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任务重。离开西凉后,谢喬并未立即通过永久通道返回莽苍山城寨,而是利用[空间傳送符]直奔河北战场。
梁汾、极支辽及八百西凉骑兵隨她出征。由于尚未点亮冀州地区的地图,谢喬无法選择精确的坐標,傳送位置全凭隨机。
她担心若直接選择广宗作为目的地,可能会傳送到城内。
此时的广宗县城已被黃巾軍占據,若她这八百西凉骑兵被围在城内,将面临绝境。尤其是西凉弓骑,擅长远程拉扯和风筝战术,而这支新组建的骑兵部队在近战肉搏中毫无胜算。
于是,她选择传送到与广宗相邻的另一县——南和县。
不出所料,传送的出口位于南和县城外的一户破败的农户家的茅厕。
系统隨机总是这些下三路,谢喬无力吐槽,掩鼻忍着恶臭出来。
她借着【輿图】功能,辨别方向。
沿途,树梢上挂着半截杏黃旗,旗面“岁在甲子”的朱字已褪成赭色,像干涸的血迹缠绕枯枝,战争的惨烈可见一斑。
流民蜷缩在槐树洞中,老妪用陶片
刮取榆树皮,碎屑刚落下便被分食殆尽。
面对西凉骑兵的雄壮軍仗,流民们蜷缩在路旁的树荫下,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惶恐与绝望。他们的衣衫褴褛,面容枯槁,骨瘦嶙峋。
孩子脸如碳灰,紧紧瑟缩在母亲的怀里,不敢啼哭。
河北战场的惨状,谢喬早已有所预料。
她深知,战火肆虐之下,当地百姓必定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是以,此行她除了带上軍马,还特意从榆安城百姓中挑选了几名慈眉善目、语气温和的女子,隨队出发。
这些女子身着素衣,举止温婉,与那些孔武有力、殺气腾腾的骑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乔给她们布置的任务是,留在端口附近,接济难民,筛选西凉人口,为他们引路。
当然,筛选的標准并非是否年富力强,基因是否优质,理论上,受战乱影响的百姓都能成为入籍西凉,只需要筛除掉那些欺男霸女、品行不端者。
相较于骑兵,这些女子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更容易让难民放下戒备。
流民们起初还有些迟疑,但看到她们手中捧着热腾腾的食物,眼中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
陳英原住敦煌城,匈奴攻城的那场大火几乎夺去了她的一切,她本心如死灰,却得谢县长收留,已在榆安安稳生活两年余,她承着谢县长的恩,此次谢县长要用人,她当仁不让就来了。
陳英从包囊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肉馅饼,递给一位瘦弱的老人。
她声音轻柔,眼神中满是关切:“老人家,先吃点东西吧。”
老人被肉饼香气勾住,颤抖着接过,眼神中有些难以置信,随即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其余流民们小心翼翼地接过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陈英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待他们吃完,时不时递上一壶清水,轻声叮嘱道:“慢些吃,别噎着。”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在流民们干涸的心田,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
孩子们也渐渐放下了戒备,围在陈英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中的食物。
陈英微笑着,将肉饼分给他们,轻声说道:“别急,每个人都有。”
孩子们接过食物,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仿佛这一刻,战争的阴霾暂时被驱散了。
谢乔远远地看着这一幕,稍稍宽心,挥手示意繼续赶路,往广宗方向,直奔皇甫嵩軍营。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據史料记载,这段时间华北平原的主战场上,皇甫嵩已取代作战不利的董卓,率部与张梁所率的黃巾军在巨鹿郡僵持。
张角病逝后,其弟张梁率部据守广宗城,负隅顽抗。
皇甫嵩则即将布下周密计划,于鸡鸣时分发动突袭,配合火攻焚烧黃巾军营垒,一举歼灭敌军。
此战,张梁战死,三万黄巾军被斩殺,另有五万之众在溃逃中赴河溺亡。
谢乔此行的目标很明确:挽救那五万即将溺亡的黄巾军性命,同时尽可能帮助在战斗中被斩杀的三万人逃脱。
在营寨外通禀身份后,谢乔率领八百西凉骑兵径直进入军营。
辕门内,两百弩手正以三息一发的节奏齐射草靶。
远处沙地上,赤膊的枪兵随着鼓点突刺,汗珠从他们结痂的肩头滚落。
“领头的竟是个女流之辈?”
“笑话!简直岂有此理!”
“……”
一些非议传来,谢乔耳尖微动,辨出声源来自左边的马厩。
两名引入伍正在钉马掌的军士斜眼打量她,其中一人故意将铁锤砸得火星四溅。
巡视的军士大喝,一掌扇下去:“放肆!瞎了你的狗眼,此乃谢中尉!”
那两名军士吓得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谢乔置若罔闻,繼续前行。
中军帐内,皇甫嵩闻讯大喜,亲自出帐相迎:“昭奕,来此何为?”
谢乔微微一笑,拱手执礼:“皇甫公,梁国已然安定,闻皇甫公与贼首鏖战,乔特引本部军马前来相助。”
“帐中议事。”皇甫嵩发出邀请。
谢乔跟随他步入中军帐。帐内陈设简朴,中央一张巨大的輿图铺展开来,山川河流、城池营垒皆标注得清晰详尽。
皇甫嵩走至輿图前,伸手一指广宗城的位置,沉声道:“昭奕请看。”
谢乔凝神细看,只见舆图上广宗城被重重包围,黄巾军的营寨依河而建,孤立无援。
皇甫嵩的深邃眼神如同智者洞悉一切,手指划过黄巾军的防线,语气笃定:“蛾贼大势已去,覆灭只在旦夕间。”
谢乔微微颔首,知他所言非虚。史书记载,此战皇甫嵩大获全胜,张梁兵败身亡,黄巾军溃不成军。
然而,她此行并非为助战躺赢,而为救人收人。
“乔听闻蛾贼接连胜卢使君、董将军,今又与皇甫公相持两月不下,料贼首已麻痹大意,时机或已成熟?”谢乔试探着问。
“不错,”皇甫嵩赞许地点头,“昭奕所言,正是我所想。斥候来报,贼之哨点已从最初的四十八处削减为十二处,且敌营军士散漫,此正是良机。我已定于后日夜间发动攻势。”
他微微一笑,神情中带着几分欣赏:“昭奕年少有为,有你在,此战更添胜算。”
皇甫嵩转身指向舆图上黄巾军的营寨所在,详细解释道:“贼据县城,营寨依河而建。我欲以火攻焚烧其主营,另派精锐骑兵突袭侧翼,切断其退路。”
谢乔仔细聆听,目光在舆图上扫过,心中暗自盘算。她注意到黄巾军的营寨靠近河道,若皇甫嵩发动火攻,黄巾军势必溃逃,五万人赴河溺亡的惨剧将不可避免。
沉吟片刻,谢乔故作关切地问道:“皇甫公,贼军若溃退,是否会沿河而逃?若其渡河而走,恐难全歼。”
“昭奕所虑极是。我已命人在河道两侧设伏,若贼军渡河,必遭截击,绝无生路。”皇甫嵩道。
他目光落在舆图上黄巾军营寨旁的河道位置,随即抬头看向谢乔,语气沉稳而坚定:“昭奕,此次番我有一重任交予你。”
谢乔拱手肃立,恭敬道:“乔但凭差遣。”
皇甫嵩手指划过舆图上的河道,沉声道:“贼军溃退后,必会沿河逃窜。我已命人于河道两侧设伏,但为防万一,需有一支精锐骑兵巡河截杀。”
他继续说:“昭奕可率本部兵马,自南往北巡河斩杀溃逃之贼,务必不使一人漏网。”
闻言,谢乔心中一动,抬眼看向皇甫嵩,见他神色平静,目光中却隐含深意。她忽然领悟到了皇甫嵩的用意。
他这又是有意在将功劳让给她。
巡河斩贼,看似是追击残敌的苦差,实则不然。
经历突袭,逃往河边的黄巾军已是丢盔弃甲,士气全无,骑兵冲杀如同砍瓜切菜,几乎毫无风险。
而斩首越多,军功越大,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一份美差。
想到这里,谢乔心情复杂。她明白,皇甫嵩这是在有意栽培她,提携她。
然而,她要的并非军功,而是她大西凉的人口!
