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将蒋凌赫扶了起来。
这种颠覆世界观的消息对越上层的人冲击力越大。他虽感到荒诞，但也远没到震撼的程度。
蒋凌赫不一样。
她一直自诩是整个里世界消息最灵通的那部份人。她有着强大的情报团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探查到最多的消息，不论是里世界里还是现实世界。
她掌握着最全面的副本攻略，其中不乏绝版资料，让未来主义垄断了不少产出重要道具的副本。她事事追求全面，但最后居然得知有人知道的比她更多——这对她自负的内心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蒋凌赫搭上了张先生的肩，在对方小声的提醒下稍稍清醒，迅速将自己从这种负面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还好电梯内的屏幕断连后一直处于花屏状态，不然被人看到这一幕容易削弱个人威信。
蒋凌赫抿了抿嘴，再张口，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姜烟时，纪本深，你们对蔚摇了解多少？”
在屏幕再次联通之前，他们做不了任何事，不如趁机多打探点情报。
“什么了解？”姜烟时装傻充愣，“一个实力很强的新人，非常值得信赖，我心里永远的大姐大——蒋会长，我只是个和她一起参加过两个副本小喽喽，论了解程度肯定不及你们这些有情报网的高级玩家。”
说罢，她将幽怨的眼神投向一旁的会长。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蔚摇的关系藏得很好呢——只是单纯一起参加过副本，自己又没脱离公会投奔别人，谁能想到一切尽在会长的掌握之中。
天知道她在得到会长要带她来参加限时副本的消息时有多惊恐。
蒋凌赫不甚在意。姜烟时说得没错，他们对蔚摇资料的掌握程度绝对不及自己，但这她依旧有一些问题需要确认。
“蔚摇。”她平静地打开系统面板，翻出了情报组整理给她的资料，隐去部分隐私信息后用毫无波澜的声线朗读着，“24岁，父母健在但移居别市，独自经营一家父母辈传下来的道具店，个人能力是‘制造道具’。”
读到这儿，她想起第一个楼层时被蔚摇放出来的两只鬼，皱着眉头圈了个圈，边上批注了个“存疑”：“——能力疑似与个人职业有关。”
她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开口：“继承了家传的店铺，爸妈居然还活着啊……”
姜烟时表情一滞：“……真不要脸，查个人信息就算了，威胁人家父母算怎么回事！”
“我可没威胁人家父母。”蒋凌赫懒散地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惊天事实，“威胁蔚摇父母性命的是何清风。戏剧之夜副本结束后，老何不知道派了多少队杀手过去，都被我的人拦下来了。”
她突然向前两步，让自己靠近音响，慢慢抛出问题。
“你不觉得何清风态度很奇怪吗？”她循循善诱，“限时副本拒绝参加，还把已经脱离公会的前会员抓走了；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蔚摇恨之入骨，还派人去劫杀她的父母——这一切态度的转变都是在那个副本之后。”
“姜烟时纪本深，告诉我，戏剧之夜副本到底为什么永久关闭。”
这事件太惊世骇俗了。毕竟从里世界创立以来，除了偶尔几个低星副本会因为玩家使用了高星道具而受损外，还没有任何一个副本被永久关停过。
她自己就经历过一个类似状况——为了测验副本boss的抗火性，未来主义在一个一星副本里同时引燃了三个四星炸弹。boss被炸得满地都是尸块，整个副本除却他们保护罩的地方外一片焦黑，就是这样的惨状，该副本依旧只停止运营了23个小时——连一天都不到。
等他们再次进入副本，那boss又好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笑了。
这样的惨状尚且不能关停一个一星副本，蔚摇就算是触犯了天条都不应该能毁掉一个四星副本才对！
首通，异能强大和快速升级都能找到先例，就这事没有，直接把众人对蔚摇的实力评分拉高了一大截，连带着公会里不少别的党派的老玩家也开始明里暗里挤兑她了前天，居然有人跑来暗示她，说她连着做了这么多年实验，耗费了如此多的人力物力都没能做到蔚摇的成就，不如把位置让给更有能力的人。蒋凌赫想到这儿脸色阴沉，大拇指无意识地与弯曲的食指贴紧，挤得指甲泛白。
她让情报组打探消息，几天过去了，在几乎把所有参加人员都找了个遍的情况下愣是一点东西没套出来。
除掉死的和投奔蔚摇的几个，剩下的玩家要么是被不知名力量打晕，昏睡一觉后直接离开了副本；要么是一直兢兢业业表演节目，根本没参与最关键的“决战”，最后只能依据副本boss组织皇家剧团巡演这一消息推断出蔚摇是在巡演途中动了什么手脚，但更具体的东西一概不知。
而且这副本本身就够让人觉得奇怪了……从众人口中得知通关标准后，蒋凌赫一直搞不明白它是怎么成为十年来都没人通关的四星副本的——难归难，但也不至于难到这种程度，一定另有隐情。
想知道这些消息，只能从和蔚摇没有直接利益纠葛的姜烟时等人处下手了。
但姜烟时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你自己问蔚姐去，问她要不要帮忙。”她的脑瓜子此时意外地清醒，完全没被对方绕进去，“我又没资格替她做决定。”
夺走系统权限成为新任boss什么的是真的不能说啊！
除开她这一句话，四下一片寂静。纪本深更是完全不张嘴，假装自己完全没听见。
两人的会长竟然也一点表示没有。
蒋凌赫有些失望。她特地选副本内时间询问，主要就是想给两个会长施压，让他们主动劝成员开口。
谁让他们也特地带了这两个特殊的玩家上副本呢？乍一看还以为两会长打算用人质胁迫蔚摇说出真相，居然最后表现出来的意图只有“提拔新人”。
“蒋会长，请不要用诱导性语言强迫我的下属。”琴慢条斯理地开口，“放心，我们和你不是一会儿的。”
说完这句，场面彻底冷清下来，只留纪本深一人看了眼表固定报时：“距离下一次有害物质发放还有5分钟。”
……
蔚摇完全浸泡在黑雾之中。
那种刺骨的寒意直愣愣地刺进了她的身体，将人心底最深处的那些恐惧都搅动了出来，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要再前进了。
但这不可能是真的。
除去恐惧，蔚摇并没有感受到传闻中的腐蚀感，他的皮肤除了冰凉和起鸡皮疙瘩以外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不适，说明系统说的话全是狗屁。
当然，最让她欣喜的还得是手腕上的触感。
自从她进了黑雾，那手表的震动感是越来越小，说明系统并不能进入它划定的副本范围之外——这束缚玩家的屏障最终还是束缚了它自己。
这更说明所谓的副本世界是从完整世界上划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系统创造。
她靠思考稳定了自己的精神，在黑雾中的行进速度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如果自己现在处于的世界是一个真实世界的话，那栋住满白乐游的楼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三个副本虽然和现实世界有所不同，但逻辑是自洽的——虽然有人有神，有鬼还有成精的植物，但大家都不是永恒的，人会变老死亡，植物会因为没有水而枯萎，神会被杀死，鬼也会入轮回。时间不停向前，不停歇也不回头。
但无尽电梯的时间是可以溯洄的。
不同的房间代表不同阶段的白乐游家，你上一秒可以待在当下的白乐游家，下一秒进入左边的房子，一下就回到了十年前。不同年龄的白乐游呆在不同的屋子互不打扰，有的时间线里白父活着，有的已经死了。
但这会产生悖论。
蔚摇突然停下了脚步——如果她重新进入蒋凌赫他们呆过的惩罚楼层，在活着的白父身上砍一刀后进入另一个房间，尸体身上会出现一样的伤口吗？
她无从得知，但她准备等会儿试试。
蔚摇重新迈开了腿，一脚踏进了温暖里。
出黑雾了。
她睁开眼，入眼的是灿烂阳光，照得人眼睛微微刺痛。
白乐游一定有着同样的感受，毕竟他痛到双眼通红，滴下了两滴泪水。
蔚摇的手表彻底不动了。她点开一看，象征着远近程度的波动线恢复成了一条直线，毫无阻碍地平静向前走。
她盯着手表，等白乐游偷偷摸摸擦完眼泪，这才假装看完东西抬起了头，她看着破败的院子里栽着一棵格外高大的树，斟酌着语句开口：“这棵树……就是是你母亲吗？”
“嗯。”白乐游点了点头。他拉着蔚摇上前，抚上了粗糙的树皮，“她已经这么大了……我妈很快就要回来了。”
蔚摇默不作声地向脚下看了一眼。
小土堆，大铲子，嗯，下面是埋着东西没错了。
“你把你妈‘种’了下去。”蔚摇说着疑问的话，语气却是陈述，“为什么？”
白乐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为什么？人死了种回来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蔚摇沉默：“谁教你的，学校老师吗？”
“不，是我的父亲。”白乐游摇摇头，“第一次种妈妈，就是他亲手带我在树下挖的坑。”
第102章 无尽电梯（十四）
白乐游生下来身子就弱，几乎是见风就病，妈妈怕他适应不了，愣是多留他在家里一年，直到四岁才送去幼儿园。
离家一条街的地方有一座装修精美的幼儿园，白乐游几次和妈妈路过都会驻足观赏一会儿。那里的大门涂得五颜六色，透过铁栅栏能看见里面装点着各式小动物图案的滑梯和秋千。老师们穿着统一的服装笑得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看起来就像是电视里写的游乐场一般。
“你也能去的。”妈妈每次看完幼儿园里的欢声笑语后都会沉默地摸摸他的头，“你身体太弱啦，妈妈再留你一年，明年再去好不好？”
他点点头，他一贯很懂事。
他也知道，自己不去幼儿园不全是因为身子弱。他可听邻居说过，幼儿园里有“空调”，比家里暖和多啦。
大概还是因为“没钱”吧。
白乐游见过妈妈攒那些小纸片子，她把买菜还有添置家用的钱省下来，全都缝进了贴身衣服的口袋。她有时也会握着他的手，让他摸摸布料里粗糙的纸张。“已经够了。”这时候的妈妈脸上的笑才是最真诚的，“白乐游能去幼儿园了。”
“还有一个月。”
他几乎是掰着手指头数过了这一个月。
白乐游不明白邻居家的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去上学，每天早上出门都哭的撕心裂肺。幼儿园里有那么多玩具，还有那么多小朋友，不像他家，除了从小玩到大的娃娃，凶凶的爸爸奶奶还有老是哭的妈妈以外什么都没有。
真好啊，还有一个月他也能去幼儿园了。
