒,赫然出现在视野中。

    长城的墙垣之上,烽燧如林。在黯淡的日光照耀下,夯土墙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散发着肃穆而压抑的气息。这景象与他们去年秋狩时远远望见的残破景象截然不同。

    百夫长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仔细扫过那段新筑的夯土城墙,眉头紧锁,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这不像是汉人修补旧墙,更像是……新建!

    “全体下马!快!把马蹄都裹上羊皮!”他压低声音,快速下令,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和决绝。多年的边境巡逻经验告诉他,情况不对劲。

    斥候迅速翻身下马,熟练地从马背上取下羊皮,裹紧马蹄,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他们如同幽灵般,在嶙峋的乱石间小心翼翼地潜行,向着长城方向靠近。

    当他们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长城脚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数十顶缀着鹿角纹的穹帳,杂乱无章地散落在长城脚下,如同草原上突然冒出的毒蘑菇。穿着粗布交领短褐的牧民,正驱赶着大群的羊只,穿过城墙上新开凿的豁口,进入长城以内。

    那熟悉的服饰,那帳篷上独特的鹿角纹饰,瞬间让他们认出,这正是三年前突然叛逃的勺夏部!

    “是勺夏部的叛徒!”  副手从牙缝里挤出低吼,声音因为极度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嘶哑。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牧民,拇指已经紧紧扣在牛角弓的弓弦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中闪烁着愤怒和杀意交织的光芒。

    两年前,勺夏部族突然发难,杀害了司夏部族的君长昆速,随后举族消失,不知所踪。  羌渠單于及阏氏为此震怒,下令各部族全力追杀勺夏部,誓要将叛徒斩尽杀绝。单于甚至颁布了严苛的命令:凡是能带回勺夏部族首领极支辽头颅者,将获得重赏;而胆敢藏匿包庇勺夏部者,则与叛徒同罪,株连部族!

    百夫长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雨来临前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深知,这个消息一旦传回溫洒部族,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勺夏部竟然投靠了汉人,这简直是对匈奴的奇耻大辱!

    这队斥候不敢有半刻耽搁,立刻调转马头,沿着原路迅速返回溫洒部族。他们必须尽快将这个惊人的发现,禀报给首领比都骨。草原上,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降临。

    比都骨的手指用力抠着貂皮大氅的边缘,仿佛想抓住什么实质的东西。他站在营帳外,王庭使者递来的空牛皮袋轻飘飘地悬在他眼前,袋口敞开,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喉结在他戴着的青铜面具下滚动了一下,吞咽的动作显得格外艰难。

    寒风没有停歇的意思,卷着碎雪和沙砾,从草原深处扑来,蛮横地钻进他的领口、袖口,带来刺骨的凉意。

    这已是第三个空袋子了。每一次,都像草原狼冰冷的牙齿,在他心口上多啃噬掉一块肉。

    袋子上属于羌渠单于的黄金狮子纹章,在惨淡的月色下反着幽光,盯视着他的窘迫。空袋里残留的浓重羊膻味,混杂着一丝从遥远王帐飘来的、属于阏氏的龙涎香气,形成一种古怪而刺鼻的味道,不仅刺激着他的鼻腔,更点燃了他胸腔里压抑的屈辱。

    “溫洒部族上供的牛羊,比去年少了三成。”使者的匈奴话说得生硬,像在咀嚼石头。他重复着单于的旨意,腰间佩刀的刀鞘有意无意地磕碰着地面冻硬的泥土,发出“嗒、嗒”的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单于说了,若下个月再凑不齐数目,就让你,带着你的妻儿,去北海放马。”

    去北海牧马,那意味着流放,意味着失去一切。比都骨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使者那张倨傲的脸。他清楚,任何解释、任何求饶,在此刻都毫无用处,只会招来更深的蔑视。

    使者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马靴踩在薄冰上发出“咔嚓”的碎裂声。

    比都骨目送着那背影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青铜面具后的眼神阴沉如冰。他必须找到出路,否则等待他和他部族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这时,帐外响起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营帐,甚至来不及掸落身上的雪花和草屑,他的脸色因寒冷和激动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青白色。  “扑通”一声,他重重跪倒在比都骨面前,膝盖砸在铺地的干枯枝杈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君长!”斥候的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剧烈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我们……我们发现了勺夏部!找到他们了!”

    比都骨僵硬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是瞬间转过身来,面具后的双眼骤然亮起,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再说一遍!哪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斥候首领努力平复着呼吸,又重复了一遍刚刚探听到的消息,最后斩钉截铁地补充:“君长,千真万确!是勺夏部独有的鹿角图腾!就在马鬃山南麓!”

    “极支辽……那个杂种!”比都骨低吼一声,攥在手里的酒囊被他捏得变了形,温热的马奶酒从缝隙中渗出,滴落在他的狼皮靴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比都骨猛地扯下腰间那枚象征勇气的狼牙坠饰,紧紧握在掌心,牙尖硌得他生疼。他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用勺夏部族的鲜血和头颅铺就的,通往单于谅解的道路。

    “传令!点齐温洒部最悍勇的三个千人队!立刻!随我亲征!”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人备足三支好箭,所有战马的蹄铁,全部用布帛裹紧!不许发出一点声音!”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寒风在草原上空呜咽,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尘。

    比都骨伏在一处低矮的山丘顶端,冰冷的地面透过皮裘传来寒意。他眯着眼,注视着下方黑压压如同潮水般无声蔓延的温洒军团。士兵们的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若隐若现,与漆黑的草原融为一体。

    “君长,”副手乌力罕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汇报,他掌中那只用于侦查的猎鹰躁动不安地抓挠着皮护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斥候回来了。前方三里外,发现了三堆篝火,火光很弱。按照方位和我们之前得到的情报推算,那里应该就是勺夏叛逆的牧营。”

    三堆篝火?对于一个部族来说,是不是太少了点?比都骨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复仇和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这微弱的不安。他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让他的头脑保持着高度的亢奋。  “传令下去,全军下马!刀出鞘,箭上弦,口中衔枚!跟着我,匍匐前进!像狼一样摸过去!”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比都骨率先伏低身体,像一条贴地滑行的蛇,在枯黄的草丛中潜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声音,以及身后数千名士兵压抑的呼吸声和衣甲摩擦的细碎声响。冰冷的弯刀握在手中,刀锋在稀疏的星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寒芒,仿佛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距离篝火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一些散乱的毡帐轮廓。比都骨停下脚步,做了个手势。

    “弓箭手!准备!”他猛地从草丛中直起身,压低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放箭!”

    命令下达的瞬间,身后响起一片密集的弓弦震动声。三千支羽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如同黑色的骤雨,朝着那几处微弱的火光和模糊的毡帐轮廓覆盖而去。

    箭雨落下,黑暗中立刻爆发出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但很快就沉寂下去。太安静了。比都骨眉头瞬间锁紧,那丝不安再次浮上心头:勺夏部是牧民,就算再懈怠,营地周围也该有成群的牧羊犬,为何连一声犬吠都没有?这根本不合常理!