人口!
若依他命令行事,这数万黄巾军的性命将难以保全。
谢乔面上不动声色,抱拳答道:“乔领命,必不负皇甫公所托。”
“昭奕年少有为,行事果决,此战之后,必能名扬天下。”皇甫嵩满意地点点头。
谢乔微微一笑,拱手道:“皇甫公文韬武略,乔不敢居功。”
皇甫嵩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自谦,随即转身,继续审视舆图。
谢乔立在一旁,目光始终停留在河道的位置,心中暗自盘算。她清楚,自己必须在总攻发动前找到破局之法:既要完成皇甫嵩的命令,又要避免那五万黄巾军赴河溺亡的惨剧。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离开中军帐,谢乔在营寨中踌躇,心中千头万绪。若率领西凉骑兵沿河走走过场,只是将溃逃的黄巾军引向传送端口,事后清算军功时,斩首过少,不仅会辜负皇甫嵩的好意,甚至可能
招致对方的反感,自己的政治前途必将大受影响。
可若是漠视生命,拿人头换取军功,这种事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谢乔正出神思索,冷不防撞上一人。
那人连忙充满歉意地拱手,语气恭敬:“是小人冲撞谢中尉,请中尉恕罪!”
谢乔摆摆手,并不在意。
因为升级加点的缘故,她体质强健,又有甲胄护身,这点小磕小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无妨。”她随口应道。
男子放下双手,自然地垂放在小腿两侧。
谢乔错开他,想着心事继续往前走,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瞬间瞳孔地震!双手放在小腿?
出现了!双臂过膝!
第67章
广宗城的十月,风里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張梁独立于箭楼之上,目光越过城墙,望向城外连绵的汉軍營火。
火光在雨幕中搖曳,如同鬼魅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座孤城。回望城內升起的缕缕炊烟,本该是温暖的景象,此刻却让他心如刀绞。
那些炊烟太稀薄了,稀薄得就像城中百姓日渐消逝的生命。
“将軍,又亡十七人。”副将许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重得像灌了铅。
張梁没有回头,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剑柄。他能感觉到剑柄上缠绕的麻绳已经磨得发亮,就像他这些日子来被磨得所剩无几的耐心和信念。
“符水效用如何?”
“仍未见效。”许益低下头,“飲者或有速亡者。”
一阵寒风掠过城墙,卷起張梁散落的发丝。他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兄长張角临终前的面容——那双眼睛里的光芒,直到最后一刻都未曾熄灭。
“大贤良師曾言,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张梁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而今黄天何在?”
“将軍?”许益疑惑地抬头。
“将仓中余粮分与病患。”张梁睁开眼,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孩童老者优先。”
许益欲言又止:“可将士们……”
“速去!”张梁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城墙上的几只乌鸦。
等许益退下后,张梁才允许自己的肩膀稍稍垮下来。他沿着城墙緩步前行,目光扫过城內。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萧条冷清,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裹紧单薄的衣衫。几个孩子蹲在墙角,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小脸冻得通紅。
“张将軍……”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城墙下传来。
张梁低头看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婦人,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的脸异常紅润,却不是健康的颜色。
“求将军……再赐孙儿一碗符水……”老婦人仰着脸,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前日所得.……不慎倾覆……”
张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那符水已经没用,甚至可能有害。但他更知道,对这些百姓来说,符水不仅是药,更是希望,是信仰。
“稍后便遣人送来。”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沙哑。
老婦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张梁看着她佝偻的背影,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他想起三个月前,他们攻下广宗时的场景。百姓们箪食壶浆以迎义军,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希望。那时他真心相信,他们能带领这些受苦的人走向黄天许诺的乐土。
可现在……
“听说了吗?城南又有三家染病了。"城墙下,两个挑水的民夫低声交谈。
“符水根本没用!我婆娘喝了反而吐得更厉害。”
“嘘!小声点!你难道想被……”
话音戛然而止,显然是发现了城墙上的张梁。
两人慌忙低头行礼,然后匆匆离去。
张梁站在原地,感觉一阵眩晕。他扶住城墙,粗糙的石面硌得手掌生疼。这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些。是的,他必须清醒。如果连他都动搖,广宗城就真的完了。
夜幕降临后,张梁独自在營帐中擦拭佩剑。烛光下,剑刃映出他疲惫的面容。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何事惊扰?”他皱眉问道。
亲兵慌张地跑进来:“禀将军,城南生乱!有刁民胆敢诋毁黄天……”
张梁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緩緩将剑插入鞘中。当他走出營帐时,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公将军”又回来了——挺直的背脊,坚定的步伐,不容置疑的威严。
城南的空地上,几十个百姓围在一起,中间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正激动地挥舞手臂:“我亲眼看见汉军营地炊烟不断!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而我们在这里等死!什么黄天?都是骗人的把戏!”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开始哭泣,有人愤怒地附和。
张梁的出现让喧闹声瞬间静止。那个中年男子看见他,脸色刷地变白,但很快又挺起胸膛:“敢问张将军,为什么大贤良師的符水不灵了?为什么黄天不庇佑我等?”
夜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嘲笑。张梁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怀疑,有恐惧,有愤怒,还有……希望。是的,即使到了现在,仍有人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还能创造奇迹。
“黄天……”张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他清了清嗓子,“黄天的考验是严峻的。但只要我等足够心诚……”
“心诚?”中年男子冷笑,“我发妻诚心诚意地喝了符水,结果呢?昨天就死了!还有我儿子,现在也……”他的声音哽咽了,最后竟嚎啕大哭。
张梁握紧了拳头。他应该下令处决这个煽动者,以儆效尤。这是维持军心稳定的必要手段。
但当他看着男子通紅的双眼,却想起了自己年少时,面对贪官污吏夺走父亲性命时的样子。
"把他关起来。"最终,张梁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其他人,都散了。明日会分发新的符水。"
张梁将半卷《太平要术》浸入药汤,看着朱砂符咒在黄柏汁里晕成血泪。
又有三十八染疫病的百姓喝了符水抽搐身亡,他必须让经卷"显灵"——用□□制造信徒呕血后突然痊愈的假象。
铜镜里倒映着他颤抖的手,恍惚间镜面泛起涟漪,浮现出七年前钜鹿乡学的清晨。
彼时麻衣草履的张角正握着芦苇杆,在沙地上教流民孩童写"黄天"二字。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举手:"先生,黄天里真有吃不完的黍米饼吗?"
记忆中的兄长放下芦苇杆,蹲下身平视着小丫头的眼睛:"不只是黍米饼,还有不用交租的田地,不用服徭役的日子。"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沾着泥巴的小手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圆:"那我要画一个大大的黄天,把阿爹阿娘都装进去!"
"啪嗒"一声,铜镜前的张梁手一抖,药勺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的影子在烛光下扭曲变形,仿佛那个画着圆圈的小丫头正仰头望着他:"将军,黄天什么时候来呀?"
张梁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镜中只剩下自己狰狞的面容。
他咬紧牙关,将研磨好的□□粉末倒入药汤。褐色的液体翻滚着,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就像那些死在医帐里的百姓最后吐出的秽物。
"这是为了大业,这是为了大业。"他喃喃自语,将浸泡过的经卷取出,朱砂符咒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紫黑色,"必须让百姓相信黄天还在。"
可当他展开经卷,那些扭曲的符咒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恍惚间,他看见三十八个孩童的魂魄从符咒中飘出,排着队向他伸出手:"将军,带我们去黄天好不好?"
