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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 21 章 不爱了就不爱了,谁稀罕……

    “知砚, 听说你这段时间已经接手华万在亚太的业务,感觉怎么样,工作很累吗?”

    年轻柔软的女声腔调跟他搭话。

    江知砚回头,一身高定礼服的刘妙琪笑容有些无奈的看向他, 摊摊手声音压低,

    “我也不想来的,我爸非要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你忍忍, 随便说两句我就撤了。”

    无论是江知砚本身还是江家,财富权势在国内都是一等一的存在, 刘妙琪家里的确有让她联姻的心思。

    但刘妙琪可不会对别人的男朋友感兴趣。

    拜托, 有钱有权还没对象的人多了去了,她又不是谈不到更好的。

    糊弄糊弄爸妈得了,还能真敲别人墙角了不成。

    刘妙琪微笑着递给了江知砚一杯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 江知砚接过她手里的香槟,礼貌地点点头,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

    不远处的江镜笑着跟身旁的助理说:

    “你看, 他俩是不是很配,门当户对,长得也都好, 站在一块多合适, 妙琪不比那个野丫头强多了。”

    说着江镜脸上的笑容隐隐透露出扭曲,“爱情不过就是激素分泌的产物而已, 我自己吃过这个苦, 我就不会让我儿子也吃这个苦。”

    “我们是亲母子,当妈都没有的东西,他也不需要。”

    “你说对吗?小王。”

    王助理应和了几声, 额上溢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谁敢惹江镜这种疯子,不怕精神病,就怕有钱有权的精神病。

    正常来说谁会嫉妒自己孩子感情生活顺利。

    王助理擦了擦额上冷汗,发自内心的祝福夏稚鱼离这一家远远的。

    要不是这年头工作难找,当精神病人的助理工资又高,他才不会来干这工作-

    “来,跟你们大哥打招呼。”

    赵骞身旁跟着一对龙凤胎,其中女孩赵臻园笑容灿烂,特别欢快的跟江知砚打了声招呼。

    赵方继眼神躲闪,只看了一眼江知砚,就低头盯着脚尖。

    江知砚凉薄的扫了一眼他俩,连抬抬眼皮都欠奉,他冷眼瞧着赵骞,语气寒凉,

    “谁让你带他俩来的,你又想逼我妈发疯?”

    赵骞笑呵呵着嗔怪,“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主要是你弟弟妹妹现在年纪都大了,也该见见人了,总不能因为你妈的病情害的他俩一直被关在屋子里。”

    “你们可是身上流着同宗同族血脉的至亲。”

    “至亲?”

    江知砚笑了,“那他俩怎么不姓江。”

    江知砚姥爷有三个孩子,他年轻的时候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得罪了人,老大死于心脏病,老三在澳洲旅游的时候死于车祸,最后顺顺利利活到大的只剩下老二江镜。

    江老爷子像护着眼珠子一样护着江镜,以至于江镜从小到大过的顺风顺水,最后狠狠在爱情这件事上栽了跟头。

    赵骞是福省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母亲早逝,父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他倒是也争气,不仅长得好,而且还成了全村唯一一个考上顶尖大学的学生,后来还拿到了全奖出国留学的机会。

    他在英国认识了江镜。

    等江老爷子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江镜已经和赵骞同居半年,肚子里怀着江知砚。

    赵骞当场被学校开除,要不是江镜寻死觅活,闹着绝食自杀,江老爷子指定要把赵骞送进监狱。

    可惜爱孩子的父母永远压不过孩子。

    江老爷子屈服了。

    为了安抚江镜,赵骞在江氏起步就是经理,一路高歌猛进,他又善于伪装,面子上的功夫极好,江氏上下对他评价都很好。

    说来也好笑,江知砚随母姓这件事是赵骞主动提出来的,就是为了让江老爷子对他放心,以后把产业安安心心留给江镜,江知砚出生后赵骞甚至还去做了结扎手术。

    可江老爷子在江知砚五岁那年得了癌症,不得已开始休息,企业管理权大部分都放到了江镜手里。权利给了江镜就跟给赵骞没什么区别,没江老爷子压得住他之后,赵骞迅速找小三做了试管。

    他在结扎前留了冷冻精子,结扎后不久就去偷偷做了复通。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江家的财产弄到姓赵的手里,无论是不是他。

    这两个孩子甚至只比江知砚小五岁。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谁也没想到江老爷子直接越过了江镜,把家族产业和信托全交给了江知砚,在他成年之前由董事会掌控,尽管当时的江知砚只有十二岁。

    老爷子只给江镜留了点不动产和股权,这股权甚至要等到江知砚二十岁时江镜才能拿到,狠狠背刺了一把赵骞。

    江知砚至今都清楚的记得十二岁的自己站在江老爷子病床前时,老爷子干瘦的指骨狠狠抵在他前额骨头上。

    告诫江知砚他在世界上最不能信的人就是他父母,他妈蠢,他爸坏,他要是想活,就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小心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老爷子眼里的绝望痛苦和滔天怒火,他至今都历历在目。

    事情跟江老爷子想的没差,下毒、改刹车……江知砚什么都经历过一遍,靠着命硬活到了现在,活到了赵骞不得不装孙子扮乖,为了自己两个孩子有前途,不惜扯下张老脸来求江知砚。

    真是能屈能伸。

    不愧是爱姓如命的角色,挣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修赵家宗祠,为了能和自己姓的儿子不惜想害死另一个儿子。

    血亲?宗族?姓氏?

    真是可笑。

    江知砚目露讥讽。

    赵骞脸上的笑意像是挂了张面具似的恶心,

    “之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爸爸以前年轻气盛,做的错事你别放在眼里,至于你妈妈那边,爸爸去跟她道歉,她一定会原谅爸爸的。”

    “孩子是无罪的,看在你们都流着相同血脉这件事上,只要能让臻园和方继有个工作就行。”

    “这样子对我们都好,而且你也不想刺激到你妈妈的吧。”

    “她毕竟还是华万最大的股东,也拿着江氏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如果出了点什么丑闻,这股价怎么办呢?”

    狐狸尾巴清清楚楚的暴露在江知砚面前。

    宴会快要结束了,各大媒体已经蜂拥进了展厅,试图抓住一切他们能采访的信息第一时间报道出去,要是能再拿到某些顶流世家的桃色新闻或丑闻,首页新闻就跑不了了。

    赵骞要是在这种场合刺激了江镜,照江镜现在脆弱的神经和病情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江知砚这么多年煞费苦心挽回江氏名誉就会一落千丈,更何况华万现在面临着国际融资的重要阶段。

    在国际市场上,投资人看重的不只是企业的财报和市场份额,更在意江氏背后的家族稳定性和股东声誉,如果江镜卷入丑闻,无论是精神疾病还是其他方面,哪怕江氏基本面没有立即受损,投资方也会怀疑管理层是否稳健,进而收紧资金。

    江知砚已经在这件事上吃过一次亏了。

    赵骞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凯歌香槟滑入喉间,触感冰凉辛辣,江知砚忽然想起之前看到过的一个观点,为什么有钱人喜欢香槟?

    因为香槟的泡沫轻盈,哪怕摇晃后喷出,也只会在空中化作白色雾气,即便沾到头发或衣服上,干了后也不会留下刺鼻的酒味,不像红酒、啤酒会留下颜色和气味。

    这样很体面。

    可笑的、苍白的、冷清的体面。

    在没遇到夏稚鱼之前,他的人生恶心到只剩□□面。

    爱是顾不上体面的,可没人爱江知砚。

    直到夏稚鱼一次又一次的坚定选择了他,江知砚才平生第一次体会到被爱着的滋味。

    那天风很大,夏稚鱼穿着粉色连帽卫衣,扎了个高马尾,从跟他打招呼就开始紧张到结巴。

    江知砚也很紧张,他怕夏稚鱼张嘴又是问他下一次法律援助是什么时候。

    最近这几次都这样,他每次都觉得夏稚鱼下一秒就要跟他表白了。她涂了亮晶晶的唇膏,是不是想表完白之后亲他一下,可结果呢?

    每次不是工作就是问问题。

    apple watch都因为他忽高忽低的心率报过两次警。

    江知砚静静的看着夏稚鱼,语气状似温和的问她怎么了。

    夏稚鱼脸蛋红彤彤的,欲言又止。

    这次肯定是表白了吧,江知砚心脏砰砰直跳,心率直逼二百,脚底像是踩着棉花般飘在空中。

    他看着夏稚鱼手指紧张的绞成一团,跟打结麻花似的,可爱到让他想把这几根手指攥在手心里好好的亲一亲揉一揉。

    快表白吧,算是我求你了,就算是神仙的心脏也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运作,他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江知砚近乎痛苦的撬开夏稚鱼紧紧抿着的嘴唇,说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谈恋爱这几个字很难吗?

    让我们两个都解脱不好吗?

    心脏剧烈撞击这胸腔,回声震颤鼓膜,掌心满是湿漉漉的冷汗,江知砚喉结微滚,只觉得自己像是下一秒要被送到绞刑架上死刑犯,煎熬到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斩立决。

    他看着夏稚鱼紧张的舔了舔嘴皮,原本就红润的唇瓣显得越发亮晶晶,像是盛夏时节树梢上挂着薄皮樱桃,指腹稍微碾碾就会破皮,继而淌下甜蜜的汁水。

    女孩的声线紧绷,脚尖翘起抵在地面上,手背在身后,

    “我爸妈想请您吃饭。”

    江知砚:这么快就见家长?

    ……

    夏稚鱼爸妈是特地来感谢江知砚把他们唯一的孩子从泥潭里救出这件事,两人大手笔的订了人均一千的餐厅,这一顿饭搭上了夏稚鱼爸爸一个月的工资。

    他们家不富裕,这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无论是夏妈粗糙干裂的手掌还是夏爸进到餐厅后明显局促起来的笑容,都在很清楚的告诉江知砚,他和他们一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穷但幸福和富裕但家庭不幸,如果可以选择,这两个你会选哪个?

    江知砚看着夏稚鱼爸爸小心剃掉白鱼肚子上的软刺,碟子里堆着许多白白软软的鱼肉后放在了夏稚鱼妈妈前面。

    他听着夏稚鱼嘟嘟囔囔的跟爸妈抱怨学校秋招时有多离谱,哪家企业的老板特别特别黑心,只想花两千八雇个二十四小时拉磨的核动力驴,张口闭口就是现在这种市场环境下能找到工作就不错了别挑挑拣拣的。

    夏稚鱼妈妈很应景的陪着自家姑娘一起骂,“哎呀这种黑心老板,囡囡咱可不挣这种辛苦钱,工作嘛慢慢找就行,不急的,大不了继续读书嘛,你这么小嘞,爸爸妈妈养你噻。”

    夏爸爸插嘴,“生活费还够花吗?爸爸给你银行卡又转了两千,写毕业论文辛苦,要好好吃饭。”

    说着又给夏稚鱼碗里添了口汤,“多吃点多吃点,看你瘦的,最近是不是在学校又不好好吃饭。”

    江知砚发现爸妈面前的夏稚鱼跟在他面前是不一样的。

    他面前的夏稚鱼总是想迅速的让自己成为像他一样的大人,说话的时候会可以放缓语速,拉平声调,试图显得成熟。

    爸妈面前的夏稚鱼像个高中生,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吐着苦水,眼角眉梢挂着点被人心疼后自然而然的娇气。

    这就是正常人的家庭吗?

    江知砚笑着接过话茬。

    ……

    爱顾不上体面,但拥有爱的人本身就很体面,所以他们自然不需要香槟作为体面装点生活。

    那夏稚鱼呢?她那么坚决的想跟他分手,也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不想要这种徒有其表的体面了吗?

    她不爱他了吗?

    江知砚放下香槟,铺天盖地的疲倦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心脏像是被撕裂了般难受。

    宴会厅大门外忽然涌进来七八个警察,媒体被清出场地,其中两个警察干脆利落的拷起了赵骞。

    “你们干什么!”

    赵骞脸上的表情被惊恐所取代,他奋力挣扎了两下,语气张皇,“你们凭什么抓我!”

    “凭你涉嫌收受贿赂,职务犯罪。”

    江知砚抬起眼皮冷冷的看了眼他,“你真以为你动的那些小手段我没发现?”

    赵骞疯了似的大吼大叫,“你就是个疯子江知砚,我他妈是你爸,你居然报警抓我,你们姓江的全都是养不熟的畜生,白眼狼!”

    “你妈也是,你也是,都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江知砚笑了,“我姓江,又不姓赵,当然跟你没关系。”

    “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忘了吗?”

    ——

    第二天,等任钰和夏稚鱼收拾东西准备寄快递时,只有阿姨在,江知砚不在。

    没在房子里见到江知砚时,夏稚鱼莫名有种解脱感。

    她不想在和江知砚纠缠下去了,不管是吵架还是什么,她已经被掏空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阿姨已经把大部分的东西都收拾完了,只剩下一些不确定夏稚鱼还要不要的零碎。

    等夏稚鱼再拿出来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后,行李就更少了,算上防撞的充气条也才七个箱子而已,快递费都比夏稚鱼想的便宜。

    房子一瞬间空了许多,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

    棕色皮质沙发对面是投影幕布,她和江知砚在这里看完了周星驰所有的喜剧电影,置物架上放着桌游、拼图、乐高玩具,拼好的放在展示柜里,没拼好的还在下面两层放着。

    江知砚特别喜欢买乐高和拼图,但两个人都忙,能挤出来拼的时间不多。

    常常是一次案件结束后的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四散的拼图零件撒了一地,拼好的音乐盒上好发条,梦中的婚礼缓缓淌在鎏金的日光里,夏稚鱼接过江知砚拼好的最后一个小人,用镊子放进三层小屋里。

    忙完之后江知砚去煎牛排榨果汁,夏稚鱼提防着蠢蠢欲动着想把拼好的房子从桌子上推下去的夏小江,小心翼翼的放进玻璃展示柜里。

    江知砚问她今晚想吃几分熟牛排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客厅、卧室、书房、衣帽间,一间一间走过去,到处都是她和江知砚的回忆。

    “夏女士,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名,清点一下东西我这边就拉走了。”

    快递小哥提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夏稚鱼猛然从回忆中抽身出来,习惯性的露出个职业笑容,仿佛这样就能隐住她心底的怅然若失。

    “好,辛苦您了。”

    顺丰小哥从机器里打出来一溜子纸条,阿姨帮着小哥贴在了箱子上。

    屋子空了,行李满了。

    踏出房门再回首的那一刻,夏稚鱼视线还是模糊了。

    任钰揽住她肩头拍了拍,低声道:“不哭,没事的鱼鱼,一段感情而已,散了就散了,下一个更乖。”

    夏稚鱼低低“嗯”了一声,她提着包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眼尾红的厉害,鼻音浓重。

    下楼不用刷电梯卡,夏稚鱼把门禁从自己钥匙串上摘下来,放在门口柜子抽屉里。

    金属磁卡坠在原木柜子里,啪嗒一声。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远去,电梯门合上。

    楼梯间昏暗,烟雾模糊了眉眼,江知砚低头半靠在楼梯扶手,血液如同凝固成冰晶,一寸寸割裂皮肉,痛彻心扉。

    过了好半响,他猛地弯下身体,大口大口喘息着,极剧烈的窒息痛在神经中流窜,冷汗浸透衬衫,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透白瓷砖上,留下道蜿蜒的水痕。

    她竟然真的走了,还是任钰陪着的。

    咸涩血气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江知砚却跟感觉不到疼似的自虐般咬着嘴唇内侧。

    为什么又跟任钰联系上了,不是彻底闹翻了吗?

    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在我们分手之前还是之后?

    任钰在你面前说过那么过分的话,为什么还会原谅他?

    既然可以原谅他,那为什么不能原谅我?

    既然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凭什么不给我。

    不爱我了吗?

    鱼鱼。

    换鞋进门,房子里冷的像下了一夜的雪,冰寒刺骨,每一次呼吸中都充斥着血气,原本温暖的家此刻如同地狱一般没了生机。

    不爱了就不爱了。

    谁稀罕她的爱。

    他又不是她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

    江知砚眉眼透着冷肃,眼底却是结了寒冰般冷寂。

    “先生?江先生?”

    保姆被他狼狈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需要我帮您叫医生过来吗?”

    “……”

    “不用。”

    江知砚声音哑的厉害,“展示柜和衣帽间里的东西她都没拿吗?”

    “对,夏小姐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我本来装好的首饰都被她拿出来放回去了。”

    放回去?

    他送的礼物像他一样被丢掉了吗?