家里厨房对面的墙上挂着个日历，妈妈说掀到红色的那一页时就是他上学之日。他几次偷偷搬凳子过去，想多撕几张加快时间，可惜还是够不着。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难过的，毕竟妈妈也够不着墙壁，平时只有爸爸会撕日历。
他安安静静地等着。终于有一天，风掀开了墙上的日历时，他发现下一张就是红色。晚上，妈妈认可了他的发现，让他早早上床睡下，第二天才有精力上学。
白乐游太兴奋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他轻手轻脚地避开身边的奶奶，背好妈妈准备的背包，自己跑到厨房灌了水，蹲在门口等妈妈起床。
房间里很暗，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的味道。奶奶的鼾声震耳欲聋，盖过了夜晚世界的一切声音。
他百无聊赖，抬头望去，墙上的日历在昏暗的自然光下微微发绿，像是厨房里发霉的馒头。
白乐游皱了皱眉——今天应该是红色才对，怎么还没撕掉？
他再低头一瞅，不知道为什么，爸爸那破烂的皮鞋没被穿走，两只鞋凌乱地摆在门口，和墙上的绿色一样碍眼。
今天爸爸居然还没起床出门？
他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应该……不会有事儿的吧？
反正，最多是妈妈又被爸爸打一顿。不过这回他不会再躲在妈妈身后了，他已经是个上了幼儿园的大人了，能保护和安慰妈妈。
他想到这点了点头，顺势握紧了拳头。
光透过他房间的窗户照在墙角，一点一点向上攀爬，最后跑进了白乐游的眼睛。他用力眨了眨眼，挤出几滴泪缓解眼睛的酸涩。
天亮了，——但妈妈一直没有起来。隔壁家的姐姐又开始了鬼哭狼嚎，看来已经到了该上学的时间了。
白乐游有些坐不住，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主卧室的房间门。
开门的是爸爸。
他看起来很凶，但不是被吵醒的愤怒，更要说的话，甚至带着几分，惊恐？男人身上还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熏得白乐游本就酸涩的双眼更加疼痛。
白乐游不喜欢这个气味，它比爸爸平时身上会出现的烟味，酒味以及呕吐物的味道还要难闻。他屏住气，闷闷地说：“……爸爸，我该上学了。”
男人诧异地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神情稍有松懈，看起来松了口气。“上什么上！”他不耐烦地甩上了门，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半途收了手，“穿鞋，我送你去。”
白乐游还是比较想要妈妈送他。
不过，要是他敢说不的话，估计再也没有去幼儿园的机会了。
他老成地叹了口气，算啦，妈妈说过，人总是要为了喜欢的东西放弃一些东西的。
他老老实实地跟着爸爸出了门。男人走得飞快，抓得白乐游胳膊生疼，到最后，他几乎是被爸爸拎在地上拖行。
男人拐了个弯，终于把他放了下来。
白乐游扯了扯自己被揉皱的衣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建筑。
——不是这里才对！
他目瞪口呆，这里不是幼儿园，只是小区里人自己办的托儿所！
没有宽敞的草坪，漂亮的游乐设施，花里胡哨的玩具，只有一间用来装人的房间，一个满身油烟味儿的老太太和三个表情木讷的同龄孩子。
妈妈说过不会让他来这种地方读书的！
他急着去拉爸爸的袖子，却被收了钱的老太太误以为舍不得亲人，直接一把抱回了房间。
白乐游的视野里最后只留下了爸爸的背影。
那洗得发白的外套上沾染着点点暗红，像是雨天踩过水坑后溅起的泥点子。
可是，这件衣服明明是妈妈昨天刚刚洗好的，今天又是晴天——哪来的泥点子呢？
……
晚上六点。
剩下三个孩子都早早被接走，只留白乐游一个，最后在老奶奶一家的晚饭时间被赶出了门。
他摸索着回到家门口，接着熟练地从门口放着的破鞋里摸出一把钥匙。
门锁稍微比他身高要高一点，白乐游踮着脚才将它插了进去，尽全力拧开了门。
房间里很暗，只有爸妈房间亮着灯。早上那股令人不悦的气息弥漫到了房间所有角落，就连站在门口的他都在一瞬间被完全吞噬。
白乐游怕爸爸生气，没敢用力关门发出声响，只是把门推得虚掩着，蹑手蹑脚靠近了主卧。
听声音，奶奶正在和爸爸讲话。
家里没有空调，现在又刚入秋，天气比盛夏还热，家里所有的窗户都开着，任由风穿堂而过，模糊了耳边的声音。他只隐约听到爸爸说什么下楼，“挖个坑”，奶奶哭着劝爸爸“离开”。
没有妈妈的声音。
半晌，爸爸像是有些不耐烦，房间里传出推搡叫骂的声音。接着门被砰地一声踢开，狠狠砸在了白乐游的脑袋上，摔得他眼冒金星。
白乐游听见爸爸惊恐的叫唤，怕被打赶紧挣扎着爬起身，正对上了主卧内妈妈的双眼。
她的身体斜坐在椅子上，靠绳子绑住不忘下滑；断掉的手落在脚边，窗台上搭着的是一节一节的胳膊，森森白骨从鲜红的皮肉下露出来，看得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颗独立的脑袋躺在离手脚不远的地上，下面垫着一片干涸的血迹。妈妈双眼呆滞，透过凌乱的发丝直直看进、白乐游的眼睛。
白乐游后退了一步。
他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惊恐也没有悲伤。或者说，他根本不了解眼前一幕到底代表着什么。
他刚张开嘴，男人就一步上前，冲上来捂住了他的半张脸。
“爸爸在给妈妈治病。”男人率先开口，用一种近乎诱骗的口吻哄着男孩，“……妈妈生病了，需要治疗。”
白乐游不信：“为什么妈妈会变成一段一段的呢？”
男人眼珠转了一圈：“白乐游，你知道柳树吗？”
“想要重出新的柳树，只要在旧的柳树身上折下一根枝条，再插进地里就行。放妈妈身上也一样，只要把妈妈折成一段一段再埋进土里，等到明年春天就能结出完整健康的妈妈。”
“白乐游，和爸爸一起去楼下种妈妈吧。”
白乐游懵懂地点了点头。他安静看着奶奶和爸爸把妈妈收进黑袋子，再拎着袋子和铁锹下了楼。
他们家楼背靠一片荒地，更远处是施工基地，吵闹的声音遮蔽了黑暗下的一切踪迹。没有路灯，两人就借着楼道里的余光在地上挖坑。
男人一边挖土一边哄着男孩：“白乐游啊，你觉得妈妈在地下会孤单吗？”
“会吗？”白乐游歪着脑袋，“我可以每天都来陪妈妈。”
“但你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这儿。”男人继续哄骗，“你要吃饭，要睡觉……妈妈在这些时间会很孤独的。”
“白乐游……你也下去陪妈妈好吗？你看你身体这么弱，只要等明年和妈妈一起长出来就能变得健康了。”
白乐游有些费劲地握着大铁锹，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
嗯……也不是不行。
但他不想被种到地里。妈妈太累啦，要是自己也下去，妈妈绝对要花心思照顾自己，还不如留在这里让妈妈好好休息一年。
不过感觉，爸爸比较适合下去。
爸爸力气大，可以帮妈妈搬搬东西。而且爸爸现在是坏爸爸，要是种一年病能好的话，爸爸应该也能变成好爸爸。
那就……让爸爸下去陪妈妈吧。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试图削弱儿子的警惕心，让他一会不要吵闹乱跑，全然没注意到背后逐渐升高的黑影。
白乐游举起了铁锹。
这东西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太重了。
铁块升到高处，他再无多余的力气，手一松，那东西便直直向男人后脑勺砸去。
……
“爸爸……别乱动，会砍歪的”
男孩哄着躺在地上抽搐的男人，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下举起了手中的刀。
“等到明年，你就会变成一个健康的爸爸了。”
第103章 无尽电梯（十五）
白乐游本来是很饿的。
他今早没吃早饭，中午又只在托管处吃了一碗清汤寡水的面，一点油水没有，晚饭拖到现在快七点了还没吃，再加上走路挖坑砍人等一系列剧烈运动，身体里的能量早就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兴许是饿过头了，他居然在看见爸爸胸腔里鲜红的器官时涌现出了饱的感觉。这点残余的力量让他成功割开了爸爸的手腕和脖子——毕竟妈妈断得最明显的就是这两个部位。
可惜他还是太小了，没办法将胳膊和脑袋完整切下。他只能慢慢地磨，看着腥臭的液体呈喷射状从刀下喷出，看地上满眼哀求的男人慢慢停止了抽搐，眼神空洞地看向天空。
这本来该是一场快刀斩乱麻的死亡表演，最后却成了一场漫无止境的残忍折磨。
晚风从爸爸的方向吹来，带来一股熟悉的气味。白乐游有些难受地捂住了鼻子——原来早上闻到的味道是生病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
他割割停停，最后到双手脱力的程度都没能切下完整的一块。
嗯……没有柳枝，在土里埋下整棵柳树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白乐游如此想着，心安理得地将父亲推下了他刚刚亲手挖的坑。
那坑呈一个锥形，在堆放了妈妈的身体后，最底下还遗留了一个尖角的空隙。男人身体重，借着从坡边滚下去的冲力挤开了女人零散的身体，正好完美卡入其中。
白乐游将母亲被挤开的手捡了回来，端端正正摆在了空缺处，将底下的男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好啦，爸爸垫在底下，妈妈就能睡平整的床了。
白乐游快乐起来。他坐回坑边慢慢地喘着气，感受着缓过劲来的手臂肿胀酸痛，感受着肚子里重新冒出来的火辣辣的饥饿感。
好累……
他迷迷糊糊，已经没有把坑填上的力气了。
恍惚间，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停在了他的身边，做贼似的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奶奶？”男孩晕乎乎地叫了一声。“小点声。”往日里历尖酸刻薄的老太太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他，“你爸爸呢？”
白乐游又困又累，随手往坑的方向指了一下：“往那儿去了。”
老太太抬头，顺着白乐游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入眼的是依旧灯火通明的施工工地，以及工地前荒无人烟的树林。
她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居然真听我话跑了？太好了……”