张梁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药架。瓶瓶罐罐碎了一地,各色药粉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
他跪在地上,疯狂地将散落的经卷拢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点信仰。
可镜中的自己分明在笑,那笑容狰狞可怖,像极了当年被他斩首的贪官。
张梁掀开医帐的草帘,一股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
他皱紧眉头。
帐內昏暗的烛光下,满地横卧的百姓,皮肤溃烂流脓,呻吟声此起彼伏。
角落里,一个妇人正用木勺往昏迷的幼童嘴里灌符水。孩子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张梁的心脏猛地抽紧。
突然,孩子剧烈抽搐起来,暗红的血沫从口鼻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妇人的衣襟。
“停手!”
张梁厉声喝道。他冲过去,一把夺过木勺,狠狠摔在地上。陶片四溅,符水洒了一地。
妇人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片。然后,疯魔般扑向地上的碎片,双手在泥泞中摸索。
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快给我,这是大贤良師赐的往生符!喝
了就能见黄天!”
张梁看着她,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心如刀绞。
回到营帐后,张梁彻夜未眠。
黎明时分,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城外的山坡上。那里有一座新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块粗糙的石头立在坟前。
张梁跪在坟前,伸手抚摸着冰冷的石头。
“大兄……”他輕声呼唤,仿佛张角还能听见,“我该怎么办?”
风吹过坟头的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张梁闭上眼睛,回忆起义前张角对他说的话:“天下大吉,不是靠等待黄天赐予,而是靠我们自己去争取。”
可现在,争取的结果是什么?被困孤城,百姓病饿交加,曾经虔诚的信徒开始质疑一切。
“如果这是黄天的考验,那么考验的尽头在哪里?”张梁对着坟墓发问,“如果如果根本没有黄天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如果没有黄天,那么他们这些年的浴血奋战算什么?那些战死的将士,那些追随他们的百姓,那些牺牲和鲜血……都为了什么?
光和七年的清晨,突然闯入他的脑海。
那年,冀州大旱三年。田地龟裂,河流干涸。
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大兄张角,站在龟裂的祭坛上。他手持半瓢清水,仰天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清水泼向天空。刹那间,甘霖倾盆。
无数流民跪地,山呼“黄天当立”。声音震天动地,连枯枝上的昏鸦都被惊落。
张梁站在大兄身后,那一刻,他对黄天充满了敬畏与信仰。他相信,兄长是黄天的使者,是来拯救天下苍生的。
可如今……
张梁苦笑。这一切,仿佛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
谢喬一个急刹车,心脏砰砰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
双臂过膝!这……这不是刘备是谁?!
“等等!”谢喬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那人去路,脸上堆起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这位……这位壮士,请留步!”
那人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憨厚中带着几分腼腆的笑容,再次拱手道:“小人惶恐,不知谢中尉还有何吩咐?”
“你认得我?”谢喬纳闷。
“谢中尉之名,在军中颇为流传,在下钦佩不已。”
谢喬保持淡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激动,反问:“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小人刘备,字玄德。”
果然是他!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刘备,竟然就在皇甫嵩的军中,还恰巧让他遇见了。不过想想也合理,正史中虽然没有提及,但推测他此时应当是在河北从邹靖讨伐黄巾,部队有皇甫嵩统一辖制是合理的。
她强压下內心的狂喜,问道:“玄德……现任何职啊?”
刘备挠了挠头,似乎有些赧然:“小人因立了些微末军功,如今忝为屯长。”
屯长?管理五十人的屯长,这官职确实也太小了点,不过谢乔转念一想,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眼睛一转,热情地发出邀请:“玄德,今日相见即是有缘,我帐中还有些酒水,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如何?”
刘备一听,连忙摆手推辞:“这……这怎么好意思?谢中尉军务繁忙,小人不敢叨扰。”
“哎,玄德此言差矣!无甚军务!”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插了进来:“大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谢中尉盛情相邀,你还推三阻四的作甚?”
谢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黑脸大汉大步走来,不用说,这肯定是张飞了!
紧接着,一个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的红脸大汉也出现在视野中,这气势,除了关羽还能有谁?
刘关张三人,竟然齐聚于此!谢乔感觉自己像是中了头彩,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谢中尉勿怪,这是我三弟,生性粗蛮。”刘备惭愧地说。
“来得正好,三位壮士,入我军帐畅飲如何?”
刘备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那……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中尉了。”
“不叨扰,不叨扰!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谢乔热情地招呼着,领着刘关张三人朝自己的军帐走去。
入军帐,谢乔立刻吩咐亲兵搬来矮案,铺上粗麻席,摆出一坛美酒、几碟腌肉与干酪——这在战后物资紧缺的军营中已算奢侈。
谢乔执青铜酒樽,先为刘备斟满:“玄德,请。”
刘备双手捧杯,衣袖半遮面,飲得克制:“谢中尉厚待。”
张飞却直接捧起酒坛仰头痛飲,酒液顺胡须滴落,大笑道:“痛快!比那酸涩的浊酒强多了!”
关羽接过酒樽时,丹凤眼微不可察地扫过帐内陈设。
谢乔故作漫不经心:“听闻玄德公曾师事卢植公?”
刘备指尖一顿,苦笑道:“说来惭愧,吾师门下三千,备不过织席贩屦之徒,岂敢妄称弟子?”
张飞插嘴:“大哥何必自輕?大哥之才,远胜那董卓小儿!”
关羽突然冷声:“三弟慎言。”目光瞥向帐外,确认四下无人才放心。
谢乔忽而问道:“玄德,你既师从卢尚书,可曾听闻他近况?”
刘备持杯的手微微一顿。
帐内炭火噼啪,映得他眉间阴影更深。良久,他低声道:“恩师……已被槛车押送雒阳。”
谢乔眯眼,明知故问:“因何获罪?”
刘备苦笑,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似咽下某种更苦涩的东西。
“只因不肯向阉党行贿。”
“广宗城下,恩师本已围困张角三月,破城在即。”刘备指尖摩挲杯沿,青瓷映出他眼底寒芒,“可左丰那阉竖前来督军,张口便要三成战利为‘劳军费’。”
关羽突然冷笑:“好个劳军费!分明是索贿!”
张飞一拳砸在案上,酒坛震得叮当响:“卢公当场撕了礼单,骂那阉狗‘国贼’!”
刘备闭了闭眼。
“三日后,圣旨至——‘卢植怠战养寇’,革职问罪。”
帐外忽起狂风,吹得火盆明灭不定。
“宦官当道,朝廷昏暗,”刘备苦笑,手指輕輕摩挲着酒樽边缘,目光低垂:“备虽为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可家道中落,幼时织席贩履为生。如今虽有心报国,却……”
他搖了摇头,声音渐低,“……却终究出身寒微,无人愿用。”
关羽闻言,丹凤眼微眯,冷冽的目光如刀锋扫过帐外巡逻兵卒的影子,沉声道:“军中诸将,夸夸其谈者众,实才者寡。不过倚仗门第,坐享祖荫,徒有虚名罢了。”他指节叩击案几,一声闷响,“可叹天下英雄,竟被这等庸人把持!”
张飞早已不耐,抓起酒坛仰头痛饮,酒液顺着虬髯滴落。
他“砰”地一声将空坛砸在案上,虎目圆睁,怒哼道:“大哥何必自轻?二哥说得对!那些狗屁将军,打仗时缩在后头,分功时倒比谁都积极!若给俺老张三千兵——”他猛地一拍大腿,“不!哪怕一千精壮,俺也能砍了张宝那妖道的脑袋,挂到辕门上示众!”
