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齐内官来去匆匆,见了云喜小妹之后,便带着药材回了江对岸。
“最近运来的物资颇多,内官们都很忙,就不多坐了。”齐内官做事一直雷厉风行。
留下来的十万两银票,则让苏清跟罗主簿,邬户房十分激动。
本以为等到年后,方能支付百姓们的药材钱。
现在腊月中旬,就能发放了。
正好赶在年前,有了这些银子,家家户户都能过个好年。
一百万斤药材装船运到江对岸。
这动静不算小。
码头已经有人猜到,是不是军中买下剩下所有药材?
等衙门通知下面二十村,很快会有差役带着银子去收欠条时,大家的猜想果然成真。
“这就是苦尽甘来吧。”
“对啊,上半年不过四十多万斤药材,都卖的那样紧张。下半年翻了三倍,竟全都卖出去了。”
“南江县,好像有点太过顺利了?”
自苏清正式当了县令。
他们南江县日子越来越好。
不管粮食丰收,还是药材被人包圆。
还有极为重要的,成为后勤中转地,都让本地人的日子越来越好。
苏清打听来的消息,却不止这么回事。
齐内官这次过来,同她说了些消息。
甚至顾从斯都在府城结交好友,随时了解朝廷动向。
她当县令,与其说是开始,不如说是结果。
自去年叛军入城,到今年上半年。
京城里皇上位置不稳,派系斗争激烈。
哪怕是总兵身份不同,都多被挟制。
这种情况下,后勤物资,以及调兵遣将,都不算顺畅。
前线要不是有总兵苦苦支撑,叛军占领的城池只会更多。
即便这样,之前也是败战连连。
估计是输得实在太多。
京城那边终于没那样闹腾。
答应总兵许多提议,苏清当南江县县令只是其中一条。
还有各地军用物资补给等等,以及广乐府终于有知府了。
皇上在这里面,也起了大作用。
他一力支持三弟,也就是总兵。
排除许多难关,终于把后方斗争平息。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这话也没错。
自己当县令,是斗争之后的结果。
所以现在一切顺畅。
所以才有源源不断的物资送过来。
甚至连军中内官们,给钱都快了许多。
这才对啊。
想要结束战乱,自己人肯定要团结的。
他们南江县虽小,却也时刻受着局势影响。
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现在朝局稳定。
南江县百姓的日子就好过。
比如说这十万两药材银子,其中七八万为今年的货款。
自腊月十二,消息放出之后。
等到腊月十九,多数农户已经拿着银钱买年货了。
什么?
之前已经置办过年货了。
还要再买吗?
肯定啊!
现在可以稍稍放开了买!
以前不舍得买的农具,衣料,猪肉,现在都能买了。
对了,还可以买点纸笔。
年后都能送孩子们上学了啊。
永晟二年,今年最后一批商船排队在南江县码头等待卸货。
过往货商们都知道,在南江县能大赚一笔。
说不定还能运点药材倒卖。
可大家都没想到。
药材别想了,被手快的,以及军中全部包圆。
但他们带来的各色商品,小的孩童玩具,大到家具摆件,全都卖得极好。
还有运来的柴火,香料,鸡鸭鹅,更是被抢着买。
“南江县的人,这么有钱?”
“我怎么就没多带点货啊!”
“可惜了可惜了,来晚了,不然能再运一船过来。”
“这哪是南江县,分明是小江南。”
其他地方的货商听说此事,便是赶着马车,也要来卖货的。
衙门在放假前,也进行最后的忙碌。
光是发完药材钱,就让大家够辛苦的了。
接着还要采买伤兵疗养处的物资,确保伤员们过个肥年。
前线战事正酣,被运过来的,都是伤势极重的将士兵卒。
王兵房跟周千户负责接收管理,苏清也放心。
还有码头结冰,除了军中船只之外,商船都要停渡,何漕运要派人值守,不然肯定出问题。
医学训科各项事情都要有个总结,以及明年培养医护多少,要有个数目。
县学那边事情也多。
今年的县试一切顺利,报考的考生,大约有一百二十多人。
等到明年二月初六进行第一场考试。
其他事情要在年前完成。
顾教谕跟礼房主事,差不多已经办妥。
接着便是工房各项差事,停工日期跟开工日期一一上报。
刑房整理出来的文书也不少。
他们跟武捕头配合,把今年大大小小案件整理出来。
多是码头的纠纷,以及乡里之间的矛盾。
还有几个酒楼伙计为了抢客人打架,以及小偷小摸等等。
苏清跟顾从斯把这些文书看完,只觉得晕头转向,浓茶都不知道喝了多少。
但最后一件事,却不能马虎。
罗主簿,邬户房,以及魏来魏吏房一起完成。
他们三人,一个是苏清的左右手,一个管着本地财务,最后一个管着本地官吏考核。
因广乐府知府今年刚来,所以没有对下面各县县令进行年底考核。
但苏清他们,都是南江县“老人”了。
衙门上下书吏差役们的考核,肯定要进行。
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衙门更是如此。
平日但凡有人犯错,魏吏房必然记上一笔。
就算有人求到苏清面前,苏清也只是笑眯眯回一句:“看看情况吧。”
这么一说,那就是不肯撤销。
毕竟她手下要是欺压百姓,横行霸道,她只会比魏吏房更狠。
也因她的态度,魏吏房可是绝对公正的。
别看这一年里,他不显山不漏水。
可吏房上下,随时盯着其他部门,乃至下面村长里长的错处。
平日大家恨的厉害。
但到现在,却要感谢他们的监督,让大家少犯错。
因为年底了。
苏县令会按照大家的年底考核,以及平时成绩发奖金!
如果整个部门做得好,还有部门奖励!
平时越忙,做得越好,奖金就越多。
要说每个月,都已经有奖励了。
但到年底,还能再领一份。
在衙门做事的,谁不想为家人多挣点口粮,一起过个肥年。
这部分的计算很让人头疼。
苏清,顾从斯。
再加上罗主簿,邬户房,魏吏房,
五个人早就在算,算出来之后,再武捕头龚典吏看看。
一直到腊月二十六,各部分的奖金终于算出来。
最后的数字,着实让所有人惊喜。
衙门有好处,果然不会忘了他们啊。
虽说大家本就信任苏县令,可奖金到手,又是另一番感觉。
这只是奖金吗?
不是吧。
毕竟在衙门做事,真的不缺吃喝。
这更像是对他们当差的一种肯定。
甚至大于金钱的意义。
是一种成就感吗?
这词新鲜,是苏县令说过的。
梅娘过来的时候,还带了去年有的鸡鸭羊肉,今年肯定不会少。
只是今年排队领年礼的人多了,只好分给各部,让他们自己回去发。
即便这样,大家还是不愿意走,互相看看对方的年礼,虽然都一样,但看个热闹总行吧。
梅娘过来,顾从斯第一时间迎上去。
苏清只好当没看到。
南江县,从百姓到官吏,都在这个年节里格外高兴。
衙门年礼发完,留下值守的差役书吏,其他人提着年礼回去过年。
苏清却还不能闲着。
她特意披着厚披风,还要再去伤兵疗养处一趟。
一个是看看冬日物资,二是能路过码头,把码头值守的年礼送去。
武捕头同样不得清闲,他安排人手给下面的里长村子送些东西。
今年大家都辛苦,苏县令特意拨给他们的。
等所有差事忙完。
苏清刚想坐下,却被顾从斯拦住,从她身上取下带雪的披风。
忙的时候就算了。
如今终于闲下来,两人面对面,颇有些尴尬。
苏清想说些什么,下意识翻了翻桌案上的字帖。
还好云喜跟小妹小跑进来,打破这份沉默。
他们正在给齐内官写信,想问问苏姐姐顾哥哥,这么写合不合适。
两人身上都穿着齐内官给的皮袄,看着格外暖和。
读了几个月的书,他俩都长进不少,而且颇有些亲兄妹的模样。
苏清跟顾从斯帮忙看了看,改了错字跟语病,让他们坐下来重新抄录一遍。
年节前的信件,也是老传统了。
不过朱娘子今年只给娘家夫家捎了口信,没有准备节礼。
苏清跟梅娘这边,倒是如旧。
稍微不同的是,顾从斯背着自己,采买了礼物塞进去,一并寄回她老家了。
两个孩子写信,苏清忍不住看了看顾从斯。
自乡试回来之后,本就话少的他,现在话更不多了。
但他在州城结交的人脉,却有作用,外面很多消息,都是顾从斯递给她的。
而每次提到婚事,顾从斯便直接躲开。
这要是还看不明白,便是装傻了。
苏清斟酌片刻道:“一会我还要抄年历,顾案首帮帮忙?”
年历是朝廷钦天监编纂的下一年日历。
下一年各种节日,以及皇上,太后生辰,先皇忌日等等都有标注。
朝廷分发给地方,地方再发到各县,县里则要抄录几份备用,所以很是复杂。
这个借口还是不错的。
顾从斯点头,等两个孩子走了,两人裁纸抄录。
还是顾从斯主笔,她在旁边递纸喝茶。
抄了几页。
顾从斯扭头看了看苏清,开口道:“不要喊顾案首。”
那喊什么?
苏清没讲,只给他递纸,让他继续写。
顾从斯还真的继续抄录。
等一本抄完,苏清检查,他继续抄。
“可以喊我从斯。”顾从斯忽然道,“我们有婚约,不能见外。”
苏清手里的朱笔一顿。
终于来了。
如果说在顾从斯考上举人前后,她是坚决要退亲的。
但他先带回何漕运,又利用在府城的人脉,多方打探消息,对衙门之事大有裨益。
更别说,还能让梅娘高兴。
这让苏清很难把话说明白。
本来以为,她跟顾家有默契啊!
等顾从斯考举人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谁料顾教谕夫妇,最近也不闹腾,像是被说服了?
苏清叹口气,还是把话说明白吧。
自己留他,不就为这个。
顾从斯俊美脸上,忽然多了些罕见的笑。
本就五官极好的他,在此刻显得愈发让人移不开眼。
苏清这一愣,被顾从斯找到机会:“有些话,其实不着急说。”
“就当给我个机会,你不亏什么,对吗。”
啊?!
她没听错吧?!
顾从斯把第二份抄好的年历给她,开口道:“剩下的,我拿回家抄。”
“我爹的字也不错。”
“他说我如今是举人了,家里很多事,都是我做主。”
只见顾从斯快速离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后面有洪水猛兽。
苏清还没从震惊中出来。
因为顾从斯那话,让她有点不敢置信?!
什么叫有些话不着急说。
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没猜错吧。
让她骑驴找马?吃锅望盆?!把他当备选?!
虽然说,顾从斯这个提议,确实是极好的选择。
毕竟他的相貌才学,都是不错。
不过他能搞定家里?
这倒不见得,虽然自己也不在乎吧。
但他都说到这份上,如果自己还是强硬拒绝,似乎只会更伤人?
苏清把年历递给值房一份,另一份带回内宅。
梅娘见她神游天际,赶紧过来问清清怎么了。
“就是在想顾从斯的事。”
原来是他啊。
梅娘笑的非常开心:“我同你祖母大伯,外祖舅舅都说了。他们肯定为你高兴。”
“从斯现在是举人,明年会试说不定还能中进士呢。”
“只要你有个好夫婿,娘怎么都开心。”
练字的苏澄跟着点头,不到六岁的小娃娃懂什么。
肯定梅娘经常提了。
大过年的,苏清不好扫兴,只含糊道:“明年再说。”
世事多变。
谁知道明年会怎么样。
苏清干脆躺在软塌上,一边逗弟弟,一边吃娘亲拿过来的果干。
屋子里炭火也足,让她舒服得直接睡过去。
梅娘怜爱地看着女儿,轻声对苏澄道:“轻些,不要打扰姐姐睡觉。”
“清清太累了。”
南江县发展的越好,公务就越多。
很多事情听着就头疼,却需要她一一处理。
毕竟关乎民生,不能马虎。
邬杉月邬户房换了常服过来说话,也轻手轻脚的。
只放了自己亲手做的香囊荷包鞋子,去外间后,还是轻声对梅娘道:“谢谢梅娘,要不是您经常找我娘说话,她肯定不习惯这里。”
她们母女三个长年跟着爹爹外放,不怎么回老家。
若不是苏县令容纳,梅娘帮忙,肯定会被两个叔叔欺负。
县令给她体面的差事。
梅娘在南江县百姓心中的地位,则毋庸置疑,都知道她是个极心善的,谁家有难处,她都会帮忙。
苏清休息期间,也有人陆陆续续上门,都被梅娘挡在外面。
以至于她到黄昏时分才慢悠悠醒过来。
怎么一睁眼,都快到晚上了啊。
而且她已经闻到热腾腾的饭菜香。
只上半日班,下午睡大觉,起来就吃饭。
这日子过得比神仙都舒服。
苏清刚起身洗把脸准备吃饭,外面又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苏清下意识扭头,眼神变得锐利,一扫方才的懒散。
“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龚兵房亲自来报,“薛守备送来消息,前方打了大胜仗!”
当真?!
苏清接过战报。
“叛军被赶出广乐府了。”
“落入敌手的三个县,尽数夺回。”
“仅剩武勇王爷的封地,也就是皋青州还在叛军手中。”
果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那皋青州地处荒凉,没有太多补给。
即便不攻打,只围困,他们都撑不了多久。
两年,顶多一两年时间。
顺昌国的战事就能平息了。
不说这些远的。
只讲如今的广乐府,就没有叛军为祸百姓了啊。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苏清难掩激动。
衙门后宅住着的其他人,诸如主簿典吏两家,甚至顾教谕一家听说这件事,都急匆匆过来,脸上全都带着喜色。
“真的把叛军赶出广乐府了?”