老太太心放下来一半，转头就看见一地的血和没被填上的坑，不由得皱起了眉：“你爸让你处理后事？”
白乐游乖巧地点了点头。
“……”老太婆用白乐游听不懂的方言低声骂了几句，只能隐约听出“赶着投胎”“小孩弄不好会出问题”之类的话。她接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像驱赶什么脏东西一样赶白乐游回家，“你小孩子弄不好，我留着弄。”
白乐游再一次点了点头：“那奶奶记得埋完后浇水，不然植物长不大。”
老太婆愣了一下：“……儿子这理由好啊——咳咳，我知道！奶奶种了这么多年地最懂怎么照顾植物了，剩下的都我来，你赶紧走。”
白乐游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了。
他饿得受不了，刚出电梯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寻着味道走到楼梯间，居然摸出了一个装着干粮和钱财的包裹。
他一眼就认出了包东西的布是妈妈的衣服，心安理得地将东西拎回了房间。行李塞进床底，他想了想，又悄悄进入主卧，拿走妈妈缝钱的那件衣服也塞了进去。剩下的烧饼全部填进肚子。
煎得油光锃亮的白面饼上洒着一层芝麻，香得人舌头都要掉了。
可惜妈妈吃不到了。
白乐游叹了口气——只能等明年啦。
他舔干净手指，老老实实地按妈妈的说法洗脸刷牙，最后钻回了被窝，没多久就在起得早、身体疲惫和刚吃完饭昏昏沉沉的三重加持下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算沉，奶奶开门回家的动静他都知道，还在半梦半醒中隐约听到老太太的低语：“……收拾的包裹拿走了，怎么连说都不跟我这个老娘说一句……算了，安全就好。”
那个身躯在自己身旁躺下，紧接着响起震破天的鼾声。
……
白乐游醒了。
时间不算早，天已经完全亮了。他第一时间扑到窗台边看向后院的土堆。
那里一如往日，混杂的石子的黄沙盖在地表，完全看不出地下埋了什么。
白乐游听到邻居家的门再一次打开，听到那姐姐再一次哭喊着不要上学。一切都和往日没有变化，仿佛昨天发生的事就是一场梦。
没有人有疑问——原来种人是这么正常的一件事。
白乐游安下心来。
他乖乖地坐在客厅。他不想去那个该死的托班，和一群完全没有精神的人呆在一起，枯燥地过一天，他宁可呆在家里，远远望着母亲的方向。
奶奶看来真的很累，她睡到到日上三竿都没起来，最后还是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骂骂咧咧地使唤白乐游去开门。门打开，站在楼道里的是一位脸色灰灰的叔叔，凶神恶煞的脸在看见小孩的那一刻也不免柔和了几分：“咳咳……小孩儿，知道你爸去哪了吗？今天怎么没来上工？”
他们工地倒也不缺这一个人，只是多少要确认一下去向，要是不来也得把原来的工钱结了。
“他走了！去别地工地工作了！”原本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老太太突然像被人踩中了尾巴，弹射出了房间，“问什么问，平时在工地受伤了没见你们这么积极，这会儿辞退人了赶着上来！”
那男人愣了一下：“我就是问一下——”
“孩子他妈跑啦，他爹去追她妈了，俩人现在在外地打工，家里只剩我和孙孙两个了——”老太太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哭诉起来，“命苦哦——家里男人走了还要被欺负哦——”
那男人有些慌乱，匆匆忙忙往地上丢了一沓现金说是工钱就跑了。
老太太仿佛打了场胜仗一般站起来，把钱踹进怀里，转身警告白乐游：“要是别人问起你，你就说爸爸去外地打工了，明白吗？”
白乐游点点头。他不在乎奶奶的目的是什么，只是趁她出门存钱的功夫再一次溜回了房间，继续望着后院的那块空地。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他就在奶奶的鼾声下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重新牵起了爸爸妈妈的手，抱着妈妈的身子，感受着她冰凉的体温。
这么冷绝对会感冒的……
他费劲巴拉把妈妈抱到床上，掀开被子盖了上去，试图用体温温暖她。
爸爸……爸爸身体这么强壮，睡客厅一定也是可以的吧……
……
梦最终还是要醒的。
白乐游被一阵刺鼻的臭味熏醒。他揉了揉眼睛，总感觉指甲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糊住了他的眼皮。
是什么呢？
他费劲睁开眼，入目是一片灰黄，就像是……沙土？
他用袖子擦干净眼睛上的东西，再看向钻心痛的双手，十指的每个缝隙都沾满了黄泥，好像是后院地上的那种。
白乐游缓缓把头转向侧边。
他和依旧沉睡的奶奶之间，竟然躺着一具腐败的无头尸体。
是妈妈。
……
白乐游没感到害怕。他只是有些困惑，困惑为什么妈妈在这儿，以及妈妈为什么看起来不像妈妈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向客厅，地板上躺着一句同样熟悉的身体，看起来是爸爸。
所以是爸爸妈妈回来看他了吗？
白乐游不免有些高兴。他去卫生间端了盆水，想拎回房间擦擦掉在床头柜上的妈妈的脸。
妈妈那么漂亮的脸上居然长出了一块块的黑斑，这可不行，必须得洗掉。
他没能将毛巾拧得很干，提到床头柜时还在滴水。那水一不留神就滴到了打鼾的奶奶的嘴里。
“咳咳咳——”大概是那滴水正好呛进了奶奶的气管，让她咳嗽着醒了过来。
老太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闭着眼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老花镜，手刚伸出去就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弧形物体。
她有些费劲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灰暗浑浊的眸子。
那是一双她绝对不会忘记的眼。
老太太呆住了，仿佛有一阵极致的寒冷瞬间将她的皮肤冻成了冰块。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惊恐的条件下连尖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能拖着不听使唤的腿，哆嗦着嘴唇颤抖着往后退。
那双几乎失去知觉的腿却碰到了另一个黏腻湿滑的东西。
这触感让她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测。
她缓缓转头，对上了一具无头无四肢的光秃躯干。
“……啊，啊——”她哑着嗓子，终于叫出了声，“啊啊啊！！！”
白乐游从未在奶奶脸上看见过这么丰富的表情：“……奶奶，你在怕什么啊？”
他一脸纯真地看向快要心脏病发的老太太：“奶奶，妈妈来看我们了，您不高兴吗？”
他很费解，奶奶天天要求妈妈孝顺，为什么妈妈孝顺了，奶奶还不高兴呢？
老太太看着面目乖巧的孙子，男孩的脸此时在他眼中与恶魔无异。她身下泅出一滩水渍，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骚臭味，终于手脚并用，哆嗦着滚下了床。
离开这里。她脑中反复回荡着这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只要离开房间，只要离开这个房间，去到客厅——
她如此想着，在地上蠕动着向外爬去。
第104章 无尽电梯（十六）
白乐游有些懵，他不明白为什么奶奶的反应这么大。
她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妈妈……毕竟爸爸给妈妈治病那天，奶奶也在现场。
可能是太激动了吧——奶奶这么喜欢爸爸，肯定要出去确认一下爸爸回没回来。
白乐游说服了自己，低下头认真擦拭起母亲的脸，不再关注外面的动静。
……
走廊。
老太太用双手摩擦着地面，努力拖动自己已经失去知觉的下半身向前挪动。
怎么会……那东西这么会跑到房间里来——明明都已经埋好了！是她亲手埋，亲手浇水后亲自踩严实的！
不可能有任何差错！
警察……不，不可能，警察肯定直接来家里找她对峙，不会多此一举——但又有谁能干出这事，白乐游吗？一个年仅四岁的小男孩干不出这种事儿！
那到底……难道是儿子回来了？
老太太突然松了口气。
对，一定是儿子，肯定是他怕白乐游那小孩儿干不好埋尸体的活儿，就回来挖坑看了一眼，估计是发现还不保险就给刨出来了。
恐惧感一消退，老太太又感觉自己的力量恢复回来了。她趴在地上稍稍抻了抻腿，缓解了一下依旧发软的肌肉爬了起来。
这小子，回来也不知道给老娘打声招呼。
老太太一大早经这一顿吓早已口干舌燥。她背过手，用力捶了捶埋尸后一直酸软到现在的腰，打算到厨房找杯水喝。
她毫无意识地向右瞥了一眼。没带老花镜的她只能隐约看到床上有个白花花的人形。
是儿子吗？
白奶在“为什么儿子回家不回房睡”的问题上纠结了一下，但一想到唯一空着的主卧里刚发生过一场凶杀案，瞬间又觉得不奇怪了。
那么晦气的房间，儿子还是少睡为好。
“入秋虽然热，但也不能不盖被子啊……”老太婆絮絮叨叨，顺手从边上的椅子背上取下一件外套，慢悠悠走过去想替儿子盖上。
她逐渐靠近沙发，一股奇怪的味道也在她鼻子里越来越浓。
“在外面两天没洗澡了吧，真是受罪哟——”她心疼坏了，伸手将衣服盖到了男人身体上，蹲下身，想摸摸自己心爱宝贝的脸颊。
手心黏腻腻的。
她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收回手努力眯起眼，试图看清儿子的现容。
——灰白，肮脏，遍布血痂。
那双因痛苦而外凸的眼就这样对上了老太婆的视线。
老太婆呆呆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僵硬地撇过头，看向那被外套遮蔽的肉/体，以及从外套边露出来的，遍布割痕尸斑的双腿。
……
卧室外传来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奶奶呼痛的声音。
白乐游连忙放下手中的毛巾，但跑得实在太急，忘了把另一只手上捧着的妈妈的脑袋放下。
“奶奶？”
他真切地呼唤着。
那老太太终于从这声活人说出来的话里感受到了生命的气息，泪眼汪汪地看向卧室的方向：“我的孙孙哟——”
她浑浊的双眼最终定格在了孙子手中的那颗头颅上。
白奶彻底晕了过去。
……
白奶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这半天的时间里，白乐游洗干净了床单被套，擦干净了地板，还努力开窗通了风。
他曾试图将父母也一并清洗干净，可惜他们的皮肤看起来有些脆弱，白乐游拿毛巾轻轻一蹭竟然就能刮掉一大片，露出底下淌着黑水的内在。