谢乔听罢,眼中精光一闪,顺势举杯,语气诚挚:“三位皆是大才,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若蒙不弃,可愿暂留我军中?虽无高官厚禄相赠,但乔必以国士待之——粮饷军械,绝不短缺;征战之功,绝不贪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他日三位若欲自立门户,谢某绝不阻拦,反倒愿资助钱粮,以全今日共饮之义。”
谢乔诚挚地发出邀请,她很清楚,刘关张三人,起于微末,现在仅为屯长,区别于背景优渥的曹操,可以不必纳入系统【角色】,但可以像何颙一样留在身边暂时任用。只要她礼贤下士,真心相待,不怕刘关张会背信弃义。根据可信的
史料来看,刘关张三人前期正是因为不受待见,被轻视,饱受冷眼,才会想着自立门户。如果直接不给他们自立门户的机会,谢乔相信自己将来会少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这叫化敌为友。
刘备沉默片刻,緩缓放下酒盏,面上仍带着那抹温润笑意,却隐隐透出几分疏离:“谢中尉好意,我等三兄弟心领,只是……”
谢乔目光一敛,忽而抬手,止住了他未尽之言。果然不会像她想象的那么顺利,但她相当有耐心,恰恰是刘皇叔的三顾茅庐教会了她耐心。
“玄德公不必多言。”谢乔轻笑一声,神色已恢复从容,“人各有志,乔,并不强求。”
她举杯一饮而尽,酒盏倒扣于案,发出清脆一响。
“不过——”
“他日若三位改变主意,大门永远敞开。”
刘备深深看她一眼,郑重拱手,“备承蒙谢中尉厚爱。”
帐内炭火噼啪,酒过三巡,张飞已赤膊拍案,大笑着讲述涿郡斗殴旧事,关羽则端坐如松,丹凤眼半阖,似醉非醉。
谢乔指尖轻敲酒盏,忽而问道:“玄德,依你之见,黄巾军……究竟是何物?”
刘备神色不变,温声答道:“不过是被妖道蛊惑的寻常百姓,可怜可叹。”
谢乔点头,却又紧接着问:“那汉军屠戮黄巾俘虏,玄德以为如何?”
——帐内骤然一静。
张飞的笑声戛然而止,关羽的眸子倏然睁开,寒光如刃。刘备的手指在酒盏边缘停住,良久,缓缓摩挲杯沿,却未饮下。
“……。”
他沉默了。
谢乔却完全洞悉了他的所思所想,他不是不知答案,而是不能说——身为汉室宗亲,他不能公然质疑朝廷决策。但正因他出身底层,深知百姓之苦,所以无法违心赞同屠杀。这一沉默,既是无奈,也是他内心矛盾的体现。
……
夜风卷着营帐的布帘,烛火摇曳,在谢乔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刘关张三人已经离去,帐内还残留着未散的酒气,地上歪倒的酒坛和案几上吃剩的肉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豪饮。谢乔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轻点虚空,唤出系统面板。
调出【角色】列表。
淡蓝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密密麻麻的名字按照“可招募”、“潜在目标”、“历史锚点”分类排列。她先扫了一眼“历史锚点”一栏——果然,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后面跟着鲜红的【不可招募】标识。
“果然不行吗……”她低声喃喃,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名字。
关羽的名字下有一行小字:【万人敌武圣雏形】,而刘备的标签则是【潜龙汉室余晖】,张飞则标注着【燕人豪烈】。系统甚至贴心地给出了简略分析:
【历史锚点人物:此类角色命运与时代主线深度绑定,强行招募将导致时空悖论,系统不建议干涉。】
“也就是说,曹操、孙策、吕布这些人,我也都别想了?”
她撇撇嘴,正要关闭面板,忽然,余光瞥见列表最下方,一个原本灰暗的名字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亮起微弱的蓝光——
张梁(人公将军)
状态:可招募(特殊条件触发)
所在地:广宗城黄巾祭坛
当前行为:长跪祈天,请求黄天降世救军民
谢乔的呼吸微微一滞。
“……张梁?”
那个本该在广宗城破时被皇甫嵩斩杀的黄巾三巨头之一?那个在史书里被描述成“妖道”“蛊惑百姓”的人公将军?
她猛地坐直身体,手指悬停在名字上方,系统立刻弹出详细说明:
【目标人物“张梁”处于“信仰动摇”状态。】
【原有标签“狂信徒”已削弱,新增标签“绝望求存者”。】
【特殊招募条件:需在广宗城破前接触,并提供“比黄天更现实的希望”。】
谢乔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敲。
“有意思……”
她原本以为,黄巾军的高层都是张角那种被系统判定为“极端狂热”而无法沟通的存在。但张梁的状态显然不同——
他在动摇。
他在怀疑自己信仰的黄天。
他在……寻找退路。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
谢乔盯着那个名字,思绪飞转。
张梁的价值在哪里?
1.宗教影响力:作为黄巾军三号人物,他在底层民众中仍有号召力。
2.情报网络:黄巾残部遍布各州,若能收服,等于掌握了一张暗线情报网。
她猛地一拍桌案,酒盏震得叮当作响。
“梁汾!”
帐外立刻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披甲将领掀帘而入:“主公?”
谢乔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
祭坛上,张梁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血丝。瞳孔因长期服用符水,泛着不自然的暗金色。
头缠褪色黄巾,额前垂落一缕灰白乱发。他身披麻布道袍,外罩残破铁甲。甲片上,刻满太平经咒文。腰间悬挂三枚铜铃,行动时铃声如鬼泣。
“黄天在上……求您降下神迹……救救这满城军民……”
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却仍一遍遍重复着祷词,仿佛只要足够虔诚,那虚无缥缈的黄天便会回应。
可回应他的,只有城外汉军隐约的战鼓声,和城内此起彼伏的哀嚎。
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
冰冷的雨水顺着张梁的发丝滚落,浸透了他的衣衫,渗入伤口,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双手却仍死死合十,额头抵在祭坛冰冷的石面上。
“黄天在上……求您……救救全城军民……”
他的声音颤抖,几乎被雨声淹没。
副将许益跪在一旁,铠甲上雨水横流,他红着眼眶嘶吼:“将军!雨大了,当心身体。”
张梁没有动,他只是闭着眼,雨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像是无声的泪。他重复着那句话:“黄天在上……求您降下神迹……救救这满城军民……”
许益咬牙,猛地拽住他的肩膀:“将军!全城军民都在看着将军,万不可在此时倒下。”
张梁缓缓抬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他的眼神却比雨更冷。
缓慢的、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妇人爬上祭坛。她的草鞋早已磨穿,露出冻得青紫的脚趾,每走一步,都在石阶上留下淡红的血印。
她跪下了。干枯的手按在张梁身后的石板上,额头抵着手背,像一株被风雨折断的芦苇。
“求黄天……救救我孙儿……”
她的声音比雨还轻。
张梁的指尖掐进掌心。
接着是第二个——
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赤着脚,肋骨根根分明。他跪在老妇人身旁,学着大人的样子合十,却连手指都冻得蜷缩。
第三个是个断臂的伤兵。他拖着溃烂的伤口爬上祭坛,血水混着雨水在身后拖出长长的痕迹。
第四个是个满脸尘灰的妇人,怀里抱着个无声无息的婴儿。
第五个、第六个……
祭坛上渐渐跪满了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哭泣。只有雨声,和无数道低沉的、交叠在一起的祈祷——
“求黄天……降场甘露吧……”
“让汉军退兵……”
“给我娘……一口吃的……”
张梁的呼吸越来越重。
“求黄天……救救……”
张梁的肩膀微微颤抖。
他忽然觉得可笑。
他曾以为自己是代天行道的使者,可如今,他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又怎么救这一城百姓?