    心脏剧烈收缩着,江知砚压着胸口,试图将叫嚣着冲到楼下把夏稚鱼强行绑回来的欲望压下去。

    “辛苦你联系一下宋医生,他之前开给我母亲缓解焦虑的药效果很好,让他再开一些,送到这里就好。”

    客厅空了、卧室空了、书房也空了。

    寂寥张开了它的深渊大口,干脆利落的吞噬掉江知砚。

    第22章 第 22 章 白色药片

    第22章

    “你们吃什么, 藏面肉饼行不,我现在出去买。”

    夏稚鱼笑着问餐厅里两个年轻人,他俩上周到的旺错,现在正摊在凳子上举着氧气瓶狂吸氧。

    这俩高反比夏稚鱼严重多了, 这都第四天了, 还得随身带着氧气瓶时不时吸一口,爬个坡都费劲, 前两天饭都是任钰给他们送进屋, 昨天才能下楼自己吃饭。

    民宿里原本还有个厨子,但最近家里办喜事, 厨子回老家吃席了, 他们最近都在附近的藏餐馆买着吃。

    “谢谢姐”,留着寸头的肖晨猛吸一口氧,“我想要两个肉饼。”

    “得, 源儿呢,你吃几个”, 夏稚鱼笑着拍了把他旁边少年的肩膀。

    高源被她拍了个倒仰, 一米八几的大小伙愣是翻了个白眼,虚弱不堪的举手抗议,“姐你轻点, 一巴掌差点给我命送走了。”

    “害呀害呀, 多大点事。”

    夏稚鱼推开门,藏区天黑的晚, 即便到了现在这个点, 天还是蓝的像鲜艳的水彩画,纯净剔透,云彩压得很低, 仿佛抬手就能拽下一块云角。

    任钰打着哈欠下楼,一屁股坐在店门口嘎吱嘎吱响的摇摇椅上,语气无奈,“鱼鱼,你这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大的劲,都这个点了哪有餐馆还开门,晚上煮点泡面吃得了。”

    “马上就有了。”

    夏稚鱼收下自家店面招牌,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今天晚上镇上要办一场篝火晚会,店铺都早早地落了锁,年轻的姑娘们忙着穿红戴绿,好在宴会上大大出一次风头。

    他们民宿对面是这边特色的二层小楼,白墙红门大窗户,门窗上挂着白色的装饰彩巾,二楼是藏餐馆,一楼是商店,夏稚鱼最近的日用品都是在这里买的。

    老板娘的两个女孩正在门口玩玩具,披着头发,看到夏稚鱼出门就欢呼一声,跟两个小炮弹似的弹射出来。

    “晚上呀,卓玛央金”,夏稚鱼蹲下身子,抱了个满怀,说话声音显得格外温柔,“你们妈妈过来了吗?”

    稍大一点的央金快言快语道:“妈妈在梳头,她让我们先出来玩。”

    夏稚鱼在旺错呆了快半个月了,除了最开始几天因为高反必须躺在床上之外,后来的几天里都在镇子上跟会说普通话的藏民聊聊天喝喝茶。

    可能因为任钰之前在这里当老师,本地人对他感官还不错,对夏稚鱼也格外照顾。

    旺错的海拔有四千三百米,镇子就三条主干道,人不太多,主要是老人和小孩,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了。

    这段时间和夏稚鱼接触最多的就是卓玛和央金的妈妈桑珠,夏稚鱼刚来的时候发高烧加高反,还是桑珠帮她找了靠谱藏医开了药。

    桑珠有一种小红书上很火的地母系女性气质,皮肤微黑,眼神温和笑容舒展,看到她时只会觉得安心,是藏风和岁月沉淀出的温柔力量。

    也是在桑珠嘴里,夏稚鱼认识到了个跟她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任钰——认真负责,为了给学生开一节趣味阅读的课不惜天天去教育局跟领导沟通,又自己去拉经费拿赞助,还会找退学小孩的家长聊天。

    简直像是任钰初高中时最不屑的那一类天天苦口婆心的教务主任形象。

    夏稚鱼印象里的任钰还停留在初中翻墙回学校帮她偷教务处灭绝师太收走的言情小说,然后被保安追着跑了大半个校园的野小子。

    平常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个没完没了,巴掌还没落在他背上,嚎叫声先传出八里外。

    “说实在的”,夏稚鱼很诚恳的看着桑珠眼睛,“您说的真的是那个窝在店门口躺椅上晒一下午太阳的懒鬼吗?”

    桑珠哈哈大笑,“任老师可不是懒鬼,他要是懒鬼能一年学会藏语?我们这能有那么多好姑娘们都喜欢他?”

    “上次篝火晚会,想跟他跳舞的姑娘从这头排到那头。”

    桑珠比了个很夸张的距离。

    当时的夏稚鱼还以为桑珠在夸张,直到第七个穿着藏族传统服饰的小姑娘红着脸想来和任钰跳舞时,夏稚鱼目瞪口呆的瞧了眼正笑着用藏语回绝邀请的任钰,惊叹道:

    “小任子,出息了呀,还真是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你现在这么受欢迎呢。”

    说着她举起酒杯和任钰碰了一下,“敬我们伟大的人民教师一杯。”

    天色渐晚,篝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哔剥声带着暖意,大家伙围着篝火跳舞,自由且热情,旺错一直是这样,永远激情永远热烈永远生机勃勃,好像这样就能抵御着高原的贫困和寒冷一样。

    “那可不,今日不同往昔,我现在可是有追求有理想有目标的人,等今年这个暑假过完了,开学我就要给那群小屁孩们开趣味阅读课了。”

    提到教书这件事后,任钰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明亮起来,眼神熠熠生辉。

    看着就让夏稚鱼这种对未来尚且还处于迷茫阶段的人隐约有些羡慕。

    “真好呀”,她语气里淌出艳羡,“有目标有想法真好。”

    任钰偏头看向她,“那你要不要来支教半年,福利好学生乖,国家支持还有利于民族团结,怎么样,开学后来试个课?”

    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我?我当老师,别开玩笑了,我哪能当老师呢。”

    夏稚鱼连忙摆手拒绝,“我连自己的生活都整不明白呢,更别说带小孩了。”

    任钰忽然又问道:“你还记得我们高中那会填的未来目标院校吗?就是写在教室后黑板上的那个,你还记得你写的什么吗?”

    夏稚鱼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川师大教育系吧。”

    “我当时都是乱写的,十七八岁哪懂什么理想和目标,每天都淹没在卷子和练习册里了。”

    任钰:……

    “那你一直跟我说你想当老师!”

    夏稚鱼条件反射的接话,“那不是我爸妈一直说女孩当老师稳定,我小时候又不懂……”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空气蓦然静了下来,夏稚鱼猫儿似的杏眼忽然睁的圆大,掌心蓦然攥紧了。

    任钰表情僵住,忽而又变的无奈,“我还以为我能帮你圆个心愿呢,小臭骗子。”

    他语调依旧轻松亲昵,却隐上淡淡的惆怅。

    愿意当支教老师的第二个原因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远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后,想从另一个层面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如果可以实现夏稚鱼的梦想,那她会不会在知道的那一瞬间时,顺理成章的想到高中后黑板上——

    龙飞凤舞的任钰两个字后面跟着一行字:同夏稚鱼。

    任钰笑容越发无奈。

    小骗子-

    篝火点燃后气氛瞬间热烈起来,眨眼的功夫任钰又变得散漫起来,嘻嘻哈哈的说这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像是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不是他似的。

    夏稚鱼难得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乱寻摸了个理由钻到了人群里。

    这时节正是旺错的旅游旺季,镇子上大大小小的民宿都住满了来爬雪山或旅游的年轻人,包括刚才还在吸氧的高源和肖晨,两个年轻小伙一把烤肉几瓶啤酒,坐在人群外围,高源还正抹眼泪。

    一问,好家伙,这两个原来都是情场事业双双失意,还是同一批被裁掉的员工。

    高源想去新疆,肖晨憧憬西藏,哥俩一合计,反正也被裁员了,不如趁着这个空档期好好出门玩一段时间,反正他俩也不算穷,旅游的钱还是有的。

    西藏!新疆!沙漠!草原!雪山——

    然后第一站就倒在了旺错的高反上,躺了四五天,假期忽然没了小半。

    高源可能是喝多了,举着酒杯哭的稀里哗啦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夏姐,你说到底什么才算爱,她怎么能分手后那么快就无缝衔接了同事。在一起时我们明明很相爱的,她心疼我上班辛苦,天天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

    高源的经历夏稚鱼有所耳闻,大概就是因为和前女友因为婚姻观念不同而大吵一架后被分手,那女孩觉得谈了五年了该结婚了,高源觉得自己没车没房工资就那么点怎么结的起婚。

    两个人因此大吵一架分手,就在高源半夜睡不着偷偷视奸人家小姑娘微博时,从评论区和关注列表的蛛丝马迹中发现了那女孩有了新暧昧对象。

    高源天都要塌了。

    他以为他俩只是暂时分开彼此冷静一下。

    没想到人家直接把他踢出对局了。

    一米八几的二十七岁男人哭的像被大人丢在路上的八岁小孩。

    肖晨嗤笑一声,“你惨?你哪还叫惨?还有谁能比我准备好二十万彩礼后发现自己头顶一片青青草原惨。”

    “她出轨了自己她初恋,我俩一分手人家俩就结婚了,我是什么很垃圾的人吗?她愿意跟那个没钱没房全靠啃老活着的老鼠人结婚,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我都他妈能原谅她出轨。”

    说到这里肖晨的声音哽住了,眼眶红的像兔子,他拿起瓶啤酒仰头灌了下去,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他眼泪哗哗淌下来的样子似的。

    破防当事人+1,震惊吃瓜群众+2

    他俩这样子属实是有点借酒浇愁的感觉了,几句话下来,夏稚鱼心头也泛上酸涩,忍不住想起她和江知砚不欢而散的最后一次见面。

    五年的感情结束时甚至连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

    好心酸。

    夏稚鱼呼了口气,告诫自己不许想江知砚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她得向前看。

    她一口气闷掉大半杯酒,热气涌上心口翻涌,再抬头看看高源和肖晨,三个如出一辙的情场失意人,像是在照镜子。

    竟有些好笑。

    幸好人绝不会始终驻足在过去的记忆中。

    “靠,别喝了,借酒消愁有什么意思”,夏稚鱼嚯的从凳子上站起身,“过去的前任就让他们死在过去,骨灰烧烧冲进下水道得了,谁会在篝火晚会上回忆前任啊。”

    “都给我跳舞去!”

    漂亮的藏族小姑娘扭动着柔韧的腰肢,脸上洋溢着快乐而单纯的笑容,腰间裹着条纹装饰的男人们迈着有力的粗犷舞步,甩动着手臂和大腿。

    气氛越跳越热烈,曲子越发缠绵,就连听不懂藏语的夏稚鱼都能体会到歌词里的绵绵情意。

    原本还在她身旁的藏族小女孩已经欢快的甩着辫子去找自己的情郎。

    爱情的因子在空气中涌动。

    “鱼,跳舞吗,我教你。”

    任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笑容里不见散漫,眉眼灼灼。

    夏稚鱼有些出神。

    虽然任钰很克制的保持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两人相处也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自然。

    但夏稚鱼刚刚结束了一段五年的感情,自从来到旺错之后,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任钰偶尔投向她的眼神里带着轻微但不容忽视的情愫。

    最近越来越明显,她又不是木头,自然能感知到。

    要跳吗?

    要开始尝试着接触别人吗?

    酒意在身体里发酵,夏稚鱼微笑着搭上任钰手腕。

    任钰眼神猛地亮了起来。

    ——

    “知砚……”

    轻而浅的湿润呼吸声淹没在水汽里,夏稚鱼绞着他后颈,又跟猫儿似的哀求着,喉间溢出水淋淋的泣音。

    柔软的真丝床单上攥的满是褶皱。

    似哭非哭,溢出表皮的桃汁带着馥郁糜烂的暖香,轻轻一吮,浓郁甜水涌进口腔。

    “唔!”

    发根传来的拉扯感清晰,混着在身体里四散奔驰的胀痛,叫嚣着入侵,叫嚣着占有。

    手腕交叠陷进枕头,蜜桃的香气在呼吸间传递。

    泣音短促甜蜜,像堆堆叠叠的冰淇淋一般融化在唇齿间。

    柔软、绵密、馥郁芬芳。

    “知砚……”

    “江知砚——”

    刺骨冷意兜头淋下,江知砚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泛着白光的暗沉,陈越又惊又怒的斥责声像机关枪一样对着他扫射,

    “你不要命了,医生给你妈开的药是这么让你乱吃的?”

    馥郁香气和暖热骤然而逝,脑海里像是被钢针自颅顶凿进似的剧痛,血气在胸前翻涌,视线模糊。

    没了。

    只是梦而已。

    现在的他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夏稚鱼。

    真是可笑。

    陈越站在他床边,脸色差的出奇,“你知不知道我早上起来看到你手表发的一连串求救信息时差点给我吓死了。”

    “焦虑指数和抑郁全都拉爆了,心率逼近二百二,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我火急火燎和医生赶过来,结果呢!”

    他拿起床头柜上明显少了许多的药瓶狠狠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白色药片散乱。

    “你自己不要命似的在这里加大服药剂量。”

    陈越是看着江知砚一路到现在的,有那样子的爸妈,江知砚能活到现在纯属运气好加上他自己命硬。

    他到现在都记得江知砚小学有一次学科竞赛由于身体不舒服成绩落后了几年,他妈居然把才八岁的江知砚开车扔到了郊外,最后还是老爷子查了行车记录仪,才把江知砚找了回来。

    这是正常母亲能干出来的事情吗?更别说他那个滥交出轨的凤凰爹,江知砚能活成现在这个样子属实不容易,陈越是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的。

    像个苦行僧似的,为了活下来拼了命的往上爬,江老爷子给他的那些遗产,更是彻底让他陷进水深火热里,不止他爸妈,他身边所有人都虎视眈眈江知砚。

    一想到这些,陈越忽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叹了口气,

    “能不能去看医生,能不能对自己命好一点,这么多年你都熬过来了,你爹也送进去了,现在股东大会近在眼前,你马上就能彻底拿到江家的所有产业了。”

    “难不成你还想再去一次美国?”

    江氏并不是江老爷子的一言堂。为了让其他股东认可江知砚的接班资格,老爷子设立了一个家族信托,跟其他大股东们签下了附条件的对赌协议。

    条件只有一个——在江知砚二十五岁之前,必须带领华万完成转型并成功上市,成为国内唯一的公司制律所。

    赢了信托和江氏都是他的,输了江知砚就一毛钱都剩不下。

    可直到24年华万还是达不到转型的标准,当时江知砚堂叔操纵了股东会议,目的就是为了彻底将江知砚踢出核心领导层。

    当时江知砚去美国开拓市场,就是抱着不成功则成仁的心态,要不然一事无成他狼狈的被逐出江氏,要不然江氏的江变成江知砚的江。

    机会只有一次,他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爬上去,资本市场血雨腥风,明枪暗箭刀刀见血,尤其在自由美利坚这地方,江知砚睡觉都不踏实,做梦都是子弹穿透玻璃直冲他眼。

    可对于江知砚来说,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要么赢,要么滚。

    每天都是无穷无尽的决策,每一个决策都要慎之又慎。

    高强度的工作之后他也没办法像夏稚鱼倾诉。

    江知砚比夏稚鱼还要了解她自己。

    他知道夏稚鱼为什么喜欢他,夏稚鱼喜欢他强大,喜欢他无所不能,喜欢他在所有事情面前都运筹帷幄。

    从第一次见到夏稚鱼时,江知砚就清楚他的女孩喜欢他强大的样子。

    所以他不能、也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脆弱的模样。

    说实在的,其实还是害怕,他害怕夏稚鱼看到他其实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厉害时会对他幻灭,怕夏稚鱼看向他的眼神里不再闪闪发光。

    高压工作再加上休息不足和焦虑,江知砚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往前是对江氏虎视眈眈的亲戚,往后是藏在阴沟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背刺他的亲生父母。

    他只能咬着牙往前走,连医生都不敢看,生怕丑闻从哪个没被注意到的隐秘渠道透露出。

    未来不可控,他自己的情绪也逐渐开始失控。

    所以当夏稚鱼试探性的告诉他自己想离职做自媒体的时候,江知砚情绪崩盘了。

    在夏稚鱼不知道的角落里,江知砚给她铺好了一条安安稳稳的未来道路,哪怕他自己死在家族内斗里,夏稚鱼都会被好好的照看着。

    可夏稚鱼不想要他费尽心思给她准备的东西。

    江知砚忽然不明白自己努力这么多年的意义是什么,如果连夏稚鱼都不需要他拼尽全力谋来的这些东西。

    他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那些可怕的极端情绪最终全变成尖锐的语言刺向他最亲近的爱人。

    可夏稚鱼也是真的被他伤到了心,那些从她眼底留下的咸涩泪水,午夜梦回间如同深渊般淹没了江知砚。

    冰冷的液体顺着血管一滴滴淌下。

    江知砚疲倦的闭了闭眼,“我没想怎么样,我只是睡不着而已。”

    “没了她我睡不着。”

    “可只有梦里我才能看到她。”

    陈越简直有些匪夷所思,“你真是疯了,为了个女人你真是疯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夏稚鱼都在认识新的人了,你还在发什么疯?”