那没办法了。白乐游叹了口气，为了避免爸妈把地板再次弄脏，他只能忍痛将二人装进了塑料袋里。
肚子在这时已经饿得咕咕叫，白乐游翻了翻厨房的冰箱，感觉没啥能直接吃的，便打算出门一趟买点熟食。
钱就从奶奶口袋里掏好啦。
他愉快地走出门，关门的那一声巨响终于吵醒了昏迷至今的白奶她清醒过来时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干净整洁的房间，毫无异味的空气，无人说话的静谧，以及自己身下崭新干爽的被褥——就好像早上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心态平和地坐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主卧，第一眼就看见了堆放在大门口左右两侧的两个硕大垃圾袋，早上的回忆这才再次席卷她的心头。
老太婆又一次瘫软下去。
她哆嗦着爬到垃圾袋边上，扒开明显更大的那只，一眼就看见了儿子脖子后那熟悉的胎记。
这是她的儿子。
这是她唯一的，当宝贝蛋儿一样宠大的孩子。
她从儿子出生起就没离开过他一天，没想到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分别竟然就是死别。
“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她先是无声地啜泣起来，接着越哭越大声，哭得肝肠寸断，仿佛这样就能让天地松口把她的儿子送回来。
儿子是没可能回来了。
——但孙子可以。
白乐游听见屋内传来奶奶哭泣的声音，连忙摸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奶奶！”
在看清对方是因为爸爸而哭后，白乐游松了口气：“奶奶没事，爸爸只是病了，在地下种一年就好了。”他把买回来的熟食放在餐桌上，自然走到黑袋子边上，蹲在地上指着爸爸的胳膊和腿向奶奶炫耀：“奶奶看——这些都是我割的，完全没人教哦，是我看爸爸治疗妈妈自学的。”
他双眼亮晶晶的，转头盯上了奶奶因惊恐而扭曲的脸：“我是不是很厉害？”
虽然奶奶平时经常骂他，他这回救的可是奶奶最爱的爸爸呀，这下奶奶总能夸夸他了吧！
白奶的脸抽搐几下，瞬间变得和死人一样灰白：“……是你杀了他！是你！”
白乐游不明白杀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按爸爸治疗妈妈的方式治疗了妈妈而已。”
看来奶奶是不打算夸他了——也对，他力气太小了，都没能将爸爸的手脚脖子完整割断，治疗效果肯定大打折扣，奶奶觉得不高兴也是正常的。
他安慰好自己，转身到厨房拿刀，准备分食买回来的烧鸡——他馋了好久的肉，这会儿用奶奶的钱总能好好饱餐一顿了。
但一直等到他把肉切好，奶奶依旧坐在原地，歇斯底里地用平生学到的所有恶毒话语咒骂白乐游，反复强调当年就不应该允许吕卿云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
——直到她看见拿着刀的白乐游。
男孩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奶奶，你是不是病了？”
他将目光挪到老太太僵硬的双腿上：“你看起来走不了路了。”妈妈告诉过他，那些在街上坐着轮椅走不了路的人都生病了，不能嘲笑，要好好关爱。
不过奶奶是他的亲人，单单关爱应该不够。
白乐游走到了老太太脚边。
“奶奶，我来替你治病吧。”
他举起了刀，闭上一只眼进行瞄准。
老太太再一次吓得瞳孔收缩，一股凉意再次攀上她的裤子，在刚擦干净的地板上留下黄色的印迹。
她可太知道男孩嘴里说的“治病”是什么意思了！
“不不不不用——啊啊啊！”
她惨叫出声。一天接二连三的打击和恐惧让她在短时间彻底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暗红色的血液从创口处流淌而出，混进地上的水渍慢慢变成了粉红色。白乐游看着这依旧浅显的伤口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还是没能砍断啊……”
他放弃了这一段，打算去另一条腿试试新的砍法。
“不用了！不用了！我没病！”老太太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爆发出了自己都没想到的力量，两手一撑，愣是拖着残缺的腿站了起来，虽然痛得龇牙咧嘴：“我能走路！”
她刚走两步就因为脚腕上的伤跌倒在地，只能痛苦地抱着腿哀嚎。
白乐游没有办法。病人不听话，医生也不能强行治疗。
他把奶奶拖到沙发边，让她靠着沙发坐着，自己转身收拾起了一片狼籍的地面。老太太趁机从沙发上扯了件衣服绑住伤口，大气不敢出一声，努力报紧膝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明明……明明三天前她还是这个家的主人，孝顺的儿子，不喜欢但还算听话的儿媳妇，以及懦弱胆小，任人揉搓的孙子。
不该是这样的啊。
不该是这样的啊！
这才三天！儿子死了，儿媳死了，孙子疯了，自己也性命不保，只能在这里祈求一个四岁小孩儿的施舍。
她用怨怼的目光看向那个小一点的垃圾袋。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都是因为她！
许是感受到身后似有实质的视线，白乐游转过了头，正好看到奶奶盯着妈妈的方向。
他恍然大悟，丢下拖把跑回房间拿出针线盒，再拖着黑袋子到奶奶身边。
“奶奶果然想得周到！”他夸了老太太一句，转手将针线盒放到了茶几上，打开黑袋子倒出了母亲的尸体：“奶奶不方便走路，我又没力气，爸爸妈妈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重新重回土里了。”
“妈妈这么叠在一起多难受啊，奶奶既然动不了，那就帮我把妈妈缝上吧！”
……
“然后呢？”蔚摇听到这没了下文，没忍住插嘴，“你奶奶缝了？”
“她缝了但没缝上，大部分是我亲手完成的。”白乐游摇摇头，“我没找着剪刀，就拿着菜刀蹲在边上帮忙砍线头，不知道为什么奶奶抖得更厉害了，一边抖一边哭，针在手指上戳出了好多血洞呢。”
“我看奶奶是真的病了，但她执意说没有，我就只好先治疗她的腿——不过从那之后，奶奶再也没能站起来。”
“我觉得……应该是没种进地里的缘故。”
白乐游的瞳孔里倒印着那颗树：“——所以在我初中的时候，找机会把奶奶也一并埋了。”
第105章 无尽电梯（十七）
白乐游说完安静地看向蔚摇。
他此生一共只给三个人说过这件事，蔚摇是第三个。
前两个一个认为他疯了，一个认为他是天才，不知道这第三个人会作何评价。
蔚摇稍微皱了皱眉，她总感觉这个故事的漏洞很大，但总体听下来逻辑又是顺畅的，就像是——真假参半。
白父白母的死亡日期和大家在第二个楼层前推断出来的不一样，白乐游后续的生活状况也很奇怪，虽说他偷拿了奶奶的钱，藏起了原先给爸爸准备的逃难前，最后收走了妈妈存的幼儿园基金，但这点钱只出不进很难支持两个活人活下去——更何况白乐游还要上学。
上学一事也是疑点，父母双双因人为因素离世，孩子居然能在不被警察排查的情况下在自家度过义务教育，甚至还上了自费的高中，说背后没人她都不信。
蔚摇一陷入沉思，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停滞了，等了大半天对方反应的白乐游有些懵地转过头，只能看见对方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这么淡定的吗，不应该啊？
蔚摇看起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他的壮举表现得丝毫不在乎他有些怀疑地看向院子中的那棵树。其实放在最开始，他也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经历过前两个人的夸张反应，他特地在这次坦白前充分预估了蔚摇的所有反应：尖叫逃离，像找到知音一样抱上去，或是直接晕厥在地……唯独没有想到这种。
但他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这种……被当成普通人的感觉。
白乐游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勾起了嘴角。蔚摇正好在这时盘清了脑袋里纷乱的思绪，转头对上了男孩微笑的脸，不由得沉默了：“……你很高兴？”她很想说一句别笑了——瘦成皮包骨头的人咧嘴笑时会牵扯到紧绷的肌肤，拉得脸上满是沟壑，吓人得很。
她决定从这问题入手询问。
“按你的说法，种树治疗亲人的法子是你爸教你的，他只提出了要浇水，并没有说明要灌溉血液。”蔚摇顺手扯过白乐游的胳膊，轻轻一扒拉就将那空荡荡的袖子推到了肩膀上，露出底下满是伤口的皮肤，“这个步骤是谁教你的？”
她不信是白乐游自己突发奇想弄出来的。
“一个老师教的。”白乐游歪了歪头，“他说想要重塑身体，只能往里不断灌注血肉，你失去的生命力到一定程度后，对方的生命力也会恢复。”
“一个老师？”蔚摇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你还跟不止一个人讲过这事儿？”
这也是这个故事里，除了白家人以外唯一有重要戏份的外人。
“你是第三个。”白乐游也不藏着掖着，“前两个，呃……前两个——”
他突然呆住了，眼皮固定在上眼睑移动不动，双眼突出，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扯开，机械地开了口：
“第一个是蔚老师，第二个是蔚老师，第三个是蔚老师。”
“蔚老师来给我过生日，我请蔚老师看了树；蔚老师替我开家长会，我请第二个蔚老师看了树。”
他僵硬地转过头，眼一眨不眨，黑得发亮的眸子也在此刻灰暗了下去。
“我没等到第三个蔚老师。”
蔚摇手上的手表突然开始震动起来，她假装逃避白乐游，实则在奔跑途中偷偷看了一眼表面。
该死，还真是系统追过来了！
她不清楚白乐游究竟是陷入了什么状态，只能尝试通过呼喊唤回对方的意识：“第三个蔚老师来了啊！第三个蔚老师正和你一起看树呢！”
“蔚老师没来。”男孩固执地说，“她说过会来看我，但初中后一直没来。我浇完水很累，晕倒了。家里没人，我死了。”
“我死了。”他重复道。
蔚摇皱起了眉，男孩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就像是这件事真的发生过一样。
人应该不能在短时间编出这么完整的剧情——这大概是某条时间线上真实发生过的事。
如果她没有拒绝系统的提议留在原地，白乐游回家面对的就是空荡荡的房间。他刚抽过血，头晕眼花的，一不小心绊一脚磕一下，以他这羸弱的身体很容易就死了，拯救他人生的计划也自然失败。
但这个时间线的她明明留下来了。
蔚摇搜刮一圈背包里的道具，摸出了两个看起来能用得上的，一个急刹车加转身，避开了极速向前奔跑的白乐游。