就在此时——
祭坛前的空气骤然扭曲,雨滴悬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凝固。一道刺目的金光撕裂雨幕,空间如镜面般破碎,露出漆黑的裂隙。
广宗百姓惊骇抬头,许益猛地拔刀,张梁却怔在原地,瞳孔骤缩。
——有人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一袭墨色劲装,黑发高束,眉眼如刀。她踏出裂缝的瞬间,暴雨避让,狂风止息。
谢乔站在祭坛前,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的百姓,最终落在张梁身上。
全城百姓呆滞地望着这一幕。
有人颤抖着伏地:“黄天……黄天显灵了!”
“黄天!”
“黄天降世了!”
……
惊呼声如浪潮般扩散,无数人疯狂叩首,涕泪横流。
第68章
“黄天黄天显灵了!”
人海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如同点燃了引线,瞬间引爆了全城的狂热。
“黄天降世了!”
“黄天未曾弃我!”
……
无数军民匍匐于地,头重重磕在泥泞的地上,因为寒冷浑身战栗,却涕泪纵横间,将积压多时的絕望尽数宣泄为狂喜的呐喊。
他们皆虔誠朝着祭坛之上,一拜再拜。
謝乔立于祭坛中央,望着眼前这盛大場面,惊呆了。
此前,系統【角色】列表显示,角色[張梁]处于可招募状态,且招募概率达到了惊人的80%。广宗黄巾以張梁为为首,謝乔想着如果能将張梁招募,或许能利用張梁在黄巾军中的威望,直接达成她的政治目的,而不用再在像以往一样,在玉门关外一点点分发黄巾军,消化人口。
况且张梁应当是个人才,虽然史书上记载只有寥寥数语,可他能带领农民起义的黄巾军,在装备和纪律性远远落后的情况下,先后击溃卢植、董卓,且与皇甫嵩相持数月,足见他的本事。
萬一成了,这是天大的好处,她可以借张梁的名号,获得巨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民心是一股巨大的、不可逆的力量,如同浩瀚辽阔的大海,統治者则是水上的浮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所以为了他,謝乔舍得使用一张[空间传送符]。
她没进过广宗城,传送的端口是隨机的,谁成想正赶上这場祭天大典。
这番出场,时机之巧合,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
张梁跪在最前方,身躯僵硬,目光难以置信地仰望着凭空现身的女子。
墨色劲装,青丝高绾,身姿如松,面容沉静,眸光锐利似能洞穿人心。
方才还在絕望祈求虚无缥缈的黄天,转瞬间,一个活生生的“神迹”便出现在眼前。
这是神迹!
莫非……黄天当真应了他的祈求?
张梁的信仰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隨即被巨大的狂喜与敬畏所取代。
他猛然俯首,额头重重叩在石板上,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誠:“梁,恭迎黄天降世!乞黄天垂怜,救萬民于水火!”
梁,张梁,原来眼前这个道人模样的憔悴中年男子就是张梁。
謝乔心中盘算不停,他也将自己当成了天神下凡?
眼下这般情形,她似乎……可借机假扮?
既已被误认为黄天,若不加以利用,岂不辜负了这番天时地利?
满城军民见张梁都已跪拜确认,愈发笃信不疑,叩首愈恭,呼喊声震彻云霄。
狂热、疯狂,如同谢乔的原世界中,那些超级巨星的演唱会现场。
而第一次身临“演唱会”的中心,谢乔见此阵仗,不免头皮发麻。
她忧心万一被拆穿,怕是要被这些狂热信徒生吞活剥了去。
谢乔轻咳一声,欲作高深莫测之态。
也罢,事已至此,不如将错就错。
她决意坐实这“黄天”身份,向前两步,居高临下望着匍匐在地的张梁。
正好有些事,要亲口问问他。
“张梁。”她刻意放缓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梁在!”张梁本能应答。
谢乔唇角微不可察地抽动。
“吾且问你,”她的声穿过雨幕,音只有同在祭坛上的张梁能够听见,“尔等举事,所求为何?可是为私欲,图謀九五,成就霸业?”
张梁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隨即变得无比坚定。
他直视谢乔,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回禀黄天!梁自幼隨大兄行医济世,走遍冀州乡野,所见尽是饿殍遍野!朝廷赋税重如山,贪官污吏敲骨吸髓,百姓易子而食!梁若有一分私心,天诛地灭!梁从未觊觎大位!”
他指向坛下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愤:“黄天亲鉴!朝廷昏聩,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苛政猛于虎,贪官恶似狼,大兄顺应天意,揭竿而起,只求为他们争一个太平!让天下百姓人人得温饱,户户享安乐,再不遭冻馁之苦,再不遇欺压之辱!”
谢乔不置可否,冠冕堂皇的话,公式般的套话,谁都会说。关键是要看怎么做。
“吾如何信你?”谢乔紧盯着他。
“梁之心,天地可鉴,若使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便是要梁即刻赴死,亦在所不辞!”
字字铿锵,情真意切。
坛下近处的百姓闻之,多有潸然泪下者,非为悲戚,实乃感同身受。
“那你即刻挥剑自尽。”
张梁一怔。
“好。”张梁突然平静下来。他整理好衣冠,向着北方,张角墓穴的方向郑重叩首。
起身时,他脸上竟带着释然的微笑:“黄天在上,梁死后,望黄天庇佑天下百姓。来生,梁结草衔环,以报黄天。”
他拔剑出鞘,寒光闪过,剑锋决绝地直刺心口!
“且慢!”
电光火石之间,谢乔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张梁停下手中动作,疑惑地看向谢乔。
谢乔默然。
她注视着张梁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火焰,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躯。
此人虽有些偏执,然其初心,倒也不恶?
从有限的历史记载上,她原以为张角兄弟皆为野心家,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名謀取天下。
如今看来,至少这张梁,确怀救民之志。
虽其行事偏激,为人所利用。
一丝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谢乔开口道:“汝之心意,吾已知晓。”
略作停顿,目光扫过虔诚仰望她的“信徒”:“若願追随于我,尔等夙願,或可达成。”
“张梁愿誓死追随黄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梁毫不迟疑,再行大礼。
“我等皆愿追随黄天!”许益与眾将士齐声高呼。
坛下百姓更是山呼海啸:“我等愿誓死追随黄天!”
谢乔抬手,示意眾人肃静。
“自今日始,奉我为主。”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吾将引尔等前往一方净土。在那里,吾会为尔等筑屋舍,赐粮秣。只要勤勉劳作,太平之世,指日可待。”
这番话语朴实无华,却如甘霖滋润干涸心田。
“黄天慈悲!”
“谢黄天恩典!”
……
百姓再次爆发出震天欢呼,望向谢乔的眼神,满是虔诚与希望。
谢乔随即打开了系统面板,在【角色】模块,她用目光点击[张梁],再选中[招募]。
下一秒,“张梁”二字赫然出现在她的角色列表中,位于[谢均]和[梁汾]的下方,系统给的标签是[均才]。
成了!
她再点开张梁的数据面板,各项数值很平均,而忠诚值居然是100/100。
难怪叫他去死,他不带半点犹豫的……信仰的力量恐怖如斯。
搞定了张梁,也就近似地搞定了广宗全城军民。接下来就该是她履行承诺,引他们去大西凉的净土了。
谢乔迅速筹谋。此时广宗被围,粮尽援绝,城外汉军虎视眈眈,皇甫嵩非易与之辈。只能用她【背包】的最后一张[空间传送符],偷天换日,留给汉军一座空城。
只不知黄意准备如何……罢了,先斩后奏,给他个“惊喜”罢!
心意既定,谢乔即刻对张梁下令:“张梁听令!”
“属下在!”张梁肃然应命。
“即刻召集城中军民,携所有可带之粮秣、兵械、器具,于此处集结!速速行事!”