    “君长!小心!有诈!快退!”身旁的乌力罕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他掌中的猎鹰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猛地挣脱了他的束缚,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不顾一切地朝着东南方向的高空冲去,试图逃离这片区域。

    比都骨心头警兆狂鸣,那是一种野兽濒死前的直觉,他猛地扭头,想要嘶吼出撤退的命令。然而,一切都晚了。

    仿佛是回应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四周沉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密密麻麻,如同草原上凭空生出的繁星,将他们这片低洼地带照得雪亮!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炸的弓弦震动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连成一片嗡鸣!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汇聚成死亡的风暴,朝着暴露在火光下的温洒士兵当头罩下!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冰雹砸落,温洒士兵们完全被打懵了,他们刚刚从潜行的状态直起身,连阵型都未展开,就成了活靶子。惨叫声、中箭的闷哼声、兵器落地的哐当声瞬间响成一片,原本寂静的夜袭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比都骨脸上的青铜面具被一支流矢狠狠抽中,“铛”的一声巨响,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面具被打得歪到一旁,露出他因剧痛、震惊和狂怒而彻底扭曲的面孔。半边脸颊火辣辣的疼,甚至能闻到一丝皮肉被摩擦出的焦糊味。

    “撤!撤退!是埋伏!!”他用

    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在箭雨和惨嚎中显得如此微弱。他挥舞弯刀,疯狂地劈砍格挡着射向自己的箭矢,手臂震得发麻,刀刃与箭头碰撞,迸溅出点点火星。他想后退,想组织起抵抗,可士兵们已经乱了,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箭雨中奔逃、倒下。混乱中,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和摇曳的火光,死死盯住了不远处一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

    那旗帜底色赤红,上面绣着一头下山猛虎,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根本不是勺夏部那简陋的鹿角图腾!是汉军的战旗!

    数日后,比都骨营帐。

    当亲卫低声通报勒节的名字时,比都骨正像一头困兽般在帐内来回踱步。他猛地停下,眼中瞬间充满警惕和杀意。他抬手做了个隐蔽的手势,帐内侍立的几名亲卫立刻会意,不动声色地向帐门靠近了几步,手按在了刀柄上,气氛骤然变得冰冷肃杀。

    比都骨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战败后的屈辱感,快步走回主位的虎皮大椅坐下,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皮袍。

    勒节走进营帐时,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敌意。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从容地走到帐中,向比都骨行了个标准的草原礼节,不卑不亢。

    “比都骨首领,久仰大名。”勒节的声音很平和,听不出任何挑衅或谄媚。

    比都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勒节全身,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有话就说,我没时间听废话。”

    勒节也不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匈奴王庭的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如同无底的深渊,吞噬着各部的牛羊和活路。周围的大部族也并非善类,时时窥伺。首领这次领兵南下,恐怕也是被逼无奈?”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比都骨心上,让他想起了部落里饿得面黄肌瘦的老人和孩子,想起了那些被征召去王庭再也没回来的年轻族人,胸口堵得厉害。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攻打长城是找死,可留在原地,难道不是等死?

    勒节观察着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苛政如狼,王庭待各部,与待牲口有何区别?与其在狼群环伺下苟延残喘,为何不看看另一条路?”

    “另一条路?”比都骨眉毛一挑,语气里全是怀疑和嘲讽,“像你们一样,去做汉人的狗?”

    “她能给你们现在最需要的东西。”勒节语气肯定,“公平的交易,安稳的牧场,还有…能填饱肚子的粮食。主公说了,长城内外,并非只有为敌一条路。只要愿意放下刀枪,以诚相待,都可以做朋友。”

    勒节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用一种更实在的口吻说:“当然,我们现在也才刚缓过气,肉可能还得省着点吃,但至少能保证顿顿有粟米饭,冬天有足够的柴火取暖。总比跟着匈奴王庭,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得时时担心被哪个大部族一口吞掉要强吧?”他摊了摊手,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诚恳,“她愿意用粮食、布匹、盐巴,换取和平,甚至可以划出受我们保护的牧场给你们放牧。”

    勒节的话,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层层波澜。反抗?他不是没想过,可温洒部实力不足,风险太大。

    “你说得倒轻巧。”比都骨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深深的疑虑,“我们是草原人,长城那边,真能容得下我们?”这不仅关乎他自己,更关乎整个温洒部的生死存亡。

    勒节笑了,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首领若是不信,何不亲自去看看?汉人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可以带上信得过的人,去我们那边走一走,看看那些已经选择和我们合作的部族过得如何。看过之后,您再做决定也不迟。若是觉得我们言过其实,或者有什么阴谋,掉头就走,我们绝不阻拦。”

    这份坦诚让比都骨有些意外。勒节这副笃定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说的对,眼见为实。部族的未来,不能凭几句话就赌上,也不能因为害怕就错过可能的机会。

    比都骨沉吟了很久,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亲卫们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他们的首领。最终,比都骨抬起眼,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好!我跟你去看看。”

    第二日,一支由十几人组成的小队伍悄然离开了温洒部的营地。比都骨只带了十余名最精锐、最忠诚的护卫,由勒节引路,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道传说中冰冷而巨大的屏障——长城。

    穿过一道隐蔽的关隘,踏入长城之内,眼前的景象让比都骨和他身后的护卫们都愣住了。这里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壁垒森严、杀气腾腾,反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不远处的草场上,成群的牛羊悠闲地啃食着已经泛黄但依旧丰茂的草根,一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比他们部族里最好的牲口看着还要精神。一些穿着干净暖和皮袄的牧民骑着马,在羊群边慢慢溜达,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欢快的调子,脸上是草原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容。更远处,能看到规划整齐的村落轮廓,甚至有几缕炊烟在寒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

    比都骨使劲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因为连日焦虑出现了幻觉。这景象,比他听过的任何关于南方富庶之地的描述,都要来得更直接、更震撼。这日子,看着可比在草原上提心吊胆强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不远处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方便行动的深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厚实的毛皮镶边斗篷,头发利落地束起,眉眼间自有一股英气,但看向他们时,目光却显得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她身后跟着几名将领模样的人,其中一人,比都骨认得,是毋格。

    “比都骨首领,欢迎。”谢乔主动上前,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姿态,“一路辛苦。勒节应该都跟你说了吧?我们这儿条件一般,刚起步,但管饱。”

    比都骨有些生硬地点点头:“确实…不错。”

    谢乔笑了笑,也不绕弯子:“首领看到的,就是我们能提供的。安稳日子,充足粮食。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指了指远处正在修建的城墙段,“我们正在加固长城,需要大量石料木料。如果首领愿意帮忙组织人手搬运,我们按劳付酬,粮食、布匹、盐巴,都可以。干多少活,拿多少东西,公平交易。”

    这番话直接得让比都骨一愣。帮忙修长城?给敌人修防御工事?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谢乔的试探,也是一个实际的合作开端。他看了看那些膘肥体壮的牛羊,又想起自己部族里饿得嗷嗷叫的孩子。

    “怎么个章程?”比都骨问道。

    “很简单。”谢乔伸出手指,“你们出人出力,运送指定数量的石料或木材到指定地点,我们验收后,当场结算粮食。绝不拖欠,童叟无欺。”她语气轻松,像是在谈一桩普通的生意。

    比都骨将信将疑,但眼前的景象和谢乔坦率的

    态度,让他决定赌一把。他带着族人开始了这项特殊的“工作”。起初,族人们还有些抵触和疑虑,但在第一批粮食按时足额地发放到他们手中时,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沉甸甸的粟米,那是能救命的东西!