    他点开手机屏幕伸到江知砚面前。

    十几个人的大合照里,夏稚鱼站在任钰旁,她看着镜头笑容灿烂,而任钰眼神温柔的在看她。

    第23章 第 23 章 偏执的爱不是爱吗?……

    第23章

    进入深秋后, 来旺错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背包客和来朝圣的信徒。

    浅蓝碧空下山风吹起陡坡上挂满五彩布带的经幡,飒飒作响,卷起诵经声直达天边, 宏大的自由气息吸引着每一个渴望生命气息的灵魂。

    民宿的生意也忙了起来, 但再忙也比不过律所一半,夏稚鱼除了帮着任钰接待客人之外, 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视频拍摄和剪辑上, 不仅有她这段时间在旺错的生活,还有些她之前因为工作太忙没来得及剪的库存。

    其中大部分都是江知砚在美国那一年抽空回国陪她出的几次远门,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夏稚鱼跟着旅游管家逛各种景点, 江知砚在酒店或者在车上办公。

    可视频里还是会不经意间出现江知砚误闯进她镜头的身影或声音。

    夏稚鱼总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听到江知砚温柔问她晚上想吃什么的声音,大脑还来不及处理信息,眼眶就先蔓开酸意。

    回忆像是雨后春笋, 不知道会忽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夏稚鱼记性很好, 不但能清楚记着每一次和江知砚争吵时他是怎么伤害她的, 同时也能清楚想起视频里的江知砚陪她旅游时她有多开心。

    那些争吵是真的,伤害是真的,可甜蜜和幸福也是真的。

    幸好民宿工作很忙, 和来自天南海北的各种客人聊天可以很好的帮助夏稚鱼短暂不去回忆她和江知砚制造的回忆。

    得益于曾经的律师工作, 夏稚鱼很擅长倾听,脾气也好的出奇, 来民宿的客人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夏稚鱼朋友圈出现了很多张和新朋友的合照,男男女女都有。

    她朋友圈仅三个月可见,这些崭新的回忆随着时间推移淹没了那些分手前的经历。

    和江知砚去北海旅游时拍下的日落被旺错的雪山代替。

    出差时和江知砚吃过的特色美食被新朋友做的当地特色菜取代。

    就连相机存储里有关江知砚的影像声音都在被一点点的驱逐掉。

    夏稚鱼干活的时候连哼歌都的都是“早就不该让我浪费时间找奇~迹~”

    方新乐称赞她把自己缝缝补补修整的很好,

    “你看吧,我就说江知砚不旺你,你俩分手之后你这都涨粉多少了,快十万了吧。”

    “毕竟我现在总算有时间好好经营账号了。”

    趁着店里早上这会活不太多,夏稚鱼跟方新乐聊了好一会,从她最近在旺错都去了那些地方一直聊到她朋友圈大合照里任钰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隔着电话夏稚鱼都能听出来方新乐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她倒是很坦然,坦然到如同以前跟方新乐讨论当事人为什么要像防贼一样放着律师,难道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完全没有当初和江知砚暧昧时的样子。

    夏稚鱼当时每次见完江知砚回到宿舍后,都要跟方新乐头对头窝在床上,逐词逐句分析江知砚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表层意深层意隐含意,被方新乐戏称要是对高考语文她也能有这个劲头,那阅读题保准是满分。

    或者这就是初恋和恋爱的区别。

    头一次陷入爱河的人总是很容易沉底,但沉过一两次后就开始长记性了,爱河可以偶尔进,带进的时候必须带上游泳圈以防溺水。

    方新乐在视频那头因为她这个理论嘎嘎大笑,活像个快断了气的大鹅。

    “有那么好笑吗,你法令纹都快飞出屏幕了。”

    夏稚鱼有些无奈,“我以为我这是个冷幽默呢。”

    方新乐抹掉眼尾笑出来的泪水,“很幽默了宝贝,你这个比喻太绝了,不愧是咱们学传媒的,这联想能力绝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用来防止溺水的游泳圈在爱情里面是什么吗?”

    ……

    电话挂断后夏稚鱼靠在躺椅上晃晃悠悠,瞧着像刚吹出炉子的棉花糖絮似的云彩一点点散开,又聚拢。

    她最近总是这样子消磨时间,好像自己也是云中的一部分似的飘在空中,不去想理想和工作之间的矛盾。

    “鱼鱼姐,帮我看看这个转场。”

    躺了还没一会,最近常驻店里的年轻女孩忽然窜到她面前,兴高采烈的拜托她来看自己的视频,顺势一屁股挤走正准备来跟夏稚鱼搭话的任钰。

    这女孩叫陈若雨,很漂亮单纯的小女孩,朋友圈全是她满世界飞的旅游照片,肩膀上挎着的包包得夏稚鱼半年工资,很标准的有钱人家小孩模样。

    说话还带着abc口音,体现为少量汉语中夹杂着大量英语词汇,有时讲话的用词特别可爱,可爱到夏稚鱼恨不得把她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口袋里。

    幸好是夏稚鱼之前从事国际业务,熟练掌握英语,要不然陈若雨在旺错跟人交流都是个问题。

    更巧的是陈若雨还是粉丝数五万的Youtuber,工作性质跟夏稚鱼差不多,都是vlog博主,只是夏稚鱼更偏向旅游日常,陈若雨拍视频完全是记录自己生活,从旅游到日常起居都记录。

    可能是工作性质和语言问题,陈若雨格外粘着夏稚鱼,天天缠着夏稚鱼,出门扔个垃圾她都要跟着,跟小鸟粘着鸟妈妈一样,任钰都没机会来跟她说两句话。

    而且目前看陈若雨天天花钱找人帮她取一大堆快递的样子,这姑娘多半要在这里常住一段时间。

    任钰对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尊敬富婆,到现在他只觉得陈若雨一定是老天爷派下来断他姻缘的。

    当然这话他也只能在私下跟别的朋友抱怨抱怨。

    夏稚鱼很早就跟他说了自己目前没有恋爱的想法。

    “是不是很有趣!”

    陈若雨眼神亮晶晶,眼里满是对自己艺术成果的满意,“我们明天去贡嘎雪山我就用这个转场怎么样!”

    “可以呀,很可爱诶,特别符合你视频的风格”,夏稚鱼笑着夸赞,视频很短,节奏感又很强,夏稚鱼习惯性的顺手往下一划,屏幕上忽然蹦出来江知砚在财经新闻上的接受全英采访的视频。

    男人梳着背头,细边镜框下的双眸锐利,神色冷淡,一口标准的伦敦腔低沉性感。

    一个全英直播金融类节目弹幕热闹的堪比有明星上场。

    夏稚鱼一眼望过去全是‘啊啊啊啊啊老公好帅!’

    她的视线也不自觉短暂被江知砚这张脸吸引住,颜控是这样,更别说她以前恋爱时就格外吃江知砚的颜。

    陈若雨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她,忽然道:“鱼鱼姐很喜欢这种吗?我认识几个这种类型的小明星哦,要不要让他们来陪你吃饭。”

    富婆脑回路都与常人不同,一说话人民币的香气扑面而来。

    夏稚鱼连忙摆摆手,把手机还给顾若雨,

    “不是,这是我前男友,所以我才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前男友?”

    陈若雨眼神一下就亮了,语出惊人,“那他是不是很大,我最近看小红书上说鼻梁高手指长的男人都很大诶。”

    一说完她又自我反驳道:“不对,要是长得这么帅又优秀的男人性功能还厉害的话,鱼鱼姐才不会跟他分手呢。”

    “所以是大树挂辣椒对不对!”

    夏稚鱼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解释道:

    “分手的原因有很多种,也不一定是这些因素啦,我和他不适合,各方面都不合适,尤其是家世和性格,所以分开是很自然的事情。”

    她说话时脸上还挂着跟刚才一模一样的笑意,看起来丝毫不伤心,也不怀念,像是彻底放下了。

    “家世?这不重要,重要的难道不该是你对他的感觉吗?”

    陈若雨又问道:“你还喜欢他吗?”

    这句话问住夏稚鱼了。

    她还喜欢江知砚吗?

    应该是不喜欢了吧,毕竟这种刻薄的前任就该被烧成灰送进骨灰盒里。

    可脑海中忽然浮现早上和方新乐打视频时,方新乐评判她游泳圈观点时说过的话。

    “爱情里面哪有游泳圈,那明明就是不在意好嘛!”

    “不在意是因为你不喜欢他啊笨蛋。”

    ……

    那江知砚呢?

    她还在意江知砚吗?

    夏稚鱼呼出口气,忽然坐直了身子,微笑着看着顾若雨道:“不喜欢了,也不在意了,如果喜欢的话我怎么会分手呢?”

    语气很坚定。

    “那好吧,这种精英男一看就很不好对付”,陈若雨点了两下手机揣进包里,声调又重新扬了起来,“他们说今晚要在店里聚餐吃火锅诶,鱼鱼姐你想吃什么呀,我们现在去买点呀!”

    “好呀,买点牛肉卷什么的吧,好久没吃……”

    ……

    不喜欢了。

    也不在意了。

    夏稚鱼提起他的语气像是在提陌生人。

    烟灰缸里满是半根的烟蒂,办公桌上的文件堆成了小山,江知砚最近几乎是住在公司里,全靠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神经,强迫自己按捺住飞到旺错去找夏稚鱼的欲望。

    “人家都这么说了,你总该放下了吧。”

    陈越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消瘦一大圈的江知砚,不禁有些头疼,“你还要折磨我和我妹多久。”

    陈若雨是陈越小妹,之前一直在美国呆着,去年刚刚回国,江知砚用了几个商业合作换取她去旺错阻碍任钰和夏稚鱼。

    陈越最近也很惨,江知砚处理工作的速度越快,他要接手的事情也就越多,简直是被迫加班,原本预计三个月的工作量被江知砚用半个月不到时间全解决了。

    “可我还爱她,不,我一直都很爱她。”

    暗红火星明明灭灭,江知砚静静看着电脑屏幕,语气冷淡,听不出半点爱意,“而且她需要我,只有我才能照顾的好她,那些人不会比我了解她。”

    “我们只是短暂分开了,又不是没感情了。”

    陈越恨不得找人看看江知砚被下了什么降头,“人家都说了她不喜欢你了,你就不能不去打扰人家了吗?当个陌生人祝福她幸福快乐不好吗?你那叫爱人吗?”

    “不好。”

    江知砚语调依旧平静,他甚至笑了一下,“你还没懂吗?就算她真的对我没感情又怎么样,我对她有就好了。”

    “她觉得我哪里不好,我改就好了。”

    他微微偏头看向落地窗外,语气很淡,像是陈述,

    “鱼鱼只能是我的。”

    虽然他语气里不见半点偏执,但陈越只觉得毛骨悚然。

    阿弥陀佛阿门哈利路亚无量天尊,不管是哪路神佛,随便来个人治治江知砚这个神经病行吗?

    他不想和阴暗偏执男当朋友和合作伙伴!

    陈越离开后,江知砚捻灭最后两根烟,眼神又落在自己电脑屏幕的夏稚鱼照片上。

    是夏稚鱼大学刚毕业那会,笑容灿烂,紧紧抱着他手臂,眼底满是幸福。

    他这怎么不叫爱?

    偏执的爱不是爱吗?

    江知砚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一到跟赵骞有关的事情,江镜就要开始发疯。

    他们这种人的爱情就是这样,扭曲、偏执、疯狂,蕴着强烈的占有欲的感情。

    所以他们的命运看起来也是相似的。

    赵骞用出轨来逃避江镜可怕的占有欲,夏稚鱼用辞职和分手试图离开江知砚。

    命运的时针和秒针在这一刻紧扣在一起。

    真可笑。

    最恨江镜的人是他,最像江镜的人居然也是他。

    可他不是江镜,夏稚鱼也不是赵骞。

    时针和秒针只会重叠片刻。

    他会学着去理解夏稚鱼的想法,学着去扮演夏稚鱼喜欢的样子,只要夏稚鱼回到他身边,像以前一样继续用那种柔软湿润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想要的他都可以补给她。

    世界上没人比他更爱她,这种孤注一掷的爱情只能他给她-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陈若雨给他发来消息:

    【鱼鱼姐要和任钰回一趟老家,说是要弄什么结婚证件?】

    【很快就要走了。】

    第24章 第 24 章 相爱何尝不是一种同病相……

    第23章

    夏稚鱼在旺错已经呆了一个月左右, 通过拍旺错的风景和民宿的趣味生活出了四五个爆款视频,涨粉速度极快,也有几个广告找上了门。

    但无论是商务对接还是按照甲方的要求在视频里插入广告,必然或多或少会对夏稚鱼目前视频内容和风格产生影响。

    尤其是真正开始了解接广后夏稚鱼发现甲方还会具体规定他们的产品要在视频里出现多久, 持续多长时间, 该用什么样的介绍术语。

    可能因为是没有公司的缘故,夏稚鱼被提出的要求格外多, 多到让她觉得这种程度的推广视频跟诈骗消费者没什么区别。

    老天奶, 为什么一个蓝莓原浆能有延年益寿清除自由基以及预防心脏病的功能。

    合着这其实不是蓝莓原浆,是仙丹是吧。

    个人自媒体博主避不可免会遇到这些问题, 所以自边霖家的公司后, 夏稚鱼硬着头皮又接洽了几家mcm公司,看了不少合作方。

    但签公司后必然会对账号的未来发展予以规划,甚至她的账号都得被公司管理, 每次一聊到这里她就头大。

    夏稚鱼最近一直在因为这件事而苦恼,又因为苦恼导致她视频剪辑都开始变得卡顿, 灵感像是干涸的泉水, 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外冒两口,抓又抓不住,松又松不开, 这使得夏稚鱼越发焦虑, 陷入恶性循环。

    但还没来得及苦恼几天,新的麻烦就找上门了。

    夏稚鱼老爸为了还人情替他兄弟做担保, 现在他弟弟做生意资金链断了, 债务全落在了夏稚鱼老爸头上,连自住的房子现在都要面临着被收走拍卖的问题。

    夏妈给夏稚鱼打来电话时,哭的都快要晕厥过去。

    夏稚鱼见过很多这样的人情案子, 只是没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家身上。

    任钰迅速订了机票决定跟她一起回去看看,店里的事情先交给熟人帮着看顾。

    回家的决定做的异常仓促,等陈若雨下楼时他俩已经准备搭顺风车去机场了。

    陈若雨裹着lv围巾扑上来问夏稚鱼他们要去哪,甚至还想跟他们一起走。

    夏稚鱼偏头仔仔细细瞧着她,看了有好一会,眼神很陌生。

    长得真像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长得这么像呢。

    陈若雨被她看的极其不自然,眼神想躲闪,又强撑镇定。

    夏稚鱼忽然笑了,笑容很浅但很漂亮。

    她盯着陈若雨说:“我们准备回老家去领结婚证呀,既然打算在一起了,就没必要隐瞒了,你说对吗,小雨?”

    “我之前在别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了,现在就得跟阿钰好好的。”

    别人在这里指的是谁清晰可见。

    说话间夏稚鱼顺势挽上了任钰手臂,亲昵的靠在他肩头。

    那温柔语气中又夹杂着些许兴奋和憧憬,像极了刚陷入爱情的模样。

    陈若雨倒吸一口凉气,僵在原地,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夏稚鱼就扬起手挥了挥,头也不回的拉着任钰上车。

    任钰:???

    懵住的不止陈若雨,任钰也有点懵,他脑瓜子嗡嗡作响,就连上车后司机跟他打招呼都跟卡壳了似的反应不过来。

    怎么个事?

    他怎么忽然被上位了?

    环山路外是从雪山上蜿蜒淌下的溪流,现在是枯水期,河道裂出一道又一道的裂纹,夏稚鱼看了窗外好久才解释道:

    “那小姑娘是江知砚朋友的妹妹。”

    “我觉得是江知砚让她来的。”

    “江知砚?”

    任钰惊异道:“你俩不是分手了吗?”

    “我俩甚至分开快两个多月了。”

    说着说着夏稚鱼心头就窜上火气,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本来就觉得陈若雨有点不对劲,哪有人出来旅游不出去看风景,天天跟在店员屁股后面转。

    直到今天陈若雨手机里刷到的江知砚视频很刻意的出现在她眼前。

    她又不是没脑子,起了疑心后再去看陈若雨,夏稚鱼忽然觉得她的眉眼异常熟悉。

    像极了江知砚的发小陈越。

    她早就该意识到,哪有不擅长中文的有钱abc一个人出门旅游,住的还是他们这种小破民宿,每天嘻嘻哈哈的跟在她屁股后面问这问那,还老关心她的感情状况,给她送礼物也很合她的心意。

    陈若雨刚来没几天的时候就给他们都准备了礼物,送给别人的都大同小异,但到了夏稚鱼这里,陈若雨送给了她一个便携的颈椎按摩仪。

    夏稚鱼当时大受感动,她没想到陈若雨居然那么细心的观察到她颈椎不好。

    至于这个颈椎仪为什么和江知砚之前给她买的是一个牌子,夏稚鱼天真的以为可能有钱人们信任的品牌都差不多。

    还有那些生理期时的枸杞姜茶、她最喜欢的限量版漫画……

    现在一想处处都是疑点,这些多半都是出自江知砚的手笔。

    怎么会有人分手之后还要找人来监视前女友的生活,这还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一想到分手了那么久的江知砚一声不吭的在某个阴暗角落像毒蛇一样窥视着她的生活,鸡皮疙瘩控制不住的浮出夏稚鱼手臂。

    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夏稚鱼又惊又气,明明坐在暖和的车厢里,可她后背却一片冰凉,捏着手机的指尖都开始打颤。

    所以才有了刚才她拉着任钰在陈若雨面前说的那句话。

    陈若雨如果不是江知砚派过来的卧底,那她就不会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什么想法,如果她是的话……

    夏稚鱼呼吸凝滞住,太阳穴处的青筋微鼓,她咬紧后槽牙,强行按耐住内心深处的不安。

    明明都分手了。

    为什么江知砚这个人还是阴魂不散的围在她身边!