“总兵亲率奇袭营,竟有如此战果。”
“战事总算离南江县远了些。”
以前战事就在江对岸。
即使刻意不看,也能感受得到。
大家都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叛军入城发生了什么,谁都不敢回想。
这南江县里,几乎家家披麻戴孝,大家已然习惯。
习惯归习惯。
有些伤痛却依旧在心底。
梅娘跟朱娘子早就红了眼。
她们夫君离世,若不是有清清支撑,两家早不知过什么日子。
尤其是朱娘子,大概率母女分离。
正说着,许久未见田县丞忽然出现,他形容枯槁,满面沧桑,随便拉了一个人问:“真的?叛军真的被打跑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田县丞放声大哭,哭他死去的妻子跟儿子女儿。
哭他被叛军吓破胆。
哭他这两年像个废人。
也有人不知道田县丞是谁,经过云喜低声解释,才知道这就是许久不见的本县县丞。
一家六口人,只他一个活下来。
从此饮酒度日。
若不是苏县令跟梅娘还记挂他,每月俸禄特意分次发放,说不定早就饿死在哪了。
听到叛军被赶走,他才踏入衙门,过来确认消息。
田县丞哭得声嘶力竭。
几乎是替在场所有人在哭。
战争永远是不对的。
伤害平民百姓的战争,更是罪大恶极。
他们这些劫后余生的人,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一定程度的解脱。
今年,可真是好年份啊。
好消息接连不断,让所有人都能过个好年。
武捕头夫妇也高兴,他们两个儿子都参军了,等战事彻底结束,两人就能回家。
南江县百姓更不用说。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振奋的好消息。
战报从南江县一路送到府城京城。
顺昌国终于迎来真正的大捷!
苏清跟顾从斯分析的时候,同时把目光放在后勤上。
这场大捷跟朝廷上下一心分不开关系。
只要后勤好一些,总兵带着的将士,必然拿出战果。
所以苏清忍不住道:“早干嘛去了。”
顾从斯道:“皇上位置不稳,想要夺权的人太多。”
这当然是两人私下说,放到外面,不能如此议论。
苏清虽然理解,却只觉得可惜。
怪不得都说,再坚固的堡垒也防不住内贼。
若不能团结一致,上下一心,谁知道广乐府剩下的三个县,什么时候能收回来。
不管怎么说,这个年大家过得还是很开心的。
腊月三十,大年初一,初六的烟花,都放的极好看。
以叶家酒楼叶家铺子为首的店家,全都争奇斗艳,让本就热闹的南江县更上一层楼。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灯笼,更让人眼花缭乱。
各色灯盏全都摆了出来。
县城主街上,许久没有这般热闹。
跟去年冷冷清清比,今年好上太多。
衙门后宅众人,肯定是要出来看热闹的。
顾从斯也早早等着苏清,两人换了常服,跟家人一起出去看灯。
又一年过去了。
时间过得还真快。
路过叶家铺子时,顾从斯还特意绕了绕,苏清也懒得去挤,此处人太多了。
但叶家铺子的掌柜却眼尖,远远就道:“苏县令,等等。”
说着,等周围人不关注这里了,他才偷偷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匣子。
这匣子里装了一盏巴掌大的琉璃宫灯。
“年前叶家船只过来,大少爷特意吩咐要带上这盏灯,特意送给您的。”
琉璃宫灯拿出来,便吸引云喜他们这些孩子的目光。
还未点燃就这般,里面内芯点燃,更显光彩夺目。
苏清却不接。
这东西一看就很贵,她要不起啊。
见苏清摆手,掌柜又道:“这不只是琉璃宫灯,上面还有字谜。”
“谜底是您想知道的事。”
她想知道的。
又跟叶山鸣有关。
苏三叔?
大好日子的,提他晦气啊。
苏清看了看同样出来玩耍的苏三婶母子。
那位不在之后,他俩气色明显好多了,一个浆洗一个读书,看着都胖了些。
再有好心的梅娘接济,唯一担心的,就是苏三叔会不会回来。
“这是叶家作坊做的,而且也不值钱了。”掌柜道。
不值钱了?
苏清把灯接过来,看到琉璃宫灯上有两行字。
前面是“亏心多捞一把,生意怎么能发达。”
后面是“生意无大小,信誉是个宝。”
苏清差点笑出声,顾从斯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糟蹋了这么好的灯。”
谁说不是啊。
怪不得说琉璃宫灯不值钱了。
人家灯上写的都是千古佳句,这些市井之言跟宫灯,确实不相称。
至于所谓的字谜,倒不像是字谜。
第一句像是在道歉,说他叶山鸣去年亏心,想多捞一把。
但这人的歉意也不能全信。
第二句生意无大小。
其他人的重点,或许放在生意小,也不能失信。
苏清跟顾从斯却明白。
这说的,大概率是大生意,也就是苏三叔的事,那叶山鸣应该办妥了。
那位应该在海南哪个岛上砍甘蔗呢。
“挺好,那边暖和。”苏清笑道。
苏清把灯拿给小妹玩,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又笑了下。
“明日我就要启程。”顾从斯道,“你来送送我吧。”
苏清犹豫片刻,点点头:“好,一路顺风。”
顾从斯这才笑,跟苏清约定好明日见。
四月份会试,他更要拼尽全力,做得更好。
第二日,天方亮。
顾教谕夫妇,梅娘苏清,便一起给顾从斯送行。
今日才正月十六,按理说不用这样早的。
毕竟坐马车到京城,顶多半个月的时间。
但皇上看重新科举人,尤其是各州府的案首。
并允许他们这些州府案首,可以提前去京城国子监温书。
这种机会,谁都不会错过。
那可是国子监,既能学到真本事,还能结交各路人脉。
顾从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他们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唯有齐内官那边可以通通气。
自己提前过去,可以多了解京城的情况,随时告诉苏清。
顾从斯都这么做了,苏清自然好好告别,还把总兵的信件给了一封出去。
“总兵是三皇子,在京城有府邸。”
“若真有事,府邸里的人,说不定看在信件的面上帮帮忙。”
顾从斯收下,认真看了看苏清,又跟梅娘告别,最后对爹娘道:“爹娘,孩子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你们要保重身体。”
“若清清有什么事,咱们家必要鼎力相助。”
苏清心里叹气,看着他们告别。
果然,等顾从斯一走,顾教谕夫妇的脸色难看下来。
尤其是顾夫人,就差说苏清是狐狸精了。
顾教谕也想说,但他又是苏清属下,品级比苏清低,只能摇头叹气。
梅娘本来泪眼婆娑,转而看到两人的冷脸,尤其是对女儿的冷脸,瞬间变了脸色。
面对梅娘,那夫妇俩又笑着点头,换了副面孔。
梅娘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们平时,是这么对清清的吗?
苏清开口道:“娘,回衙门吧。”
“今日衙门开门,我都迟到了。”
又是新的一年了。
该上班了啊。
经过一个月的休假。
大家精力应该都恢复了吧!
是不是可以加班了呢!
苏清这话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属下骂的!
所以她不说,只是一味地布置差事。
今年的县试十几日就要开了。
礼房跟顾教谕更加忙碌。
伤兵处又来一批新伤员,要再拨点物资。
邬户房在忙春耕的事。
现在要严密防守,药田面积已经够了,不能再肆意扩张。
随着战事一步步推进,以及全国各地,尤其南江县附近几个县,都看到伤药的价格,几乎全都在种。
这种情况下,若盲目扩张药田,只会赔的血本无归。
而且如果战事顺利。
以后不会用到那么多伤药。
南江县就算种药材,也要换种类了。
“多种粮,无论什么时候,多种粮肯定没错。”苏清道,“年前年后不是有很多流民过来,安排他们开荒吧。”
“衙门拨些银子给他们,但不要给太多,以免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
苏清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听着前线捷报频频。
就连武勇王爷的封地,都有了突破。
总兵确实厉害。
只要后面的人不拖后腿,他确实能打胜仗。
听说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一。
称得上一句英才了。
永晟三年,正月二十。
南江县衙门三班六房已步入正轨。
江对岸的薛守备意外来访。
“来的突然,不过想着要走,必然要同你说一声的。”薛守备跟苏清见面次数其实不多的。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却极为频繁。
尤其在照顾伤兵,还有运送物资后,每隔几日都要通一次信。
手下来往更是频繁。
为此,薛守备他们要拔营去前线,肯定要亲自来的。
苏清也有心理准备。
薛守备算是给总兵练兵的守备之一,必然要跟着去前线。
苏清想了想道:“那边的后勤如何做?”
一个是如何照顾伤员。
二是物资运送还能不能过南江县。
苏清并非舍不得这两件事。
前者极耗财力物力,地方上没有家底,绝对支撑不起来。
其实算是包袱。
后者倒确实有盈利,这点不否认。
但只依靠一条运输路线,有些不安全。
薛守备眼中再次透着欣赏:“我要说的,正是这两件事。”
“前线距离南江县一百多里地,紧急伤员自不能送来,到时候可能需要这里接收需长期养病的伤兵。”
“周千户则会调走,在距离前线不远的县里,再建一个伤兵疗养院。”
苏清点头,让薛守备继续说。
“朝廷那边,很快会下新令。”
“南江县确实不是唯一的物资中转地了,又开辟了四条路线,好让各地后勤物资送到前线。”薛守备说起来,很有信心,“不出一年,叛军首领都会被拿下。”
“到时候,就天下太平了。”
薛守备最后一句说完,在场众人无不兴奋。
天下太平。
单是想想。
就很高兴了。
近日来的胜利,着实给顺昌国所有人,都带来信心。
薛守备还带来齐内官跟总兵的信。
两人皆表示感谢。
齐内官信里的情绪更外露些,他直言南江县的后勤极好。
没有这里的帮忙,战事不会那么顺利。
总兵的话内敛,却也不吝啬夸赞,不过这次没送字帖,看来战事确实很紧急。
信件看完,苏清就知道,要跟薛守备周千户告别了。
自她永晟元年六月份过来,年底开始接触军中。
如今已经是永晟三年的正月底。
跟薛守备,尤其是周千户他们的情谊,也算一种战友情了?
“希望战事早日结束。”
“到时候再来南江县,一起吃杯水酒。”
苏清的酒量,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这么说,便是舍命陪君子。
众人都笑,周千户拱手:“属下必会来的,到时候县令不要嫌弃。”
这怎么会。
已经在戒酒,终于来当值的田县丞挠挠头。
都别提酒啊,这样他忍不住的。
大家又忍不住笑。
连田县丞都重新打起精神。
以后的日子,焉能不好?!
苏清笑,但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能放松,骄兵必败啊。
不过以总兵的性格,应该不会成为骄兵吧?
这么想着,苏清跟罗主簿龚兵房等人,帮周千户整理物资。
医学训科的白,郝两位大夫也来了。
把各类担架都给周千户打包好,还有没用完的各类伤药,以及零零碎碎的医疗器械,全都送过去。
南江县的伤兵疗养院可能要成为历史。
但前面肯定需要的。
当然,医学训科也不在培养医护。
只挑了最厉害的三十人,同周千户一起去前线,在那边重新培训。
不过若是有熟手愿意跟着过去的,周千户更加欢迎。
苏清算是发现了。
永晟三年一开年,先把“未婚夫”送走。
现在又要送给周千户离开,是真舍不得。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迟早的事。
南江县码头的百姓,发现伤兵越来越少,心里也有不舍。
以前又惧又怕。
现在人不来了,难免多问几句。
知道前线往前推,只好道:“是好事,说明战事要结束了。”
“叛军太难缠。”
“天下早些太平吧,大家好好种地做买卖不好吗。”
去年年底热闹至极的南江县,今年虽也繁华,却也少了不少过往的差役伤兵。
好在县试马上来了。
各村的考生们聚在一起,更是闹腾。
又是县试!
又来了!
今年没有捣乱的苏典吏,一切都显得那般和谐啊。
费开宇自然也是考生之一。
他认真备考几个月,这次势必要考上的。
结果确实如他所料。
二月二十二的,今年县试结果出来。
十五个名额里,费开宇稳居榜首。
“可以啊,竟然是县案首。”苏清笑,“闭关几个月,还是有用的。”
费开宇被苏县令夸赞,不好意思地笑。
十五个考生齐齐向县令行礼,又领了衙门给的路费,准备准备便去府城。
府试,府学考,还等着他们呢。
全考完了,方是秀才。
都知道当今陛下极为注重科举。
他们必然要好好学,好好考。
若能像顾案首一样。
去了京城,进了国子监,还能被皇上当面夸赞,那太好了。
又送走一批人。
苏清都嘀咕:“今年怎么回事,一直在送人。”
好在南江县依旧如常。
而且药田数字也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
今年胜仗多,战事缩紧,反而各地种药材的变多。
药材肯定很便宜的,没必要再添新地。
若以后还想做药材买卖,现在就要想着转型了。
他们南江县适合种药材,不能浪费这个长处。
苏清列出几个名贵药材的清单,让医学训科帮忙购买种子。
越名贵的药材,对种植条件越苛刻。
其中三类,必要种在山谷当中才能存活。
苏清看了看本县地图。
山凹村。
这个村子给她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
去年药材滞销的时候。
就是他们村的村民,主动过来帮忙。
说不要银子,不要利息,把药材给他们即可。
也是从他们村子开始,本地百姓都帮她想办法。
而这个村子,又是南江县出了名的穷村。
听名字就知道,这村子建在三座山当中。
即使他们这的山不高,出来一趟,也是很费事的。
年前听人汇报时,他们村子买的年货数量,也是各个村子里最少的。
所以这三类药材。
她要种在本县最穷的山凹村。
等挣到银子,说不定就能修一条通往县城的道路。
苏清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三日后,去山凹村考察。”
“咱们去看看,那里适合种什么样的药材。”
什么山凹村。
以后要叫药谷村!