    干活虽然辛苦,但能换来实实在在的粮食,能让家人吃饱肚子,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比都骨看着族人们脸上渐渐出现的笑容和希望,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谢乔言出必行,从未克扣过报酬,有时还会额外给些盐巴或旧衣物。她派来的人也只是监督工程,并无监视或欺压之意。比都骨甚至几次见到谢乔亲自来到工地,询问他们的困难,态度亲和。

    经过这段时间的实际接触和观察,比都骨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秘密召集了部族的核心成员,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了他们。在生存的希望面前,没有人反对。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温洒部族悄无声息地拔营了。他们驱赶着仅有的牲畜,带着所有的家当,在勒节派来的向导引领下,绕过单于的耳目,朝着谢乔为他们划定的那片位于长城庇护下的新牧场,开始了艰难而充满希望的迁徙。

    ……

    与此同时,一支匈奴队伍正策马扬鞭,朝着温洒部族曾经的驻地疾驰而来。为首的是羌渠单于麾下的一个百夫长,名叫阿古达,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这次的任务是催粮,在他看来不过是走个过场,那些穷得叮当响的温洒部族,难道还敢违抗单于的命令不成?

    “快点!快点!”阿古达挥舞着马鞭,催促着身后的手下,“早点收完粮食,早点回去喝酒!这鬼地方,风沙都能把牙碜掉!”

    几个手下哄笑着应和,其中一个凑趣道:“头儿,温洒部那些家伙,估计早就把粮食准备好了,就等着咱们去呢。说不定连羊都宰好了!”

    “哼,谅他们也不敢怠慢!”阿古达冷哼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这次能捞到多少好处。温洒部族穷是穷,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然而,当他们翻过一道沙梁,远远望见温洒部族的营地轮廓时,阿古达脸上的轻松表情凝固了。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炊烟,没有牧人的吆喝,甚至连狗叫声都听不到。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阿古达催马加速冲了过去。

    等他们冲到近前,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勒住了马,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应该扎满帐篷、人声鼎沸的驻地,此刻空空荡荡,只剩下几顶被风撕扯得破破烂烂的帐篷骨架,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怪响。地上散落着一些被遗弃的破旧家什,一个摔碎的陶罐,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还有早已熄灭的火堆残留下的冰冷灰烬。

    风卷起沙尘,吹过空旷的营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凄凉。

    “人呢?!”阿古达的声音有些嘶哑,他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温洒部族的人呢?!”

    第65章

    玉门关以西二十里,黃沙肆意翻涌,天地仿若被无尽的苍茫所吞噬。在这片广袤无垠的荒漠之中,突兀地出现一片绿洲,镶嵌在沙海中。

    胡杨林如忠诚的卫士,环绕着一泓澄澈如镜的湖水。

    这片绿洲,曾是冯燕部的营地,如今已被謝乔划为温灑部族的新家园。

    比都骨骑在馬上,身后是温灑部族将近萬名族人。他们驱赶着数萬头牛羊馬匹,浩浩荡荡地踏入这片绿洲。族人们的脸庞上,刻满了岁月的風霜与长途跋涉的疲惫,然而,他们的眼眸中却闪烁着希望的炽热光芒。历经十余日的艰难征程,穿越无数荒漠与险阻,他们終于抵达了这片梦寐以求的栖息之地。

    “終于到了……”一位年轻的牧民轻轻牵着自家的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那轻柔的声音,仿佛道出了所有族人内心深处的感慨。

    旁邊年长的牧民默默点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缓缓开口道:“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用看单于王庭的脸色行事了。那些沉重如山的赋税,曾压得咱们几乎喘不过气,如今,总算是能松快些了。”

    妇女抱着年幼的孩子缓缓走来,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她轻柔地抚摸着孩子的额头,低声呢喃:“以前每年交完供养,家里就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孩子们总是饿着肚子。我们終于能摆脱那些人的控制,过自己的日子了。”

    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不住地张望着这片陌生却又充满希望的土地。他清脆纯真的笑声,仿佛也在呼应着族人们对新生活的热切期盼。

    然而,就在这充满希望的氛围中,老牧民却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一丝忧虑。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凝重:“往后的日子,真能如咱们所期盼的那般顺遂吗?”

    一瞬间,忧虑情绪从老牧民四周蔓延开去,族人们面面相觑,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神中,渐渐浮现出不安与迷茫。

    年轻的牧民见状,连忙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老牧民的肩膀,语气坚定而温和:“阿伯别忧心。君长既然领我们来到这里,必然有他的周全考量。”

    他坚定的话语,仿佛为周围的族人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族人们纷纷点头,眼中的迷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坚定信心。

    比都骨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深邃地注视着族人们的交谈。他的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未来新生活的美好憧憬,也有对未知前路的隐隐担忧。

    此时,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摆在眼前:这片绿洲难以承载部族萬余人以及数萬牲畜的庞大生计。他们才刚刚在此落腳,繁衍生息的大业才刚刚起步,若任由资源逐渐枯竭,坐吃山空,最終必将难逃覆灭的命运。

    “难道这刚刚寻得的新家园,转眼间又要陷入绝境?”比都骨低声自语,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奈。

    正当他愁眉不展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如雷的馬蹄声。比都骨抬头望去,只见一人策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漫天沙尘。

    待来人靠近,才看清是勒节。

    “我为君长带来喜讯!”勒节虽喘息未定,但声音却格外有力。

    比都骨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光亮,急切地问道:“究竟是何喜讯?快些说来!”

    勒节稳住气息,沉声说道:“从此处向东大约十五里的地方,有源源不断的水源。君长只要派族中青壮前往,开凿沟渠,将水引到此处,水便源源不绝。”

    比都骨听闻此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天不亡我温灑!”他激动地握住勒节的手,声音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事不宜迟,比都骨当即召集族中壮丁,大声说道:“族人们!上天赐予我们水源,就在东方十五里处。从今日起,大家随我一同去开渠引水,解决咱们部族的燃眉之急!”

    众人听闻,群情振奋,纷纷拿起锄头、铲子,浩浩荡荡地向东进发。

    待壮丁们离开后,比都骨转身对妇孺们说道:“男丁们去开渠引水,你们也不能闲着。妇女们搭帐篷,安置好牲畜;孩童们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帮助部族早日安顿下来。”

    妇孺们纷纷响应,立刻行动起来。帐篷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搭建起来,孩童们在其间穿梭忙碌,有的帮忙搬运物品,有的帮忙驱赶牲畜,人人各司其职。

    比都骨深知,前方的道路依然充满艰险,但只要族人们能够同心协力,就如同胡杨扎根于荒漠,终究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发展壮大。

    数日之后,在族中精壮们的共同努力下,水源被成功引入聚居地附近。然而,引来的水由于流经荒漠,浑浊不堪,无法直接饮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再次从远方传来,打破了营地的宁静。勒节策马飞驰而来,骏马如風,卷起一路烟尘。他翻身下马,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比都骨面前,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清晰地说道:“君长,謝中尉特意派我前来告知,已经为贵部族划定了暂时放牧的草场,这是舆图,牧民可去此放牧。此外,我们勺夏部族也主动让出了部分草场,供温灑使用。”

    比都骨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连忙起身,紧紧握住勒节的手,声音中充满了激动:“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謝乔将軍和勺夏部族的这份恩情,温洒定会铭记在心。只是,不知那草场离这里有多远,水草可充沛?”