    ——

    起飞前她邻座的小姑娘正笑嘻嘻的跟爸妈打着电话,撒着娇跟妈妈讲自己下个月想要多一点生活费。

    女孩的声调黏黏糊糊的,目的达成后特别开心的说她超爱爸爸妈妈。

    爱意表达的流畅又自如。

    夏稚鱼收回视线,喉间微哽,那种可以自然而然的表达出自己爱意的行为像是根小小的细针,尖锐的在她心头扎了一下。

    她爸妈没有在她面前这样表达过爱意。

    但她听到过无数次他们在弟弟面前很夸张的说爱他,还背着夏稚鱼跟爷爷奶奶说他们很后悔小时候没戒掉夏稚鱼喝夜奶的习惯,导致她小时候满嘴坏牙,换牙时疼的要死,所以老二他们从他长牙后就断了夜奶开始喂辅食。

    妈妈说:“老大没有的,我们尽量都给老二补上,亏了一个了,不能再亏第二个。”

    躺在床上装睡的夏稚鱼眼泪从紧闭着的眼角溢出来,沾湿了枕巾。

    夏稚鱼想到了自己大学,她大三自己实习能挣到钱之后有一段时间没问老夏要补贴,她妈专门打电话过来问,语气里含着打趣,

    “你爸爸让我问你这段时间怎么都不问他拿补贴了,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夏稚鱼读书时有两份生活费,一份是掌握家里财政大权的宋越按照每月两千的标准定时定点打给她,另一份是老夏生怕女孩家有什么额外的花销不好意思问家里要钱,故而私下给她的补贴,每个月还有个八百一千左右。

    老夏工资是要上交的,但一些奖金和写论文的收入可以自己留着,平常给学生买个奖品,逢年过节给老婆孩子买点礼物之类的,夏稚鱼的补贴也出自这里。

    亲人之间的思念大部分时间都很难以说出口,尤其在夏稚鱼大学和老夏步入中年这两个很尴尬的年纪时。

    这份补贴本质上其实更像是夏稚鱼和老夏作为父女之间一种联系纽带。

    老夏会觉得自己被需要,夏稚鱼会觉得自己被关注。

    父女之间自夏稚鱼十岁之后停滞住的感情忽然再次焕发了生机,像腐烂的树干上生出的菌丝。

    夏妈打电话的时候,江知砚就在她身边,那是夏稚鱼第一次在江知砚脸上看到茫然和尴尬。

    和她听到自己父母准备把欠自己的补给老二时相似的表情。

    她和江知砚在一起何尝又不是一种同病相怜,既缺爱又不懂爱的两个人拼命试图从对方身上榨取到真爱。

    真可笑。

    —

    十一月,五点五十的闹钟催命似的响起,被窝里伸出只手摸索着关掉了闹钟。

    六点,夏稚鱼素白着张小脸,打着哈欠裹上外套出门去她妈店帮忙。

    川城是盆地,虽然才十一月,但已经又湿又冷。

    夏稚鱼一回家就主动接替了她爸的工作,一大早去她妈店里帮忙卖包子,早上六七点这会都是去厂里上班的工人,人又多来的又快,她妈和店里那两个干活的阿姨忙不过来。

    “哦呦,我们大律师回来帮忙了噻。”

    正包包子、年龄稍长的阿姨笑着打趣夏稚鱼妈妈,“小宋你这姑娘真心疼你哦,一回家就来店里帮忙,我家那崽子,这会还在床上睡得跟猪似的。”

    “女孩还是贴心。”

    宋越眼底含笑瞧了眼夏稚鱼,“回来干干体力活也好,她一天天在律所里往那一坐就是一天,我上次跟她爸去北城看她,二十多岁的女娃娃才吃十二个饺子,胃也不好,瘦的跟麻杆一样。

    “现在你看,昨天早上吃两个锅贴半碗凉面,中午我包饺子,她吃了十七八个,这胃口多好的。”

    说完又唠叨夏稚鱼,“你看,你在家里多好,爸妈也能照顾你,给你做饭,你就考个公务员留在县里多好的,福利也好,待遇也好,工作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妈,来客人了,我收拾桌子去。”

    夏稚鱼一听这车轱辘话就开始脑壳疼,逃也似的溜出她妈的魔法伤害范围。

    也不知道考公给她爸妈下了什么迷药,自从她昨晚到家开始,她爸妈轮番上阵给她讲考公的好处,从收入稳定福利好,说到婚后有时间照顾家庭,简直跟被下了降头似的。

    唠叨考公也就算了,说完还要唠叨她怎么还不结婚生孩子。夏稚鱼只觉得自己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进退维谷。

    别说跟爸妈提做自媒体了,她现在都不敢跟他俩说自己辞职了,生怕她爸妈天塌了。

    老一辈的观念里自媒体这种自由行业简直是堪比街头流浪汉的存在,没有工资没有老板在他们心里约等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第二天就要横死街头。

    在她爸妈心里,有个稳定的好工作,找个老实对象,就是夏稚鱼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

    老实对象的标准是什么?

    首先,必须是体制内公务员或者老师这一类的稳定工作;其次,长得也不能太好,长得好的男人在她爸妈心里就代表着滑头;第三,必须跟她家条件差不多,不能太差,也不能太好,太差的家庭夏稚鱼负担重,太好的家庭她爸妈担心自己闺女受委屈。

    “就直说照着江知砚反面条件找呗。”

    乐的视频里的方新乐面膜都要掉下来,她摁住嘴角,竭力让自己不要大笑出声,“你爸妈故意这么说的吧。”

    夏稚鱼无奈,“我爸妈不知道我和江知砚谈恋爱分手的事,他俩一直以为我单身。”

    “哇哦,五年诶,你这嘴也是够紧的。”

    “那也没办法啊,要是让我爸妈知道我跟江知砚同居了五年,他俩能把我皮扒了再把江知砚扭送进警察局。”

    即便还没回到家,夏稚鱼也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地方就是这个样子,又封建又刻板,同居这都是重罪,我哪敢让我爸妈知道江知砚。”

    “那倒也是,不过说起来你俩分了也有两个月了,江知砚找过你吗?”

    夏稚鱼一本正经反问,“你觉得江知砚那种高贵的天龙人会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屈尊降贵找我吗?”

    方新乐嘴角彻底压不住了,“笑死我了,你说得有道理,那边霖呢,那小子最近是不是在跟你献殷勤。”

    “他确实是,但怎么说呢”,夏稚鱼叹了口气,诚恳道:“太小了,又有点幼稚,还不如任钰呢。”

    “哎呀,小孩子嘛都这样,那你现在怎么打算的,休息够了要不要回北城来。”

    “不啊,我——”

    夏稚鱼的声音忽然僵住,她看见不远处小区门口站着一个两个月未见的熟悉身影。

    江知砚沉默而冷静的看着她,瞳仁漆黑,看不出喜怒。

    高大的男人西装革履,眉目冷肃,但看起来似乎消瘦了些,苍白皮肤上隐约可见泛青的胡茬。

    他站在哪,只是定定的瞧着她,夏稚鱼的呼吸滞住,发麻的冷意沿着脊椎骨一路上攀,直击后脑。

    夏稚鱼用力闭了闭眼,强烈的不真实感萦绕在心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不是,江知砚居然真的找人盯着她一个多月!

    他是神经病吗?!——

    作者有话说:家里出了白事,刚从医院回来,不好意思更新晚了一点,明天不确定能不能正常更新,如果实在更不了会提前请假

    第25章 第 25 章 资本家暴怒

    第25章

    夏稚鱼条件反射的就想转身往反方向走,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知砚,毕竟要接受自己被前男友派来的奸细视奸了一个月这件事情太难让人接受了。

    身子刚转了一半,她又硬生生的转了回来。

    不行,她要是先落荒而逃, 不就显得她其实也是在意江知砚的, 所以才会被他的小动作气到。

    她现在就该堂堂正正的大步走进自家小区,看都不看江知砚一眼, 把他当成路边垃圾桶一样直接略过。

    视线不能乱晃, 面色保持冷静,夏稚鱼不自觉紧了紧拎着的塑料袋, 早上没用完的韭菜沉甸甸的压着塑料袋, 手提袋拧在一起,膈着掌心。

    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漠视江知砚。

    夏稚鱼目不斜视的大步往前走,步频越来越快。

    可江知砚比她更快, 下一秒, 熟悉木质调冷香扑进鼻尖,手臂用力握住往回轻轻一拽——

    夏稚鱼脚底打了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江知砚揽着后腰圈进怀里, 额头不轻不重的磕到江知砚肩头,触到一片凉意。

    他刚握住她手腕的掌心也是冰凉的。

    “鱼鱼。”

    江知砚的声音冰凉微僵, 带着寒气, 像是在冷风里等了她很久的样子。

    “怎么都看到我了还要躲。”

    他低头看着夏稚鱼,她裹了条很厚的彩条围巾,下颌尖尖缩在围巾里, 瞧着他的眼睛睁的圆大,和最近夏小江看到他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满是戒备。

    ——对他的戒备。

    江知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又是这种听起来很可怜的语气,还带着点埋怨,像是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怎么会有人一边监视着别人一边还装可怜,这算什么事!?

    夏稚鱼神色蕴上薄怒,她用力甩了下手臂,没挣开,江知砚却趁机顺着她挣扎的动作握住她在口袋里捂到热乎乎的手掌。

    十指强硬的扣进掌心,纠缠、交叠,冰的夏稚鱼打了个激灵,寒意顺着手臂上攀。

    “谁躲你了”,夏稚鱼终于回头看他,可她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冷冰冰的,连眉梢都挂着寒意,“你搞清楚一点,我们分手很久了。”

    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可爱。

    江知砚看着她,眼底荡出笑意,“对,很久了。”

    “所以现在该复合了。”

    夏稚鱼:???

    “复你个大头鬼。”

    她属实是不明白为什么江知砚总有着能把她气死的本事,这人是在某个缺德大学进修过吗?

    夏稚鱼猛然回身,用力抽开被江知砚紧紧扣住的十指,漂亮眸子里燃着两团火,语气生硬,“我男朋友马上要过来找我了,你离我远点。”

    直到此刻她都尚且对江知砚的良知抱有一丝希望,万一呢,万一江知砚今天过来只是个巧合呢?陈若雨也只是她想多了而已。

    她之前跟江知砚说的那么清楚了,总不至于还被像对待个物件一样不被尊重。

    江知砚多少还是能听进去一点人话的吧。

    夏稚鱼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男朋友?”

    江知砚上扬的尾音带着笑意,“任钰?就他也配跟我当竞争对手?”

    夏稚鱼听到自己身体里汩汩流淌的鲜血随着江知砚的声音逐渐冻住的僵硬声响,冷意一点点蔓延,喉间微哽。

    “在山沟里开着家破民宿,一年盈利比不上我一个小时的收入。而且旺错那么冷的地方,你身体又虚,还怕冷,天天晚上脚底冰凉冷的睡不着,他什么都不关心,只会叫你陪他一起吃苦打扫卫生收拾民宿。山上温度那么低,雪有两尺厚,他甚至还让你跟他一起带游客上山,害得你差点还滑了一跤。”

    江知砚越说声音越冷,眉骨压低,“我当时真该立马就把你带回来。”

    连演都不演,江知砚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找人监视夏稚鱼这件事有错一样,夏稚鱼近乎悚然的发现,自己好像完全没了解过江知砚这个人一样,他做的事情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推理。

    “你怎么知道的。”

    夏稚鱼表情僵硬的看向江知砚,又重复道:“你怎么知道的。”

    “陈若雨是我的眼线”,江知砚看着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的表情,眉眼又晕开笑意,“真聪明呀鱼鱼,我就知道你肯定会猜到。”

    夏稚鱼仔细的观察着他每一帧表情,试图从某个微末瞬间中找到一丝丝对于侵犯她个人隐私权的愧疚。

    但很可惜,江知砚这种权贵子弟可能都不知道愧疚这两个字怎么写。

    他又自顾自说道:“你看,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把你照顾的很好,因为我爱你,我在乎你,所以我会想尽办法的对你好。”

    “我会给你准备暖风机,你房间永远是暖和的,袜子、雪地靴,我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你的生活,任钰呢?他什么都做不到。”

    “这才叫爱,你现在明白了吗?”

    看着江知砚丝毫不觉得愧疚甚至隐约透着骄傲的表情,夏稚鱼真真切切的意识到江知砚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松口分手了。

    合着在这等着她呢。

    他就是要让她感受一下没他的生活会有多辛苦。

    他想让她后悔,想让她感到疲惫,想让她知道只有在他身边的日子才是舒适的。

    这一手训狗的招式也是让江知砚用到她身上了。

    莫大的悲哀在心头蔓延开。

    夏稚鱼喉间哽住,她现在清楚的意识到和江知砚讨论个体尊重和价值是没意义的,他有一套他自己认定的固有逻辑,没人能改变得了江知砚。

    这种逻辑是在他以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中训练出来的,像江知砚这样的阶层,他们从出生开始要面对的生活和她就是不一样的。

    他们冷漠、疏离,习惯在面对一切事物时都用效益的眼光审判问题,无论是暂时的放手还是步步紧逼,都是他们权衡利弊后选择的最佳手段。

    包括对感情问题也是这样,只用效益决定一切。

    夏稚鱼不合时宜的想起之前江知砚告诉她效益和效率的区别,他说,‘效率只是快,但效益是又快又好,也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到最大的利益的问题。’

    ‘所以为了追求效益最大化,有时候一些过激的手段是不可避免的。’

    于是现在的江知砚就开始把效益最大化的过激手段用在她身上了吗?

    “你错了”,夏稚鱼退后一步,拉开和江知砚之间的距离,“我是因为爱任钰才愿意去做这些事情,为了他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

    “爱是我愿意为他做什么,不是他愿意为我做什么。”

    江知砚眉眼染上厉色,张口刚想说什么,夏稚鱼打断他,双手插进大衣兜里,鼻尖微红,

    “我之前爱你,我就可以为了你一个人到北城,努力工作想要得到你的认可,可我现在爱的人是任钰,我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甚至从这份付出中我都能尝到幸福的滋味。”

    果然,她话音一落,江知砚表情就变了。

    他眉梢挂满冷意,胸口肉眼可见的剧烈起伏了两下,呼吸变得急促。

    早上还是太冷了,呼出的热气在空气里拧成白雾,又悄无声息的散开。

    就跟他们的感情一样,曾经五年的浓情蜜意眨眼间的功夫就灰飞烟灭。

    夏稚鱼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用这种言辞来刺痛江知砚的一天。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早都结束了。”

    夏稚鱼视线落在江知砚大衣最上面敞开的那颗扣子,语调很轻,“没有你之后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好,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就当看在我们五年的情分上,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

    “任钰比你更适合我。”

    她现在连那些尊重主体性的话都不想说了,在江知砚面前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资本家的思维方式跟她们这种小民是不一样的。

    她不能理解江知砚,江知砚也无法理解她。

    风忽然变大了,吹动道路两旁的树梢,地上树影婆娑,像是张牙舞爪的伥鬼在作祟。

    空气里静到只剩下风穿过枝叶带起的飒飒声,日光忽然从云缝中倾泻下来,洒在路面上。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总该结束了吧。

    夏稚鱼呼了口气,紧了紧围巾,不再看江知砚,转身就走。

    “任钰?更适合?”

    江知砚嗤笑一声,语气里的鄙薄之意清晰,“他一个连自己学业和生活都没办法协调好的垃圾人?”

    “你知道他去旺错支教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吗?他申请考核的论文出——”

    夏稚鱼出演打断他,“我相信我的判断和选择,你不要在我面前讲他的坏话。”

    “我知道我现在该信谁。”

    信谁?

    她的选择和判断就是要维护任钰吗?

    江知砚脸上的表情一寸寸敛下,像是凝固的塑像,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小鱼?”

    身后忽然传来带着疑惑的男声。

    江知砚清楚的看到庆幸从夏稚鱼脸上浮现,她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表情瞬间活泼起来,

    “阿钰,这里!”

    语调亲昵,像是融化了的蜜糖。

    这是以前专属他的腔调。

    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耳鸣声尖锐,刀子般割着鼓膜,世界和声音都失去了颜色,渡上层黑白电影似的滤镜,沙沙作响。

    夏稚鱼披在肩头的长发甩起,像是她以前跑向他时一样,搂住他手臂时唇角还挂着兴奋热烈的笑容,撒娇似的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去逛超市,她想吃他煎的牛排,加番茄焖的那个。

    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夏稚鱼撒娇时拖长的尾音。

    可现在呢?