第32章
永晟三年,三月初。
苏清出发去山凹村之前,把安排的差事都安排好。
毕竟那边山路复杂,进村的一段路只能步行。
所以这一来一回,至少五六天时间。
跟着她一起去的,还有武捕头,白大夫,以及几个办事得力的书吏差役。
走之前梅娘很是担心,说她也同去:“以前有从斯跟着,去哪都放心,现在只你一个女子,到底不方便。”
“对了,那山凹村附近,还有个罗宁寺,听说很是灵验,可以顺便去烧烧香。”
南江县其他地方就罢了,这次要爬一段山路,还要穿过山谷。
梅娘过去,纯属添乱啊。
至于烧香拜佛这种事,她更不信啊。
最后是邬户房让自己的丫鬟陪着同去。
这个小丫鬟不仅识文断字,在邬杉月做户房的时候跟着跑腿,也熟悉衙门差事。
苏清叹口气,临走之前,又吩咐一件事:“衙门不是还有四五个书吏空缺。”
“鼓励女子应招吧,我也找两个长随。”
这事交给魏吏房,他立刻应下。
三月初四,苏清带着七八个人出发。
这次没有带药材种子,但白大夫却带了会种药材的伙计。
毕竟头一回去山凹村考察。
先看看情况再说。
这个村子情况最不好。
从他们年货采买就能看出来了。
希望找到适合那里的药材,让山凹村百姓也过上好日子。
苏清他们一行早上出发,傍晚才到。
不过走到半途时,山凹村的村长跟村长娘子,还有几个愿意张罗事的夫妇,已经迎了上来。
消息传到他们村子的时候,大家都不敢相信。
苏县令要来他们村子?
还要住上几日,说是什么考察?
虽然大家听的云里雾里,但不妨碍他们极为欢迎。
村里早就准备好干净的民居,还安排这家人生火做饭。
不过没想到,苏县令他们带了粮食跟肉,不仅不吃他们的食物,还分给主人家。
晚上,众人在山凹村村民家里饱餐一顿。
许久没吃肉的小孩,恨不得把盘子都舔干净。
苏清多看了几眼,又看了这家的情况,开口问道:“村里的药材收成如何,咱们村的药田数目,似乎不多。”
村长赶紧答道:“能种的土地少,药田就少了,不过收成还不错的,很多外面种不成的药,我们这都能种。”
这家主人还说:“对啊,我们这山谷里还有天生地长的药材,可以采摘。”
“不过多亏了您,否则药材都卖不上价。”
既然这样,那为何家徒四壁,一两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
而且这家在山凹村的情况,已经算不错的了。
否则不会特意腾出来,用来招待他们。
苏清把碗里的肉挑给孩子,心里带着疑问。
吃过饭后,天已经黑了。
这家主人挎着竹篮走到门外。
只见山凹村不少人家,都带着差不多的竹篮蹲在门外角落,嘴里念念有词,手里这烧着经文等物。
村长娘子也告辞离开:“吃过饭都要烧经文的,不能耽搁了。”
苏清跟武捕头,白大夫对视一眼。
白大夫上前问道:“主人家,这是你们村子的习俗吗?”
“是啊,三月三后,要连烧九日的经文。”
“这样就能保佑山凹村风调雨顺,不缺吃不缺水。”
今日三月初四。
也就是要烧到三月十二。
“经文是哪里来的?”苏清看得出来,那经文是熟手抄录印刷,“多少钱买的。”
“罗宁寺。”主人家脸上带着敬畏,“方丈开过光的经文,极为珍稀,却分文不取的。”
分文不取?
苏清挑眉,她怎么不信。
眼看山凹村家家户户,都在吃过晚饭后烧经文,空气里都是焚烧带来浊气。
晚上,苏清被安排住进主屋,不过她并未休息,而是跟武捕头,白大夫他们谈事。
白大夫斟酌片刻,开口道:“战乱之前,或者说您父亲苏县令来之前,罗宁寺在整个南江县很有名气。”
“不少人主动跑过来求经文,求开光,也求药。”
苏清她爹来了之后,整治此地,情况才好些。
战乱后更不用讲,有了苏清在,罗宁寺几乎退出大部分百姓视野。
唯独距离最近的山凹村,因为环境闭塞,去到罗宁寺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依旧深受影响。
苏清又问:“经文不要钱?此事是真是假。”
武捕头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打听清楚情况。
“经文是不要钱,但每个月每家都要给供奉。”
“只要给了供奉,罗宁寺的和尚就会给他们日日祈福,不缺水不缺吃。”
“罗宁寺则供给水源以及经文,还有各类祈福用的小玩意。”
那差役说着,顿了下:“每家给的供奉不一而足,但至少要拿收入的一半。”
多少?!
别说苏清,白大夫等人眼睛瞪得比牛都大。
开什么玩笑啊。
收入的一半,全给寺庙了?!
给水源?
这个是什么东西。
经文?
又是什么鬼。
不管怎么样,苏清算是明白过来。
为什么山凹村格外穷,原来有吸血虫跟着。
“好个罗宁寺。”苏清冷声道。
那一切疑惑都有答案了。
为什么这个村的村民长时间吃不上肉。
为什么他们购置年货时,格外缺钱。
为什么全县都在靠药材获利,此地的贫穷会显得那么突出。
甚至让苏清都注意到,然后不辞辛苦跑来。
是不是该谢谢罗宁寺实在可恶。
若非吸血吸这么狠。
也不至于被发现。
气愤过后,苏清等人开始一一分析。
首先经文什么乱七八糟的,肯定是骗钱的。
水源是怎么回事?
南江县临近江边,很少有缺水的情况。
而是此地三面环山,还有山泉水可用。
苏清这个疑问出来,其他人倒是笑。
“县令忘了,这山上也分汛期跟旱期。”
苏清挠头。
好像是这么回事。
多雨的时候,就有山泉水流下,天气干旱,便无水可用。
所以那罗宁寺就是拿住这点。
让山凹村依附他们?
“看来这罗宁寺,还真要去一去了。”苏清笑道,“不要打草惊蛇,明日就说,要替我娘求香囊佛珠,咱们去看看。”
南江县衙门众人,历经不知多少事。
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有看家本领,更不会是酒囊饭袋。
故而来此头一日,便发现问题的严重。
换了其他人来,只看到他们烧经文,多半也不会多想。
所以那罗宁寺的和尚们,听说苏县令要来拜佛,只有高兴的份。
南江县衙门非常有钱!
听说去年年底,单药材就卖了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啊。
能修多少佛堂殿宇了。
听说那县令是女子,又极为孝顺她娘。
妇人们都爱拜佛,说不定能说动她,给罗宁寺的佛像重塑金身呢!
想到这,和尚尼姑们更为激动。
苏清看到尼姑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宁寺罗方丈赶紧解释:“我们住东院,她们住西院,不相干的。”
真的不相干吗。
苏清有些头疼,不过面上没有显露,跟着罗方丈他们逛寺庙。
这罗方丈说起佛法,确实有些意思,对各类经文佛家故事极为熟练。
可惜这份本事,都用到敛财上了。
“所以贫僧一直劝人为善。”
“山凹村村民人人向善,民风淳朴,皆是佛法。”
跟着过来的村长夫妇连连点头。
看起来十分赞同罗方丈的话。
说到这,苏清没打算讲什么,罗方丈竟觉得情况不错,想要“趁热打铁”。
“去年药材滞销,村民们主动去寻解决之法,真乃我佛慈悲。”
好好好。
把村民们自发帮衙门的事,全归在佛身上?
苏清嘴角带笑,指着来挑水的村民道:“这也是我佛慈悲?”
“自然,罗宁寺的四口井,免费开放给所有百姓。”
免费?
那山凹村的村民,把收入一大半都给你们,这算什么?
事已至此。
苏清大概弄明白怎么回事。
这罗宁寺利用信仰,糊弄无知百姓。
还拿百姓们的善良给自己增光。
看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实际上,跟诈骗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种情况,明显带着裹挟的意思。
要说山凹村人人都愿意交钱给他们,那也未必。
但这种情况下,若是不交钱,必然会被排挤。
最重要的是,旱季的时候,还不能过来挑水。
罗宁寺和尚尼姑加起来,也有近二十人,更会有武力胁迫,造成佛祖惩罚的假象。
归根到底,就是这罗宁寺把持水源。
逼着农户交出自己一半收入。
苏清越想越气。
整个南江县辛辛苦苦种粮种药。
山凹村百姓还付出更多努力。
全养你们这□□夫□□啊。
苏清看了看自己带着的人手,又看这地理环境,知道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主要问题在于。
不知道本地百姓怎么想。
这种情况下,她要是跟罗宁寺有争端。
本地百姓帮谁,谁就会赢。
到底是罗宁寺佛心吸引人。
还是她的民心更稳。
苏清不确定,也不敢赌。
这三山环绕之地。
把他们一群人抛尸荒野,跟玩一样。
中午回到山凹村,苏清等人脸色严肃。
罗宁寺肯定要处置的。
如何处置,什么时候处置,是个问题。
武捕头建议苏县令先走:“太危险了,那群和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物,倘若知道咱们的想法,难免狗急跳墙。”
“您先回衙门调集人手,有个百十来个乡勇,就能把他们全抓了。”
白大夫有些犹豫:“人手太多,他们也会发现。”
“和尚比咱们熟悉这里的路,不好抓的。”
“而且咱们突然离开,对方难免生疑。”
不过想到最后,白大夫也建议苏县令带着丫鬟先走。
众人吵得厉害,一时拿不定主意,门外却传出一声惊呼,碗碟筷子摔了一地。
差役追出去时,正好看到主人家的背影。
“不好,他们听到了。”
苏清赶紧让人去追。
但这山村里地形不同寻常,没走多远,别说追上,那人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苏清制止武捕头,让他不要训斥,只道:“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苏清心跳得极快。
虽说经历那么多事,但此刻,似乎是离死亡最近的时候了。
只要让罗宁寺和尚们知道她的想法。
她必死无疑。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种情况下,肯定不可能放她走的。
杀了她,然后卷带财物跑路是最好的选择。
苏清遇到事时,脑子愈发清晰:“从山凹村到罗宁寺要一个时辰。”
“只是不知道,村里人会不会帮忙围堵。”
不管哪种情况,他们都非常危险。
最多一个时辰的跑路时间。
快跑吧,还说什么。
因为要走山路,马匹要寄养在山下农户家里,这段路只能靠自己走了。
“找两个脚程快的,先一步去取马,不用接我,先去衙门喊人手。”
“对了,伤兵疗养院那里,有伤势痊愈的士兵,能喊的话,也把他们喊过来。”
“总之人越多越好。”
苏清一边安慰邬户房的丫鬟,一边吩咐事情,走的也极快。
大中午的,山凹村的村民要么在吃午饭,要么在回家路上。
衙门众人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只说去看看情况。
等到没人的时候,大家才撒丫子跑。
没想到体力最弱的,竟然是白大夫,还需要武捕头拉着。
本以为就是趟普普通通的出差。
没想到是生死时速啊。
不知跑了多久,苏清胸口有了血腥味。
通往县城的路还没走一半。
山凹村还在眼前。
跑吧,逃命要紧。
苏清深吸口气,继续逃命。
可身后还是传来更快的脚步声,以及村长等人的声音:“苏县令,苏县令等等。”
“别跑啊!”
“你对罗宁寺肯定有误会的!”
“听我们解释解释吧。”
越是这样,越要跑的!
没想到主人家没去罗宁寺,而是去找村长了。
怪不得追得这样快。
眼看对方就到眼前,苏清喘着粗气,看着实在跑不动的白大夫,还有满头大汗的小丫鬟。
而脚程快的两个差役,已经不见踪影。
不过再追下去,难免发现他们的动向。
苏清深吸口气:“别跑了。”
“咱们跑不过的。”
村民们步伐迅速,熟悉道路,体力也好。
他们这些衙门办差的,真比不过。
见苏县令他们停住,村长几步就跑过来了,五六十的老汉步伐轻快到不可思议!
村长左右看看,赶紧道:“水,拿水来。”
后面有人解下水袋,看着一脸难过。
苏清他们借住的主人家也在,赶紧道:“县令大人喝点水吧。”
衙门剩下的六人面面相觑。
这谁敢喝?
见苏县令如此防备。
本就一脸难过的村民,更加不高兴了:“苏县令,您为什么要防着我们啊。”
主人家也道:“是啊县令大人,有误会咱们解开就好了。”
村长自己先喝了一口,这才递给苏清,一脸期待。
见苏清接过,村长才道:“方才狗娃莽撞,他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只是听到你们对罗方丈他们有误解,所以匆匆过来找我,让我解释清楚的。”
一直说的主人家的家主,就是外号叫狗娃的汉子。
苏清顿了下。
狗娃直接去找村长,没有通知罗宁寺?
“那我们的谈话,还有谁知道?”
村长道:“小老儿想去解释,却听说你们已经走了,故而来追。”
村子指了指身后七八个人:“路上碰到他们,便都喊来了。”
也就是说。
除了眼前之人外,没有旁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清喝下水,又递给其他人。
大家早就累得不行,抱着水袋喝了个干净。
等气喘匀了。
苏清找了个空地,跟村长等人解释。
苏清说完她的想法。
认为罗宁寺在诓骗山凹村,拿村民敛财。
村长为首的九个人,先开始反驳之后,之后又不知说什么。
一面是给他们水吃的罗宁寺。
另一面是苏县令。
这该如何选?