    勒节微微一笑,从容地说道:“草场离这里并不远,水草十分丰茂,足够牛羊暂时栖息。勺夏部族的人也都心怀善意,知道贵部族初来乍到,愿意伸出援手,与大家共渡难关。”

    比都骨转头看向身旁的几位长老,长老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其中一位长老轻抚胡

    须,长叹一声,感慨地说道:“在这草原之上,能够得到如此善意的帮助,实在是难得。愿温洒与勺夏和睦相处,携手共进。”

    “那是自然。”勒节向这位长老行匈奴的礼节。比都骨微微点头。

    勒节环视众人,见大家的神色稍微缓和,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謝中尉托我务必转达。此地往东北三十里,大方盘城的新市集将明日开市,以后每隔一天,温洒族人都可以带着牛肉、羊肉、奶等物品,去和汉人交换布帛、麦粉,价格公道。”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一名年轻的牧民眉头紧皱,低声嘟囔道:“和汉人交换?听说汉人都很精明,就怕我们吃亏上当,这事儿可不能轻易相信。”话语中满是疑虑。

    比都骨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后,沉声说道:“勒节,温洒刚到这里,物资十分匮乏,确实需要和汉人交换来解燃眉之急。不过这位兄弟的担心也有道理。你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交换的具体情况?”

    勒节神色坦然,耐心地解释道:“君长,谢中尉已经和汉人说好了,一定会保证价格公平合理。市集上也会有专人监督,绝对不会有欺骗的事情发生。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顾虑,但这可是改善温洒生计的好机会,可不能轻易错过。”

    比都骨听完,微微点头,送别勒节后,他目光扫视众人,朗声说道:“族人们,咱们可不能因为害怕就退缩!如今咱们部族物资短缺,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咱们不妨先派一部分人去试探一下,如果真有问题,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一名年长的牧民挺身而出,目光坚毅,大声说道:“君长说得对。我愿意带着部分货物去那市集看看,探探虚实!”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表示愿意一同前往。于是,第二日,他们精心挑选了部分的牛肉、羊肉和新鲜的奶品,装车备马,怀揣着期待与忐忑的心情,向着大方盘城的市集出发。

    在大方盘城的市集,烈日当头,将沙土和货品都晒得滚烫。集市入口的“市”字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風懒得吹动。走进去,人声、牲口叫唤声、各种听不懂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羊膻味、尘土味,还有汉人摊位上飘来的、说不清是香料还是脂粉的气息。摊位一个挨一个,挤得水泄不通。

    汉人的摊子上五颜六色,布帛堆得像小山,还有些亮晶晶的陶碗陶罐,白花花的面粉口袋码得整整齐齐,旁邊还摆着些小巧的木梳、铜镜之类。温洒部族的牧民们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们带来的多是整块的羊肉、大皮口袋装的羊奶、硝制好的兽皮,还有些骨头、羽毛做的小玩意儿。他们穿着厚实的皮袄或毛毡衣,和穿着轻便麻布、丝绸的汉人对比鲜明。

    初来乍到,温洒牧民们个个神情紧张,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手里紧紧攥着自家的货物,腳下像是生了根,不太敢往前凑。每一个陌生面孔,每一次听不懂的叫卖,都让他们心头打鼓。

    一个叫阿力的年轻牧民,被推搡着牵了头最壮的羯羊出来,犹豫地走到一个布帛摊前。摊主是个矮胖的汉人,脸上堆着笑,指着花花绿绿的布料比划:“小兄弟,看布啊?我这料子,做袍子挡風,做里衣舒坦,颜色也全!”

    阿力瞪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摊主的手指头点来点去,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摊主也是一头雾水,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说草原话,一个说汉话,跟鸡同鸭讲似的,急得阿力脑门上见了汗。

    “他想问这羊能换多少布。”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正是勒节派来帮忙的勺夏青年□□。他拍了拍阿力的肩膀,又转向摊主,用汉话重复了一遍。

    那汉人摊主打量了一下羊,伸出五个手指头:“这羊肥实,换五匹!这个价,你去别处问问,保管没我这儿实在!”

    □□把话转述给阿力。阿力吃了一惊,他原想着能换个两三匹就顶天了,换五匹?他狐疑地盯着摊主,又通过□□问:“真的?你莫不是诓我?”

    摊主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放心!我老张在这儿摆摊不是一天两天了,靠的就是个‘信’字!骗你了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阿力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旁邊几个布摊,似乎确实没人比划出五个指头,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用力点了点头:“换!”

    交易很快完成。阿力抱着沉甸甸的五匹布,手指忍不住摩挲着那细密平滑的料子,心里踏实了不少,对汉人的那点儿戒心也淡了些。他咧嘴笑着,拉着□□,又对着摊主比划,意思是以后请他们去帐篷里喝奶茶。

    不远处,一个温洒妇人抱着个大陶罐,里面是刚挤的新鲜羊奶,在一个卖麦粉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看着很利索的汉家媳妇,笑着招呼:“大姐,这奶看着真好,雪白雪白的。”

    妇人听不懂,只是报以淳朴的微笑,指了指自己的奶罐,又指了指地上的麦粉口袋。汉家媳妇也犯了难,不知该给多少。□□又及时出现,充当翻译。

    “大姐,您这罐奶,能换三袋麦粉。”媳妇比划着三个指头,“我家这麦粉,是新磨的,做馕做饼都好吃得很。”

    在□□的翻译下,妇人明白了,虽然眼神里还有点犹豫,但看着媳妇爽快真诚的样子,还是点了头。换完麦粉,那媳妇还特意抓了一小把面,沾了点水,在手里比划着怎么和面、怎么贴饼子。妇人认真看着,不住点头,脸上满是感激。两人虽然语言不通,却仿佛找到了共同的话题,气氛很是热络。

    孩子们的世界则简单得多。温洒的小孩对汉人小孩手里能转出声响的拨浪鼓、泥捏的小人儿好奇得不得了,而汉人的孩子则眼馋温洒孩子腰间挂着的、刻着花纹的骨哨。一个胆大的汉人小孩把手里的麦芽糖递给一个温洒小孩,那孩子却闻了闻,皱着眉头不敢接。

    □□的小侄子看到了,跑过来用两种语言嚷嚷:“吃!甜的!好吃!”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咀嚼表情。

    温洒小孩这才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地接过糖塞进嘴里,眼睛立刻瞪圆了,随即咧开嘴笑,把自己用草叶编的小蚂蚱塞给了对方。不一会儿,两邊的孩子就混在了一起,在集市的空地上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传出老远。

    太阳慢慢滑向西边的沙丘,人流开始散去。温洒的牧民们脸上不再是来时的紧张和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和轻松。他们的马车上、骆驼背上,都驮着换来的布帛、麦粉、盐巴和一些小巧的日用品。他们学着汉人的样子,笨拙地拱手作别,嘴里说着□□教的简单的“明天见”。

    消息传回温洒部族的营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看到实实在在的布匹和面粉,那些原本心存疑虑的人也放下了心。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

    ……

    十岁的小竇蹲在帐篷门口,用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邻居家青砖屋舍的轮廓。她的手指被寒风吹得通红,时不时停下来搓一搓,试图驱散指尖的寒意。

    沙地上的线条歪斜而稚嫩,却依稀能看出一个方正的屋舍形状——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家。

    三个月前,小竇还跟着父亲从中原逃荒,一路颠沛流离,辗转经水路最终到了玉门关外。小竇记得,父亲站在人群中,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高声喊道:“我要做軍戶!”