    夏稚鱼如同一阵风似的掠过了他,义无反顾的扑向了任钰这种垃圾人。

    脸上洋溢着之前只属于他的明媚笑容,很惊喜的接过任钰手里的东西,眼底亮晶晶的,看起来高兴极了。

    “这是你妈妈做的凉面吗?真是辛苦阿姨了,一大早就起来给我做好吃的。”

    夏稚鱼惊喜的接过任钰提着的两个饭盒,“哇塞,还有菜豆腐,这也是阿姨自己做的吗?好麻烦阿姨呀。”

    “跟我妈还说什么麻烦”,任钰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触手冰凉,“脸怎么这么凉啊,大早上去你妈店里帮忙也不知道戴个帽子,小心给你吹傻了。”

    说着他把自己帽子摘下来扣在夏稚鱼头上。

    “哎呀,我家到店里才两步路,店里开空调了又不冷,但最近真的好冷啊,我甚至觉得家里比旺错还冷。”

    任钰笑着说:“你在旺错天天裹得跟狗熊一样能冷吗?明天多穿点你也就不觉得家里冷了。”

    “对了”,夏稚鱼一拍脑门,“我妈让你中午来我家吃饭,她今天要炖酸菜腊肉,还煮了血肠,我妈的特色血肠,你懂的。”

    说着还挤了挤眼睛。

    任钰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排斥外人的默契感在他俩周身流淌,针扎般刺痛着江知砚心尖。

    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夏稚鱼脸蛋红彤彤的,戴着任钰的丑帽子仰头朝着他笑,眼底一闪一闪的,像流星划过天际,洋溢着幸福的暖光。

    仿佛有粉红泡泡溢出两人身边,这份暧昧又像是炮弹一样直冲江知砚炸来,轰的他灵魂四分五裂,淌着鲜血。

    江知砚听到自己的理智被轰的一声炸没了。

    带给夏稚鱼的补剂掉在地上,玻璃器皿发出碎裂的声响,暗红液体沿着袋子被割破的痕迹缓慢淌在水泥地上,像蛇一样蜿蜒着爬行。

    一阵风忽然从身边略过,夏稚鱼下意识的回头往后看。

    向来冷静自持的江知砚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阴冷的盯着任钰,手握成拳,一下砸在任钰肚子上。

    空气中响起声肉撞肉的沉闷声响,随后是任钰一声短暂痛呼。

    第26章 第 26 章 他笑容不见眼底

    江知砚这一下使了全力, 任钰的身体像是虾米一样弓了起来,踉跄着半跪在地上,疼的喘不上气来。

    就这还没完,江知砚揪起他衣领, 昂贵大衣的下摆落在地上, 向来还有些洁癖的江知砚像是无知无觉似的扬起拳头,面无表情的就要往任钰脸上砸。

    夏稚鱼吓蒙了, 脸上残留着的红晕下浮现出惨白, 身体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刚才刻意在江知砚面前显出和任钰的亲近, 的确存了些刺激江知砚的心思。

    她想让江知砚知难而退, 最好再也别来打扰她的生活,可她没想到江知砚居然应激到这个程度,直接上手打了任钰。

    这跟她印象中的江知砚完全不一样。

    江知砚不是那种就算天塌下来也自岿然不动的冷静人吗?什么时候这么感情用事了。

    眼看着江知砚拳头直冲着任钰脸上去。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身体先行一步,夏稚鱼慌乱无措的抱住江知砚手臂道:

    “江知砚你又在发什么疯!”

    柔软暖意攀上他手臂, 江知砚动作滞住, 夏稚鱼很久没这样抱着他了。

    有多久了?江知砚在记忆里搜寻着,可他很快就悲哀的意识到,别说抱着他的手臂了, 自他从美国回来之后, 他们几乎连牵手都少的可怜。

    他和夏稚鱼的关系就像是进入了冰河期。

    趁着江知砚走神,任钰缓过来后一拳往他脸上砸去。

    他虽然不像江知砚那样常年接受拳击和柔道等方面的训练, 可这两年在旺错的生活和作息极大的强化了任钰的身体素质。

    江知砚被打的偏过头, 白皙皮肤上迅速浮现出红色痕迹,被骨节擦过的眼尾更是红的快要滴下血来。

    眼前浮现重影,他看到夏稚鱼急切地松开他手臂, 语气担忧的问着任钰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连一个眼神都没空分给他。

    明明他才是看起来更严重的那个。

    咸涩血腥气在唇角蔓延开,江知砚看着夏稚鱼对任钰关怀备至的样子,血气在胸口翻涌,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比任钰刚才一拳砸在他颧骨上还疼。

    夏稚鱼忽然回头看向他,江知砚心底莫名燃起几分希望,甚至下意识的拍掉衣角上的灰尘。

    “你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冲上来打人,你还是学法的,你不知道什么叫故意伤害吗?你再这样子我就要报警了。”

    她气的发抖,眼神里是为别人而生出的心疼和愤慨,曾经说着甜言蜜语的嘴唇里现在全是对他的抗拒。

    塑料袋被风扬起,在空中画着之字飘荡着落在他旁边的地上,江知砚紧紧盯着夏稚鱼,脸色越发冷沉。

    眼前这一切对于江知砚来说过于抽离,在和夏稚鱼这段感情里他一直处于高位,他习惯了夏稚鱼事事以他为先,也享受着夏稚鱼看向他时眼底的倾慕和深爱。

    所以当他被断崖式分手后,这一切都显得格外吊诡,格外不真实,格外让他难以接受。

    每次回到家看到空荡荡的房子和永远站在高处冷漠俯瞰他的夏小江时,江知砚只觉得自己为之奋斗的意义被残忍抹除。

    他每天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微信图标亮起,陈若雨发给他有关夏稚鱼的点点滴滴。

    她收床单时没抓紧,白色床单被旺错大风吹到店门口的树上,夏稚鱼挽起袖子动作灵敏的爬上树,抓住床单时笑的得意又张扬。

    五千米海拔处的贡嘎雪山,夏稚鱼戴着墨镜,笑容灿烂的在镜头前比着耶,笑容比身后的日照金山还明亮璀璨。

    ……

    他把照片和视频按照日期存了下来,三个月存满了七八个t的硬盘。

    这些视频不能让他感到快乐,甚至看的时候他会一遍又一遍的意识到夏稚鱼此时此刻的幸福来自于别的男人,但看不到夏稚鱼的身影和笑容只会让他日夜处在焦虑的漩涡里,且无法挣扎。

    这些视频就像是濒死病人注射的过量吗啡,痛苦短暂缓解后留在躯壳里的是愈演愈烈的渴求。

    她在做什么?

    在高原上住的习惯吗?

    桑珠说她高反很严重,他送过去的药起作用了吗?

    想见到她。

    想触摸她。

    想亲吻她。

    ……

    想进入她。

    唇齿交缠,交换津液,十指相扣。

    然后扼住她的脖颈胁迫她永远不许离开自己。

    亲吻间交互着腥涩的血腥气。

    如同鬣狗咬住来之不易的珍贵食物。

    三个月前如果告诉江知砚他在未来会被夏稚鱼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盯着,他绝对会打电话把这招摇撞骗的混子送进神经病院。

    笑话,这世界里谁都会恨他,唯独夏稚鱼不会,夏稚鱼多爱他。

    可爱他的夏稚鱼在跟他分手后不久就和任钰这种垃圾人在一起,甚至还打算要和任钰结婚。

    他和夏稚鱼在一起的五年里怎么没见她提过一次结婚。

    两相比较下江知砚只觉得世态炎凉,冷意刺骨,连任钰这种傻逼都能踩在他脸上蹦迪了。

    “没事,你别管,我当初在北城就该把他打一顿,欺负我家小孩是吧。”

    任钰一把将夏稚鱼护在身后,冷冷盯着江知砚,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踩在江知砚的神经上蹦迪。

    “你家小孩?”

    江知砚眼神越来越冷,嗤笑一声,“你对你家小孩的态度就是把晕倒在医院的她弃之不顾?”

    任钰脸色一僵,护着夏稚鱼的手臂也不自觉低了些。

    当初在医院抛下夏稚鱼这件事是他这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每每被提起都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他心头,而江知砚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可我原谅他了。”

    夏稚鱼紧紧拽着任钰手臂,大半个身子都被任钰护在身后,只露出半张脸,语气很坚决,

    “只要我原谅他那这件事就不算个什么,你不要用这种以前的事情刺伤我们的关系。”

    江知砚逼近一步,高挑身躯咄咄逼人,“那我呢,你谁都能原谅,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我又不是不能改。”

    他语调压抑,深色瞳孔紧盯着脸色苍白、眼底还藏着惊惧的夏稚鱼,恨不得把她从任钰背后拽出来,让她好好比较比较任钰和他有着多大差别。

    夏稚鱼有些不安,眼前的江知砚完全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他看向她的视线里满是熊熊燃烧着的偏执和愤慨,目光灼人,她几乎不敢抬眼对上江知砚的视线。

    恐慌在心头发酵,凉意蔓延至全身,夏稚鱼摸索手机的指尖都开始发抖,她拽着任钰袖口,语调压抑着惊惧,

    “走吧,我们回家吧,不要再跟他纠缠了。”

    任钰安抚的反握住她手臂,呈保护性的姿态护住她肩头,“别怕,没事的,有我在呢。”

    这种旁若无人的亲昵像是在江知砚的怒火上浇了一桶油,愤怒和恶意瞬间被点燃,

    “夏稚鱼你到底喜欢这种垃圾人什么?他除了会嘴上说点好话之外还给你付出过什么,你眼睛瞎了吗?”

    任钰火了,

    “我就算只会说点好听话我也比你强一百倍,你除了冷暴力她刻薄她之外你还会干什么,鱼鱼什么都告诉我了,要我说她这辈子最眼瞎的事情就是看上了你这个傻逼男。”

    就这还没完,任钰扯起唇角冷笑,

    “鱼鱼为什么不告诉你她做自媒体?你自己想想你这个男朋友当的多差劲,女朋友才会连自己经营自媒体账号这件事都不敢告诉你。作为女朋友,她居然怕被你训斥,怕被你觉得她不上进,好端端一个女孩都被你pua成什么样子了。”

    “你不心疼她我还心疼她呢,江知砚你别以为你有点臭钱和权力你就能踩在别人脊梁骨上当爹,不是所有人都稀罕你,你休想再欺负鱼鱼。”

    夏稚鱼没说话,只是默默拽住了任钰卫衣衣摆,避开江知砚的视线,她咬着下唇,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态度鲜明的站在任钰背后。

    江知砚没分给任钰半个眼神,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夏稚鱼,黑色大衣衬的他脸色越发苍白,高大身躯僵直着,明明穿着昂贵得体,可表情里却流露出狼狈气息。

    像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犬,即便洗干净毛发也藏不掉它身上的绝望气息。

    眼尾和鼻尖都是通红的,明明和江知砚对峙的是任钰,可江知砚的视线只绝望而偏执的死死盯着夏稚鱼,阴郁情绪浓郁到几乎要淌出来。

    夏稚鱼始终避开他的视线,大半个身躯躲在任钰身后,他只能看到她被风扬起的长发。

    像小鱼翘起的尾巴,甩了他一脸水后毫不留情的拍拍尾巴就走。

    谁许她跑了。

    谁许她不长心的抛下他。

    江知砚垂下眼,额头前侧忽然疼了起来,神经抽搐着。

    萧瑟秋风呼啸着吹过,卷来夏稚鱼断断续续的笑声,声音很小,微弱不闻,江知砚抬手撑住额头,痛感越演越烈,他眼前只剩下夏稚鱼背影。

    她单薄肩头被任钰呈保护姿态揽在怀里,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怎么能忽然不要他了呢?

    骗子-

    事情解决的这么顺利吗?夏稚鱼悄悄回头看了眼驻足在原地的江知砚,心头隐约有些惴惴不安。

    江知砚一向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次怎么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了她,难道人的良心真的会长出来?江知砚知道他错了?

    她低声对任钰说,“我们走快点,江知砚没那么好的性格。”

    任钰拍拍她后背安抚道:“没事,光天化日之下我还就不信他江知砚能有多大的狗胆,哥们这几年不是白练的。”

    说着还让夏稚鱼摸了摸他隆起的肱二头肌。

    眉梢间的得意之色清晰。

    夏稚鱼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开阔了许多,

    “等会记得在楼下买瓶可乐,哦对,可别说漏嘴我会喝酒的事,要不然我爸又要训我了。”

    “放心,哥们这嘴一流的紧。”

    任钰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配上他那张还有点凶的脸可逗了,夏稚鱼笑的眉眼弯弯。

    开心时连看路边被锯到光秃秃的树干都觉得可爱,裹着粉红色防冻膜的样子像是倒插在比奇堡沙滩里的派大星。

    夏稚鱼掏出手机对准派大星四仰八叉的胖身子,正准备按下拍摄键那一刻,任钰的手机忽然跟催命似的响起,夏稚鱼刚才就听到任钰的手机一直响,眼瞅着任钰还是没接电话的意思,夏稚鱼眉头皱起。

    “什么事啊,你接一下呀,现在又没事了。”

    任钰肩膀一垮,电话那头用藏语语气急促的说了几句什么,任钰脸色变了,掐掉电话眉头染上懊悔道:

    “学校那边有几个孩子学籍被卡住了,今天下午就是截止日期了,你自己能回家吗?我现在得去一趟教育局。”

    “你赶快去吧,我这边没事的,江知砚刚才没追上来一会也不会的,马上就到家了。”

    任钰又匆匆交代了她两句,他心里挂着事,没两下就转身朝着反方向的岔路急匆匆跑开。

    任钰一走,夏稚鱼的第六感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妙,往后看,江知砚也不在原地,她心头一晃,脚下步频变快。

    路边突然响起车门声,夏稚鱼条件反射似的闻声回头,江知砚从身后握住她手腕,墨黑瞳仁幽深,语调却温柔到异常,

    “好鱼鱼,我们现在可以单独谈谈了,把任钰这小子支走可费了我不少功夫。”

    “谁要跟你单独谈谈。”

    夏稚鱼用力甩开他的手,脸色很差。

    江知砚擒着她腕骨,语调发冷,

    “你那么喜欢任钰的话,你就不想知道任钰他为什么忽然去了旺错吗?他为什么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转身去了个穷乡僻壤开民宿,你真以为就是他跟你说的那么简单吗?”

    说到喜欢二字时隐约有些咬牙切齿的腔调。

    “还有你爸爸的事情,法庭的电话你打通了吗?有书记员理你吗?”

    抗拒的话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来,夏稚鱼受惊了似的缓缓睁圆眼睛,看向江知砚的眼神满是不敢置信。

    “别那么看我,宝贝”,江知砚抬手覆住夏稚鱼眼眸,喟叹道:“我又不是坏人。”

    浅浅湿意在掌心漫开,江知砚扯扯唇角,眼底漫开自嘲-

    小县城里最好的酒店也不过是亚朵之流的连锁,换做以前,江知砚宁可飞到另一个城市都不会在这种酒店下榻,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多少都有些这种娇气毛病。

    这毛病硬生生在他跟夏稚鱼旅游了几次后治好了,夏稚鱼很喜欢去古遗迹,很多古建筑都藏在深山老林里尚未开发,住过七八次帐篷后江知砚就老实了。

    之前睁着眼睛躺在酒店床上一宿睡不着,被夏稚鱼遛了几天后次次累到极点瘫在床上睡得跟猪一样,从此之后再也没挑挑拣拣过酒店。

    得益于夏稚鱼,江知砚不少老毛病都被根治了,尤其是失眠。

    但如今看来——夏稚鱼眼神从床头柜上拆开的熟悉药瓶扫过——又复发了。

    江知砚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啪嗒一声,防盗链扣上。

    夏稚鱼心脏紧了一瞬,眼神略微紧张的看向江知砚,摁着手机侧面的音量键,随时准备连按三下拨打报警电话。

    柜子上的香薰机散出淡雅的安抚香气,跟他们家的味道一模一样,夏稚鱼紧张的神经不自觉舒缓片刻。

    “在害怕什么?”

    江知砚低头,对上夏稚鱼略带惶恐的眼神,偏头微笑,“我吗?”

    笑容不见眼底——

    作者有话说:最近应该都是这个点更新,十点左右,大家这个点来就好啦![黄心]

    第27章 第 27 章 可爱

    第28章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夏稚鱼仰头看着江知砚, 她没说话,可眉眼间的戒备之色清清楚楚表明了她的态度。

    就像是她刚才站在任钰背后时望向他的神色一样。

    酒店空间小层高低,又没开窗,香薰味道散不开, 使得原本就密不透风的空间显得更为压抑, 到处都是浓郁到刺鼻的气味。

    虽然从华万离职了,但夏稚鱼昨天还在朋友圈看到了前同事转发的关于这两天要开股东会议的相关事宜。

    可现在原本该在股东会议上的江知砚站在她眼前, 两人之间不过一臂距离, 她几乎能闻到江知砚大衣上熟悉的香气,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刚才只是匆匆几眼, 距离拉近后夏稚鱼忽然发现, 只是几个月没见而已,眼前人似乎和她记忆里一向矜贵傲慢的掌权人有些对不上。

    江知砚瘦了很多,下颌线越发清晰立体, 雕塑般棱角分明,眼底满是蛛网似的红血丝, 脸色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 眼神阴霾,周身萦绕上几分病态的偏执气息。

    “怎么不讲话。”

    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夏稚鱼竭力保持镇静,“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

    江知砚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语调里满是压抑的酸气, “不想跟我讲话,那你想跟谁, 任钰吗?你跟他刚才聊的那么开心, 在我这里就无话可说?”