但不管怎么样,苏县令不该不信任他们的。
听此,苏清只好道:“就是怕罗宁寺那边知道了,若我猜错了,也就罢了。”
“猜对了,他们肯定要杀了我的。”
此话一出,本来委屈极了的狗娃他们,脸上瞬间带了惊恐。
对啊,要是真的。
肯定会为了银子杀人。
村民里面,有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然道:“我上次去寺里挑水,碰到一件事。”
说完,看了看苏县令跟小丫鬟,很不好意思说。
苏清见他的表情,直接道:“看到和尚跟尼姑在苟合?”
苏清说的极为坦荡,对方赶紧点头。
竟然有这种事?!
村长惊讶之余,竟也不觉得意外。
身为村长,他确实也有怀疑。
不过多数时候,还是依照惯例信任罗方丈。
毕竟他们旱季想要吃水,只能靠寺里。
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可这件事对其他人带来的冲击极大。
尤其是狗娃,他完全不信啊!
和尚跟尼姑都是清修之人,怎么可以这样!
话已至此,苏清就知道山凹村的村民,并不是全然信任罗宁寺。
既如此,就有突破口。
而且看起来,他们对自己的好感,似乎更多。
苏清耐心解释:“你们辛苦劳作,挣来的粮食跟银子,何苦分给他们。”
“朝廷要税收,庙里要供奉,你们家人就不要吃喝了吗?”
“那井水本就应该无偿供给你们,就算是收费,也要合理才是。不该拿什么经文祈福糊弄人。”
苏清还道:“我这次过来考察,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大家自然不懂。
白大夫有心想说,你费劲解释,他们要是还听不明白怎么办。
苏清却继续道:“因为咱们南江县二十个县里,你们村子采买的年货,吃的肉,买的布匹,都是最少的。”
“所以我觉得奇怪,明明大家挣钱了,为什么不改善生活。”
“我还以为是这里太过偏僻,就想在这种些特有的,名贵的药材,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没想到,咱们村民的日子,原本应该很好的。”
“却被假和尚假尼姑们给骗了。”
苏清全是肺腑之言。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本就令人信服,如今字字句句真情实意,怎会不触动人心。
一边是问他们要粮要银子的罗宁寺。
一边是苏县令。
天平逐渐倾斜。
苏清最后道:“相信我的,惩治了这些假和尚,把四口水井要回来。”
“以后不用给供奉,也能打水。”
“你们不想吃饱饭,还是不想吃肉,还是不想让孩子们上学?”
都想的。
全都想。
或许那罗宁寺真有问题吧?
争论之中,天色逐渐变暗,村长提议道:“先回村子吧,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聊。”
“不可!”武捕头等人齐声道。
此话一出,村民们沉默了。
为什么还是不信任他们。
苏清叹口气,命很重要。
信任也重要。
如果失去山凹村百姓的信任,想要剿灭罗宁寺一二十人,则会极为困难。
“好,回村里。”苏清站起来道,“回村里,召集所有村民,看大家的意见。”
山凹村共计一百一十六户,共有六百一十三人。
她不能,也不会把他们全都推开。
这不行吧?!
万一有危险。
他们万死难辞其咎!
邬家的小丫鬟瑟瑟发抖,躲在苏县令身后。
她更加深切地明白,为何小姐会那般信任苏县令,会那么佩服苏县令。
苏清坚持,其他人多半拗不过,更不肯自己离开。
死也是要死在一起的。
苏清嘴唇微动,说不出的感受在心口涌起。
衙门六人再次往山凹村走去。
不过这次,苏清觉得,她可以再次依赖百姓,再次靠着他们,解决眼前的难题。
三月初五,山凹村一百多户村民,都在准备晚饭。
其实以前的他们,并没有吃晚饭的习惯。
但现在挣的钱多了一点,也就有了。
哎,要是再挣多点,说不定就能吃饱了啊。
但大家或做饭或吃饭时,村长敲了铜锣,挨家挨户喊他们,说是要开大会。
这个时候开会?
为什么啊?
还要每个人都去,发生什么大事了?
难道叛军又打过来了?!
他们上次躲在山沟沟里,所有人都躲过一劫,但财物却被抢干净。
不会又要重演吧?!
村民们慌慌张张跑到村长家门口。
附近晒粮食的空地上,已经站满村民。
而最上面中间的,不是村长,而是苏县令。
大家眼睛一亮。
苏县令!
苏县令有话要说吗?!
他们愿意听!
确定人到齐之后,苏清点点头,走上前一步,开口道:“今日要说的事,跟罗宁寺有关。”
苏清开门见山:“下个月的供奉,还请大家不要再交了。”
“罗宁寺的四口井,会免费向村民开放。”
什么?!
不给罗宁寺交供奉?
那谁来保佑他们。
井水免费,现在也算免费吧?
苏清看着台下众人,村民们表情不一。
多数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少数人脸上带了惊喜。
还有更少数人,则想偷偷溜走。
可他们刚动了下,就被差役按住,确保没有一个人去通风报信。
山凹村的人被抓,村民们本有些慌张。
但仔细一看,被抓的三个人,全都是村里有名好吃懒做的闲汉。
见此,大家反而不慌了,等着看热闹。
谁料这三人押到台上,就听苏县令道:“你们要去做什么?通风报信,让罗方丈杀了我吗?”
苏清语不惊人死不休。
几句话下来,在场人无不震撼。
杀了她?
县令这么好,罗方丈为何要杀?
三个闲汉也被吓到了,他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啊。
他们收了罗方丈的钱,还经常跟尼姑厮混在一起,有事发生肯定禀告的。
武捕头将其中一人捉起来,使了些手段,让他老实交代,平日在罗宁寺都做些什么。
听到他跟和尚吃酒赌钱,还跟尼姑钻野地的时候,多数村民都傻眼了。
这,这怎么可能?!
但村里人这么多,撞到和尚恶行的不止一个。
之前不敢说,现在却能趁机讲出来。
“我们也见过,上次交供奉的时候,那和尚在吃鸡腿。”
“对,还买了酒。”
“他们好像不在南江县买酒买肉,跟隔壁富盈县行脚商有勾结,每月来送货。”
“你早知道!以前怎么不说?!”
“谁敢啊,说出来也没用,咱们到底要吃人家的水。”
众人七嘴八舌讲着,把罗宁寺恶行拼凑完整。
不用苏清多讲,本地村民已然义愤填膺。
唯有些信得深的,一直摇头。
可在事实面前,似乎无从抵赖,他们甚至随身带着经文,直接扔到地上,再踩上两脚。
苏清却道:“我知道,各家还有许多经文。”
“这些不是免费得来的,都是你们交了供奉买的。”
“想不想把钱要回来。”
“买吃的买穿的,过更好的日子?”
肯定想啊!
武捕头白大夫暗叹,苏县令几句话,就把所有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如此本事,实在罕见。
见众人都想,苏清道:“那各家都出一个人,咱们拿着经文去罗宁寺一趟,把钱都要回来!”
真的吗?!
苏县令也去?
今日就去?!
他们行吗?
苏清说做就做,在各家里面挑人。
被挑出来的村民,自然是早就有疑虑的,他们更愿意把银子要回来,也更愿意出力。
说话间,一百多人已经站出来。
苏清却并未动身,她看着村口方向,还在等人。
不多时,由村长儿子领着的捕快差役,以及养伤的士兵们都来了。
前者二十多人,后者竟然有二百多个!
苏清都这数字惊到了。
领头的士兵名叫连飞扬,今年不过二十四,他是总兵旗下援兵营的把总。
把总这官职,手底下能管五百士兵,放到现代,高低是个营长级别。
连把总来南江县养伤,已经有段时间,近日正准备回前线。
没想到,遇到衙门龚典吏匆匆来找,说他们县令有危险,看看有没有人能去帮帮忙,营救他们苏县令。
此话一说,伤病疗养处两千人焉能不动身,全都抢着要去。
别管发生了什么,救人要紧啊。
这可是苏县令,前线士兵哪个不感激的苏县令。
他们要是不去救人,同袍们会把他们脊梁骨戳烂啊。
龚典吏傻眼,喊着:“衙门凑了五十人,咱们这里再出五十就行。”
连把总站出来,先了解具体情况,然后才道:“你们那五十人,必然有凑数的,救人这种是不行的。”
“你们只挑最熟悉的,剩下的交给我。”
交给他的结果,便是带了二百个士兵,全都是伤势好的差不多那种。
这些兵,都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士兵,战斗力自不用说。
单看气势,就能把人吓死。
他们架势,就是冲着山凹村来的。
若这村里的人敢伤害苏县令,他们也能一搏。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山凹村的情况,根本不用他们操心。
有苏县令在,这里的百姓必然拥护她。
连把总上前,明显松口气:“但凭县令吩咐。”
衙门二三十人,山凹村一百多村民。
再有二百士兵。
去抓罗宁寺那不到二十个和尚尼姑?
太高看他们了啊!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
苏清看了一圈:“罗宁寺那里的人作恶多端,肯定有所防备。”
“说不定会趁乱逃跑,到时候他们敛的金银,就难以追回了。”
“既然咱们人多,便不放走一个,把他们,以及他们贪赃枉法收到的金银,全都搜出来!”
衙门龚典吏,武捕头,军中连把总,立刻称是。
天已经黑了。
有村民带路,却不怕什么。
三百多人在苏清的带领下,一齐往罗宁寺进发。
捉了假和尚尼姑,推了建在井水旁的院墙!
把山凹村百姓的银子要回来的!
至于这些破经文,扔他们脸上!
而那些暗暗跟罗宁寺有勾结的村民,此刻恨不得消失不见。
完了。
真的要完了。
除了台上早就吓尿裤子的三个人,剩下有勾结的闲汉立刻朝村长跪下。
村长负责看守村子,旁边还有三十军汉。
捉假和尚,保护县令这种事,他们去不成,脸色正臭呢。
见有人跳出来,肯定要狠狠给上几拳,再让他们交代清楚,全都做口供,然后签字画押!
正在吃酒耍钱的假和尚们跟假尼姑厮混到一起,甚至还通过富盈县行脚商弄来两个娼妓。
一堆人笑闹好不开怀,房门已经被紧紧围住。
确定所有和尚尼姑都在掌握当中,苏清点头:“抓人。”
抓人!
不到半个时辰,罗宁寺灯火通明。
罗方丈赤,裸着身体,被扔到佛像前,他满脸惊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后面库房里,却搜出几把长刀,以及数十根狼牙棒。
“山贼所用之物。”连把总跟龚典吏道,“这些和尚是山贼?”
是不是,审问审问就知道了。
有人搬来椅子,苏清请连把总坐,自己也坐下,开堂审案。
火光当中,连把总好奇地看向苏清。
这个女子确实厉害。
自己那么重的伤,她管着的伤兵疗养院也能治好,更别说极好的营养餐,全都是她定下的规矩。
今日再看她审案,更是与众不同。
这气势,颇有些镇定自若的气势。
一夜过去。
三月初六,天光大亮。
士兵精神尚可,衙门众人有些疲惫,村民们多被安排休息。
最上方审案苏清面色如常:“确定无误,便签字画押吧。”
十三个和尚,六个尼姑。
和尚大半都是山贼,以罗方丈为首,抢了此地老方丈的位置,又仗着此地偏僻,偷梁换柱。
不听话的和尚该杀的就杀,尼姑多为娼妓做扮,被他们常年包在这里。
而包银,自然出在山凹村村民之手。
本以为是供奉佛像银子粮食,都成了他们嫖资。
更成为他们糊弄百姓的资金来源。
这些人甚至学了江湖把戏,什么伸手下油锅之类的戏法,骗得南江县百姓深信不疑。
尤其是距离最近的山凹村村民。
当然,那四口井,同样是挟制村民的手段。
本以为此时瞒天过海,他们又在深山老林里。
还能接着南江县日子好过些,多收些银子。
岂料苏清来一趟,便发现种种端倪。
更是直接端了他们老巢。
面对如此充足的人手,谁能抵挡的过?!
出动三百多人来抓十九个人!
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罗方丈甚至能听到外面砸墙的声音。
那四口井以后不再是罗宁寺范围,会在附近重新修建房屋,也有人时时维护。
重点是,以后吃水,再也不用付钱!
不用给供奉!
龚典吏上来的:“大人,所有藏银都找到了。”
“这是账本。”
厚厚一摞账本,都是这些人的不义之财,也是山凹村百姓的被骗的记录。
“走吧,回村里。”
“把钱分一分,剩下的作为维护井水的费用,以及村里买药材种子的银子。”
回去的路上,连把总道:“你要不要休息半晌,已经不着急了。”
天已大亮,苏清这才看清连把总的脸,他生的眉宇张扬,眉毛上有道浅浅的疤,更显气势凌厉。
见苏清看他的疤,连飞扬眉宇更加肆意:“我升把总,就因这道疤。”
苏清不接这话,只回答上一句:“不休息了,快些处理完,你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你们是士兵。”
她一个县令,不应该调人的。
时间短了还好说,能说事急从权。
再耽误下去,就怕有人参她啊。
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盯着她的人,可不少呢。
连飞扬见她想的长远,点头道:“我让一部分人先回。”
“放心,都是自愿来的,问起来,就说活动活动身子骨,兄弟们口风都严。”
罗宁寺的事情一出,整个南江县的百姓,全都傻眼了。
他们之前也去过的。
没想到那里的僧人,以前竟然是山贼?!
“太可怕了吧,幸好就去了一次。”
“苏县令差点被他们害了,实在可恶。”
“那地方太偏,山凹村百姓实在惨。”
“还好苏县令明察秋毫,救了他们。”
“他们还因祸得福呢,县令大人准备在那边山谷里种名贵药材,以后的山凹村,要叫药谷村了。”
县城百姓讨论的热闹,等山贼们被押往府城时,还过来围观。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都会被砍头。
活该!