“遵命!”张梁虽不明就里,
但对"黄天"之命,他毫不迟疑,当即率许益等人着手安排。
广宗城顿时忙碌起来,绝望之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希望的忙碌。
夜幕沉沉,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全城百姓悉数聚集。
谢乔在一株巨樹前张贴[空间传送符(往返)],她看向张梁的副手许益,又抬手指向巨樹,“你领着城中军民,尽入此处。切记,听从此间一位名为黄意者之命,他自会为尔等供养吃食。”
许益领命,小心翼翼地走向巨树,他先伸手触摸,旋即整个手掌没入了树皮之中。随后他不再怀疑,率先踏入其中消失。城中百姓,一个接一个,紧随其后,隐没于巨树之中。
半个时辰后,偌大的广宗城,成了一座空城-
与此同时,敦煌郡,玉门关。
黄意将关外一批流民编入籍册,种植棉花,夜已深,他疲惫不堪,靠在椅车上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醒,脖子果然落枕,亲兵推着椅车送他登上城楼,他想借着凉风舒缓心神。
“此事总算暂告段落,可以同主公交差了。难以相信,西凉之地,百姓倍增,百业待兴……”黄意揉着额角,远眺关外戈壁,长舒一口气。
然这口气尚未舒尽。
他抬眼陡然发现,眼前空旷戈壁之上,乌泱泱、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人群,布满了玉门关外大渠以西的空地。
男女老幼,军民混杂,携带着大量行囊,粗略估算,不下数万之众!
城楼上的风,似乎都凝固了。
黄意:“……”
他面上疲惫之色瞬间凝固,双目圆睁,口唇微张。
我莫非太过劳累,以致出现幻觉?
他用力眨眼,又揉了揉。
并非幻觉!关外当真又凭空多出数万人!
第69章
广宗城内,數万軍民一夜之间匿踪于无形,只留下巨树周圍地面上堆積如山的衣物。
这是谢喬特意嘱咐的,让所有人在离开前,都解下头上包裹的黄巾,身上黄袍,以及所有能表明身份的物品。
众人虽不解,但面对“黄天”的命令,无人质疑,纷纷照做。
谢喬调出系统面板,将这些黄巾、黄袍尽數收入【背包】格子。
做完这一切,她转向身侧垂手侍立的張梁。此刻的張梁,眼神中再无半分犹疑,只有对眼前这位“黄天化身”全然的信服。
“張梁,吾且问你,吾听闻城中疫病不绝,疫众尸身在何处?”谢喬问。
“回禀黄天,尽皆埋于城南大坑。”張梁如实回答。
谢喬了然地点头。
随即,她转过身再度登上祭坛,走向上一个[空间傳送符]的端口,此端口正通向她的軍帐。
“随我来。”谢乔唤他。
“遵命!”张梁应声,毫不犹豫地跟随谢乔,一同上祭坛。
她抬手示意张梁先进端口。
将才领略过“黄天”能力的张梁轻车熟路,径直踏入其中,谢乔紧随其后。随着谢乔的一进一出,端口彻底关闭。
光影扭曲,短暂的失重感后,两人已然出现在一顶軍帐之内。
张梁环顾四周,注意到谢乔身后一左一右立身的梁汾和极支辽,臉上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被坚定的信仰所取代。
他看向谢乔,等待着新的指示。
“敢问黄天,此为何地?”张梁开口,声音带着试探。
烛火摇曳,映照着张梁那张略带困惑的臉。
谢乔抬手,目光瞥向軍帐之外,示意他自己去看。
张梁缓步走向帐帘,拨开一看,只见火炬映亮之处,大纛旗上赫然绣着“漢”字。
这是汉军營寨!
他浑身一颤,惊恐万状。
谢乔则淡定地主位坐下,示意张梁也坐。
有“黄天”在,张梁这才惊魂甫定。
看着这位新招募的【均才】,忠诚度滿值的黄巾领袖,谢乔开始解释她的计划,或者说,是为她的行为找一个符合他信仰的说辞。
“张梁,你以为,覆灭暴政,推翻这腐朽的汉室,是一朝一夕之功吗?”谢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广宗城破在即,纵使黄天庇佑,鏖战之下,伤亡亦在所难免。吾将尔等送往西凉净土,是为保存元气,留下火种。”
她顿了顿,观察着张梁的神色,见他似乎在努力理解,便继续说道:“而吾,黄天在人世的行走,岂能轻易暴露于人前?如今,吾需暂时蛰伏于汉军之中,利用现有身份,積蓄力量,探查虚实。待时机成熟,方能以雷霆之势,席卷天下,真正建立那太平盛世。”
“蛰伏……”张梁喃喃自语,眼中光芒闪烁,“黄天的意思是,暂时……屈身于汉營?”
“非是屈身。”谢乔纠正道,“是为了最终的胜利,行非常之手段。吾势尚微,若吾此刻便与汉军决裂,虽快意一时,却可能引来朝廷更疯狂的圍剿。留在此处,吾能掌握汉军动向,更能为日后的大计铺平道路。”
张梁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他用力点头,脸上重新燃起狂热:“属下明白了!黄天深谋远虑,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张梁必定守口如瓶!”
此刻他对谢乔就是“黄天”在人间的代言人这一点,再无怀疑,甚至觉得这“蛰伏”之计,更显神灵的高深莫测。
谢乔心中暗松一口气。搞定张梁的思想工作,接下来就是如何应对皇甫嵩了。
广宗百姓虽然安全转移,但她可不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
皇甫嵩那里,军功还是要捞的,而且要捞得漂亮。
她脑中已有一套成熟的思路。
“很好。”谢乔微微颔首,指了指为他准备的军服,“你暂且留在我军中,少言多看,切勿暴露身份。”
“遵命!”
安排好张梁,谢乔开始着手她的“献城”大计。
她很清楚,皇甫嵩治军严谨,疑心也重,一座空城绝对无法交代,反而会引来无尽的麻烦。她必须制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汉军的总攻已经箭在弦上,營寨中调兵遣将的动静越来越大。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广宗城头,等待着最后一击时,谢乔则以提前探查河道的由头,率领麾下部分人马出营。
漳河岸边,这片区域原本就在黄巾军的控制范圍边缘,如今随着广宗的人去城空,更是寂静无人。
抵达目的地,谢乔勒住马缰,环顾四周。
这里地势相对低洼,靠近河道,土壤湿润。
“傳令下去,”谢乔对身后的梁汾低声吩咐,“在此处,沿此线,向下深挖!挖三條宽丈许、深两丈的长坑!”
梁汾虽然不解其意,但对谢乔的命令从不质疑,立刻抱拳领命,指挥着早已待命的军士下马。谢乔从【背包】取出榆安工坊打造的铁铲分发,军士开始奋力挖掘。
这些部曲虽然招募不久,都是在系统的[兵营]中训练出来的,执行命令干脆利落。
一时间,这片区域只有铲土的声音闷响。
短短两个时辰后,三條巨大的
坑道初具雏形。谢乔见状,滿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下令停止挖掘。她走到坑边,再次打开【背包】,意念一动,之前收集的成堆的黄巾、黄袍倾泻而出,纷纷扬扬地落入坑道之中,很快便铺满了坑底,甚至堆积起一定的高度。
“将这些土重新覆盖一部分,不必完全填实,留出坑道口。”谢乔继续下令,“再从河中引水,灌入坑道。”
军士依令行事,很快,其中一條坑道底部积水,与散乱的黄巾黄袍混杂在一起,显得泥泞不堪。
皇甫嵩明察秋毫,这些显然是不够的。谢乔继续下令,命军士裹覆口鼻,去往广宗城南方向。
不多时,一具接一具从大坑中搬出来的尸体被运过来,这些都是这段时间广宗城因瘟疫或饥饿而死的军民尸体,足有两百余具。
这两百来人都是刚死不久,尸体尚未腐烂,但恶臭熏天,可能身上还残留着病菌。谢乔格外注重军士的防护,将之前睢阳瘟疫时剩余的防护物品都分发给了接触军士,包括医用口罩和手套等。
谢乔命人先搬一部分尸体散布在坑道周圍,尸体摆放尽可能做得自然些。
冰冷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坑道边缘,有的半掩在虚土中,有的倒在水洼旁,他们身上还穿着破烂的衣物,与坑内的黄巾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谢乔闭了闭眼,心中默念:虽然不体面,为了更多活着的人,死者会原谅的。
做完这一切,谢乔这才率部返回,冷静地等待着。
夜色渐深,汉军大营喊杀声隐约传来,总攻的号角吹响。
汉军擂鼓进军,數万精锐如潮水般涌向广宗城墙。
然而——
城门大开,无人防守,城头无箭矢射下,甚至连一声呐喊都没有。
先登部队冲入城内,却发现街道空荡,屋舍紧闭,仿佛整座城的人凭空蒸发。
负责主攻的中垒校尉王瓔率先带兵冲入城中,却发现街道死寂,连狗吠鸡鸣都没有。
粮仓、武库空空如也,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民居内,桌上甚至还有未吃完的饭菜,像是百姓突然消失。
王瓔脸色煞白,喃喃自语:
“这……这绝非人力所能为!张角妖道,莫非真会妖术?数万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消失?”