    说着还朝夏稚鱼逼近半步,高大身躯几乎要把她逼到墙角,呼吸间满是江知砚身上的气息, 夏稚鱼忍无可忍的抵上江知砚胸口,脸色气到涨红,

    “任钰是我男朋友,我爱跟他聊多久就聊多久,至于你?我们分手很久了,江知砚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男朋友?”

    江知砚细细品味着三个字,眼底的冷意越发明显,嫉妒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蚕食着血肉,

    “所以你跟他谈了几个月就开始要谈婚论嫁了吗?我们五年都比不上你和他的几个月吗?”

    单单只是想到陈若雨给他发的那条微信,江知砚呼吸变得急促紊乱,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手表滴滴滴的开始报警。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稚鱼奋力挣开江知砚的束缚,眼前人让她觉得陌生的厉害,语调里不自觉带上慌张,“你这是非法拘禁你知道吗?你再这样子我就要报警了。”

    “我过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没用的事情的!”

    她色厉内荐的瞪着江知砚,语气又快又稳,可圆圆的眼里却隐着恐惧,嘴唇咬得发白。

    这幅模样看的江知砚心脏一阵一阵钝痛,更别说这份痛苦还是他亲手带给夏稚鱼的,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忽然哽在喉口。

    从早上见到他那一瞬间起,夏稚鱼看到他的眼神里就一直隐含着恐惧之色,江知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

    他知道自己在夏稚鱼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知道夏稚鱼喜欢的一直是遇事从容不迫、无所不能,能带给她足够安全感的江知砚。

    夏稚鱼喜欢那样的他。

    江知砚沉默片刻后退开,转身去开了窗户,湿润的冷空气倾泻而入。

    “叔叔和任钰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没你想的那么恶劣。”

    说着还给夏稚鱼端了杯热茶放在她手边,是夏稚鱼一贯爱喝的清茶,香气四溢,也不太烫。

    夏稚鱼一口没喝。

    “你……不爱喝了吗?”

    江知砚语气有些艰涩。

    “医生建议我尽量不要喝茶叶和咖啡这种。”

    江知砚脸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了些,“那我倒杯水吧。”

    “不用麻烦”,夏稚鱼握住茶杯,“有什么你直说就好,我不渴。”

    手里茶杯很精致,不是酒店常用的那种,夏稚鱼眼尖的看出这茶杯是她之前和江知砚在景德镇旅行时买下的杯子。

    她环顾四周,有发现了许多眼熟的东西,大到床上用品,小到床头柜上摆着的他俩合照和枕头一侧放着的娃娃,处处都是熟悉的痕迹。

    之前医生告诉过夏稚鱼,除了吃药之外,要尽可能的保持江知砚在比较熟悉的环境下长期生活,这有助于缓解他的失眠和焦虑状况。

    他俩刚在一起时,江知砚的焦虑状况很严重,听医生说连续一周无法进入深度睡眠都是常态,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江知砚就会惊醒。

    可夏稚鱼又很喜欢旅游,旅游就必然要避开熟悉的环境,他俩折中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两人出门时尽量多带点熟悉的用品,尤其是水杯、床品、枕头这些常用的,尽可能让江知砚能放松神经。

    刚开始夏稚鱼严格遵照医嘱带东西,但后来江知砚的状况慢慢好转了,两个人出门带的行李越来越少,这两年已经不需要带着床品出门,只要有夏稚鱼在身边,江知砚很少失眠。

    不过现在这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不管江知砚怎么样,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夏稚鱼睫毛微垂,澄澈热茶映出她眼底淡淡的冷意。

    江知砚很克制的跟坐在沙发上的夏稚鱼保持了一定距离,嗓音发紧,

    “这边到底是小城市,司法环境不如北城,我之前来这边办过案子,听说这里还出过刑讯逼供一类的问题,你家又事发突然,我昨晚猜到你大概率联系不上书记员。”

    “至于任钰学生的事情”,江知砚眼里划过一丝冷光,“他自己没注意到有两个学生的学籍有问题,要不是我提醒,这两个孩子今年就没学上了,藏区那种条件下,他们只要开始帮家里干活,基本上就没什么读书的希望了。”

    江知砚难得一次解释了这么多。

    空气静了下来。

    捧在手心里的茶杯微烫,夏稚鱼偏头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才道:

    “那你大费周折把我骗过来是想干什么?”

    她眼神很冷,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藏了汪寒泉,仿佛对他真的没了半分感情一般。

    巨大恐慌在心头一点点蔓延,江知砚喉头轻滚,亮若寒星的深邃眼眸望向她,眼底隐着清晰的伤痛,

    “我从来都没想过分手,自从我们在一起的那天开始。”

    ……

    夏稚鱼最后一次跟他表白是在他和夏稚鱼爸妈吃完饭那天下午。

    那天是个周日,夏稚鱼爸爸第二天还有早自习,两人吃完中午饭就赶着去坐高铁,江知砚开车帮夏稚鱼把她爸妈送到了高铁站,临走前还给她爸妈准备了好几盒补品。

    江知砚这个人一向是这样,做事情周全细致,自然而然的流淌出股值得依靠的感觉。

    对于夏稚鱼来说,这是一种近乎蛊惑人心的魅力。

    但自那天跟江知砚和爸妈一起吃完饭后,表白被拒两次但越挫越勇的夏稚鱼忽然像见了狼的兔子似的缩回了自己洞窟,告白的计划无限推后的同时,连见江知砚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比起江知砚而言很差劲,就连还不错的学历跟江知砚比起来都有些拿不上台面。

    “他又聪明又厉害,工作能力还很强,身边还有那么多优秀的人,人家凭什么喜欢我呢?”

    夏稚鱼午休时拖着下巴语气闷闷的跟方新乐抱怨道,熟不知江知砚就在她斜前方的桌子坐着跟客户聊天。

    幸好夏稚鱼虽然当局者迷,但方新乐可是旁观者门清,方新乐语重心长的劝说夏稚鱼,

    “nonono,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不能总是用自己短处去跟他的长处比,你还没工作呢,跟他比什么工作能力。鱼鱼你要看清楚自己的长处呀,我就说一个点——”

    夏稚鱼满眼期待的看向方新乐,只见她清了清嗓子,神色严肃道:“你一顿饭能吃二十个饺子并两张大饼,他江知砚能做到吗?”

    江知砚对面的客户没忍住先笑出了声。

    “方新乐!”

    即便夏稚鱼努力压低声调,可语气里羞恼之意却清晰。

    江知砚眉头微挑,眼尾蔓延开笑意。

    “咳咳,说正经的”,方新乐笑嘻嘻揽过她肩膀,“首先,你比江知砚小四岁,那他不是纯纯老年吃嫩草,能啃到就偷着得意吧还说什么呢。”

    江知砚脸色渐沉。

    “其次,他身边优秀的女性多,你追求者就少了吗?前两天隔壁自动化那哥们还背了个吉他在宿舍楼下给你唱歌送花呢,你忘的这么快?”

    “再者,单说工作,你都拿到海城最大电视台的offer了,这还不足以说明你在同龄人里出类拔萃,江知砚也就是占了比你老几岁的优势而已,以后指不定谁更厉害呢。”

    “而且你还能徒步三天三夜呢,江知砚那种在办公室坐一天一夜的人哪能做到这一点。”

    江知砚面色顿时黑如锅底。

    坐他对面的客户本来专心看方案的眼神肉眼可见的飘忽不定了起来,嘴角一翘一翘的,像是在憋笑。

    俩人又叽叽咕咕了几句什么,江知砚没听清,但估摸着不是什么好话,毕竟方新乐笑的像是被什么鸭子精夺舍了,嘎嘎乱叫。

    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上班,开会前江知砚专门换了套浅色的西装。

    网上说浅色衣服显年轻。

    不过方新乐说的那些话好像确实给了夏稚鱼不少信心,几天后江知砚故意路过夏稚鱼办公桌时,清楚看到wps文档最中间两个小二号黑体的“情书”。

    内容空白,落款没有,只有提头四号楷体的几个字——江律下午好!

    据此江知砚合理推测夏稚鱼准备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向他表白,趁着午饭休息时间,江知砚专门去做了个头发。

    可他等了一周又一周也没收到情书。

    直到夏稚鱼实习都快要结束了,江知砚还没收到夏稚鱼电脑桌面那个名为‘未来计划’的文件夹里倒数第一个7KB大小的文档,这个文档前面分别是旅游规划、工作日记、拍摄脚本、论文修改格式要求、毕业设计……

    反正只要是件事都比情书靠前。

    7KB,不到四百个字,作为情书来说已经很长了,江知砚早在这个文档产出后的第三天中午就看到了全文,那天夏稚鱼赶着和方新乐去负一食堂抢锅包肉,情书大喇喇的小窗放在桌面。

    江知砚不想看的,可他眼睛有自己的想法,最后只能一边忏悔一边通读无数遍,晚上躺床上都能一字不落的背诵下来。

    但好歹是在未来计划这个文档里,他总是有希望的吧,江知砚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不过也幸好还没表白,所以在这段时间的工作里,江知砚对夏稚鱼的认识又多了些。

    夏稚鱼懒懒的,不是那么上进,对于工作不算不用心,但也绝不努力,属于标准的零零后,干什么都是得过且过的态度。

    和江知砚信奉的人生信条差距很大。

    可夏稚鱼只是工作不努力,她生活很努力很积极,旅游更是争分夺秒做计划,生怕自己少去了一点地方,每个假期都排的满满当当,自媒体粉丝数量飞速的涨。

    小红书旅游行程分享的帖子下面,评论区都说她活人味十足。

    江知砚也这么觉得,他觉得夏稚鱼像是只生机勃勃的旅游青蛙,可可爱爱的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每到一个景点都会给他发好多好多照片。

    他每一条都会回复,如果是他去过的城市还会给夏稚鱼说哪里有好吃的店铺。

    其实都是江知砚自己去问了当地的客户,他一个工作狂哪里有时间探店,只是为了跟夏稚鱼有话聊而已。

    两个人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在聊天,夏稚鱼出门两个人在手机上聊,夏稚鱼来工作两个人就吃饭时间聊,聊夏稚鱼旅行时遇到了什么新鲜事,聊夏稚鱼最近玩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游戏……

    聊着聊着夏稚鱼忽然表白了,她嘴里的蛋包饭刚刚咽下去,紧接着就是一句“江知砚我喜欢你。”

    说完又若无其事的舀起一勺蛋包饭,还贴心的给自己浇上番茄酱,啊呜一口送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看着他。

    嘴角还沾了点番茄酱汁。

    特别可爱。

    也特别能吃。

    常言道不怕觉得女人漂亮,就怕觉得女人可爱。

    漂亮是正常的人类审美,可爱是带上主观滤镜后的结论,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存在呢?

    江知砚盯着夏稚鱼的时候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连吃饭都这么可爱,嘴角上的番茄酱好像都镀了一层柔光滤镜,看起来就要比同一盒的甜。

    江知砚一直没想起来自己当时鬼使神差之下说了什么,他只记得夏稚鱼笑的特别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像她之前在西湖旅游时发给他的照片,一猫一人脸蛋凑在一起,两对眼睛又圆又亮。

    那张照片是他的手机屏保,每每看到照片是心情都会好上几分。

    陈越评价江知砚栽的特别彻底。

    江知砚也这么觉得。

    他当时就想,这么可爱的夏稚鱼他一定要好好爱她。

    可结果呢。

    ……

    如今夏稚鱼眉眼冷冷的看着水杯,连瞧都不想瞧他一眼。

    屋子里静的出奇,夏稚鱼把水杯放到桌面上,好似下一秒就要说自己打算离开。

    “我之前去美国是因为华万出了问题,我爸联合我二叔想把我踢出江氏,那段时间我忙着参加各种会议就是在争取其他股东,但我还是落后一步……”

    夏稚鱼听到了江知砚版本的经历,是之前江知砚避而不谈,不愿告诉她的事情。

    尤其提到他父母和私生子的事情时,江知砚通身的气质忽而变得冷冽愤懑,那些大家族斗争的阴私赤裸裸暴露在夏稚鱼面前时,她只觉得胆战心惊。

    江知砚口中的这一年和她印象里的这一年截然不同。

    而现在她眼前的江知砚,和她印象里的江知砚,也是两模两样。

    “我一直以为我父亲他不会爱人,可直到我看到他愿意为那对龙凤胎付出一切时,我才意识到他不爱的只是我和我母亲而已。”

    “而我母亲呢?她只会帮我当做攻击父亲的道具。”

    “他们都没爱过我,或者说,我从来都不是他们优先考虑的对象。”

    江知砚又开始用那种迷惑人心的深情眼神注视着她。

    第28章 第 28 章 好吧我错了

    第29章

    夏稚鱼睫毛微颤, 像蝴蝶扑朔的翅膀,脸色越发白,透出瓷器般脆弱的无机质感,就连偏头看向江知砚的视线也是脆弱的。

    江知砚沉沉的叙述道:

    “那些恶心的事情我又没办法在你面前说出口, 我不想让你觉我脆弱或无能, 我希望在你眼里的我永远值得依靠和信赖,是你一回头就能看到的港湾。”

    “分手后这段时间我过的很不好, 没有你的每一天都像是在渡劫, 可股东大会有迫在眉睫,我不仅要跟我二叔的人斗智斗勇, 还要提防着我亲生父母对我的陷害。”

    “说来也好笑, 你看我头上的疤,还有这里。”

    江知砚握住夏稚鱼指尖落在自己前额发根处的将近五六厘米的疤痕,

    “这是我爸为了护住他刚怀孕的小三, 把四岁的我从楼梯上推下来撞到茶几后留下的伤疤,我当时太小了, 又伤在头上, 缝合时医生都没敢给我打麻药,说是再偏几公分我可能就傻了。”

    “明明五岁前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可针从血肉穿过的疼痛我记到了现在。”

    “后来我姥爷去世之后, 我爸对付我的手段更明目张胆了, 他买通过司机、保姆,让他们弄坏刹车, 食物投毒。那时我才十来岁, 现在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闻言,夏稚鱼被他语气里的脆弱吸引, 不自觉偏头看了眼江知砚,好像是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嘴唇只很轻的抿了一下,脸颊一侧陷下个小小梨涡。

    这个很淡的眼神让江知砚误以为自己被减刑或者谅解了,他顺势握住夏稚鱼的手,语气越发的可怜,像是美剧里在竭力争取到陪审团同情的被告。

    酒店很冷,可能是天气冷的太快,像是突然从酷暑跳到了严冬,中央空调还没反应过来,依旧还在呼呼吹着冷气,房间里温度很低,比室外还冷的多。

    夏稚鱼冻的手脚冰凉,她下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静静聆听着江知砚的叙述。

    从父母关系到他一个人赴美求学,从他跟他二叔激烈的内斗到他姥爷签订的对赌协议。

    尤其是前段时间她闹着要离职时,当时的江知砚手上好几个能对公司前途起决定性作用的大客户正在他和他二叔之间摇摆不定,那段时间他就像是走在钢丝桥上一样摇摇欲坠,所以脾气格外的坏。

    她很仔细的听着江知砚的烦恼和痛苦,仿佛这样就可以替这几年被死死瞒着什么都不知道,继而在无数个深夜崩溃大哭的夏稚鱼得到了回复。

    “原来是这样子,那前端时间属实是辛苦你了,家里那么多事情,还得分出心力操心我要离职这件事。”

    夏稚鱼很有礼貌的道了谢,眼神静静的望着他,一如既往的温和澄澈。

    这份无动于衷的温和却像是有人捏着一把刀,刀柄抵着他胸腔皮肤,一寸寸深入,血珠子沿着刀身冒出来,越冒越多。

    钝刀子磨人,见血又要命。

    江知砚如坠冰窟。

    夏稚鱼弯弯眉眼,又笑着道:“这几年辛苦你照顾我了,刚好现在我们都在川城,我和阿钰请你吃顿饭吧,附近有家川菜很出名,我很早之前就想带你来吃了。”

    很早之前……江知砚对这件事有印象。

    夏稚鱼只提过一次要不要来她老家,那会她刚硕士毕业,还没被社会毒打过,很天真的对她和江知砚的未来抱有希望。

    在真爱面前没有什么跨不过去的沟沟壑壑,夏稚鱼坚信这一点,所以她很勇敢的问江知砚要不要去她老家旅游,他们家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川菜馆。

    中文博大精深,江知砚当然能听出来夏稚鱼的言外之意是什么,况且夏稚鱼当时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兴奋,表层的爱意下是想和他共度一生的勇敢。

    可江知砚拒绝了这个提议。

    当时的江知砚比谁都恐惧家庭,更何况他还见过夏稚鱼父母。

    他见过她父母之间流淌这的那股温馨,他庆幸夏稚鱼是在一个有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即便她爸爸妈妈或许没她以为的那么爱她,可有爱跟没爱的家庭是完全不同的。

    当时的江知砚面临着重大的家庭危机,父亲的私生子接二连三的蹦出来,母亲精神状况极度不稳定,甚至在公众场合发过疯,导致公司股价一落千丈,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证别人家的幸福。

    在亲情极度匮乏的情况下,江知砚难以去面对一个正常的、幸福的家庭,更别提让他去言笑晏晏的面对这个家庭。

    江知砚做不到。

    可这种匮乏他又在夏稚鱼面前难以启齿。

    男人在爱人面前总是有一点孔雀开屏的心理,他希望在夏稚鱼眼里,自己的每一根羽毛都是足够靓丽的。

    于是,这点自尊心成了横亘在他和夏稚鱼面前最大的障碍。

    夏稚鱼再也没提过去她家的事情。

    ——直到今天。

    这份闪烁着自卑光泽的强自尊终于成了击垮他和夏稚鱼五年感情的最后一棒。

    ……

    江知砚面色一瞬间变得灰败,他今天没有弄头发,柔软的短发搭在前额,眼神透过发丝,执拗的看向她时竟显得格外可怜。

    “鱼鱼,别这么对我——”

    声音很哑,蕴藏着无限情绪,像是在渴求,又像是在忏悔。

    可笑。

    夏稚鱼不再笑了,她表情变得冷漠又真实,眉眼间全是残忍的不在意,她偏头定定看向江知砚,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已经分手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笑了,“你该不会是想挽回我吧,多可笑呀江知砚,你凭什么觉得在你那样子伤害了我之后,我还会因为你可怜的几句话就贴上去,我很贱吗?”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当时是怎么攻击我的吗?”