他冲太快，四肢又僵硬，费好大劲才掉过头来，此时的蔚摇已经停在了不远处树的下方，看起来没有要跑的意思。白乐游犹豫了一下，放弃预判对方接下来会跑的方向，直接朝着目光所及之处奔去。
他的骨头咔啦咔啦地响，好像下一秒就会散架。一具骨头架子向自己奔来的场景还是挺有视觉冲击力的，蔚摇没忍住后退了一步，但还是稳稳站定了。
要把白乐游控制住——
她在对方跑来的一瞬间扔出花藤拴住了他的腰，紧接着向后一抽，把男孩狠狠甩到了树上。
“唔——”白乐游吃痛地叫出声。他这具身体再是受人控制爆发出全部潜能，也难掩瘦弱的事实，这一通跑加摔差点把他命都折磨没了。
此时的幕后黑手再想操纵他逃跑也没用，男孩儿的四肢完全死机，只能任人宰割。
蔚摇绕着树跑了几圈，将白乐游缠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掏出了系统背包里的另一件道具。
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木钟。
【木雕时钟（控制类）：回溯当前地点时间，看清过往，但无法改变。等级四星】
这是她从黄月明手中坑来的道具中的最后一件，没想到在这儿派上用场了。
她将白乐游的脸掰向刚刚两人站立的地方，手指伸进钟面，将分针倒着拨了一圈。
从他们出黑雾到现在刚好过去了一小时。
不远处，虚幻的场景逐渐显现，两个熟悉的人影从黑雾边界探出身，漫步似的走向了这棵孤零零的树。
白乐游安静下来。他眼中的灰和黑开始剧烈的交替，仿佛是两具灵魂在争夺同一具身体。
眼前的景象颜色逐渐鲜亮起来，变得和真人无异。男孩儿的说话声传到树前。他在讲那个刻骨铭心的故事，而他身边的女人在认真地倾听着。
那女人的脸和刚刚捆住自己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她时不时陷入沉思，而那个和自己长得也一样的男孩则会在这时停下来，侧头询问对方：“蔚老师？怎么不听了？”
蔚老师……
“蔚老师。”
白乐游眼中闪过一丝清明。那股黑色一时占据了上风，将那片灰白完全挤出了眼眶。
“滚出去！”他怒吼，脸因为缺氧而惨败，“滚出去！”
蔚摇吓了一条，这前后语境连起来还以为是要她滚出去。但当她看向白乐游，却发现对方正对着一团空气说话。
“滚出去！”白乐游身体的边缘突然模糊了起来，像信号不好的电视屏幕一样抽动着，“离开！这个！正常的世界！”
几乎是在一瞬间，蔚摇腕上的手表停止了震动。它甚至没有什么震动减弱的过渡期，一下从剧烈震动转为了一片平和。
看来占据白乐游身体的人真的是系统。
她刚松一口气，就听到白乐游嘴里吐出了又一句话。
“——滚出去，贾老师。”
她面部表情再一次僵住。
“你能看见系统？”这是她结合刚刚白乐游盯着空气的举动推测出来的信息，“你还称呼他为老师？”
白乐游虚弱地喘了两口气，抬起头：“什么是系统？电脑系统？”
蔚摇皱眉，她换了个说法：“你刚刚在对谁说话？”
男孩闭着眼，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用沙哑的嗓音答道：“贾老师啊，你看不见他吗？”
“他是我初中里的一名生物老师，虽然没教过我，但一直很照顾我。就是他告诉我要用鲜血浇灌土地，要用自己的命去换父母的新生。”
“他是第二个被我带到树下的人，我告诉了他我的过去，他不像周老师那样嫌弃我，他只是很开心地抱着我，说我是个天才——可惜他还是走了。他从我身上拿走了些东西，又给了我一些奇怪的力量，答应我会有人来拯救我的人生。”
“但没有人救我，自此，我陷入了无尽的，轮回的噩梦。”
“这也是噩梦的一部分。”他突然说到，“你也是。”
“没人能拯救我，我已经用无数次轮回证明了这件事。”男孩儿的语气突然成熟起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凉，“每一次挣扎都不过是，不过是创造了更多不幸的平行时空”
蔚摇不知道怎么回。她只能先挑了个简单的问题，试图拉回白乐游的情绪：“周老师是谁？”
“我的小学老师。”白乐游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脸上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笑意，“周老师和我一起过了七岁生日。这还是妈妈死后第一次有人给我过生日”
“她……她吃干净了晚饭，唱了生日歌，还在临走前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很开心”
蔚摇眉头再一次紧皱。
这些不都是她干过的活儿吗？
“是蔚老师陪你过了七岁生日。”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试图弄清白乐游脑中到底残存着哪些记忆，“怎么变成周老师了。”
白乐游瞥了她一眼：“没说这次。”
“我指的是最初的那条时间线。”
第106章 无尽电梯（十八）
蔚摇皱眉，她总感觉现在的白乐游和被系统侵占前的那个不是同一个。
这个看起来明显更成熟，更理智，同时也更悲观。
她试探性地问了问题：“……你接下来怎么办？回去读书吗？”
“不。”对方的回答出人意料，“这条时间线也已经毁了，没必要继续进行下去。”
他看了一眼蔚摇，宽慰道，“不是你们的问题，我自己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成功，你们肯定只来一次肯定不行。”
“出去吧，我不能算你们副本通关，但把你们送出去还是可以的。”
蔚摇张了张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被人宣告了任务的失败。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对方好好问问，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向后退，顷刻摔在了电梯门上。
那门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欢快地打开了自己，稳稳接住了向后倒的蔚摇，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关上了。
蔚摇迅速缓过神来，不顾屏幕那头的叫唤和问候，一个翻身背对着电梯门，警觉地看向电梯内部。
按她离开的时间来算，这里至少积攒了三种有害物质，此刻都是她必须面对的难题。
她坚毅的目光却在看到电梯内部设施时露出了几分茫然。
——没有预想的攻击，只有一地的花瓣树叶残枝，还有几把闪着冷光，插在地板上的刀。
最神奇的是，连她存放在墙角的雾色领域都不见了。
“别看了，那几个都内部解决了。”蒋凌赫的声音凉凉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羡慕，“运气真好。高强度腐蚀性液体腐蚀了雾色领域放出了毒蜂，那些毒蜂被液体蒸腾出的毒气给熏死后融化了；第二次出现了一地的食人花，它倒是不惧毒素，把那液体吸的干干净净，张牙舞爪之时正好碰上四面八方来的飞刀，把花从茎处直接斩断，掉在地上没多久就失去了生息。”系统在断连后没多久就恢复了电梯的内部监控，他们几个无聊的人愣是追完了这场年度大戏。
蔚摇抬头，看向屏幕里的众人——明显的伤没有，估计都早用道具治疗好了，但略显凌乱的头发和破损的衣服都证明了他们为对付“有害物质”付出的努力。
太可怜了，这么看起来深入敌营的她反而最轻松。
蔚摇假模假样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怎么样了，进黑雾后发生了什么？”石图最先开口。她看起来很急迫，毕竟这也算是她资料库里没有的知识。
蔚摇刚想张嘴，一阵悦耳的音乐在众人耳边响起，光从这支曲子的节奏安排上就能听出演奏者的愉悦【监测到无尽电梯副本通关失败。所有玩家将在五分钟后弹出游戏。】
那股幸灾乐祸之感简直要溢出屏幕。
“啊？”质疑声此起彼伏，“怎么就失败了？”
蔚摇通关了三个楼层，还差最后一个没通关，但那个不是试都没试吗？况且，就算蔚摇在刚刚那段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间内跑去了第四楼层并且通关失败，也该把通关机会依次递交给下一组，而不是直接宣布失败。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屏幕里的蔚摇，那个处于视线中心的女人却把自己的视线转向了姜烟时的屏幕：“姜烟时，你胳膊上的伤好了吗？”
她刚刚观察时看到对方胳膊上有一道血痕，应该是觉得太小了不碍事，就没舍得用治疗道具。
姜烟时啊了一声，她没想到蔚摇会看得这么细，毕竟要不是有持续的疼痛感传来，她都要忘了这道伤的存在了。她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好了哎，看来系统判定我们已经脱离副本状态了。”
玩家在副本里受的伤会在里世界自动痊愈，不过在一些退场时间较长的副本中，为了避免已通关的玩家在这段时间内死亡，系统会提前回归里世界状态治愈玩家。
蔚摇点点头：“也就是说，系统已经主动放弃了这个副本的管控权，现在的我们不用遵守副本规则喽？”
姜烟时呆住了，她不知道对方想要干嘛，只能呆滞地点了点头：“……大概，是这样？”
……
里世界的众人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逐渐沉默，最后所有人都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干着自己的事儿。
没办法，一小时的等待时间放副本里是不长，但他们刚刚经历过每10分钟一个播报的高密度信息攻击，对比来看这一小时实在是太漫长了。
“不过也正常。”贺徉坐在传送口边上，占据着最好的迎接位置，宽慰身边人道，“第四个游戏楼层，也是最后一个，肯定最难，时间长也情有可原。”
他刚说完话闭上嘴，里世界播报就这么华丽丽地响起了。
【监测到无尽电梯副本通关失败。所有玩家将在五分钟后弹出游戏。】
贺徉：“……”
他先是无语了一下，这播报早不来晚不来，时间卡得真准，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劲。
“通关失败？”他惊叫出声，“怎么会失败？”蔚摇还从来没失败过！
这话说出来贺徉才感知到了自己的失态，但根本没人在乎他——人群像滚烫的油锅里浇上的那碗水一样炸开来，讨论声，尖叫声一点不比他小。
这可是五个公会会长啊！四个大公会领头人，还有一个自进入里世界以来还未有败绩的传奇新人，这支队伍通通五星副本都绰绰有余，居然这都能失败。
这限时副本到底是有多难啊！
站在人群外侧观察情况的一个黑衣男子听见人群的惊叫，没忍住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会长早就说过，这个副本是不可能被通关的，也就是这群无知的人才会在这儿做通关的美梦。”