让他们欺负人!
让他们骗钱!
把别人辛辛苦苦地劳作成果巧取豪夺了,实在令人气愤!
苏清看着山贼身影,再看看山凹村百姓,以及帮她的伤兵们。
此事虽凶险,却也没那么凶险。
还好还好,一切都有个好结果。
不过,其他各村也要一一排查,绝对不能有这种事情再发生了。
山凹村的村民自不用说。
那罗宁寺一直给他们祈福日子也没见好。
反而是苏县令来一趟,不仅帮他们要回供奉,还把水井拨给他们。
现在还教他们种名贵药材。
如今的日子,才叫好呢。
等他们这批药材收获,说不定就能修条路,去县城更方便!
这日子,才是真正地有盼头吧?!
还烧佛经吗?
我们才不烧呢!
我们要去种药材了!
对了,山凹村正式改名。
叫我们药谷村!
第33章
三月十六,南江县衙门正堂。
“禀告苏县令,罗宁寺的山贼尽数交到府城刑司,已经判了三个斩立决,剩下从犯等人杖刑流放。”龚典吏道,“这件事知府大人也很重视,说会尽快解决。”
那么多山贼窝藏在寺里,听着就让人胆战心惊,谁能不怕。
苏清点头:“富盈县那边呢,那个勾连的行脚商抓了吗。”
“府衙已经派了差役,说是富盈县那边已经把人关到监牢里,逃不过责罚的。”
既如此,这件事差不多了结了。
龚典吏顿了下,还是说了他听到的流言蜚语。
跟苏县令相处这样久,他知道县令不会迁怒。
“大人,府城有些流言,我们或许要注意。”龚典吏道。
苏清按了按手边的信件:“跟哪件事有关?是不满衙门又招了女书吏。”
“还是药谷村的事,用了伤兵。”
“又或者富盈县县令不满?”
龚典吏无奈:“以上皆有。”
他又奇怪道:“大人,您怎么知道的。”
顾从斯的好友来信,特意告知的。
自顾从斯去京城考试,那府城不知名好友,便没半个月寄一次信。
只是语气越来越怪,颇有些看热闹的感觉。
好在事无巨细,把府城情况同她说得很明白。
苏清又听龚典吏这边说了情况,表示知道了。
女书吏肯定要招的,她身边需要人手。
用了伤兵,更是事发突然,而且没想到来了那么多。
至于药谷村的事,牵连到富盈县,纯属意外。
不过这些事能引发那么多不满。
无非因为两件事。
一个是权,不满她这个女子有了权。
二是钱,南江县在广乐府这边,似乎有些过于富裕了。
既如此,那也没办法啊。
若有人骂你,谁让你这么有权有钱的。
你能生气吗?
压根气不起来,反而有点爽啊。
苏清给顾从斯好友回信,语气跟她本人一样平静。
先是感谢,再请这位举人留意有关药材的动向,以及府衙对南江县药材的态度。
上面说的那些事,顶多引起嫉妒。
药材一事,或者说钱的事,反而更敏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罗宁寺的例子就在眼前。
这才是更需要关注的。
信件送出去时,邬户房还问了句:“他是新科举人?怎么不去参加会试。”
苏清道:“他祖母年前没了,还在孝期。”
原来是这样。
实在可惜了。
今年的会试极为重要,却不能参加。
邬户房还看了对方寄来的信,皱眉道:“这人好没礼貌,故意阴阳。”
苏清笑道:“不管他。”
“咱们对府城了解不多,还要靠他传递消息。”
在意语气这种东西,实属没必要。
信件送出去,苏清道:“招人的事如何了。”
最近事情太多,终于能腾出工夫了。
说到这个,邬户房眼睛亮亮她,她看向苏县令的眼里满是崇拜。
药谷村一事,她家小丫鬟跟了全程,现在恨不得日日都夸。
现在额外再招女书吏,更觉得县令大人厉害。
“有四个不错的,但我问她们家里都同意吗,却都摇头了。”
要做书吏,肯定要识文断字。
而女子能识文断字的人家,基本都不缺那点俸禄。
南江县衙门又跟他处不同,做了里面的官吏不能徇私枉法,给自家谋好处。
各家肯定不同意的,以后都要嫁人,名声臭了怎么办。
邬杉月是为了护住家里人,大有不嫁人的意思。
苏清有一个前途远大的未婚夫,不怕嫁不出去。
你们呢?
几句话说完,足以打消很多人的念头。
那四个女子,也是偷偷溜出来面试的,顶住不小的压力。
苏清听完,再看邬户房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好笑道:“是哪几家的,我去找她们家长说说情。”
能主动走到这一步,想法自然坚定,她愿意帮个忙。
苏清出面,自然问题不大,四人很快就到衙门任职。
其中学识最出众的十八岁祝芳洁跟在苏清左右,帮忙写写文书,算算账目。
其他人基本都在户房做事,祝芳洁不在时,则过来帮忙。
不管外面如何议论。
反正南江县确实招了女书吏。
那些议论声自然而然消散,不散又能怎样。
好像他们有本事做主一样,无非胡言乱语几句罢了。
至于富盈县县令的不满,随着苏清送去的书信消散。
原因无他,苏清帮忙介绍几个药材买家,好让富盈县的药材有去处。
这样一来,“误会”自然消解。
她私自动用伤兵的传言,渐渐没了动静。
只因伤兵处的连把总直接道:“我们在此地修养,不过是随便活动活动,谁听她苏清的话?”
“论官职,我可比她高,我会听她的?!”
此话甚至张狂。
但却让不少人暗自点头。
对啊,苏清何德何能,能让连把总听她的。
还调兵呢?
怎么可能啊!
南江县衙门,连飞扬递来一支木枪:“想要防身,练枪法最合适。”
“若遇危险,上马跑路,再拿一杆长枪,便无人敢靠近,大概率能逃出生天。”
自药谷村一事,苏清很有危机意识。
连飞扬知道后,主动过来教学,还亲手做了适合苏清身高的木枪供她练习。
苏清这两年长高不少,身量比一般人修长,差不多有一米七二,这般身高,用枪很合适。
苏清跟着练了几下,休息的时候,还特意感谢连把总。
毕竟众多事里,用兵最是不妥。
“我只是按你说的做,何必谢我。”连飞扬并不揽功,笑着道,“都听你的。”
苏清沉默片刻,开口道:“以后我自己练吧,不麻烦连把总了。”
“对了,听说你要去前线,注意安全。这次算我欠您一个人情。”
方才还好好的。
突然赶人?
连飞扬上下看看,直接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
正说着,一脸兴奋的顾教谕小跑过来:“大人!府试成绩出来了!”
“咱们南江县十五个考生,全都上榜!”
“过了府试,基本就是秀才了。”
“一年出十五个秀才!”
“从斯说得没错,听他的没错!”
顾从斯。
连飞扬又看向苏清。
原来是这么回事。
都忘了,她还有未婚夫。
苏清知道顾教谕在说什么。
去年那会,他们全家想搬走。
顾从斯劝他爹,说南江县学生胜出其他地方许多,故而今年的秀才考试,成绩肯定颇佳。
只要他爹再留一年,便有极好的政绩在手。
十五个考生,十五个秀才。
放到现代,便是百分百升学率。
作为地方教育局局长,怎么可能不兴奋。
苏清自然也是高兴的。
顾教谕继续说:“那个叫费开宇的,为府试案首,就是秀才中的第一名。”
“不错不错,实在是不错的。”
小费考的这样好?
衙门上下知道,自然为他们高兴。
更为南江县高兴。
看看他们南江县,哪哪都厉害啊。
费开宇还寄信过来,专门写了府城见闻,还说不如家里。
更讲三月底他们就能回去,请县令大人,务必给他留个位子,不要让别人抢书吏的位置啊!
看来小费已经知道,她新招了左右手?
祝芳洁看着信件,紧皱眉头。
性格温和的她,此刻却极为不满。
有人要抢你工作,不满意吗!
肯定不高兴啊。
而且上司还是苏清,谁抢谁就是仇人!
苏清已经在看另一封信了。
顾从斯好友寄来,他认真查了府城药材情况,甚至收集到广乐府其他各县的药材种植规模。
信里最后道:“你会是他们眼中钉。”
“去年军中拨款十万,有心人还在嘀咕。”
“十五个秀才,火上浇油。”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之前的小麻烦解决。
真正的麻烦还是到了。
苏清就知道,觊觎药材生意的不止富盈县一个地方。
眼看药材在广乐府各地遍地开花就知道了。
甚至刚刚收复的三个县,都在准备种伤药,理由也简单。
现在这种战况,他们才是距离前线最近的,比南江县近多了,所以军中的药材买卖,就该他们做。
说到这,就要提起去年年底,齐内官送来的十万两银票。
里面六万七为药材全款。
剩下的三万六,是今年上半年伤药预付款。
也就是说,不管其他地方怎么努力。
南江县依旧占据优势。
顾从斯的好友,说她是别人的眼中钉,一点也没错。
再有十五个秀才的百分百上线率,更让无数人眼红。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苏清收下这八个字。
“当官当的太好,被太多人嫉妒了。”
苏清默默夸了夸自己。
夸完之后,苏清坐下来,面容沉静。
如果她不是苏清,她是那些嫉妒之人。
现在会如何做。
思索片刻,苏清脸上带了真正的严肃。
“罢官。”
只要以,女子不能做官为由即可。
之前南江县情况特殊,如今远离战事,这位置就该让出来了。
此刻,说不定已经有参她的本子递到京城。
之前那些调兵之事,甚至还能添油加醋写上去。
不过这个时候,苏清难得松口气:“顾从斯在京城。”
虽然会试还没到,但他在国子监备考,就被皇上重视。
京中有人,一切就有转机。
如今三月二十二。
距离上半年的伤药收获,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那些人想要药材生意,只能在这个时间段把她搞下去。
否则,一切都白费。
苏清又换了张纸,主动给顾从斯写信。
不过以他的性格,若发现问题,应该会帮她周旋。
本就被无数人眼红的南江县。
另一件事的出现,再次添了一把柴。
那就是朝廷定下的五条后勤补给线路,南江县为其中一个,之后又添了四条路线。
可不少人发现。
即使新开辟四条路,但全国各地的后勤补给都不走啊。
他们依旧走着绕路,一定要经过南江县,一定要在这休整。
即使稍稍绕路也不介意。
唯有那些实在不顺路的,才会在其他地方落脚。
休息的时候,还抱怨连连。
一直说他们不如南江县衙门,不如那边的差役,更不如那里的县令。
“他们都夸我们是英雄,办事极为利落,还有热茶热汤,你们呢?”
“若不是不顺路,我们肯定要留在南江县。”
“就是,还科举出身的县令呢,不如人家女县令。”
这些话原本只是正常地夸赞。
但说的多了,连顾从斯好友都严肃对待,让苏清快点放水,和光同尘。
那好友信里写的直白:“鹤立鸡群,群鸡要么被气死,要么去啄鹤。”
“苏鹤鹤,和光同尘!”
这封信就够着急的了。
半日后又来一封更着急的。
“他们知道你有顾从斯这个未婚夫,不好动你,已经准备釜底抽薪了。”
“保住你这门婚事,就是保住你的前程,切记。”
顾从斯的前途如何,已经不用再说。
苏清能想到,京城那边有顾从斯。
那些人同样能想到。
所以他们要破坏这门婚事?!
也是,没了这门婚事,就会有更多人肆无忌惮打压她。
现在还忌惮一个顾从斯,唯恐皇上近臣报复他们。
放在之前,她肯定无所谓。
现在却不好说,一个是顾从斯确实不错,二是他好友说的对,保住婚事,就是保住前程。
或者说,这是保住前程,最简单的方法。
苏清半躺在椅子上。
旁边的祝芳洁祝书吏咬唇,很是不忿:“大人,他们欺负您是女子。”
苏清诧异,笑着道:“不要这样讲。”
“与其说欺负,不如说利用这点。”
这些人想扳倒她,并非因为她是个女的。
只是利用这点,来夺她手里的权,以及她能经手的钱。
这种阴招都能使出来。
看来确实是废物无疑了。
顺昌国刚打了几次胜仗,便又开始为利益争斗。
之前的和谐,彷佛只是昙花一现。
这些人对得起总兵他们吗?
“如果相信他们的构陷,就落入他们的陷阱。”苏清笑道,“正常的朝廷争权而已。”
“如果我是个男子,这一切不会来吗?他们依旧可以攻击我没有功名,是子承父业。”
苏清起身,整理整理衣衫:“走吧,去我未婚夫家里看看,拜访一下未来公婆。”
说起来,她还是头一次去顾家。
更是头一次称呼顾教谕夫妇为公婆。
梅娘听说后本来想跟来的,却被苏清按住:“娘,你不是要去伤兵疗养处吗,快去吧。”
“从斯在外面,我替他尽尽孝而已。”
若顾从斯听了,不知如何想。
但顾教谕夫妇看着苏清拎着礼物进门,脸色铁青。
苏清让祝书吏把东西放下,开口道:“从斯写信说,让我多来看看二老,马上四月份,他就要考会试了,照顾不了家中,所以很是担心。”
“我想着,他要是被扰乱思绪,对会试无益。”
“你们说呢。”
祝书吏傻眼了。
这哪里是看望未来公婆,分明是威胁未来公婆啊。
苏县令才不会觉得,自己是儿媳的身份,从而需要低声下气。
她只需要找准自己的目的即可,然后尽力实现即可。
这甚至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目中无人。
顾教谕夫妇脸色更难看。
苏清看到顾夫人头上戴着的金簪子,歪了歪头:“不是本地所出。”
“有人来过顾家?”