    然而,軍戶的资格换来的只是关内的一顶厚毡帐篷。帐篷虽能遮风挡雨,却越来越挡不住西北刺骨的寒风。每当夜幕降临,小竇蜷缩在帐篷一角,听着风声呼啸,心中总是忍不住羡慕隔壁家的女孩小羊。小羊家有一座结实的青砖屋舍,院子里还种着绿油油的菜,长得又快又茂盛。小羊穿着绣花棉袄,总是蹦蹦跳跳地钻进暖和的屋舍,还能背着布包去榆安城的[官

    学]念书。

    “阿爹说,軍戶可能要等开春才能分到屋舍。”小窦低声自语,手中的树枝在沙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她的目光越过帐篷,落在小羊家的院子里。小羊和她是同一年出生,但两人的生活却天差地别。小羊不常在家,更多时候,她都在榆安城的[官学]念书。每次小羊回来,总是带着新鲜的故事和书本,还会蹲在小窦的帐篷前,用树枝教她写字。

    “不用担心,你也会有家的,你也会跟我一样,去榆安念书,主公都会给你的。”小羊总是这样安慰她,眼中满是憧憬。

    “主公?”小窦对这个词感到陌生,却又隐隐觉得它蕴含着某种力量。

    小羊点点头,语气坚定:“等我长大了,在学堂里学到了东西,我要去主公手下做事。她是我们的恩人,是她让我们有了家,她是顶顶的好人!”

    小窦听着,心中渐渐生出一丝向往。

    ……

    这一日,戈壁的风卷着沙尘,勒节的身影从远方地平线疾驰而来,坐下快马扬起一路烟尘,直奔温洒营地。他翻身下马,步履匆匆,甚至来不及掸掉身上的风沙,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系着布条的文书,找到了正在巡视营地的比都骨。

    “君长!”勒节的声音带着奔波后的急促,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谢中尉遣我来,有要事相商!”

    比都骨停下腳步,看着勒节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微微一动。他示意勒节不必着急,慢慢说。

    勒节定了定神,将文书递上:“谢中尉想从我们温洒部族招募三千精壮男子,随她进山去办一件大事。薪酬,是足够我们温洒部族上下安稳过冬的所有粮食!”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优厚,比都骨心中一热,但勒节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眉头紧锁。

    “谢中尉还承诺,”勒节补充道,“此事若成,便会派人来,为我们温洒的营地修筑一堵坚固的城墙。”

    粮食,城墙,这都是温洒部族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可代价是三千精壮男子。比都骨脸上的那点暖意迅速褪去,忧虑爬满了他的面庞。他接过文书,却没有立刻打开,只是负手在原地来回踱步,腳步显得有些沉重。三千人,那几乎是温洒部族所有的青壮年劳力,是部族繁衍和自卫的根基。进山?去办什么大事?山里有什么?会不会是陷阱?万一……万一他们回不来,温洒部族就等于断了脊梁骨,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还谈何生存,谈何延续?

    他越想心越沉,脚步也越发凝重。勒节看着君长紧锁的眉头和沉思的背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营地里,牧民们忙碌的身影和牛羊悠闲的景象,此刻在比都骨眼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许久,比都骨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勒节,眼中情绪复杂:“三千人太多了,风险太大。此事,我需要仔细斟酌。”

    勒节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立刻接话:“君长,此事确实凶险难料。谢中尉也考虑到了您的顾虑。要不……我们先选出三百名最勇猛的儿郎去试试?看看情况如何?若真如谢中尉所言,那粮食和城墙便唾手可得。若事有不谐,三百人的损失,我们温洒……尚能承受。”

    三百人……比都骨心中快速盘算着。这个数目,风险确实小了很多。进可攻,退可守。若是顺利,不仅能解燃眉之急,或许还能为部族寻找到一条依附强者的出路。若是不顺,也能及时止损。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好,就依你所言。先召集三百名精壮,跟谢中尉去看看。”

    与此同时,将温洒部族安置在玉门关外这片区域,谢乔的考量远不止雪中送炭那么简单。她很清楚,玉门关外并非只有温洒这一股势力,还有大量无处可去的黃巾军残部和中原流民。这些人数量庞大,成分复杂,若不加以引导和制衡,迟早会成为心腹大患。让生活习性、信仰文化皆不相同的温洒部族与黃巾流民比邻而居,形成一种微妙的相互牵制,彼此都有所忌惮,玉门关这脆弱的防线才能获得暂时的稳定。人心难测,尤其是在这乱世,谢乔深知完全的信任是一种奢侈。她需要时间,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在合作与提防中,慢慢筛选出真正可以信赖的力量。边疆的稳固,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口汇聚于此,新的、更严峻的考验已经悄然降临——凛冬将至。

    西北的冬天,其严酷远非中原可比。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冰雪封冻,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囚禁。在这个没有暖气、没有羽绒服的时代,人们抵御严寒最主要的手段,便是家家戶户盘起的土炕。可烧炕需要燃料。往年,零星散居的百姓尚可依赖荒漠上有限的枯枝败叶,或是自家收割后剩下的麦秆秸秆勉强支撑。

    但今年不同了。温洒部族的数万人,加上陆续安置的黃巾军和中原流民,这片土地上的人口在短时间内激增了十余万,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攀升。过冬所需的燃料,变成了一个天文数字。雪上加霜的是,大西北本就植被稀疏,树木更是珍贵。为了给新来的人口建造最基本的遮蔽屋舍,谢乔已经消耗了大量的木材。

    燃料缺口大得惊人。指望种树?树木的生长周期以年计算,就算她把【背包】里所有的高级神奇土壤都用上——那玩意儿直到现在,她签到加起来也没凑够三百份——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没有柴火,这个冬天怎么过?总不能让十几万人活活冻死。谢乔眉头紧锁,焦虑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就在这时,她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被遗忘在【背包】角落里许久的那张符——[煤矿勘探符]!