刚刚在这里听到别人吹捧蔚摇的话他都恶心得想吐——一个注定昙花一现的狂妄新人，居然有人认为她比五大会长要强——她怎配和他们高贵的会长相提并论！
男人侧过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语气对边上跟着对记录员说到：“系统没直接弄死他们而是决定把他们放出来，也算是恩赐了。”
他说完这话就闭上了嘴，安静等待五分钟后的到来。
会长说过，如果这群人没死在副本里，就在他们出来后启用plan B。
——万无一失。
男人轻松地站着，但这份游刃有余之感也只持续了5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传送点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
副本内。
没人知道蔚摇想干什么，毕竟大家目前和蔚摇的信息差不是一点半点。
蒋凌赫对这个副本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毕竟再挣扎也不过是一个四星道具，不值得再耗时间。她目前比较想和蔚摇商量个时间，出去后好好谈谈。
其他人看起来也是这么想的，但蔚摇明显没有搭理人的意思。
她随意按下一个楼层按钮，看着电梯楼层数字迅速上升，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她那黑斧头。
“你在干什么！”“停手！”“这样会强行切断传送的！”
屏幕里的几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纷纷大声疾呼试图引起蔚摇注意：“你到底要干什么！”
蒋凌赫率先反应过来阻止是没用的，换了个说法打探消息：“或者你告诉我们你的计划是什么——你一个人胡闹，总要想办法保住我们的命！”
蔚摇不语，她目前只是有个隐约的想法，但还需要再次确认。
电梯停了下来。她走出门，看向了正对着自己的那面破败的墙上鲜红的数字，没像往常一样直接拐进房间，而是走上前摸了摸。
入手不是油漆干燥后的那种顺滑感，而是一种黏腻湿滑的触觉。
更奇妙的是，她的手指还在这片粘腻里感受到一种活泼的跳动感。
——就像是人的脉搏。
她早在22楼就觉得奇怪了，墙明明是没刷漆的水泥色，为什么要选红色来做楼层标识。
还有墙上的小广告，叠得密密麻麻，还刷了那么多的白漆遮挡，凑近了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不是认不出，而是单纯地看不清。
就好像整面墙都是伪造的。
蔚摇迅速退后。她左手把着斧柄，右手直接抓住了斧片本身，斜着将铁皮嵌进墙皮。她右手用力，顺着力的方向将斧头推了出去。
墙发出剧烈的摩擦声，中间似乎还夹着某些人低低的哀嚎，好像在呼喊这么做的人停下。
蔚摇却没有丝毫犹豫。她手不抖且持续用力，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墙皮被她硬生生剥离下来。那东西甚至藕断丝连，背后牵扯出大块的胶状拉丝，配上其暗红的色泽就像是愈合后又被硬扯开的伤口。
蔚摇面不改色。她换了个方向伸长斧头，专心将那一根根红色丝线劈断。在砍断了近半的红丝后，剩余的胶状物终于承受不住墙皮的自重，主动断裂。
墙皮下的原貌终于崭露在了她的眼前。
出人意料的是，那东西下面没有什么精神污染的场景——那只是一面墙。
一面一样灰扑扑贴满广告，但每一个细节角落都很清晰的墙。
蔚摇抬头，她的背后，姗姗来迟的众人也顺着她的动作一起抬头。
“负一。”
蔚摇看着白漆刷出来的字轻喃出声。
“每一个楼层的背后都是负一。”
所以白乐游家会没有阳台，家里经常长满霉菌，待在远离窗户的高位处的日历也会被风吹开——毕竟地下室的通风口装在顶上。
这户贫穷人一直住的都是地下室。
“回电梯，去负一。”
第107章 无尽电梯（十九）
这回众人都挤进了一个电梯里。
“其实游戏刚开始我就有相关的疑问。”蒋凌赫被人群挤到最角落，用胳膊撑着面前张先生的头，硬是给自己挣出了一个空间，“大家明明在同一栋楼里——这一点在通关第一个游戏楼层后就能看出。但我们却分属于五部不同的电梯。”
“这五部电梯到底存在于哪个空间呢？”
蔚摇思考了一下：“你们刚刚是以什么顺序到这个楼层的？”
“大家几乎是同时按的按钮，但电梯到达时间都差那么个一秒两秒。”姜烟时答到，“前一队人出门后电梯会自动关闭，再打开就是下一队人了。”
蔚摇微微皱眉，抬头看着电梯屏幕上向下跳动的数字。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强行中断副本传送的缘故，她总感觉这回电梯移动的速度格外慢。
她把视线收回来，盯着冷色调的电梯门出神。按白乐游的讲述，他所存在的世界应当是和玩家们生存的现实类似的平行世界，那就是不存在非自然力量，现在副本变成这个样子大概是系统力量介入的结果。
白乐游用系统给的npc权限改造了自己一直住的楼房……
她脑子此时一团乱，男孩推她走前说的话此时还在她脑海中回荡。“这条时间线也已经毁了，没必要继续进行下去。”她喃喃自语，“我自己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成功……”
什么是尝试，调动不同的时间线吗？
蔚摇脑袋灵光一现，她急忙看向电梯屏幕，还好这龟速电梯刚下到25层，目的地还来得及更改。
她伸出手，在自己正前方的按钮处取消了-1，转手按下了另一个键。
“你在干什么？”站在蔚摇身边的杨金凉是第一个发现问题的。他皱着眉，看那个小小的按钮闪着蓝色的光，“那是惩罚楼层！”
挤在后面的众人一时不明白他们在说啥，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因为电梯停在了23楼。
门开了。
门外是一片漆黑。
蒋凌赫眉头忍不住跳了跳。这地方可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你想探查什么？”她开口询问，“这里看不清东西，触摸的话效果不好，加上这回又没有屏幕辅助——”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因为蔚摇已经熟练地扭开了电梯按钮板下的螺丝，扯出藏在铁板后的线。
这些线路和现实世界的电梯无异，但有几根能明显看出灵魂缠绕的痕迹。蔚摇想都没想就选了结构最复杂的那根，手指轻抚表面，将内部堵塞的灵魂疏通开来。
那屏幕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蒋凌赫：
“……”忘了这货能力和制造有关了。
蔚摇左手按着电梯开关，右手伸出门，看镜头聚焦到了自己手边，确认这追踪功能依旧好使。
她回头一看，确认蒋凌赫那个位置是最适合盯屏幕的，便随手扔给她一个通讯器，“一会儿我出去探索，你负责文字转述我周围的场景，我们用这个联系。”
蒋凌赫听到对方使唤人的话有些不悦，但这份感情很快被对手中东西的好奇所取代：“里世界内禁用通讯电子设备。”准确说是会失灵。
“这个不禁。”蔚摇敷衍道，“操作方法很简单，等会儿我打给你，你直接按接听就行，保持畅通，别中途挂了。”
蒋凌赫能感觉到石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过了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东西。蒋凌赫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这么多人挤在电梯里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她绝对能直接冲过来抢过东西研究。
她郑重地将通讯器换到远离石图的那只手上。
——到她手上的东西就是她的了，蔚摇都不可能还，更别说借给敌对方看了。
……
蔚摇唤出了柳田千枝子，让她靠在自己觉得危险的一侧做防护，自己则摸索着打开了通讯器。
蒋凌赫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你正站在走廊里，电梯门马上就要关了。”
蔚摇嗯了一声，等待着背后那声关门的巨响。
蒋凌赫眼睁睁看着蔚摇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但通讯器那头的呼吸声依旧绵长——这东西居然真的能在里世界副本正常运行。
她的呼吸一时急促起来——这东西要是能投入团队副本使用——带来的收益不可小觑！
“你在惩罚楼层还是我在惩罚楼层。”蔚摇吐槽道，“呼吸声比干累活的我还粗。”
蒋凌赫迅速从幻想中脱离出来，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对不起。”
她回到了指路人的状态中，开口指挥道，“你再往右手边一步就是门，对，把手还要偏下一点。”
蔚摇照做。她推开了这间没有活人的房间的门，知道比较安全就没收敛声音。她跨过门口凌乱的鞋，摸着墙往记忆中的餐厅走去。
“白父的尸体此时在你正前方。”蒋凌赫眼皮一动不动，“满身割伤，肚子上的创口格外的大，不清楚具体死了多久。”
蔚摇点点头，这都是她早就知道的消息，来餐厅也不过是为了进行二次确认。她来惩罚楼层的主要目的是探索白乐游的房间——那个一直被系统障眼法遮盖，直到白乐游亲自打开才被他们发现的卧室。
张先生当初在房间里乱跑逛遍了所有角落，唯独这里没被探查。
她顺着餐厅的墙面摸到拐角，伸直胳膊推开了门。
门没锁。
“地面很乱，你脚边有一只娃娃，注意，别被绊倒。”蒋凌赫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她本意是想让蔚摇绕个路，没想到那人听见这话后反而停滞住了。她蹲下身捡起了那只娃娃。
白乐游只有一个玩具——那只兔子娃娃。
电梯内的屏幕是夜视仪，看见的场景全是黑白，在此时的蒋凌赫眼里，蔚摇手中的兔子颜色比她的胳膊要深，但也只能看出灰色。
蔚摇的感受则不同。
她能摸到娃娃表层的毛一撮一撮地立起，硬邦邦的，指尖一捻还能搓下粉末。她将粉末怼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只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看来是从白父的肚子里剖出来的没错了。
白父的尸体扔在外面，肚子被破开，肚子里的东西却在房间里。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白乐游——他肯定在这间屋子里。
蔚摇停在原地，努力分辨四周的声音，但她没有听到任何的呼吸声。
看来白乐游凶多吉少。