顾从斯的好友说,有人会釜底抽薪。
看来,就是从这里下手了。
“苏县令,你人很好,聪明能干。”顾夫人鼓起勇气,“但跟从斯不合适。”
“不如我们。”
顾夫人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知道,她想讲什么。
不如我们一拍两散。
还是那句话。
换做之前,苏清只觉得好运,立刻答应。
现在却知道是陷阱,是有人在背后算计。
那些人认为,只要没了顾从斯这个靠山,扳倒她轻而易举。
到时候,南江县这块肥肉,就落入有心人之手。
苏清眼神扫过,顾夫人下意识闭嘴,茶碗被轻轻放在桌子上,声音清晰可听。
“好啊。”
不等顾教谕夫妇俩惊喜,苏清继续道:“我现在就写信,保证在会试之前,让顾从斯收到。”
不可以!
会试之前收到。
那,那从斯肯定不高兴。
会试那般重要,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变故!
他们想的,是家里偷偷退婚。
只有他们这里知道,先瞒着要考试的从斯啊。
“不行,绝对不行,你要害了从斯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顾教谕跳脚。
对他而言,儿子的前程大过天。
他整个人暴跳如雷,甚至吓到顾夫人。
苏清轻笑,稍稍摇头。
看着两人的模样,她已然下定决心。
苏清开口道:“其实我过来,也是聊退婚的事。”
祝书吏惊愕。
您聊?
苏清让顾教谕取来纸笔,当场写了退婚文书,轻轻盖了自己印章。
但信件却没有递给顾教谕。
顾教谕夫妇急不可耐,苏清则慢慢道:“四月初六会试,四月十五出会试成绩。”
“五月份殿试结束。”
“到那时,这封信就会寄出。”
“既不耽误你们儿子的前程,婚也能退了。”
“只不过,要等一个多月。”
为什么?
苏清为了不耽误从斯,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顾教谕夫妇的情绪起伏极大,心跳都比平时快了许多。
可一个声音急急忙忙出现:“不可以!”
“太晚了!”
苏清并不意外地看着来人。
这人看着风尘仆仆,不像本地人士。
苏清明知故问:“为何太晚?”
“因为五月份那会,上半年的药材收购,差不多到了尾声。”
“那时候再把我换掉,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们急着昏招频出,就是为了换掉苏清,包揽上半年伤药收益。
若等苏清把收益结算清楚,换人就没了意义。
所以,苏清只要拖时间就好。
拖到这个药材收购季过去,拖到她把手头药商资源整合完毕。
以后不管她是不是这个县令,都能左右广乐府所有药材买卖。
甚至跟军中齐内官搭上线。
齐内官已故好友的干儿子干女儿,都跟她极为亲厚。
这种情况下。
想从她手里撬走军中收购一事,难上加难。
苏清也有一百分的把握。
顾教谕夫妇,绝对会同意她的做法。
因为他们不同意,那她绝对会毁了顾从斯的会试。
毫无心理负担地毁掉。
“你们家从斯,甚至不会生我的气。”苏清笑眯眯道,“公公婆婆,你们说呢。”
“是听他们的,现在解除婚约。”
“还是听我的,殿试结束再提?”
苏清把退婚书递给祝书吏,让她送给二人。
顾教谕收了退婚书,却不签字,咬牙道:“我们不退婚。”
“顾家跟苏家,还有姻亲关系。”
“外人不要插手!”
“外人”脸都绿了。
他是府城吏司主事家的仆人,带着无数重礼,又好话说尽,想让顾从斯爹娘退婚。
好在两家一拍即合,顾家早就想退婚,也对吏司主事家境很满意。
此事若成。
苏清没了未来可期的顾从斯做靠山,再加上被多方嫉妒,很快就会被拉下马。
没想到她反应这样快,还用威胁的手段对顾家。
甚至不惜毁掉自己未婚夫的前程。
如此手腕,做知府也不差事的。
那吏司主事家仆人暗暗敬佩苏清,可心里又着急的很。
差事办砸,回去肯定要挨骂。
这人垂头丧气离开,除了顾夫人头上的金簪之外,其他礼物悉数带走。
在出南江县时,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府城花家的马?花家公子花景明的爱驹?”
“看错了吧,花家人怎么可能来这里。”
“不想了,苏清啊苏清,你就是府城官员的克星。”
被念叨的苏清本人,已经回了衙门。
衙门除了祝书吏之外,没人知道她跟顾从斯已经没了婚约关系。
他们再也不是未婚夫妇了。
祝书吏脑子发蒙,县令大人却一脸淡定。
苏清懒得解释。
她跟顾从斯的婚约,本就稀里糊涂的。
以前也有犹豫。
现在不必了。
顾教谕夫妇不够理智,随时可能做出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她懒得应对,不如一了百了。
至于顾从斯的想法。
苏清叹口气,希望五月份的他金榜题名,不再计较这种小事。
大家各有各的前程。
不过用他换一时太平这种事,还是有点损。
苏清难得心虚,又想着怎么跟梅娘交代。
虽说脑子里思绪万千,苏清依旧吩咐道:“让医学训科两位主事过来。”
白大夫跟郝大夫,也就是白主事跟郝副主事。
自医学训科成立之后,两人最多的差事,就是培训医护。
如今前线往前推,这事就不用做了,两人还觉得有些遗憾。
毕竟在衙门做事,到底不同。
而这次过来,苏清这给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整合两部分,一个是药材收购,这个好说。”
“第二,整合货商们的情况,尽量签下长期合同。”
“本地药局作为中间人,医学训科监督,你们两家药铺由户司监督。”
所有事情说完。
大概就是,既要掌握种植情况,也要摸清收购商的情况。
尤其跟收购商达成协议,通过他们了解市场动向,以及提前了解所需药材。
到时候南江县这边,就跟跟着市场变动。
掌握了这些,周围各县想要卖药,也需要他们做中间人。
苏清要做的,就是把南江县,变成药材交易市场。
成为买卖中转平台。
这事放在其他地方或许难做。
但依照他们此地信誉,以及码头建设,医学人才储备,想要成为交易中心,只是时间问题。
以前可以顺其自然,现在则要加快进度。
医学训科的另一个功能被提前拿出来,掌握本地药局情况。
白主事跟郝副主事连连点头。
他们立刻就去做。
手里差事忙的差不多,天也近黄昏了。
苏清起身伸伸懒腰,让祝书吏早点回家休息,她也提前回后宅。
梅娘那边,迟早都要有交代。
但早说比晚说要强。
梅娘那么疼爱女儿,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这么想着,苏清往后宅走去,门房那边却道:“县令大人,门外有客求见,这是他的名帖。”
客人?
苏清看了看名帖,只见上面写着花景明三个字,后面则是他身份来历。
广乐府府城的花家。
这名号谁人不知。
听说他家祖父曾经做过首辅,还能平安退下来。
花家在广乐府势力极深,每任知府过来,都要亲自拜访。
这花景明,正是顾从斯在府城结交的好友。
也是去年乡试第二,很有才学。
花景明过来,是为了顾从斯的嘱托?
能为好友做到这份上,着实不错了。
“去厅堂吧。”苏清又吩咐,“上好茶。”
花景明被带到衙门厅堂,喝了口茶,勉强咽下去:“什么烂叶子,也能摆出来。”
虽说两人头一回见面。
但信件通了五六次,大概了解彼此性格。
花景明见苏清果然不生气,又道:“县令大人,您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
苏清见他的表情,也知道他第一时间去的应该是顾家,大概率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干脆道:“我也没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就能退亲?”
“你知道顾从斯为了你们的婚约有多努力吗?”花景明不高兴道。
他知道吏司主事派人去找顾从斯爹娘,便立刻骑马赶来。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顾从斯跟苏清还是退亲了,甚至是苏清亲自写的退婚书。
若老顾知道,恐怕会发疯。
他可是亲眼看着,顾从斯如何拒婚吏司主事,如何躲着别人说亲。
他们成为知己之后,一向不苟言笑的顾从斯竟然笑着道:“她不一样。”
“真的,你见到她,就知道不一样。”
现在是见到了。
果然不一样。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坏女人。
苏清两手一摊,干脆道:“所以等退婚书寄出去,还请你帮忙劝劝。”
“他爹娘有一句话说得对,我们不合适的。”
“就算不合适,冲着他的前途,你也不该退婚。”花景明直言,“他会试必中的,有他做靠山,你的位置会更稳。”
“没了他,那些眼红你的人,只会更疯狂。”
苏清没理他前面的话,问道:“更疯狂,现在是如何疯狂的。”
花景明顿住,倒也不瞒着。
“大小宴会上,都在谈论你,好奇你跟齐内官吃了多少药材钱。”
“好奇你们南江县做为中转地,又赚了多少钱。”
“再有粮食丰收,跟江南叶家的关系,又有多少谋利。”
那些人越说越眼红。
所以有了种种手段。
现在苏清有顾从斯这个未婚夫。
若没了,她怎么办。
除非找个更厉害的靠山。
“不要觉得找靠山丢人,很多举人进士还要找岳丈找干爹当助力啊。”花景明想了一圈,无奈道:“除了我家这种背景,无人护得住你。”
花景明赶紧解释:“别想我家,我是独子。朋友之妻不可欺。”
怪神经的。
谁问你了。
苏清道:“一路赶来辛苦了,先休息吧。有事回头再说。”
这哪是回头说,分明是糊弄人。
苏清急着跟梅娘解释,但还是安排花景明住下。
至于他好友顾从斯的婚事,就不必再提了。
还有所谓的靠山。
顾从斯只是秀才的时候,他们可没说自己需要靠山。
花景明有一点却说对了,男的可以找岳丈当垫脚石,她要是想找人帮忙,也是正理。
不过与其跟花家打好关系,不如去求总兵啊。
自己在总兵大人那,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苏清终于回了内宅。
梅娘端着晚饭过来,做的是苏清爱吃的汤饭,还熬了山楂水让她明目。
“每日看那么多文书肯定很累。”
“还是要多休息,最近天是热了点,但不要贪凉。”
吃过晚饭,苏清终于鼓起勇气,跟母亲单独相处,提起退亲一事。
“娘,我今日去顾家,不是见公婆。”
“是退亲。”
苏清刚想继续解释,梅娘却拉住她的手,突然落泪:“清清,你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上次送顾从斯去考试,娘看他们夫妇俩的脸色就不对。”
“他们儿子对你笑,他们就生气,对你好,他们更气。”
梅娘眼泪极多,全都落到苏清手背上:“这要是嫁过去,要吃多少苦头。”
“退的好,退的很好。”
梅娘是个凡事都往好处想的性格。
对人对事,都抱着一万分的善意。
唯独在这件事上,她只觉得难受,顾家夫妇眼神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
让梅娘意识到,清清跟顾从斯,并不是另一对自己跟相公。
但让她主动提起,让两人退亲,似乎又不妥当,只是观察那对夫妇如何做的。
再看顾家夫妇其实有点怕清清,她心里又好受多了。
梅娘安慰着自己,然后便听到好消息。
梅娘不懂朝局,不懂各方势力如何眼红嫉妒。
也不懂里面的权衡利弊。
她就是认为公婆对女儿不好,这亲就退的好。
不管他顾从斯以后考什么进士状元,都退的好。
她家清清是最厉害的,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苏清看着手背上的泪滴。
头一回羡慕原来的清清。
这让她想起姥姥,姥姥在的话,也会这样支持她吧。
安慰好梅娘,苏清有些睡不着,干脆去外面走走。
南江县的夜晚还是很热闹的,她慢悠悠走在人群中间,只觉得往日的打压跟浊气全都消散。
周围是百姓们买吃食逛街带来的烟火气,手背上还有关心之人带来的湿润。
她定会守好这一切。
出来买鞍马的连飞扬连把总看到苏县令,还没喊她,就听酒楼上面有人道:“苏鹤鹤。”
什么名字?
苏清本来没反应过来,那人又喊了一句,抬头看去,竟然是花景明。
“他是谁,怎么喊你这个名字。”连飞扬快步走上来。
苏清笑:“喊我大名,那大家都看过来了吧。”
“连把总有日子没见了。”
“嗯,我要上前线了。”连飞扬举了举手里的鞍马,高兴道,“伤势终于痊愈,总兵大人同意让我回去。”
苏清一边跟连飞扬说话,一边听着楼上花景明喊她,只好道:“走走走,去看看他叫什么魂。”
叶家酒楼二楼,花景明见他们终于过来,指着天上的星空道:“看,今日星象似乎有些不同。”
抬头看去,三月下旬的月亮没什么光亮,只见夜空上星星格外明亮,其中一个星亮的有些刺目。
“天狼星。”苏清缓缓道。
小时候姥姥经常带她看星星,故而认得。
岂料连飞扬跟花景明都看向她。
苏清意识到,天狼星主战,今日如此明亮,不是好事。
花景明脸色变得极为严肃,上前几步,嘴里念念有词:“其东有大星曰狼。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
“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
苏清下意识看向天狼星周围。
没有另一颗大星,一点痕迹都没有。
不见,则兵起。
前线又打起来了吗。
连飞扬站得笔直:“我立刻出发,不能再等了。”
苏清点头:“保重,一定要平安回来。”
“回来的话,你会不会成亲了?”连飞扬见气氛沉闷,故意笑道,“哎,真是可惜。”
这种话也太不对劲了,苏清道:“人回来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花景明看得牙酸。
老顾啊老顾,看不好自己老婆,就不要出去考试。
三人忍不住都笑,气氛骤然一松。
但城门口传来的战报,却让南江县的气氛变得恐怖起来。
“急报!急报!”
“衙门立接!”