    煤!这个黑色的、不起眼的石头,是工业革命的基石,也是眼下最现实、最有效的燃料来源!谢乔记得清楚,考古发现证明,至少在东汉时期,煤炭已经被用于冶铁等领域,说明其作为燃料的价值已被认知。

    [煤矿勘探符]的使用方法,想必和之前的[铁矿勘探符]大同小异,关键是,在哪里开采?谢乔的目光投向舆图。中亚地区煤田储量丰富,但路途遥远,运输艰难,途中变数太多,一个不慎就可能为人作嫁。思来想去,还是先从关内,在自己能牢牢掌控的地盘上开采最为稳妥。至于资源枯竭?谢乔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地吐槽了一下,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就算她铆足了劲挖上几十年,消耗的煤炭恐怕还不够后世工业时代一天的用量。

    决定了,就先在关内找煤!

    温洒部族的三百人手,对于谢乔即将展开的大工程而言,显然只是杯水车薪。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再次落在了玉门关外那群数量庞大的黄巾军残部身上。

    与之前招募温洒部族时还需要费心考量、小心试探不同,这次面向黄巾军的招募,

    顺利得让谢乔都有些意外。自从完成了沟渠挖掘的工作,这批黄巾军便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黄意虽每日按时供给食物,但也仅仅是吊着他们一口气,饿不死罢了。这些人,早已在绝望的边缘徘徊了太久。向西深入沙漠是自寻死路,回头攻打玉门关更是痴人说梦。他们唯一的念想,就是城关上那位“谢中尉”的善意能持续得再久一些。

    因此,当谢乔的招工文书贴出来时,无异于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

    文书上的条件清晰明了:管吃管住,按时发放酬劳。而最令人心动,甚至可以说是震动的一条是:在此处劳作满一年者,可获得敦煌郡户籍!

    入籍敦煌!这四个字的分量,对于这些曾经的反贼、如今的流民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他们中不少人的亲友,之前幸运地被挑选编入了军户,早已将那边的安稳生活传了出来。他们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是重新做人、堂堂正正活下去的机会!

    曾经听信“大贤良师”的蛊惑,落得如今下场,能保住性命已是侥幸。现在,竟然还能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食物和住所,甚至有机会重新成为大汉的子民?许多人几乎是立刻就涌向了报名点,生怕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也有人依旧保持着警惕和观望,多年的动荡让他们不敢轻易相信任何承诺。但这无关紧要,谢乔的目的已经达到——希望的种子,已在他们心中悄然种下。

    两日后的清晨,朝阳为玉门关外的沙丘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红色。

    谢乔站在一处高高的沙丘上,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人群,粗略看去,怕不下万余人。这些人衣衫各异,神情也各不相同,有麻木,有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期待。

    她手里捏着那张[煤矿勘测符],触感微凉。随着她心念一动,低声念出指令,符纸无声无息地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了脚下的沙地。紧接着,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去,方圆五十里的地层结构,如同三维立体图般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很快发现,这片区域的煤炭储量确实不少,但大多埋藏不深,呈片状分布,就像老天爷随手撒了一把黑芝麻在沙土里。谢乔的眉头微微蹙起,仔细筛选着。深层矿脉虽然储量更诱人,但以目前的工具和技术水平,贸然深挖无异于自掘坟墓。矿难的可怕,她可是在纪录片里见过不少。

    “就这儿了。”她最终锁定了一处距离地表最近、范围也相对集中的浅层煤矿。“露天开采,安全第一。”

    人员集结完毕,万余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沙丘上的谢乔。没有过多的动员,谢乔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从今天起,挖煤。挖出来的煤,能让我们所有人,还有玉门关里的百姓,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冬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里管饭,管住。干满一年,你们就是敦煌郡的人。我谢乔说话算话。”

    没有慷慨激昂的口号,只有最实在的承诺。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随即又安静下来。

    数千把崭新的镐头在晨光下闪着寒光,这些都是谢乔提前让[工坊]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看着这些远比他们手中破旧武器更精良的工具,不少人眼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工具都发下去。”谢乔挥了挥手,“我把你们分成三班,每班干四个时辰,轮流休息。开采区域划定了警戒线,有专门的监工巡视。记住,安全第一!发现任何不对劲,立刻上报,不准逞强!”

    随着一声令下,万余劳动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干劲,涌向了指定的区域。镐头落下,与黑色的煤层碰撞,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这声音,仿佛是新生活的序曲。

    在矿场旁,谢乔指挥着另一批人手,开始用最快的速度修筑简易的营房——食堂和宿舍。条件自然比不上关内百姓的屋舍,只能追求最大程度地利用空间,保证基本遮蔽和休息。

    她定下规矩:每做工五天,可得一日休假。这一天,矿工可以自由安排,进城逛逛,或者回临时的家看看都行,但第二天必须准时归队。

    第一个休假日到来,三百名温洒部族的青年几乎都选择了返回营地。而当第二天他们返回矿场时,谢乔惊讶地发现,队伍后面竟然又跟来了黑压压一片,足足多了四百多个壮实的温洒汉子。

    带队的温洒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谢乔解释:“谢中尉,我们回去说了这里的情况,吃得饱,有地方住,还不挨打……阿爸和族人们都觉得这是个好活计,就让更多人来了。”

    谢乔看着眼前这新增的四百生力军,以及那些因为看到同伴安然归来而更加卖力的黄巾矿工,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很好,这雪球,开始滚起来了。这个冬天,或许真的能安稳度过。

    谢乔并不急着返回梁国,眼下还有一项十万火急的任务压在心头:日夜不停地建造[屋舍]!

    只有经她之手,才能造出那些坚固耐用、还能随时维护修缮的系统建筑。

    但这带来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她一旦离开西凉,所有的建筑任务都会立刻停摆。每个任务都需要她本人在现场选址确认,并且同时进行的任务数量还有上限。这意味着大批涌入的百姓和军户,在这个冬天到来前,很可能只能继续窝在简陋的帐篷里。西北的寒风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风雪刮起来,帐篷根本扛不住。

    “不行,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冻死在我眼皮子底下。”谢乔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案,几乎要把自己逼到墙角。就在她一筹莫展,几乎要薅光自己头发时,一道熟悉又意外的光幕毫无征兆地弹到眼前:

    【观看此广告,你将获得[子系统x1]】

    【是否观看?】

    “子系统?”谢乔盯着这三个字,足足愣了十几秒,脑子飞速运转,试图理解这玩意的用途。眼看倒计时快要结束,她几乎是凭着直觉,猛地选择了“是”。

    光幕切换,广告开始了。内容是推销房产,西南某地,号称什么黄金海拔线的康养圣地,仙境大平层。谢乔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不好意思,魔都静安五套房,谢谢,不感兴趣。”

    销售唾沫横飞,从地理位置吹到人文关怀,再到未来升值潜力。谢乔全程神游天外,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快点结束,快点结束!这几个小时简直比当初在比都骨部落谈判还难熬。

    广告终于播完,光幕消失。谢乔立刻打开【背包】,目光精准地锁定在那个崭新的图标上,意念集中,说明文字弹出。

    【你可以选择一名[角色]使用,使用后,该[角色]将被赋予你指定的系统功能,你可以随时收回[子系统]赋予其他[角色]。】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鉴于你目前等级过低,你可以赋予的系统功能仅有[背包][建筑][签到]。】

    “卧槽?!”