不过她的犹豫并不会给结果带来任何的改变。她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在腿碰到床角后摸着床沿向床头柜的方向走去。
她摸到了一片冰冷的皮肤。
是一只手。
骨节分明但没什么肉，手掌很小，应该属于某个小孩儿。
蒋凌赫安静了几秒，突然开口：“……再往前走点，让我看看脸。”
蔚摇照做。不过她这回没有继续摸着床沿，而是顺着那只手攀上了胳膊，从胳膊滑到肩膀，最后跳过颈部摸上了那人的下巴。
她用指腹描摹着那人的眉眼，终于跨出了最后一步，向镜头露出了这具身体的全貌。
男孩闭着眼，表情恬淡，好像只是睡着了。
但再往下，在男孩未被触碰到的腹部，一道有着明显比周围颜色更深的痕迹印在了睡衣上。
“是白乐游。”
她和蒋凌赫异口同声地开口。
……
此时的电梯内部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琴转头看了眼自己的下属，姜烟时在老大锐利的目光下捂住了嘴，组织它继续发出不争气的声音。
这可不怪她，任谁看到前不久还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人变成尸体都会惊讶的吧！
蒋凌赫此时的表情有些凝重。
“掀开白乐游的衣服，看他肚子上的是不是刀伤。”她嘱咐道，半晌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对，加了一句：“请。”
杨金凉默默朝蒋凌赫的方向看了一眼。
真是神奇，他还从未听过对方说敬语。
蔚摇手下移，抓住男孩的下衣摆往上一掀，自己却在抬起来的同时感到一阵明显的阻力。
她停了一秒，迅速做出了判断：“多半是刀伤，但血渗出来浸透了外衣，现在自然风干，皮肉跟布料粘在一起很难分开。”
她停下来，等蒋凌赫向她讲述镜头下的场景，等来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
“怎么了？”她皱眉问。
“……没什么。”蒋凌赫看着男孩手边那颜色深沉的刀，叹了口气，“确认了，凶器在男孩左手边。”
“他大概是杀了父亲后拿着刀进了屋，最后了断了自己。”
……
蔚摇离开了右侧的房间。
她有些沉默。在摸到凶器的同时，她也触碰到了另一双更大的手，最后确认是白乐游妈妈的。
男孩在处决掉父亲后没选择活下去，而是躺在母亲身边了结自己——这可能是对他来说最温暖的地方了。
她心里有些堵得慌，急需找点东西发泄一下。
“蒋会长，你上次被传送到的是哪个房间？”
“左手边，再多走几步。”对方回答完问题后稍稍提醒了一下，“那房间可还有个活人，难度系数要高很多，你小心点。”
蔚摇这回连头都懒得点。她一把拉开房门，轻手轻脚摸索到主卧，依据鼾声定位到了床上人的位置。
白父在睡梦中猛然惊醒，他愤怒起身，直直对上了站在自己床头的人的脸。
“嗷！”
他像野兽一样嚎叫出声，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出意外的话声音能延续很久。
但蔚摇就是意外。
她一斧头抡过去，贴着白父的下巴切进了气管，将男人的声带完全砍断。
第108章 无尽电梯（二十）
白父不可置信地停在了原地。他手往胸膛上一摁，鲜红的液体沾染在指尖。
好疼……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但已没有反抗之力，在蔚摇第二次抡动斧头后晕死过去。
“死了吗？”蔚摇微微喘气，询问电话那头。
“……死了。”蒋凌赫看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艰难地开了口。
她前不久还被这男人追杀过，东躲西藏费了好大劲儿，蔚摇现在两击就把人家弄死了，不就显得她实力一般吗！
蔚摇点点头，她处理好这个畜生，转身熟练的绕进白乐游的房间。
床上没人，她最后在床底下摸到了装在黑袋子里的尸块儿，里面有两颗脑袋，经蒋凌赫辨认分属于白家母子。
看来这个时间线的结局是白父成功杀死了老婆孩子。
蔚摇吐出一口气，她最开始以为整栋楼同属于一段时间线，每个房间只有时间远近的区别，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每一间房都是一个迷你平行世界，他们彼此独立，受蝴蝶效应各不相同。
这下明白白乐游说过的“尝试”是什么意思了。
主体的他创造了无数平行世界，在每个世界里投放了最开始的自己，通过调动各种小事件来试验能否成功改变人生的结局。
那个主体，应当就是在二楼探索的最后，附身那个楼层的白乐游和对话的那位。
蔚摇回到了电梯，在按下负一按钮后突然灵光一现——等等，创造平行世界，这不就是系统想要的能力吗？
它下任务要求众人拯救白乐游，偏偏又在过程中百般阻挠，难道是想要这个？
众人没听到蔚摇在黑雾外和白乐游说过的话，但通过对副本任务的理解，再配上刚刚那一番探索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这个限时副本是第一次在里世界出现，不存在其他玩家通关失败的情况。”石图谨慎开口，“那那些人生被毁的楼层就不是玩家试探的结果，而是白乐游本人尝试失败的产物。”
一个npc会诞生自主意识吗？
她不敢细想。
蔚摇保持沉默。有些话她不能在这里明说，容易引起系统怀疑。
但默认本身就说明了一些东西。
石图识趣地不问，把头转了回去。
电梯依旧以它那慢悠悠的速度向下滑行，电梯里的气氛却有些古怪。好在大家实力都在这摆着，比起快速离开副本活命，他们更想知道这副本到底有什么古怪，没一个人对蔚摇的独裁表示反对。
“叮咚。”
负一层到了。
门开了，但没有人轻举妄动。蔚摇放从信瑞出门，确认外面没有危险，这才带头走到了走廊。
地下室和楼上区别挺大，电梯对面只有一扇小门，门口局促地堆着几双破破烂烂的鞋。往左走应当是地下车库，不过大概是白乐游用不着这地方，直接糊了空气墙上去，能看见不能过去。
蔚摇处于这个场景之中，仿佛能看见每天早上，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是怎样被来往的人吵醒的，之后在汽车发动音和呼啸声中起床。小房间的男孩则会准时跑到门口，用耳朵贴着门听邻居拎着哭泣女孩到地下车库开车上学，期盼着自己去学校的那一天。
但现在不是伤情的时候。
她回过神，推开了那扇遍布铁锈的门。
……
门里面的场景和蔚摇想象得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会碰到一个满身创伤但依旧坚定的成年男性，掌握全局试图拯救每一个自己。
至少他应该是强大的。
但门后安静异常。家里的陈设和他们之前在楼上见过的没有什么不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清瘦男孩坐在椅子上背对众人，面前是一张巨大的屏幕。
整个空间里，只有男孩的呼吸声异常的响。
手表的震动突然停了，看来系统无法进入boss的私人领地。
真不错，接下来谈话可以稍微放下心了。
蔚摇简单扫了一下面前的场景。
男孩带着呼吸机，管子插在边上的一台仪器上，正源源不断地往呼吸罩中送着淡蓝色的雾状气体。他右手握着鼠标，手上的青筋和血管十分明显，边上放着一只洗得发白的兔子玩偶。
而那正对着他们的屏幕则被分成了无数小块，他们有的黑屏，有的被打上了鲜红的叉，或是留着一串终止试验的提示。
屏幕的左下角有六个颜色有些不同的方块，其中五个的画面都是电梯内部，不过从电梯壁上的划痕来看，它们是分属于不同电梯的监控。
最后一个方块的画面跟随着队伍的最后一人进入房间，最终定格在蔚摇的脸上。
——六个监控，五个固定，一个移动。
“你们来了。”
男孩重重地咳了两声，拧动着把手转过了身，向前两步，从黑暗过渡进了光明。
蔚摇这才发现对方做的是轮椅，那两条覆盖在毛毯下的腿萎缩的厉害，在最底下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脚脖子。
怎么会这么瘦？
蔚摇皱眉，放血绝对放不到肌肉萎缩的程度，白乐游看起来是病了。
“什么叫我们来了？”姜烟时率先开口，“我们本来是该走的，这话怎么听起来怎么像我们的留下其实在你的意料之中？”
“我病了，但没瞎。”白乐游耸了耸肩，左手甩到背后随手指了指屏幕，“你们刚才的每一步都是在我的视线下进行的。”
“怎么说，你们猜得还算准？基本上把我的目的都猜到了。不过很可惜，猜对了也没奖。”他一副困倦的样子，病殃殃地垂着眼皮，“如果你们期待着揭开了背后真相就能通关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尽早离开。”
他转过身抬了抬手，掀开一个塑料盖子，底下是一颗鲜红的按钮。
“我再帮你们开一次传送通道，最后一次机会，再不离开就真得等通关了。”
“别这么急啊。”蔚摇一步上前按住了对方的手，“我们跑这么大老远路，好歹让我们听个故事再走。”
“什么故事？”白乐游稍微有点反应，动了动眼皮，斜过眼瞥了一眼边上的蔚摇。
“从出生到你遇见系统，再到现在。”蔚摇摊开了手：“我想听完整版。”
……
本体的白乐游明显没有兴趣讲一个生动的故事。
他干巴巴地介绍了自己的人生：“我爸妈都没什么文化，妈妈家里更穷，被我生理父亲骗了，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就怀了我，她娘家要了笔钱后就直接把她丢了。”
“后来我出生了，体弱，罕见病活不长，据说目前没有治疗方式。那个男人就想把我扔掉再生一个，我妈抵死不从，最后还真把我带回家了。”
“你不奇怪吗？二楼的我讲的故事里可没提到为什么爸爸要杀妈妈——就是这个原因。”
“那个男人一心想要个健康孩子，我妈怕他对我下死手，没出去工作守了我四年，偷摸攒下了一笔钱想让我上幼儿园。她的计划是我在幼儿园里比较安全，她可以趁机出去工作，等攒够了钱就带着我逃离那个家。”
白乐游扶着脑袋，看起来昏昏欲睡，但贴在桌子上的手确是越握越紧：“……最原本的那条时间线里，她失败了。”
“她太想给我庆祝生日了，偷偷买了蛋糕和熟食，想趁那个男人和我奶出去遛弯的间隙带我吹个蜡烛，快速吃干净，垃圾就丢在门外的公共垃圾桶，很快的。没想到正好那天下了暴雨，俩人刚出门就折返回来，正好撞见了拿蛋糕的我妈。”
“她偷偷攒钱的事被发现了。”
白乐游的语气平淡而无波澜，颤抖的嘴唇却暴露了他的内心：“那个愤怒的男人敲死了我妈。后面的剧情和二楼类似，只是原本时间线的他没第一时间处理现场，而是拖到两天后尸体发臭了才想着掩埋，打算顺便把我一并弄死，没想到被我反杀了。”
“奶奶不久也疯了——我梦游把爸妈的尸体都挖了出来，还缝上摆在家里，一个老太在儿子死亡以及与尸体共存的双重打击下，精神崩溃也是合理的。不过在那之后，我还是把两人的尸体埋了起来，避免误伤到其他来人。我拿着家里的钱自己去了幼儿园，被社区发现并找上了门。”
“他们不知道我爸妈都死了，两人本来就是社会流动人口，加上我口口声声说他们是出去养病了，那些工作人员就以为我们家单纯是留守儿童和失能老人的组合，派了个工作人员专门对接我们家，主要负责照顾我和奶奶。”