“前线传来的急报吗?”花景明问道。
“不是。”连飞扬脸色大变。
苏清已经往衙门方向赶了。
前线在西边。
这份急报是东面来的。
像是,京城的急报。
连飞扬两人立刻跟上。
那份急报已经被苏清拆开。
“京城,京城附近的益州起兵了。”
“说要尊叛军首领武勇王为皇帝,希望各地武将驰援京城。”
京城,危在旦夕。
第34章
永晟三年,三月三十,京城彻底落入叛军之手。
皇上,太后,等一众王公贵戚达官贵人,仓皇往南出逃。
京城如今在叛军手中,那叛军首领宣称,他将拥护远在皋青州封地的武勇王爷为新皇。
只等王爷回京登基。
并继续派人捉拿永晟皇帝等人。
广乐府南江县接到这个消息,已经是四月初四。
别说南江县,整个广乐府,乃至整个顺昌国,都为此震动。
本以为武勇王爷败局已定。
被总兵逼到封地,不过负隅抵抗。
谁能想到,京城周边,还有响应他的叛军队伍。
约等于仗快要打完了。
家被偷了。
南江县衙门乱作一团,苏清废了些力气,让大家稳住心神:“京城距离此地,一千二百里地,咱们这暂时不会有危险。”
“不管外面局势如何变化,守住南江县,才是头等要事。”
战事开始的快,结束却是极为缓慢。
所有人能做的,就是在等待着寻找希望。
这些话话说,苏清却看了看皋青州方向,总兵的队伍还在那边。
有他在,皋青州以东,也就是他们这些地方,便是安全。
苏清隐隐有些担忧,面上却让武捕头,龚典吏等人组织乡兵团练,再拨钱修缮各村堡垒。
这期间,又严惩了十多个惹是生非的闲汉。
放在平时,多是打板子即可,京城被夺之后,每个人打个板子,然后押到各村修防御工事。
铁腕处置下,南江县普通百姓的心总算稳住了。
这期间,连飞扬跟花景明也已经离开。
京城事发突然,连飞扬立刻带了伤势已好的士兵去前线。
花景明也赶回府城,跟家里商议该如何应对局势。
不过花景明离开前,还带苏清一起去了趟顾家。
顾家夫妇已经躺在病榻上。
顾从斯就在京城,他现在下落不明,没人知道他的情况如何。
听说叛军进城后,肆意劫掠百姓,烧了不少官署,其中就有国子监。
明明前段时间,顾从斯的名字,还是整个广乐府官场官员艳羡的对象。
都知道他才华斐然。
都知道他进了国子监后,还未会试,就很得皇上看重。
有些人想搞掉苏清这门婚事。
就是怕她的未婚夫在皇上面前进言,更怕顾从斯会试结束后,苏清也跟着更上一层楼。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所有人心心念念的会试早被抛到脑后。
还考会试呢。
能保住命就是万幸。
顾家夫妇看到苏清跟儿子好友过来,挣扎着起身,尤其看向苏清。
苏清叹口气:“我已经派人去问情况。”
“南江县去京城的考生,共有十九人,每个人都至关重要。”
花景明看了看她。
以顾家夫妇对她态度,她却能不计前嫌安慰。
甚至安排人手照顾。
看来好友顾从斯,没有喜欢错人。
等花景明离开,还安慰道:“我那边若有消息,第一时间给你。”
“万幸的是,广乐府距离京城还远,那京城的叛军也不会出京。地方上暂时还算安全。”
怕的是,新的叛军真把武勇王爷接到京城。
到那时候,顺昌国就有两个皇帝。
才是真正的乱世开端。
对此,苏清跟花景明都有预料。
但顾从斯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只希望顾从斯运气好一点,从国子监逃脱,赶紧回广乐府,回南江县。
这里才安全。
花景明想了想道:“若有官场同僚找你麻烦,报我的名字即可。”
“府城那边,我也会替你多多说话。”
不过,会有个弊端。
“以牺牲我名声为代价?”苏清笑。
她名义上若依靠顾从斯,其实问题不大,毕竟是未婚夫妇。
换了花景明,谁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
花景明想要解释,却听苏清道:“我以为是什么大事,有用就行。府城那边,还请你帮忙周旋了。”
花景明笑,摆摆手骑马离开。
他就多余问一句。
四月初六,苏清又去了一趟顾家。
顾家夫妇两人缓过来一些,他们看向苏清的时候,很不好用意思,可还要问顾从斯的情况。
如今自然是没有答案的,两人颇有些失望。
他们现在毫无精神,更不敢出门。
前段时间,他们还是人人艳羡的顾举人爹娘。
如今却是完全不同。
生怕走出家门,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
苏清过来,也就是看看情况,随后带着祝书吏去往医学训科。
还有一个月,药材就要收获了。
因京城被叛军占领,各地恐慌不已,药材价格再次飞涨。
每次觉得,药材价格会回落的时候,总会有意外发生。
但更粮食比起来,药材的涨幅已然不算什么。
很多地方的粮价翻了至少两倍。
其实是那些,为了种药材,减少粮田的地方,今年的粮价会极为恐怖。
也就南江县还稳得住,这才有余力继续整合附近六个县的药材资源。
同时还联系到愿意采买药材的货商。
以叶家为首的几个江南商人,还是愿意在乱中做买卖。
富贵险中求,说的就是他们。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五月初,药材收获之时。
南江县,以及广乐府各地,好像逐渐恢复平时的氛围。
说到底,京城离他们太远,战争理他们更远。
大家的日子,还要照常过。
只不过巡逻的差役多了,乡兵们的操练增加不少。
其他事情,似乎没什么变化。
而药材收获,又给本地添了些喜气。
去年年底药材卖了之后,各家各户都从中获益。
今年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啊。
让苏清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收到叶山鸣的信件。
去年这个时候,叶家入股聂家医馆,一起做药材买卖。
叶山鸣还亲自过来,告诉她本地要成为后勤中转站。
那之后,战事一切顺利。
到年底时,更是连连大捷。
没想到时隔一年,情况反而更糟了。
京城失守。
皇帝逃亡。
苏清摇摇头,拆开叶山鸣的信件后,她惊讶的直接坐起来。
叶山鸣的信里,透漏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那就是皇帝的动向。
从三月三十开始,皇帝一行人的行踪,很少有人知道。
现在五月初六,追兵少了些,也终于知道皇帝逃到哪了。
“在金陵。”苏清把信件翻来覆去的看,“竟然逃到江南去了?!”
叶山鸣信里还说,金陵城挤满达官贵人。
先朝的行宫也被收拾出来,皇上太后等人已经住下,不日会在此理政,到时候会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这让苏清的心渐渐沉下去。
朝廷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差。
京城被叛军攻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附近等待救援,重新打回京城。
可皇上太后他们,却跑到千里之外的金陵,并且直接在那边理政。
只能说明一个情况。
在他们的判断中,京城,乃至京城周围的兵将,都不会帮他们,一时半会回不去了。
苏清只觉得脑袋疼。
都是一群废物吧!
京城附近的兵将都掌握不住。
造反是迟早的事吧?!
而且皇上的位置,到底怎么来的。
为何如此不稳当?!
也是服了。
不过叶山鸣的重点却不是这个。
“顾从斯平安,常伴皇上左右侍疾,不方便写信寄出,让我帮忙给你报平安。”
皇上等人,如今就是惊弓之鸟。
身边所有人的书信往来都要翻来覆去的查。
在没有大面积公布他们所在何地,临时朝廷没有建立起来之前,不好写信寄出去,以免被怀疑跟叛军勾结。
谁能想到,要去京城考试的顾从斯,辗转流离,竟然跟着皇上去了金陵,还见到叶山鸣了。
不管怎么样,人平安即可。
虽说她跟顾从斯退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除开这层关系,该担心还是担心。
到底相处那么长时间。
不过苏清并未第一时间告诉顾家夫妇。
毕竟说了顾从斯平安,就说原因,还要说他在哪。
对于他们两个,苏清并不信任。
叶山鸣信件刚到没几日,苏清正忙药材收购的事,花景明也送来消息,说的情况差不多,让她放心。
不过花景明还多说一句,说他们俩是不是可以不用退婚了。
现在谁也没工夫再抢苏清的位置。
加上苏清已经把广乐府所有药材种植握在手里,没必要退亲。
管的还挺多。
苏清分别回了两人的信件,继续去忙药材之事。
周围几个县的药材买卖,基本都要通过南江县。
之前就说了,她要做药材交易中心。
这场战事,加快了此事的进度。
毕竟混乱当中,能找一个买家卖家都放心的地方,实在艰难。
信心这东西,弥足珍贵。
恰好,南江县就能给大家带来信心。
“来了你们这里,就感觉安心得很,物价平稳,百姓安居乐业,跟其他地方的慌慌张张完全不一样。”
“是啊,南江县衙门上下都太稳了,治安也管得好。”
甚至还有个传言。
苏清苏县令,甚至能调动伤兵帮忙。
也就是说,就算这里出了问题。
她也能第一时间组织反抗。
之前药谷村的事,大家都知道吧。
她第一时间,就能组织起好几个人手。
若真遇到事,会有更多人愿意给她卖命。
有这样的县令在,大家睡觉都睡得更安心。
现在看来,苏县令赚完钱,就修城墙,整各村防御工事,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甚至在伤病疗养处砸下去的银子,都能听到动静。
苏清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颇有些无奈。
她做的时候,并没有想那样多。
甚至刚开始做县令,也只是想照顾好家人而已。
当然,做着做着,就觉得自己应该肩负起责任,是另一回事了。
苏清刚放下手里的公文,就见田县丞匆匆跑过来。
自去年总兵大捷,田县丞便不再酗酒,似乎从战争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今年京城兵变,他虽不酗酒,整个人却精神紧绷,恨不得一直忙公务。
苏清身边的祝书吏看出不对劲,赶紧道:“田县丞,您要不要休息休息。”
跟着田县丞进门的费开宇哼了一声,也劝:“县丞大人,咱们去吃个饭吧,我跟着您一整日,也没吃饭呢。”
现在费开宇已经是秀才了,都喊他费秀才。
不过他可没那么高兴,一个是秀才宴取消了,二是回来之后,自己的位置果然被人抢走!
以前是顾举人,那是苏县令未婚夫,他不好计较。
现在是祝书吏,县令大人却说,他以后还要科举,故而祝书吏比他合适。
这哪里比他合适了?!
下次乡试还要很久啊!
他可以继续当县令书吏的。
苏清懒得多讲,让他跟着田县丞做事,田县丞经年老吏,跟着他能学到不少。
而且田县丞情况不对,必须有人看着。
田县丞盯着苏清看了好久,手掌才没继续颤抖,深吸口气道:“大人,城墙已经修补完毕,还有什么差事吗,我闲着也没事。”
苏清肯定不能让他继续干活了,只道:“要不然去厨房看看,金今日第三批巡逻差役刚回来,看看饭菜情况。”
“县城差役每日四班倒,日夜巡视。”
“下面各村也有乡勇组织巡逻。”
“城门口的守卫也增派人手,一旦有事,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看似在说安保布置。
其实是让田县丞安心。
费秀才拉着田县丞去厨房吃饭,留下苏清跟祝书吏叹口气。
罗主簿龚典吏武捕头邬户房等人各有差事,整个南江县有条不紊运行。
所以皇上暂居金陵,在金陵主持朝局的事,也没引起太大风波。
不少人都发现,自己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别说皇上去金陵了,回头就算来南江县,他们都不会意外啊。
朝廷发了正式的文书,广乐府府城也送消息到各县。
既如此,顾从斯平安无事,甚至还伴在皇上左右的事,也能说了。
苏清跟大家解释道:“顾案首等人本就被皇上看重,事发那天也有侍卫去国子监通知祭酒他们撤离。”
“他们这批被皇上看重的举子,就被安置在臣子队伍里,随着宫中众人一起离京。”
“也有些人没跑脱,还好顾从斯临危不乱,中间还多番安慰皇上,从而更加被器重。”
从京城到金陵,这一路上确实不容易。
这群死里逃生的各地案首,估计会成为朝中红人。
而这些人里,又以顾从斯为首。
听了事情经过后。
众人简直不敢置信啊。
知道京城国子监被烧后,大家都以为顾从斯已经没了。
毕竟要是能死里逃生,肯定第一时间回南江县。
今年去京城考试的十九个举人里,大部分都是这样。
京城兵变,他们赶紧往家里跑,如今都在家里惊魂未定呢。
就算有些受伤不能回来,也尽力给家里写信。
甚至两个死在叛军刀下的举子,身边人辗转带回消息。
唯独顾从斯音讯全无。
原来他不仅没死。
还成了皇上身边红人!
这次是真正的红人!
府城那边知道后,对苏清更是酸的不行。
本以为她要成寡妇了,可花家的花景明一味维护。
大家都以为花家公子要成苏清的靠山时。
现在知道了,人家未婚夫不仅活着,还直达天听。
好好好。
命真好啊这个女县令。
酸的同时,也要去南江县做交易。
整个广乐府,谁要想在药材上分一杯羹,必须和和和气气地跟苏清做同僚。
算了。
谁让这个女子有真本事。
人家这对未婚夫妇确实厉害,也没办法啊。
外面夸的越厉害,顾家夫妇心情则更加复杂。
苏清都懒得看,知道他们病好了,也就不再去了,以后还是少联系的好。
苏清还在忙交易的事。
可惜现在各项物资都在涨价,否则她都该修路了。
以前官道尚且够用。
现在各地药材的运来,把道路踩踏的不成样子,只好四处修修补补,勉强还能用。
这期间,齐内官的人还来了一趟,来取去年预定的药材。
虽说药价飞涨,但这部分物资,还是按照去年药价结算。
齐内官手下惊讶:“今年的药材,比那会多了三成不止,这,这会亏吧?”