    谢乔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溜圆。系统……系统它生儿子了?!这广告,没白看!虽然功能少了点,但[背包]、[建筑]、[签到],这不正是眼下最需要的吗?简直是瞌睡送枕头!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在自己的【角色】列表里找到了谢均的名字,选中,确认赋予[子系统]。紧接着,又把目前可用的三项功能——[背包]、[建筑]、[签到]——一股脑全给了他。

    谢乔把谢均叫到身边,压低声音,开始一项项地教他。系统自带的模糊效果帮了大忙,谢均虽然眼中掠过一丝困惑,但并未深究这超乎常理的现象,只是极其专注地听着谢乔的讲解,并尝试理解。

    “[背包]功能,跟你之前管理[大仓]存粮类似,但更方便,可以随身携带大量物品。”谢乔指着自己面前的空气,模拟操作,“你集中意念,就能‘看’到一个空间……”

    谢均模仿着她的样子,很快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本就聪慧,之前使用[大仓]已有经验,触类旁通,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接着是【建筑】。“这个,你见我用过很多次了。”谢乔解释道,“选择地点,确认图纸,然后就能自动开始建造,只是需要消耗资源,并且有数量限制。”她演示了如何选择建筑类型和位置。以谢均的悟性,理解起来也不算太难,只是实践起来还需要熟悉。

    “最后是【签到】。”谢乔指了指那个图标,“这个最简单,也最重要。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必须点它。一天都不能落下,记住了吗?”

    谢均郑重点头。

    “签到能得到各种东西,有些可能你暂时理解不了,没关系。”谢乔补充道,“开出来的神奇土壤记得分给农户。其他不懂的,先放进【背包】,格子不够就存进[大仓],等我回来处理。”

    谢均仔细看着自己眼前那若有若无的光幕,尝试着集中精神,片刻后问:“我现在可以签到吗?”

    “当然可以。”谢乔心中暗喜,这孩子悟性真高。“你盯着‘签到’那两个字,心里用力想着‘签到’。”

    谢均依言照做。果然,那两个字微微闪动了一下,几行文字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一开始签到的东西可能很普通,别灰心,坚持下去总会有好东西的。”谢乔安慰道,随口问,“打开背包看看,里面泛着金光的那个就是刚开出来的。是什么?”

    谢均凝神“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确定地,照着念了出来:“空间传送符…往返?高级…神奇土壤?连弩…图纸?还有…寻迹符?”

    谢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

    字:“……妈的,臭欧皇。”凭什么她当初签到净是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

    不管怎样,大本营的“代班系统管理员”算是找到了。这一下,谢均的任务骤然繁重起来。

    谢乔给他规划了堪称魔鬼的日程:清晨处理榆安县的政务;随后骑马去高山牧场,用【背包】收取鸡蛋、羊毛等产出;接着赶往煤田,将新开采的煤炭收入【背包】;然后马不停蹄,沿着长城一线,跑遍五个新建的军户聚落,挨个创建[屋舍]的建造任务;最后返回榆安,将一天的收获分类存入[大仓]。

    天天如此,风雨无阻。这强度,谢乔估摸着,生产队的驴看了都得流眼泪。

    但她也没办法。眼下大本营里,阿适远在荥阳,她最信任的就是谢均和黄意。黄意双腿不便,全靠椅车行动,根本无法承担这种需要四处奔波的任务。只能等以后若再有子系统,或许可以让他负责一部分定点建造工作。

    谢均虽然辛苦,但这高强度的奔波对他虚弱的身体反而是种锻炼,有助于改善[寿命]的问题。同时,每日往返于各处,也能让他更直观地了解民生疾苦,积累宝贵的治理经验。

    接下来的十多天,谢乔和谢均两人双线操作,不断创建新的建造任务,让榆安周边的工地上始终保持着最高的建造效率。谢乔默默计算着回梁国的日期,心知肚明,她在这里多留一天,就能多让十六户百姓在寒冬到来前搬进温暖坚固的新家。这沉甸甸的责任感,让她暂时压下了对前路的忧虑。

    ……

    住了近四个月的低矮帐篷,小窦一家三口终于在玉门关外的军户聚落里,分到了属于他们的新屋舍。推开那扇崭新的木门,嘎吱一声,宽敞的长方形屋子就这么呈现在眼前。阳光透过南面墙上新开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的黄泥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也反衬出屋内的空旷和冷清。

    他们从帐篷里搬出来的全部家当,只有几件打了补丁的旧衣物和两条破被絮,零零散散地堆在墙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小窦的阿爹窦忠,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站在屋子中央,眼神茫然地四下打量,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宽敞。阿娘则蹲在墙角,试图把那点可怜的行李整理得像样些。小窦站在门口,看着空落落的新家,心里既有点说不出的失落,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小窦好奇地探出半个头,只见一个穿着简朴干净衣袍的年轻女子,正领着几个人朝他们家走来。那女子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步履轻快。她身后跟着的人,手里都抱着、扛着东西,有大有小。小窦的心猛地一跳,认出那是常来巡视的主公谢乔,她赶紧缩回屋里,躲到阿娘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往外瞧。

    “军户窦忠可在?”谢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清亮又温和。

    窦忠和阿娘闻声连忙起身迎了出去,又是躬身又是作揖,显得手足无措,嘴里讷讷地说着:“主公……主公来了……”

    谢乔看他们拘谨的样子,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往旁边让了让,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一个个包裹、箱子、袋子搬进了屋里。很快,原本空荡荡的泥地就被占去不少地方:几床厚实柔软的新被褥,散发着阳光和棉絮的味道;一套崭新的曲辕犁和几把铁制农具,闪着金属的光泽;一篮子圆滚滚的鸡蛋,旁边还有分装好的小麦种子和几种蔬菜种子;甚至还有人铺开一张草席,将几捧颜色奇异、泛着微光的土壤小心地倒在上面。

    谢乔走到阿娘面前,让人将一台半旧但保养得很好的织机抬了进来,放在光线最好的窗边。“我听闻你会织布?”她看着阿娘,语气温和,“这台织机,你先用着。往后织些布匹出来,除了自家用,多余的可以交给官府换取所需,也能补贴家用。”

    阿娘愣愣地看着那台织机,布满老茧的手有些颤抖地伸出去,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机杼。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感谢的话,却哽咽着发不出声音,眼泪差点就滚落下来。

    谢乔又转向窦忠,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军户戎装和一把擦拭得锃亮的环首刀递到他面前。“你是军户,守土有责。这是你的衣甲和兵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后操练不可懈怠,护好家人,护好这片土地。”

    窦忠双手接过沉甸甸的衣甲和兵器,胸膛起伏,激动得脸庞涨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最后,谢乔的目光落在了躲在阿娘身后的小窦身上。她从随从手里接过一双崭新的棉鞋,鞋面是厚实的棉布,针脚细密。她走到小窦面前,蹲下身,朝她招了招手,放柔了声音:“小窦,可以这样叫你吗?过来试试,看这双鞋合不合脚。”

    小窦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犹豫着,看看阿娘,又看看谢乔温和的脸,终于还是小步挪了过去。她低着头,不敢看谢乔的眼睛,紧张地绞着衣角。

    谢乔拿起她的小脚,脱掉那双早已磨破的草鞋,将柔软温暖的棉鞋轻轻套在她脚上,还细心地帮她系好了鞋带。“怎么样?”她抬起头,笑着问,“暖和吗?”