攻城军士也开始骚动:
“听说张角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莫非是用了什么遁地妖法?”
“我们该不会中了埋伏吧?”
……
恐慌迅速蔓延,甚至有人开始后撤,不敢更深入城内。
“报——!!”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入皇甫嵩的中军大帐,声音因震惊而变调,“启禀皇甫公!广宗……广宗是座空城!城内空无一人!”
“什么?!”皇甫嵩霍然起身。帐内诸将也是一片哗然。
皇甫嵩勃然大怒,亲自策马入城。他一见王璎畏缩不前的样子,当即厉声喝骂:“混账!为将者,竟被一座空城吓破胆?妖道之术?何其荒谬!”
王璎硬着头皮辩解:“皇甫公,末将并非惧战,只是此事太过蹊跷!广宗被围两月,贼寇插翅难飞,怎会凭空消失?若非妖术,如何解释?”
皇甫嵩冷笑一声,猛地一鞭抽在身旁的土墙上,尘土簌簌落下:“蠢材!张角若真有通天之能,何至于困守孤城?贼寇狡诈,必是暗中掘了地道!你身为将领,不查敌情,反倒自乱军心,该当何罪?”
王璎被骂得不敢抬头,其余将领也噤若寒蝉。
就在此时,谢乔的亲兵快马来报:
“报!谢中尉在漳河沿岸发现贼寇踪迹,疑似掘地道遁逃,现已率军围剿!”
闻听军报,皇甫嵩眼中精光一闪,瞪了一眼王璎,“你听听!这才是为将之道!昭奕早已看破贼寇伎俩,而你却在这里疑神疑鬼!”
就在此时,又一名军士拍马赶到,同样是谢乔麾下骑兵:“报!启禀皇甫公!谢中尉于城外漳河沿岸巡河杀贼时,发现黄巾贼寇欲从坑道遁逃,已将其主力尽数围困,请速速增援!”
皇甫嵩猛地一挥手:
“传令全军,继续搜查城内,务必找到地道入口!其余人,随我增援谢中尉!”
支援的人马疾驰,很快便抵达了谢乔“布置”好的现场。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那三条巨大的坑道和周围狼藉的景象。湿润的泥土,散乱的黄巾,浑浊的积水,以及……散落在坑道边缘的上百具尸体。
谢乔早已等候在此,她上前一步,抱拳行礼:“皇甫公!”
皇甫嵩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谢乔脸上:“昭奕,这是怎么回事?”
“皇甫公,”谢乔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地开始她的禀报,“乔奉命巡河杀贼,防备贼寇遁逃。恰于此处,撞见数百黄巾鬼鬼祟祟,行迹可疑。末将麾下骑兵上前围杀,贼寇四散奔逃,慌不择路之下,竟暴露了此处挖掘的坑道。”
她伸手指向那几条长坑:“乔细查之下,发现坑道极深,内有大量黄巾衣物,料定此乃贼寇主力欲借地道遁逃之所。为防贼寇逃脱,延误战机,乔当机立断,引漳河之水灌入其中一条坑道。水势汹涌,顷刻间便淹没坑道,如今水已从坑内漫溢而出……”
她指向那些尸体:“这些,便是被堵截在坑道口,或被水淹倒灌而亡的贼寇。末将估算,广宗主力,连同贼首张梁,恐怕已尽数溺毙于此坑道之中!广宗城内,想必只剩下老弱病残,不足为虑,故而人去城空。”
皇甫嵩翻身下马,目光灼灼地扫视着现场。
泥泞的坑道中,散落的黄巾被积水浸泡,尸体横陈在坑道口,一切都印证着谢乔的说法。他蹲下身,拾起一块沾满泥水的黄巾碎片,在指间摩挲着,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好!好一个水淹地道!”皇甫嵩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四射,“那张角兄弟最擅装神弄鬼,岂会真有什么妖术?广宗被围得水泄不通,数万贼寇凭空消失,必是早就在暗中挖掘地道!"
他大步走到谢乔面前,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昭奕慧眼如炬!这两个月来贼寇龟缩不出,原是暗中掘土。若非你及时发现,险些让他们逃出生天!”
谢乔暗自松了口气,却仍保持恭敬:"末将不敢居功,全赖皇甫公运筹帷幄。"
“昭奕不必谦虚!”皇甫嵩豪迈地一挥手,"此战不费一兵一卒就剿灭数万黄巾,保全我军实力,实乃大功一件!待本将上奏朝廷,定要为你请功!”
他说着又转身对随行将校道:"传令下去,即刻搜查全城,务必找到地道入口。再派人沿着漳河上下游搜寻,查探是否有漏网之鱼!”
众将轰然应诺。
皇甫嵩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谢乔道:“昭奕,你且随我回营,与军中主簿细说经过。此战细节,定要在捷报中写得明明白白!”
“乔遵命。”谢乔抱拳应道,眼角余光瞥见张梁隐在亲兵队伍中,正用崇拜且狂热的眼神望着她。
她知道,这场戏演得恰到好处——既在皇甫嵩那里立下大功,又让张梁更加深信她是“黄天”的代言人。
夜色中,汉军大营灯火通明,河北战场的捷报已快马加鞭送呈帝都雒阳。
第70章
广宗城破的次日,天空阴沉。皇甫嵩并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太久,他雷厉風行,即刻下令处理后续事宜。
其中一项,便是搜寻处置已死的黄巾首领張角。
謝喬只是派人秘密守着那棵贴上[空间传送符]的巨树,怕军士误打误撞闯入。
这是通往玉门关外的端口,也是她【背包】格子里的最后一張,在【签到】开出新的道具之前,她必须将它最大化利用。
其实这棵巨树不会太被怀疑,它就那么靜靜地矗立在那儿,一目了然,而广宗城內与[空间传送符]相似的符箓多如牛毛。
军士在城中四处搜寻,很快寻到了仓促掩埋的張角墓穴和棺木。
皇甫嵩的命令冰冷地下达:“掘墓,
开棺!”
十余名军士挥动铁锹,不消片刻便挖开坟土,一口简陋的薄皮棺材暴露在众人眼前。
撬开棺盖,一股腐败的气息弥漫开来。
棺中尸体裹着残破的黄袍,腰间九节杖已然断裂,腐烂的面容依稀可辨張角模样轮廓。
棺內躺着的,正是那位曾经呼風唤雨、信徒百萬的天公将军,大贤良师张角。
只是此刻他面容枯槁,早已失了昔日蛊惑人心的神采。
“取我马鞭来。”皇甫嵩突然伸手。
親兵怔愣间,傅燮捧上缠铜棘的刑鞭。
这是军中鞭笞逃卒的凶器。
“大贤良师?”皇甫嵩冷笑,举辫用尽全力抽向尸身,“不过是个剖人心肝的妖贼!”