苏清道:“放心,这部分由我们衙门跟各药局一起承担。”
“还是按照去年预付的价格结。”
此事让齐内官知道,不由得叹气。
去年情况一切都好,他充大方,一口气给了南江县十万两,还被上司说了几句。
现在物价飞涨,苏清却还按照低价售卖,实在帮他们解决大难题。
苏县令有情有义,还有能力。
就算没有干儿女的事,自己也要认这个朋友。
“别说了,赶紧把物资给总兵大人送过去吧。”
“朝廷已来新令。”
“让总兵率兵回防,早日夺回京城,好迎陛下跟太后娘娘回宫。”
这就是金陵朝廷发的第一道政令。
总兵晏铮州即刻回京,驱逐叛军,还我国都!
苏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算意外。
朝中能打的将军并不多。
这位总兵大人称第一,没人能称第二。
但问题在于,叛军武勇王爷还在皋青州。
总兵一走,他会不会反扑?
还有消息说,武勇王爷也已经离开皋青州,他要赶紧去京城称帝。
要是他没走呢,留在此地,继续抢夺地盘呢?
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叛军的动向。
朝廷都摸不准的事,别难为她这个小县令啊!
除非她能当上知府,否则这些事还轮不到她操心?
前线的事,苏清不算清楚。
她就觉得总兵简直是消防员,在顺昌国各地四处灭火。
大军拔营那一日,不少人都朝西边看去。
总兵要离开,广乐府各地百姓都不好受。
若不是他,许多县的百姓,还在叛军手中。
南江县自然是其中之一。
苏清心里默默送行,却没想到,许久未见的周千户趁着夜色,悄悄来了衙门。
“苏县令。”周千户踌躇片刻,继续道:“总兵大人就在城外,说想见您一面。”
总兵?
见她?
苏清不假思索:“好啊,现在吗?”
对于这位将军,她实在太好奇了。
能在朝廷不作为,自己还被朝廷忌惮的情况下,还胜仗多多。
这本事,实在让人感叹。
这般人物,谁不想见。
南江县外,七八将士持刀而立。
为首穿着玄甲的青年将军站姿如松,远远看着只觉得他气势凌然,像一头沉默安静的猎豹,随时能撕碎敌人的喉咙。
夜色深沉,让他的身形更显神秘。
悄无声息却又杀意凛然。
青年将军忽然回头,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正好跟苏清对上。
杀意骤然消散,变成深不可见的江水,要把眼前人卷入其中。
“苏清,苏县令。”
“你想当广乐府知府吗。”
第35章
你想当广乐府知府吗。
苏清目光从总兵过于英俊的脸上移走。
要说长相优越的人,她也见了不少。
但五官完美到这般的,还是头一回遇到,比之后世许多顶级明星都更胜一筹。
或许因为他的气质太过不同,既有皇家的骄矜,又有将军凌厉。
偏他那双眼睛太沉静,又有些说不清的神秘气息。
苏清个子不矮,却也要抬头跟他说话。
而他这句话,让苏清沉默许久。
晏铮州试图从她脸上看到惊喜或者诧异,但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会,苏清才道:“前线糟糕成这样了?”
苏清格外清醒。
必然有极糟糕的事,否则为何来找她
当这个七品的女县令,就招来不少非议。
若直升为四品的女知府,有些酸儒生只怕要气炸。
毕竟抛开性别不谈,没有功名的县令直接成为知府,都够朝臣们弹劾了。
何况她这种情况。
所以,肯定有更糟糕的情况。
否则总兵不会轻易提出这般想法。
晏铮州眼中闪了丝不同,声音像是完美乐器发出的声音:“前线还好。”
“你走了之后,就不好说了。”苏清让自己不受对方的蛊惑,继续分析,“你是怕武勇王爷再次攻打广乐府各县,对吗?”
“等你走了,他们便有可乘之机。”
不对,不止这样。
苏清震惊地看向总兵:“这是调虎离山。”
“京城那边的兵变,是为了引你离开,给武勇王爷喘息的空间。”
“你不能走!”
总兵要是走了,广乐府必遭袭击。
只要等这位叛军头领缓过来,必然会重新攻打广乐府,乃至整个顺昌国!
晏铮州没想到,苏清比他想的还要更加敏锐。
只言片语中,便推测出大概过程。
晏铮州看了看远处。
苏清能看明白的,那些人却执意不懂。
“我去京城的事,已经定下。”晏铮州慢慢道,“所以广乐府的安危,只能靠你了。”
这样说,就是间接承认苏清的说法。
旁边的周千户缓缓解释事情经过。
京城那边的兵变,确实是调虎离山。
不过叛军出了点意外,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佯装攻入京城。
目的是让皇上太后召回晏铮州。
这样一来,就能缓解武勇王爷的压力。
意外的是,京城附近的益州叛军,竟然真的打进京城了。
皇上等人仓皇出逃。
对于晏铮州来说,这是最坏的结果。
如果京城那边能多坚持几日,就能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手救驾。
可京城败的太快,丢的太快。
如今这种情况,各地兵将,谁都不愿意做出头鸟。
除了他,没人会真的回京夺城。
叛军的这招调虎离山,就显得格外成功。
让他明知是计,也要赶回去。
或者说,让金陵朝廷明知是计,也一定要他回京。
国都落入叛军手中,到底不同。
是一定要夺回的。
而且越早夺回越好。
金陵那边,已经发了无数密函,命他速速回京。
只是他一走。
广乐府这边便会直面危险。
他留下的军队,还要担心后勤补给等等问题。
毕竟他在的时候,尚且需通过京城那边周旋。
他这个陛下亲弟不在。
后勤补给,便是大问题。
这个时候,他脑海里自然复现一个人的名字。
苏清。
恰好齐内官过来送药材,这伤药比预计的要多。
问明缘由,晏铮州便决定“路过”南江县。
如果苏清做广乐府知府。
以上种种。
便不再是问题。
他留下的将士,必然能坚持到他回来。
周千户说完,苏清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她就知道!
哪有那么好的事,直接找上她!
这是让她当知府吗!
这是让她负责广乐府整个军队的后勤!
苏清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
但看了看总兵的脸,脚步又挪不动了,直言道:“我只是知县,做不成知府,太难。”
“对别人来说,很难。”
“对你。”
“不难。”晏铮州几乎斩钉截铁道。
声音本就极好的他,又说出这般肯定的话,最铁石心肠的女人都想多听几句。
晏铮州又道:“广乐府最西边的三个县刚刚收复。”
“他们的县令不懂农务,只多种药材。那三地,只怕要闹饥荒。”
“前线将士没了后勤,没了医药,伤亡会跟惨重。”
“苏县令。”
“他们的命都在你的手中。”
“而你,有能力救他们于水火。”
苏清忽然抬头,直接道:“你跟你哥说,我要当知府,让他下令吧。”
晏铮州点头:“好。”
旁边周千户都听傻眼了。
这样吗?
他以为会让苏县令自己努力呢。
直接让陛下下令?!
这合适吗?!
苏清心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都让她背锅担责任了,自己直接要官怎么了。
只要能守住广乐府,护住此地百姓,小小知府而已。
总兵显然明白这点,答应的十分利落。
不过苏清还是有点不放心:“能不能催那边快点,时间不等人。”
他们在跟时间赛跑。
在要武勇将军手底下的兵将恢复过来之前,完成广乐府各县的防御跟后勤。
相比起来,苏清的压力更大。
只有早日当上这个知府,才能早日插手整个广乐府之事。
晏铮州有些无奈。
他会尽力争取。
不过对金陵那边的速度,大家都不抱希望。
苏清忽然想到一个人:“顾从斯,让顾举人也劝一劝?”
晏铮州想了片刻,知道这人是谁:“你未婚夫?”
“不是了。”苏清立刻道,“我们已然退婚。”
晏铮州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片刻,还是周千户打断:“顾举人似乎很说得上话。”
那就好。
苏清放心了。
不管有没有用,劝了再说。
等总兵离开,周千户却没走,他依旧负责前线后勤。
若不是他跟苏清相熟,也不会被调来传话。
“我要赶紧过去,那边疗养处办的不大好,要时时盯着。”
不用想就知道,其他地方的伤兵疗养处,到底只能学南江县的表,学不到里。
因为不是哪个地方,都舍得不停砸钱的。
这甚至不能怪那些衙门,钱这东西,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所以需要苏县令。
不!苏知府!
周千户几乎望眼欲穿,他才是最希望苏县令升官的那个啊。
苏清笑道:“说起来,你怎么还是千户,不应该升一升吗?”
“快了。”周千户笑,“朝廷的嘉奖很快就会下来。对了,连飞扬你记得吗,他要升为千总了。”
“我也带出几个副手,照顾伤员的时候,就能更迅速跟规范。”
他们两个说了会话,周千户急着回去,苏清自然不多挽留。
回到衙门,苏清坐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枚碧色玉佩,这玉温润光滑,实在漂亮。
苏清看了一会,才发现本就不算大的玉佩内侧,还有三个极小的字,必是能工巧匠所为。
“晏铮州。”苏清念完,意识到这是总兵的真名。
怪不得把这玉给她。
说等她做了知府,若遇危难之时,可用玉佩保命。
哎。
提拔她当知府的文书还没递到金陵,就在想当知府之后的事了?
这合适吗?
不管合不合适,苏清把玉佩贴身放好,不能让外人看到。
五月底的夜晚极为燥热。
苏清抬头看着夜空。
天狼星依旧闪亮,看的人心里发慌。
苏清却翻开公文。
可惜了,她相信,人定胜天。
这一夜过去,好像除了玉佩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只在四五日后,金陵朝廷爆发激烈讨论。
广乐府现在的知府年迈病弱,想要提前致仕。
谁顶替这个位置,各方争执不休。
自广乐府有战事后,从来都是烫手山芋。
要不是总兵收复大部分地方,现在的知府也不会过来。
现在好了,总兵去收复都城,这知府位置又变得棘手起来。
若现在不跑路,等武勇王爷打过来,那就完了。
所以如今的知府要跑。
跑之前,却要找个替死鬼。
谁当“替死鬼”,成了难题。
而一个人的名字,再次悄然出现。
“苏清。”
谁?
顾从斯听到这个名字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那个大臣依旧道:“广乐府南江县知县,苏清。
皇上终于有些印象,下意识道:“这怎么行的,她是个女子。”
当县令已经是网开一面的,极尽恩典。
又要当知府?
她何德何能。
垂帘在侧的太后道:“苏县令才能颇佳,听说她把南江县治理得极好。”
太后并不了解南江县在哪,只是随口一说。
不过她老人家都这样讲了,自然有人立刻夸赞。
但真夸起来,却发现苏清确实极有能力。
广乐府十七个县,他们的粮食药材双丰收,而且还有余力帮助前线医治伤兵。
这些日子,甚至成了那里的药材交易中心。
周围各县无不信服。
越说下去,越觉得她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广乐府现知府的人,太后的人,以及私底下晏铮州的人,都或明或暗地推苏清。
再加上她政绩实在好,极有说服力。
皇上沉默不言,稍稍闭上眼,明显不想听太后说话。
太后总认为,她是在为朕好,但那女县令苏清,也是你的人吧?
“皇上,微臣有一事禀告。”顾从斯突然站出来。
顾从斯平时的话极少,但凡开口,都在维护皇上,这才被皇上器重。
此刻他一开口,都以为他要反驳此事。
皇上眼神带了惊喜,示意爱卿快说。
顾从斯屈膝跪下,认真道:“其他大人们所说的苏清,跟微臣有关。”
常伴皇上左右,顾从斯已然在翰林院有了微末职位,称一句微臣再合适不过。
但那苏清,跟他有什么关系?!
金陵朝堂上,终于有人想起来,顾从斯似乎就是广乐府出身。
他爹在南江县任教谕?!
顾从斯所说,却跟他爹无关,而是道:“苏清,乃微臣的未婚妻。”
“她父亲苏县令守县而亡,临终之前最后一件事,便是让我们结为夫妇。”
“微臣本当会试结束,便与苏县令完婚,没想到突发变故。”
“微臣说这些,只为证明苏清家世人品。”
“她在南江县为官,照拂百姓,鼓励农耕,修河堤修桥梁码头,医治百姓,无所不能。”
“若有她在,必能护得百姓安全,江山无忧。”
“甚至科举一道上,她也尤为出色。”
“今年本县十五名考生去府城府试,全都考上秀才,甚至秀才第一都是她的书吏。”
若让顾从斯再说,他能讲三天三夜。
苏清的优点,岂是这些能概括的。
但在皇上面前,还是收敛了些。
即便如此,文武百官谁听不出顾从斯话里的敬佩与喜爱。
最后所说的,十五个考生,全都考上秀才,着实让皇上一惊。
他重视科举,大家都知道。
秀才虽不算重要,但十五人考试,十五人通过,还是极为罕见的。
“没想到苏清虽是女子,却着实不错。”皇上看着众人,又看向心向自己的顾从斯。
看得出来他们未婚夫妇感情极好。
这么说的话,这对夫妇,都会是自己的人。
见皇上态度软化。
各方势力立刻为苏清陈情。
管你是男是女,管你能力到底如何。
赶紧把烫手山芋接住吧。
武勇王爷岂是好惹的。
广乐府离他的皋青州那样近,迟早要挨打。
这种丢土地失城池的事,他们这些男子汉才不担责任。
交给那女子,反而刚刚好。
顾从斯心机深沉,一味逢迎皇上,近来笼络不少势力。
本以为是个难缠的对手,没想到竟有苏清这样的破绽。
等这位苏知府被武勇王爷打的屁滚尿流。
他们夫妇俩,就可以一起从朝堂上滚蛋了!
顾从斯微垂着眼。
苏清,苏知府。
她会做的,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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