    看着江知砚眼尾越发红之后,夏稚鱼心头没有升起半分报复后的爽感,她只为自己感到不值。

    “五年啊,在一起整整五年时间你都没告诉我的事情,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呢?难道你在别人那里受了气,碰的头破血流之后,你伤害我这件事就可以磨平了?”

    “你的苦难不是你他大爷的用来伤害我的借口?我做错什么了?我多无辜啊?凭什么我要当你的出气筒?”

    夏稚鱼越说越愤怒,越说越痛苦,过往几年她因为江知砚而大起大落的情绪此刻看来简直像是笑话,

    “你妈说我配不上你我忍了,律所同事背地里说我是小三我也忍了,我甚至在你说要不要结婚那天晚上,还跟乐乐说打算再干一段时间律师,就因为那天你修我们的机械钟时,让我误以为你还爱我。”

    “我一遍又一遍的劝自己,说服自己你是为了我好,你是为了让我进步才会那么过分的说我。我甚至一度以为是我自己不够好,你那么厉害,我要很努力的才能配得上你,我都开始自己pua我自己了,我想尽办法给你找理由。”

    “你在美国那半年里,你主动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吗?分手前吵架那段时间,你每次都在说我自甘堕落,嘲讽我一事无成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你说想跟你结婚的人一大堆,不缺我一个。”

    “我作为一个有正常价值认同的成年人,工作和生活的意义全被你否认掉了。我发现我不管怎么努力都追不上你了,我痛苦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暴瘦七八斤,抑郁躯体化,胃病,吃的药越来越多,睡的觉越来越少。”

    “结果呢,你现在告诉我你那些坏情绪来自于你的父母,来自于你勾心斗角的家族,那我呢?我这两年因为你受到的冷遇和侮辱算什么?我的感受就不重要吗?我夏稚鱼就可以被忽略吗?”

    空气蓦然静了下来,江知砚颤抖的伸出手,用力把夏稚鱼圈进自己怀里,埋首在夏稚鱼肩头,似乎肢体距离能够拉进心的距离一样。

    冰冷的湿意在肩头蔓延,夏稚鱼用力仰起头,冷气吹的她视线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凉意在颊侧蔓延。

    过了良久,她声音很轻很低的发问道:

    “我难道不是一个值得被尊重被考虑被在乎的个体吗?”

    这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江知砚。

    如同是岩浆冲破火山口那一瞬间,顷刻间天昏地暗,视野前满是腾起的火山灰,铺天盖地的淹没了整个世界。

    夏稚鱼绝望掀开自己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血淋淋的刀口不仅刺痛了江知砚,更刺痛了她。

    她知道反复剖开的伤口最后就算愈合也会留下狰狞的增生,夏稚鱼不想要增生,她只想好好的把江知砚从自己的世界里排除出去。

    在旺错那段时间就像是在湿性愈合,不会结痂,不会留疤,恢复的又快,好像江知砚给她造成的伤害会随着时间流逝,再被藏风吹远。

    可现在呢,夏稚鱼清醒而绝望的意识到,她的伤口好像永远都不会愈合了。

    不管再过多久,只要一想起来今天江知砚把自己的面子和尊严凌驾于她这一个体之上,她就永远无法和五年里为了这份爱情竭力苛求自己的夏稚鱼和解。

    “江知砚,你告诉我,我到底怎样做才能拼好我自己?”

    “又该怎么样才能彻底抹去你对我的伤害。”

    江知砚以为他们只是因为信息差导致的错过,他因为高自尊错过了朝夏稚鱼袒露心声的机会,又因为骄傲错过了分手后的最佳挽回时间。

    在来川城之前,他以为只需要重新对齐颗粒度,他和夏稚鱼之间的问题尚有可以解决的空间,而且不管是再严重的问题,本质上也只是感情问题而已,只要他们之间还有爱,那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还是那句话,他又不是不能改。

    现在回头想想,他这种想法何尝不是另一种层面的高高在上,像是甲方一样自顾自的提出所谓的解决方案,殊不知这种解决方案本质上就是在增加更多的矛盾。

    只是因为他从未站在夏稚鱼的角度上考虑过。

    “对不起,对不起,鱼鱼,之前那些事都是我的错,可你不能就这样丢弃我,至少这五年我对你的爱不是假的,我的真心也不是假的。”

    江知砚固执的重复道歉,又抬手抹掉她脸上冰凉的泪水,声调里满是悲哀,一向仿佛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男人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茫然的痕迹。

    夏稚鱼定定的看向他,用力挣脱开他的束缚,眼底情绪翻涌,愤怒夹杂着痛苦。

    她语调尖锐的嘲笑道:

    “纸片撕碎后还能拼起来吗?镜子碎了还能复原吗?江知砚你自己不觉得你的话可笑吗?”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你难道以为你道歉了忏悔了我就要原谅你吗?你的尊严值钱,我的尊严、我的爱就不值钱?就不值得被重视,就该被忽略吗?”

    “你毁了我五年里最珍视的爱情,难道你还想再毁掉我未来的全部人生?”

    泪水倒灌到心底,咽喉阻塞,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呼吸变得越发困难,眼前似乎出现了重影。

    江知砚执拗的握住夏稚鱼掌心,为自己辩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有到了现在,只有在清楚地看到夏稚鱼的痛苦之际,他才意识到自己过去为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多深刻的伤害了世界上唯一用真心爱着他的人。

    他想弥补都无从下手,仿佛他现在出现在夏稚鱼身边时,只会带给她痛苦。

    被爱人刺痛到心碎到无法呼吸竟然是这般感觉。

    那他的小鱼,在那曾经每一个被他漠视的瞬间里,到底痛苦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他不敢想。

    也无力想。

    —

    小鱼小江,江不能没有鱼,鱼也不能没有江,她和江知砚就是天生一对。

    现在看来这是多可笑且愚蠢的想法。

    电话铃声响起,夏稚鱼神色一点点冷却,平复了好一会才接起电话。

    “喂,妈。”

    “马上就回去,路上遇到了个朋友聊了两句而已。”

    “生抽是吧,海天的可以吗?”

    “好,妈妈拜拜。”

    几句话异常简短,夏稚鱼竭力忍住声音里的哭腔,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往常一样。

    她妈妈身体不算特别好,今天早上她刚给妈妈量了血压,高压直逼一百四,很让人害怕的数值,夏稚鱼挂了下午的专家号,打算带妈妈去看病。

    早餐店生意太忙了,她妈妈基本上一整天连轴转,从早上三点去店里拌陷揉面,下午还得去店里准备第二天要用的面和菜,年轻的时候这么熬还不显得什么,一上年纪各种基础病接踵而来。

    夏稚鱼不想让妈妈为她担心。

    “我送你吧”,江知砚低声道,说着就要去拿车钥匙和外套。

    “不用。”

    火山爆发完之后什么都没剩下,哪哪都是空的,哪哪都是黑的。

    夏稚鱼现在和江知砚就是这样,说尽说空之后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人。

    “我朋友在楼下等我,不劳烦您了。”

    她说的礼貌,走的也快,江知砚甚至连拦她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从楼上眼睁睁的看着她下楼后坐上了任钰的电动车,一溜烟远离了他的视线。

    —

    夏稚鱼上车就开始悄悄流眼泪,任钰安慰她的声音被风声吹的七零八碎。

    她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和江知砚之间的事情,任钰刚追问时,她只解释说江知砚找她是因为之前还有些话没说开,现在说开就好了。

    任钰向来心大,她说什么就信什么,也没多想,更不会多问。

    “江知砚这种王八羔子你就别理他,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就直接报警,别让这种烂人烂事再影响到你了。”

    夏稚鱼抽噎着点点头,转开话题,“你学生学籍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手续上还有点小问题,我明天得去一趟市教育局,可能得个一两天,我一忙完就回来陪你弄你家里的事。”

    “没事不急,你先忙你的,我爸的事我再看看能不能调解,我觉得我爸妈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们总觉得跟自家人打官司很丢人。”

    说完夏稚鱼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还把那些骗我做担保的傻逼看做自家人。”

    “我绝对赞同你的看法。”

    任钰把她送到了楼下,两个人分头行动,任钰去买饮料和卤味,夏稚鱼先回家帮她妈把香肠煮上。

    没了任钰打岔,江知砚的身影又不自觉的浮现在她脑海里,刚才那些哭诉和争执一帧帧出现在眼前,她眼眶又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鱼鱼(敲锣打鼓):蹲好心人给我投点营养液,一瓶营养液抽江总一巴掌!

    江总(捂着被抽肿的脸痛不欲生.jpg)

    第29章 第 29 章 爱情是一种会复苏的肢体……

    第30章

    北城, 江氏旗下最大的五星级酒店顶层宴会厅。

    侍应生们端着昂贵的香槟红酒小心的穿梭在人群中,乐队演奏着舒缓古典的交响乐,空气中满是纸醉金迷的富裕气息。

    明明已然是十一月初冬时节,偌大的宴会厅里却如同阳春四月般温暖。

    华万习惯在召开涉及重要事项的股东会议前, 先把要来参加会议的股东和董事们都召集在一起, 表面上是开长会前的放松,实际上则是方便股东们交换彼此之间的消息, 更加深入的了解候选人的同时, 顺便了解一下其他股东之间的倾向。

    股东们笑容可掬的碰了碰酒杯,交际的手段纯熟老练, 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 彼此就心知肚明对方的想法。就连最近因为赵骞入狱一事而在家里发了好几次疯的江镜此刻都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在人群中交际。

    江镜只是蠢,但又不傻,如果江知砚二叔在这次股东大会中占据优势, 一举拿下华万,那她的现在奢侈糜烂的生活自然维系不住。

    江知砚冷淡的看着她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亲切温和的笑容, 如同戴上了张虚伪假面。

    他静静垂下眼, 指尖摇晃的浅色酒液折射出水晶吊灯冷漠疏离的光斑,冷漠而刺眼。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陈越应酬完一圈后走到江知砚身边坐下,眉眼中隐着淡淡的忧心。

    上周股东会议因为江知砚二叔出了车祸的原因推迟, 虽然人没事, 但到底不是年轻人了,还是受了不少惊吓, 卧床休息了两天才缓过来。

    江知砚在他二叔车祸前一天直接去了川城, 这行程除了陈越之外没人知道,故而上周也是陈越亲自开车去北城机场接的江知砚。

    那些股东一个个猴精猴精的,要是让他们知道江知砚在预计的股东会议前一天离开北城, 江知砚二叔又碰巧在开会路上出了车祸,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来是谁动的手脚。

    所以当陈越收到江知砚让他帮忙支开任钰的消息时,嘴角直接吓的撩起了几个大泡,他家可是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江知砚身上,要是江知砚拿不到江氏给他家注资,他家资金链那可得说断就断。

    幸好没过半个小时就传来了江知砚二叔出车祸的消息,陈越沉默着取消掉自己临时想出来的拖延会议方案,再次确信江知砚还是他从小认识的那个冷心冷肺大混球。

    江知砚静静扫了眼他,头发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如既往英俊潇洒,他只是漫不经心的站在原地笑一笑,仿佛就像是碎金日光透过玻璃窗射进屋子,熠熠生辉。

    “挺好的。”

    词句简练,惜字如金。

    陈越翻了个白眼,好些没忍住想让江知砚自己看看他当时在北城机场接到他时某江姓男子的狼狈样。

    当时在航站楼下见到江知砚时陈越吓了一大跳。

    作为律师一向格外注重对外形象的江知砚衬衫皱起,没打领带,瞳仁里满是细而密的网络状红血丝,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神色间透露出股浓郁的倦怠颓废。

    吓的陈越以为华万已经彻底易主,江知砚要被逐出江氏了。

    结果只是被分手了没追回而已。

    陈越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不敢松是他不确定江知砚还会不会再去一趟川城,比如在一周后的股东会会议期间。

    江知砚失去的仅仅只是爱情,他失去的可是公司账面上飞速减少的人民币和美元,这能一样吗?

    冷光映在江知砚皮肤上,仿佛给他渡上了一层无机质的金属色泽,社交笑容从他脸上消失后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生机般冷漠。

    陈越应付了几个来跟他俩搭话的股东后看向江知砚,见他脸色不见喜怒,心头还是有些打鼓,陈越忍不住半开玩笑道:

    “那你应该不至于又往川城跑吧。”

    陈越也有自己的私心,于公而言,江知砚如果以后成为了江氏的股东,那他要是能有一段稳定的商业联姻也有利于公司发展。

    于私而言,陈越和江知砚有着二十年的发小情谊,他不想看到江知砚为感情所困憔悴疲倦的样子。

    —

    陈越至今还记得他上周因为担心江知砚的状态,在第二天开会前专门开车去沂水庭居接江知砚时的场景。

    一推开门,沙发上的江知砚猛然转过头来,望向他的视线里满是激动,像是雕塑被施了化形术,一瞬间溢满生机和活力。

    可这份生机仅仅持续了一瞬,在看清是他之后,江知砚迅速冷却下去,如同一盆冷水浇在灼热铁器上,滋啦滋啦响完之后,陈铁还是陈铁,僵硬冰冷的坐在哪里。

    看着江知砚因为夏稚鱼变成了这副模样,陈越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忍不住劝说,

    “分了就分了呗,你把小夏也当成一个坎跳过去就行,你爸你妈的事你都解决了,更别说这点感情上的起起伏伏了,你说是吧知砚,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谈这些情情爱爱多没意思。”

    江知砚没接话,也没看他,陈越悻悻的住了嘴,但心底还是忍不住为了失魂落魄的好友感到伤心。

    认识这么多年,他从没未过江知砚情绪因为一个人大起大落、伤心到彻夜难眠的模样,即便知道感情的事情不能强求,可陈越还是忍不住对夏稚鱼生出些成见。

    既然觉得不合适,那当初为什么要强求呢,好不容易在一起熬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说放手就放手,说不爱就不爱,五年的感情是纸飞机吗?说扔就扔。

    但这些话他也没胆子在江知砚面前说。

    一直到车子启动开到小区门口的公园时,江知砚才语调冷清的回复他说:

    “夏稚鱼不是我的坎。”

    “跟她在一起的这五年我头一次尝到了什么叫活着的滋味。”

    “是她救了我。”

    怎么能是坎呢,鱼无论到哪里的江河湖泊,甚至在个小水盆子里都能活。

    可江呢,没有鱼的江跟一滩死水有什么区别。

    夏稚鱼带着江知砚见识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温暖、幸福、明媚。

    可他却因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自尊把夏稚鱼弄丢了。

    江知砚靠在车窗上,缓慢而剧烈的痛苦阵阵在心头涌动。

    陈越从后视镜瞄了他一样,向来不喜形于色的男人眼尾红的要命,看起来憔悴又可怜。

    “其实我有个妹妹,性格跟小夏特别——”

    “别说了。”

    江知砚声音很冷的打断他,“我和她只是暂时分开了,我又不是彻底没了希望,结了婚还能离婚了,更别说只是她只是恋爱了而已。”

    陈越沉默了,他简直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你们学法的道德素质这么低?学到丧心病狂啦?

    江知砚又自顾自说道:

    “在一起五年,我陪她钻过山洞爬过断桥,周末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打游戏,点外卖时她不爱吃的菜就丢到我碗里,跟个豌豆射手一样投掷胡萝卜玉米小白菜。”

    江知砚说着说着就笑了,眼底闪烁着暖意,“经历和回忆是没办法抹去的,这才是我们爱情产生的基础。”

    在一起久了感情会平淡会疲惫,但只要那些过往的美好经历削微浮现在眼前,当时的感受就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尖。

    爱情是一种会复苏的感觉。

    任钰和夏稚鱼认识那么多年都没能在一起,而他和夏稚鱼在见到彼此的第一秒就陷入爱河。

    心跳会告诉你谁才是合适的人。

    他和夏稚鱼才是真正的爱情。

    —

    宴会厅角落,陈越问完后江知砚敛下眉眼,沉默了好一会。

    在陈越忍不住想要掏出速效救心丸咽两颗时,他才声音很轻的回复:

    “暂时不会去了。”

    眉宇间生出些阴霾。

    见状,陈越忍不住想起江知砚和夏稚鱼刚在一起时的样子,那会他和江知砚在意大利跟进同一个国际并购案件,天天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全靠咖啡续命。

    当时他还不知道江知砚恋爱了,还是组里几个年纪大点的律师聚餐时开玩笑问,这段时间忙完有没有假期,他们得去给老婆排队买包。

    其中有个律师貌似丧气的晃晃头,手里却急匆匆的翻出来他老婆写的一整张采购清单,非常不经意之点开他老婆最后发的一句语音——

    “爱你哦宝宝,kisskiss!”