第一鞭抽裂了黄色法袍,露出皮下青黑的尸斑。
鞭声破空,皇甫嵩每抽一记便历数一罪:
“这一鞭,为冀州饿殍!”
“这一鞭,为毁弃的明堂!”
“这一鞭,为战死沙场的汉家儿郎!”
“这一鞭……”第五鞭竟将尸首右耳撕落,飞溅的腐液沾在皇甫嵩铁护腕上,他却浑不在意。
周围军士起初喝彩不断,待见到尸体腹腔钻出的蛆虫,不少人都别过了臉不忍看。
当鞭至第九下时,张角束发的黄巾绳断裂,干枯的发髻散开,几缕白发缠上鞭梢。
皇甫嵩突然收势,盯着那张被抽烂的臉。
尸身眼皮不知何时震开,浑浊的眼球暴露在外,直直地望向天空,仿佛仍帶着某种未散的执念。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坟茔的呜咽声。
皇甫嵩扔下污秽不堪的刑鞭,却从怀中取出素帛擦了擦手,再次下令:“割下首級,传示三军,而后送往雒阳,以儆效尤!”
军士中,换上汉军服饰的张梁目睹着这一切,高大的身躯在不停颤动。
他的脸埋在头盔的阴影里,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那双死死攥住腰间刀柄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大兄的尸身就在眼前遭受如此屈辱,这比任何刀斧加身都让他痛苦萬分。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将那些亵渎兄长遗体的人撕碎。
謝喬站在距离张梁不远的地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和那几乎要溢出的暴戾气息。
她心中一緊,不动声色地稍稍挪动脚步,用自己的身体侧面,若有若无地挡住了旁边几名将校投向親兵队伍的视线。
她没有看向张梁,只是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被士兵高高举起的张角首級,仿佛在默哀,又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地观刑。
但她知道,张梁能感受到她的存在,感受到那无声的安抚和提醒:
隐忍,为了更大的图谋。
张梁深吸一口气,那攥緊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些许,眼中的赤红也稍稍褪去,重新被一种更为深沉的狂热与隐忍所替代。
张角残破的首级被割下,以粗布包裹,快马加鞭送去雒阳。
处理完张角,皇甫嵩的目光又投向了城外那几条被水淹没的坑道。
“贼张梁号称人公将军,乃张角亲弟,贼军主帅。虽说昭奕推测其已溺毙坑道,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沉吟着,“传令下去,准备抽水掘……”
话未说完,负责探查坑道情况的军侯匆匆赶来,脸色难看地禀报:“启禀皇甫公,那坑道口附近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臭气熏天!且不少尸身似乎有疫病之兆。广宗城被围日久,此前便听闻城內瘟疫蔓延,恐怕……”
军侯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坑道内积水浑浊,混杂着泥沙和腐尸,早已成了滋生瘟疫的温床。
若要强行抽水挖掘,不仅耗时费力,更可能让军士们染上疫病,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皇甫嵩眉头紧锁,走到坑道边缘,亲自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又看了看那些已经开始发黑肿胀的尸体,绿蝇成群。
他久经战阵,深知瘟疫的可怕。
想起前日探报:城中粮尽后,确实流传着“炊骨食人”的惨状。
他盯着坑道口一具幼童尸首(实为謝喬安排的染疫流民),那孩子脖颈处的溃烂正渗出腥臭脓血。
“填土!全军后撤!”
皇甫嵩当机立断,“传令火头军熬煮避疫汤药,每人需饮三碗!”
“罢了。”
皇甫嵩最终遗憾地摆了摆手,语气帶着几分决断,“坑道内积水污秽,恐有疫气。张梁若真在其中,也早已化为枯骨。”
傅燮迟疑道:“可贼首张梁尸身尚未……”
“此事暂且搁置,不必找了!”皇甫嵩甩鞭指向远方,“下曲阳战事吃紧,郭典已连发三道求援。”
此刻河北战事尚未尽数平息,张宝的主力仍在下曲阳一带盘踞,与巨鹿太守郭典对峙。
兵贵神速,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更不能让麾下精锐因为挖掘几具可能存在的尸体而损耗战力,甚至冒上感染瘟疫的风险。
他环视众将,“传令三军,即刻拔营!与郭太守合兵一处,剿灭张宝残部!”
“遵命!”众将齐声应诺。
大军很快行动起来,拔营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謝喬随着皇甫嵩的中军一同出发,战马踏过广宗城外的焦土,向着东南方向的下曲阳疾驰。
一路行军,谢乔的心思却不在眼前的战事上。
她利用一个休整的间隙,找到了独自一人擦拭兵器的张梁。此时他已经稍微平复了心情,但眉宇间仍带着难以掩饰的阴郁。
“吾欲将张宝所部十数万人亦送去净土,你以为如何?”谢乔出声。
张梁闻听,面容一改颓然,顿时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黄天厚德,梁代千万军民谢黄天大恩!”
“只是有一事,吾术法受限,前往净土之坦途,仍在广宗巨树之内。”谢乔话锋一转,“需你去前往张宝军中游说,使军民转至广宗城内。”
这正是她单单将张梁一人留在身边的原因。
“梁领命,定不负黄天所托!”张梁抱拳,目光坚定无比。
“吾尚有一事问你,”谢乔放低了声音,确保周围没有旁人注意,“令兄张宝,为人如何?”
听到“张宝”的名字,张梁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二兄他……”
谢乔见他欲言又止,便直接抛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也是她一直好奇的事情。
“吾曾听闻一些不太好的传言。”她斟酌着用词,“吾听闻张宝在军中主管后勤,却借机与一些女信徒过从甚密,身边常有十几名女子相伴,此事是真是假?”
这是野史所言,真假存疑。
在谢乔的原世界,便有着许多所谓的“大师”假借传教名义,猥亵信徒,以满足私欲。
这让她产生生理性不适,恶心至极。
若果如野史所言,那这张宝,纵有经天纬地之才,谢乔也绝不会用。
“胡说八道!”张梁猛地站起身,手中的布巾被他捏得变了形,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愤怒。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态,躬身行礼,“黄天明鉴,此污蔑之言,不足信也!”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倒让谢乔有些意外。
她看着张梁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示意他冷静:“吾只是听闻此类说法,心中存疑,故而向你求证。”
张梁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平复情绪,但语气依旧激动:“黄天明鉴!二兄总领全军后勤,为使数十万军民吃上一口饱饭,殚精竭虑,常通宵达旦调配粮草辎重。”
他指向下曲阳方向,“黄天若是不信,可去问问城中百姓,谁未受过二兄的恩惠?二兄为人最是正派磊落,那些女子……多是些失去家人的孤女,二兄怜悯,令她们在后营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怎就成了他厮混的女伴了?!”
张梁越说越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定是那些朝廷鹰犬,或嫉我太平道大业之小人,编造出来诋毁兄长的!二兄一心为公,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康,是梁之楷模!”
谢乔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她看着张梁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和愤怒,心中了然。
系统认证过,百分百忠诚度的角色不会对她撒谎。那么,张梁所说的,应该就是事实。
她不由得轻叹一声。看来,所谓的野史记载,果然不可尽信。为了维护所谓的“正统”,将对手妖魔化,抹黑其人格,是历代史家常用的手段。
张宝或许有他的缺点,但绝非野史笔记里描绘的那般不堪。
胜利者书写历史,失败者则往往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任由后人评说,甚至是被刻意歪曲。
谢乔目光望向远方下曲阳的方向。张宝,这位被历史记载模糊甚至扭曲的地公将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或许,只有真正接触之后,方才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