    小窦动了动脚趾,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里。她用力点点头,脚下的触感让她安心。终于,她鼓足了勇气,飞快地抬头看了谢乔一眼。主公的笑容,好像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暖和一些。

    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主公。”

    谢乔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站起身,对窦忠夫妇说道:“安心住下吧,缺什么就上报,能解决的都会尽量解决。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小窦年纪也不小了,送她去榆安县城的官学念书吧。官学不收束脩,还管一顿午饭。多学些字,明些理,将来总会有出息。”

    去官学念书?窦忠和阿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

    过来,激动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谢主公大恩大德!谢主公大恩大德!草民……草民……”

    “快起来,地上凉。”谢乔连忙示意随从扶起他们,“这是应该的。”

    小窦站在一旁,看着爹娘激动落泪的样子,又看看谢乔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身简朴的衣袍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她的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官学好好念书,将来也要像主公一样,做一个有用的人,帮助更多像他们家一样的人。

    天刚蒙蒙亮,小窦就醒了,比院子里最早的鸡叫还准时。她几乎是弹起来的,手脚麻利地穿上阿娘熬夜赶出来的新衣裳。布料是普通的粗麻,针脚却密得像阿娘藏在心底的期盼。阿娘一边帮她把头发梳成两个整齐的小辫子,一边往她的小布包里塞东西,一个烙得金黄的麦饼,还有一个装满凉白开的旧水囊,塞了又拿出来看看,再塞进去,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路上渴了就喝,饿了就吃饼,到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

    小窦用力点头,紧紧抱着那个布包,像是抱着自己崭新的人生。心口那地方,扑通扑通地跳,有点慌,又有点按捺不住的雀跃。

    到了村口约定的地方,已经有几个半大孩子在了,都跟她一样,穿着家里最好的衣裳,脸上混杂着兴奋和不安。那辆接送他们的“马车”其实就是个加了顶棚的板车,木头架子看着摇摇晃晃,但里面铺了干净的干草,角落里还放着几块旧毡垫,倒也算齐整。小窦找了个角落坐下,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熟悉的田埂、村舍慢慢后退,清晨的风带着泥土的气息灌进来,让她觉得鼻子有点酸。

    马车“嘎吱嘎吱”地进了榆安城。城里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到处都是房子,到处都是人!叫卖声、车轮声、说话声混在一起,嗡嗡地响。街边的小摊上摆着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东西,还有包子铺冒着热气,那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馋得她悄悄咽了口唾沫。阿娘大概是感觉到了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收紧了些,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不怕,阿娘在呢。”声音很轻,却让小窦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不少。

    官学门口人不少,大多是送孩子来的家长。负责登记的先生是个微胖的中年人,态度很是和气,并不因为他们是军户就怠慢。他拿出名册,问了小窦的名字和大概岁数,又问了窦忠的名字,便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地写了上去。看着自己的名字“窦芷”落在纸上,小窦觉得那墨迹似乎都在发光。

    阿娘看着先生写完,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点骄傲的神情,轻轻拍了拍小窦的后背:“去吧,好好听先生的话。”

    小窦嗯了一声,攥紧了小布包的带子,一步一步挪进了学堂的大门。里面已经坐了不少孩子,都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好奇地打量着她这个新生。她低着头,脸颊发烫,手心都冒汗了,正不知该往哪里去,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她:“小窦!这儿!快来坐我旁边!”

    是小羊!邻居家那个比她大一岁的女孩,正咧着嘴冲她使劲招手。小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小跑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小羊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像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我跟你说,这儿可好了!早上有热粥喝,稠乎乎的,中午有菜有饭,昨天我还吃到肉了!先生教我们认字,还会讲故事,孙猴子闹天宫,可好玩了!”她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小窦脸上了。

    小窦听得眼睛都直了,紧张感不知不觉就跑掉了大半,心里对这“学堂”充满了向往。原来念书是这样的,有热饭吃,还有故事听。

    下午放学,小羊自告奋勇地拉着小窦去看宿舍。“官学还管住呢!”他得意洋洋地说,“走,我带你去看看你的床位。”

    宿舍是新腾出来的大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排排木头床铺,床上都铺着草席和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小羊指着一张靠窗的空床铺:“喏,这就是你的!以后咱俩挨着睡!”

    小窦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床崭新的棉被,软软的,厚实的,比家里那床旧毡子暖和多了。她坐在床沿上,心里暖烘烘的,抬头看着小羊,小声说:“小羊,谢谢你啊。”

    小羊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谢啥!咱们都是主公的人,以后还要一起干大事呢!快把你的东西放好,待会儿该吃晚饭了!”

    夜里,小窦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周围渐渐响起的均匀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睁大眼睛,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脑子里一会儿是阿娘塞给她的麦饼,一会儿是小羊手舞足蹈讲故事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主公谢乔蹲下身给她穿鞋时的温和笑容上。她把手悄悄伸进被窝里,摸了摸那双新棉鞋的鞋面,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一定要好好学,学出个名堂来,不能让阿爹阿娘失望,也不能让主公失望。她攥了攥拳头,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像这床新被子一样,又软又暖和。带着这样的念头,她终于沉沉睡去,嘴角还微微翘着。

    ……

    谢乔从榆安的[军营]中招募了新的部曲:八百名西凉骑兵,西凉铁骑和西凉弓骑各一半。马匹从勺夏部和温洒部族换的,这些骑兵在[军中]经过系统最基础的军事训练之后,她便要带他们去河北战场练级了。至于谢适开出来的[连弩]图纸,工坊的工匠们还在研究和学习,要建造再投入量产,恐怕还需要一个漫长的周期。但好事多磨,谢乔有足够的耐心,等到连弩量产,她便可以招募最新的部曲,西凉连弩骑,这将是她手中最锐利的剑。

    兵马,然后是军粮。带粮草首先是太笨重,哪怕放进【背包】她也嫌占用她的格子,她的每个格子都弥足珍贵。谢乔依然效仿之前的做法,让榆安城的[食肆]暂时歇业,先为她制作大量的肉馅饼、热粥、骨头汤、饺子,再趁热装进时间凝滞的【背包】格子,行军打仗之际,不用再生火做饭,着实方便。

    临行前,谢乔郑重其事地交代谢均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待天气转冷,必须为每家每户分发煤炭,并耐心叮嘱他们要当心煤气中毒。分发时,务必全面普及相关知识,着重强调室内通风的重要性,并严格规定煤炭只能在夜间烧于炕中,以确保大家的安全。

    完成这一切后,谢乔带领她的大队人马来到永久通道前,虽然踏入其中。她当下的目标是河北战场——那里还有悠悠十数万的人口,她要去接纳这些即将被朝廷军镇压屠戮,垒为京观的百姓,为他们谋得新的生机与希望。

    她,收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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