    众所周知,干律师这一行当,见多了形形色色的情人为了钱纠缠到面目可憎的地步之后,容易对爱情丧失信任,尤其年过三十还不恋爱的人,基本上就跟老婆孩子热炕头绝缘了。

    这小子不是在炫耀,这简直妥妥的是在一群三十岁单身汉脸上狂舞蹦迪。

    陈越先蹦跶起来了,说着还开玩笑教唆江知砚这个总负责人,说必须要在工作一结束的那天下午就订机票回国,不能给这些人买东西的机会。

    谁知江知砚这死小子笑着推开他说,

    “那可不行,我也得给我女朋友买东西,还得准备惊喜。”

    说完又跟旁边那个小年轻取经问道:

    “你之前都给女朋友买过什么礼物呀,我这几天挑了几个礼物,但拿不准她会不会喜欢,你有经验帮我看看呗。”

    别的单身汉们喝着酒吹着牛,他俩盯着小红书里的“送老婆惊喜排行榜”研究,主要看评论区里那些女生晒出来的惊喜,态度认真到堪比钻研疑难案件。

    笑容里还时不时透露出满满的人夫感,活像是被夺舍了,陈越不寒而栗。

    并且这种情况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江知砚的所有行程里,爱情在他生活中的扩散的速度堪比流感病毒。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江知砚谈恋爱了,但没人知道是谁,就连陈越都不知道。

    毕竟江氏这个复杂的状况,陈越觉得要不是那天江知砚喝多了酒,他压根不会让别人知道他女朋友的事。

    这人一向谨慎,尤其在跟夏稚鱼有关的所有事情中更为谨慎。

    自个在美国开会呢,都不忘安排车去接大风里出去跟朋友玩的夏稚鱼。

    嘴上说着什么这次必须得给她长点记性,实际上不仅安排了车还给她在酒店预留好了房间,要是真的风大雨大,夏稚鱼也不会无处可去。

    尤其江知砚上次在车里跟他说的那些话,陈越很难想象在法庭上雷厉风行的冷漠男人居然会和女朋友窝在沙发里甜甜蜜蜜的打游戏看电视,还吃他女朋友不吃的剩菜。

    要知道江知砚可是美式教育的产物,平常聚餐时连别人筷子翻过的菜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怎么到女朋友这里就秒变双标狗了。

    后来等江氏争权的事情稳定下来,江知砚终于带着陈越见了夏稚鱼。

    陈越第一眼看他俩手握手时只觉得震惊,眼珠子瞪的恨不得从眼眶里掉出来。

    怎么毫不相干的两类人恋上爱了呢。

    夏稚鱼这小姑娘一看就是个没心眼的,眼睛又圆又干净,澄澈的像雪山上刚化的雪水一样,有点事都写在脸上了。

    江知砚呢?老谋深算心机叵测这种词语就是跟他量身定做的,别人浑身是肝,他浑身是心眼,要是能剖个横截面出来,那铁定堪比蜂巢。

    但再一想,好像也挺合理,爱情这不就跟磁铁一样,总会吸引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江知砚和夏稚鱼像是彼此人生拼图上缺了的一角,咔一下按上去,两个人都圆满了。

    这是连看着就会觉得心头暖暖的幸福。

    聚餐吃的火锅,据说是夏稚鱼读研时最喜欢吃的一家,店面不大,但很干净,看样子像是一家五口都在店里忙,小的那个看样子才十岁多,已经会给客人上菜调蘸水了。

    夏稚鱼搅着五颜六色的冰粉,笑着跟他俩讲,

    “我小时候也这样,我妈开包子店,我每次上学前就去给她帮一会忙,盛稀饭呀装包子呀,我都干的可熟练了。”

    她说话时很自然,完全没有因为自家做小生意,江知砚则是金字塔顶尖那一层人而生出的不配得感。

    江知砚正在给她调蘸水,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忙前忙后的给她烫碗涮菜夹肉,听到这话后随口接道:

    “以前干的这么熟练怎么也不见你在家里干点活。”

    “哎呀,那现在不是有我全天下最好的男朋友干活了嘛。”

    夏稚鱼环上江知砚手臂,撒娇的语气很自然,眉眼间透着幸福的古灵精怪。

    江知砚耳根子红完了,他没接话,只是一昧的下毛肚,七上八下夹进夏稚鱼碗里。

    那盘毛肚还是陈越拿的,虽然毛肚全进了夏稚鱼碗里,但陈越莫名觉得自己饱了。

    ——吃狗粮吃的。

    但陈越还是莫名觉得欣慰,毕竟看自己兄弟当别人的狗也是一件蛮有意思的事,尤其这个兄弟时之前老压榨你的黑心资本家时。

    但后来陈越发现江知砚对夏稚鱼的在意程度,似乎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傲到不行的大少爷为了夏稚鱼的前途跟伤害过自己无数次的亲妈低头了,江知砚明知把股权分出来一部分给江镜,跟给了赵骞这个老王八蛋没什么区别,必然会给他未来抢江氏增加困难。

    夏稚鱼不知道这些勾心斗角的大宅阴私,她还在一门心思的寻求华万的面试机会,想拿到offer后给江知砚一个惊喜。

    但华万当时还在江镜的手里,江镜很讨厌她儿子喜欢的夏稚鱼,并且没打算给夏稚鱼一点机会。

    江镜在北城的话语权太大了,只要她想,夏稚鱼只会不断碰壁。

    直到江知砚跟她低头,通过分给江镜一小部分股权,换来夏稚鱼能安安稳稳入行,并且拿到不错的资源。

    这一切他都没告诉夏稚鱼,江知砚小心翼翼的为她的事业保驾护航。

    说实在的,陈越扪心自问,他身边这群富家子弟利不可能出第二个江知砚。

    可惜在他眼里天造地设的一对居然分手了,并且看样子分手的时候闹的还挺难看。

    “唉——”

    陈越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江知砚冷静跟别人交涉的背影摇摇头。

    如果江知砚和夏稚鱼都这样了的话,那他真的会对爱情失望的好吗。

    —

    宴会结束后不久,江镜笑容款款的走到江知砚面前,语气和蔼的问道:

    “听说你最近和那个小姑娘彻底分手了,怎么样,妈妈以前是不是说的很对,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削足适履的爱情都不会是真爱。”

    说完她洋洋得意的笑了,保养良好,和江知砚几乎如出一辙的眉眼秾丽的惊人,可落在江知砚眼里跟恶鬼也没两样。

    “你猜她知道你最近在看精神科医生这件事吗?”——

    作者有话说:甜甜的一章!

    (混着玻璃渣的糖怎么不是糖!)

    第30章 第 30 章 你这样的好女孩就该离他……

    第30章

    四天前, 夏稚鱼接了川城区检电话,那边问她愿不愿意接一个故意伤人的法律援助案子。

    夏稚鱼这才想起来她之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向老家这边的法律援助律师资源库提交了自己的资料。

    她没想着真能接到法律援助的案子,毕竟她在北城一直做的是非诉业务,只有实习期时被江知砚带着做了几个刑辩案件。

    听检察官描述案件经过时夏稚鱼困惑的厉害, 这案子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是夫妻, 11月7日当晚发生争执后,妻子一脚踢断了丈夫腿, 构成轻伤。

    按夏稚鱼在北城的工作经验来说这案子公安一般就按照家庭纠纷调解处理, 但这次居然立案并且已经进入了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

    “忙完了吗?”

    敲门声忽然响起,老夏大着嗓门问道。

    夏稚鱼条件反射的捂住手机话筒, 眉头紧紧皱起。

    老师家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被过度管控的状况, 老夏当了二十年高中老师,年年带两三个班,少说一二百个学生, 早就养成了恨不得把所有人捏在自己手心里的习惯。

    在学校里天天没课也要趴在后玻璃盯着学生,看谁上课不关心, 在家里他管不了宋越, 只能盯着夏稚鱼。

    别的小孩天天盼望寒暑假,夏稚鱼天天盼着寒暑假快点结束,让她爸早日回学校上班, 别守在家里折磨她一个人了。

    夏稚鱼从小到大在学校里被老师管, 回家之后还得被老师管,不管在哪儿都没有犯错的权利, 叛逆的心理越压越旺, 直到她高考完一股脑全爆发了出来。

    按照她爸妈的想法,夏稚鱼选的文科,分数也不错, 读个免费师范生简直是完美,毕业就有编制,直接回老家的高中任教,多完美。

    夏稚鱼明面上嗯嗯啊啊应了下来,实则在志愿截止的前半个小时所有的师范类专业都改成新传。

    没别的想法,单纯不想听话。

    任钰称之为是迟来的叛逆期。

    没等夏稚鱼接话,夏方青推开她房间门和蔼道:“来尝尝你爹研究的新口味火锅,麻辣鲜香特别好吃,我还给你煸了肥肠,肠子是买回来我洗的,盐水面粉搓了好几遍,保准干干净净。”

    老夏除了工作之外的另一大爱好就是做饭,她家一直是老夏做饭,这间接影响了夏稚鱼的择偶观。男人嘛,别的什么方面都先不说,至少得能做一桌子拿手好菜吧。

    但要是她爸能不在她打电话的时候进来就更好了。

    恰逢任钰拎着饮料上门了,夏稚鱼只得快速负责案件的检察官约好了阅卷时间,剩下的相关事宜阅卷时再仔细了解。

    “爸,你下次能不能别突然进我房间,我正工作呢。”

    “啥事还能比吃饭更重要啊。”

    老夏扬起眉毛,面色有些不悦,夏稚鱼张口就怼了回去,“是是是工作没吃饭重要,等我丢了工作我就可以喝西北风了,每天出门一张嘴就是吃饭,你满意了吗?”

    “死丫头片子翅膀硬了,连爹妈都管不住喽。”

    “管不住就别硬管,一天天的别瞎操心,有时间管管你自己的血压不行吗?”

    夏稚鱼可不惯着他,当律师当久了别的不说,怼人的本领她还是有点的。

    尤其擅长怼封建大爹。

    江知砚算一个,她爸也算一个。

    夏方青嘟囔了两句,到底是没再说什么,一副老父亲被自家小崽子辜负好心的模样。

    夏稚鱼才懒得理他,招呼任钰一起去冰箱拿昨天在市场上买的新鲜鱼丸。

    方桌上红汤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提前下进锅里的丸子鸭血浮浮沉沉,诱人的晃。去了筋膜新鲜吊龙片成薄片,烫了七八秒蜷起,咬进嘴里又嫩又辣,香的恨不得连舌头都咽下去。

    夏稚鱼被烫的呼哧呼哧的还要往嘴里塞嫩豆腐似的鸭血,裹上麻辣干碟,软嫩弹滑。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宋越嘴上念叨,手里给她姑娘捞肉的动作也不见停,看向夏稚鱼的眼神里满是温情。

    当妈的是这样,又怕孩子吃太快烫到嘴,又怕孩子不够吃。天冷时怕冻到孩子手脚,天热时又怕这大太阳给自家姑娘晒化了。

    夏稚鱼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刚上大学军训时,她妈妈在老家每天准时准点看着手机给她点水果和电解质水送到学校门口。

    妈妈的爱永远拿得出手。

    世上只有妈妈好!

    至于爸爸。

    夏稚鱼瞄了眼一大早起来就呆在闷热的厨房炒火锅底料、片牛肉、片鱼片、洗肠子……到这会还热到挂着一脑门汗的老夏,他这会还正在给她盛菌汤,一边盛汤一边还要絮絮叨叨说:

    “囡囡你先喝口汤,这火锅又油又辣的,别吃得胃烧的慌。”

    “这可都是好菌子哦,爸爸专门订了六点的闹钟去早市抢到的,可新鲜了。”

    爸爸也挺好的,唠叨点就唠叨点吧。

    夏稚鱼用力眨眨眼,鼻子酸酸的。

    宋越笑道:“也就你回家你爸愿意下这样的功夫给你做饭,平常给我做饭可没见他费过这么大劲。”

    老夏嘿嘿一笑,拿着漏勺给夏稚鱼捞虾滑,捞了好几下都扑了个空,夏方青感慨道:“真是老了,连个虾滑都逮捕不住了。”

    “别找借口,明明是你自个手法的问题,还怪什么年龄,我怎么一捞就捞上来了。”

    宋越白了他一眼,不由分说拿过老夏手里的漏勺,眯着眼睛给夏稚鱼捞虾滑。

    鬓角白发和眼尾越发明显的皱纹都清晰可见。

    时间的流逝感在爸妈身上就显得格外鲜明。

    夏稚鱼感觉心头像是有蚂蚁悄悄咬了两口,泛起酸酸涩涩的麻痒。

    任钰赞道:“火锅还是得在自个家这吃,其他地方的火锅都没这又麻又辣的味道,叔叔这料炒的真香。”

    两句话捧夏方青乐的找不着北,又开始给他盛菌汤,一个劲的夸任钰比夏稚鱼会说话会来事,说什么夏稚鱼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遇到困难就要跟家里打电话哭。

    这下一点就不感动了。

    夏稚鱼面无表情的咬着脆菌子,发誓今天一天都不给老夏好脸色。

    吃完饭要去丢厨余垃圾,任钰积极的帮她爸妈收拾碗筷,夏稚鱼提着垃圾慢吞吞下楼。

    垃圾堆在小区门口,夏稚鱼缩着脖子穿着睡衣,打算丢完垃圾再去买两杯奶茶。

    买两杯她爸最爱喝的去茶山,当着不能摄入太多甜食的老头面吨吨吨。

    小区门口左拐就是奶茶店,小程序上显示前方还有七八个人排队,夏稚鱼拐到了保安亭旁边的树下,要了根淀粉肠边吃边等奶茶。

    刚拿到奶茶,余光就瞄到一辆雷克萨斯缓缓停到了她身前,车窗摇下,露出半张保养良好的侧脸,江镜唇角挂着笑容,语气温和,

    “上来坐坐?外面风很大。”

    —

    江知砚回北城开会时,江镜翻开了夏稚鱼入职时简历上的家庭住址。

    她那段时间在川城有个国际会议要开,既然都要去川城了,那顺路见见夏稚鱼倒也不是坏事,抱着纯粹看笑话的恶意心态,江镜来了。

    这小县城里连个能正经吃饭的好酒店都没有。

    江镜靠在椅背上,懒散的托着下颌盯着满脸尴尬的夏稚鱼瞧。

    夏稚鱼拎着刚扎开的第一杯奶茶,干酪普洱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她抬眼看向江镜,正对上江镜看向她时饶有趣味的眼神。

    夏稚鱼头一次体会到在豪车里如坐针毡的感觉。

    江知砚和江镜不仅长得像,现在看来连性格都挺像的,夏稚鱼暗暗腹诽道。

    尤其是在开豪车来堵她这一方面。

    夏稚鱼倒不觉得江镜会像江知砚那样对她做什么,但买完奶茶回家路上被前老板叫住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不适。

    “听说江知砚前两天来找你复合被拒绝了?”

    江镜唇角翘起,明明是问句却硬生生被她说出来了一股嘲讽腔调。

    好像她儿子生活不顺对她来说是什么好事一样。

    夏稚鱼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再一想到江知砚前两天跟她说的关于他家里的事情,夏稚鱼犹豫了片刻,最后只干巴巴的嗯了一声。

    江镜又笑了,就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跟江知砚差不多,只是语气更加的刻薄,

    “蛮好的,也是辛苦你忍了这么多年江知砚,跟他那种人相处很累吧,刻薄阴险、冷漠自负、还自私自利。”

    这话夏稚鱼就有点难接,更何况她印象里的江知砚虽然恶劣,但也没到江镜说的这个地步。

    她犹豫了一会到底接不接话,但还是忍不住道:“之前还好,他这两年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性格变差了些……”

    还没等得及江镜说话,夏稚鱼连忙转移了话题,“所以您这次找我来还有什么事吗?是我之前的工作哪里出问题了吗?”

    江镜尚未出口的话被截住,她红亮的细长指尖乱而无序的在座椅扶手上点了点,脸上笑容不变,

    “当然不是你工作的问题,我来川城市是为了开会,顺便路过来看看你,跟你聊聊江知砚。”

    “说起来,你知道江知砚因为嫉妒所以把自己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了吗?”

    江镜的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惊雷在夏稚鱼耳畔炸响。

    她猛然抬起头,下意识握紧奶茶杯,嗓子眼干涩的厉害。

    看到她这幅模样,江镜笑的更开心了,

    “你居然不知道吗?江知砚把你瞒的这么好,那你知道他以前还把我这个亲生母亲关进过精神病院吗?就是为了拿到江氏的股权。”

    “你看,江知砚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种,像你这样的好女孩就该离他远一点,不是吗?”

    江镜笑容异常灿烂,目光灼灼的看向夏稚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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