白乐游毫无波澜的脸上突然涌现一丝笑意。
“她姓周，我叫她周老师。”
……
白乐游不会忘记周老师来的那一天。她局促地站在门口的鞋堆里，拎着一袋水果，冲来开门的白乐游挤出一个有些羞涩但十分温暖的笑。
地下室忽明忽暗的声控灯照着她的脸上，她背后是斑驳的墙面，身上还带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鲜活劲儿。这个场景一直在白乐游的心中留了很多年，那束灯光在他心中的地位也一度超过了阳光。
周老师几乎成了他的第二个妈妈——一样温柔，一样爱他，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个“新妈妈”不会哭泣——她永远阳光，永远快乐。
白乐游能感受到自己胆小的性格逐渐被改变，他开朗起来，快乐地度过幼儿园上了小雪。
他大了些，周老师来的次数就逐渐少了——毕竟她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但白乐游对这种远离感到恐惧。
在他七岁生日那天，他选择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对方，希望这能成为他们永恒不变的纽带。
没有什么比和喜欢的人共享一个秘密更让人开心的的事了。
他拉着周老师的手走进了院子。
第109章 无尽电梯（二十一）
周老师还是过去那个周老师，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组建了家庭就减少对白乐游的爱。她满脸笑意的任由孩子拉她走进后院，心中甚至升起几分欣慰——毕竟一个受创伤的孩子愿意和你分享秘密基地，说明他非常信任你。
她温和笑着，听白乐游讲述他的故事。
他称呼那棵树为爸爸妈妈。
周老师听到这儿心脏一阵揪起，蹲下身抱住了瘦小的男孩。一个孩子要多渴望亲情，才会认一颗树为父母啊！
她此时已经自动将对方接下来要讲的内容归结为故事，抱着听童言童语的心聆听白乐游的讲述。但这话越听越不对劲。
家暴，凶杀，埋尸……这些故事可能是虚构的，但绝对不是一个七岁小孩能凭借现有的知识编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故事里，作案动机，时间，方式全都明确，听起来和真的无异。
如果是真的……那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个年轻的杀人犯。
还是一个对自己所作所为的罪恶程度毫无知觉的杀人犯。
周老师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周老师？”少年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
“白乐游。”那个一向和蔼的女人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她蹲下身平视白乐游的眼睛，表情严肃，“这些都是你臆想出来的，对吗？”
“你看了警察办案的电视节目，加上父母一直没能回来你太过想念，你的大脑自动将二者结合，编织出来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她一步步引导着白乐游，“但这是假的。你的父母远在外地工作，虽然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但他们总归是活着的。”
周老师带孩子的这三年没听到关于孩子父母的一点消息，便猜测这大概又是一起爸爸抛妻弃子，妈妈离家出走的故事，但出于对孩子内心的保护，她没把猜测说出来。
他们不要这个孩子不代表他们死了。
“这不是我的臆想！”白乐游突然放大了声音，他急迫的想跟老师讲明白前因后果，“我也没说他们死了，他们只是生病了，过两年会长回来的！”
他的妈妈会回来的！
“白乐游！”
周老师的语气再一次严厉起来，但仔细听，能听出这话背后带着颤抖的强撑意味，“你的精神状况已经出问题了，我必须带你去医院——不用担心，现在心理学发展迅速，你的病还是治好的——”
“我没病！”白乐游一时焦躁起来。他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怎么会在周老师嘴里变成这么严重的事，“你不懂！我不要你管了你离开这里！”
他歇斯底里起来。
这是他的信仰，是他在离开妈妈后支持他活下去的支柱，虽然一年的时间早已过去而母亲迟迟未长出来，但他坚信只要等待，终究等来和母亲重逢的那一天。
但现在突然有一个最亲近人说他的信仰是假的，无情抹去了他的所有期待，还认为他病了——他绝对不会承认这种事。
周老师摇着头退后，面前人已经变得不适合沟通起来，继续站在这儿恐怕有生命危险。她坚决地转过身，奔跑着离开了这鬼地方。
白乐游回到了冰冷的家。
家里依旧只有疯疯癫癫的奶奶，桌上摆着的蛋糕和成品菜残留着的一个人的暖意，可惜这个人刚刚已经被他吓跑了。
他没点蜡烛，也没碰那些菜，只是沉默地吃完了一整个蛋糕。
他在4岁生日上失去了妈妈。
又在7岁生日上失去了第二个母亲。
……
周老师带着两个民警上门来了。
她回去越想越不对劲，谨慎起见还是报了警。
白奶却意外在这时候清醒过来——估计是听了和儿子儿媳有关的关键词刺激到了。
她坚定地拒绝了警察的探查，告知对方自己儿子就是外出打工了，儿媳则是病了在乡下疗养，这才连着几年没有音迅传回来。
白乐游沉默地站在一边。
周老师听老太婆的话有些着急，一把拉过白乐游：“你诚实地告诉警察叔叔——你四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把昨天跟我讲的那个再讲一遍就好了。”她见白乐游无动于衷，人都着暴躁起来，“你个孩子，你说啊，警察叔叔绝对会帮你讨个公道。”
白乐游不相信。
老师昨天听完他的话就吓跑了，警察叔叔今天肯定也会被吓跑的，他不想再被别人嫌弃了。
他盯着周老师闪闪发亮的眼有些犹豫。他恐惧知道事情的真正答案，只想一直缩在自己的壳里，加上奶奶一直在阻拦，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两个警察也觉得把一个七岁孩子的口供当作证据有点荒谬，既然这家大人说没事儿，他们也不想管。临走前，周老师回头用失望的眼神看向他，好像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来过这里。
白乐游总结下来觉得是奶奶的错，想着她精神不太正常也算是有病，便用敲晕爸爸的方法让奶奶睡着，最后也种进了院子。
社区依旧有派人来，但人员不固定，时间也不固定，来的人也都是应付任务，没人发现他家的变化。
白乐游就这样靠资助上初中，最后来到高中。他学习了科学知识，终于知道当年他爸告诉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在一个雨夜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他很累，连一层的楼梯都不想爬，径直走过去按下了电梯。
电梯门开了，但里面没有负一。
白乐游觉得自己真可悲。他叹了口气，想出去却发现开门键坏了，只能自认倒霉按下二楼的按钮，多爬两层回家。
二楼到了。白乐游头也不抬地走向电梯间，往下走了一楼才发现楼层墙壁上标的是负一。
居然已经走了两层了吗？
白乐游有些奇怪，只当自己是糊涂了，拍了拍脑袋走进了走廊。正对着的墙上标的是负一不错，但……
为什么这里会有三间屋子？
……看来是哪个恶作剧的在楼层一前面加了一横杠。
白乐游叹了口气，刚想抬腿离开，转头看见那三间屋子门口都堆着鞋，那些鞋子看起来格外眼熟。
那不是他那该死的生理学父亲穿过的皮鞋吗！
白乐游皱了皱眉，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着他走向前，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门把手。
门开了。
里面和他家一模一样。
白乐游手微微颤抖，他看了下厨房对面墙上挂着的日历——是他四岁生日以前。
房间里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朗读声。白乐游手脚发软，他慢慢地挪到卧室门前，透过门缝看进屋内，一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就那样完整的躺在床上，身边睡着小时候的自己。
这是……梦吗？
白乐游不可置信地捏了下自己的腿，没忍住叫出了声——是痛的。
门内的女人听到声音，放下了手中的故事书往外走，白乐游不知为何慌乱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跑回了自己的地下室。
刚刚那一幕在他眼前环绕，他冷静下来后又回到了一楼，却正好碰上了下班回家的邻居，一楼又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白乐游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居民楼。他不想回到那个地下室，走着走着又到了那棵埋葬着他母亲的小树前。
和往日的空荡不同，这回 树下站着一个陌生的人。
白乐游皱眉：他从未在小区里见过这个人。
那人雌雄莫辨，声音也更偏向中性，仔细听还带着几分机械的生硬感。它在白乐游靠近的一瞬间转过了身，脸上尽是了然，好像早就预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对方似的。
“你好。”那人笑着和白乐游打了声招呼，“这树长得真不错，不是吗？”
白乐游面色古怪。他总感觉对方的眼神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垂涎。
“……你是？”他开口问道。
“嗯……”那人笑眯眯地盯着白乐游，半晌才开口，“叫我‘假老师’吧。”
“周老师听过你的故事，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也听一遍呢？”
……
“我不知怎的莫名信任他，就把故事也跟它了讲一遍。”白乐游摘下呼吸罩，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放下杯子后就开始剧烈咳嗽，蔚摇眼疾手快地帮他把罩子扣回去，对方这才喘过气来，“……它听完故事后很兴奋，没经过我的允许直接分给了我一些奇怪的能力。”
白乐游抬了抬脖子，示意了一下大屏幕：“后来我才知道它叫系统。它说我是天才，居然自己进化出了创造半成品的平行世界的能力。它说我的能力还不稳定，而它可以帮我变得稳定——前提是我必须同意和它打个赌。”
“我可以修改每个平行世界最开始的部分内容，在后续内容绝不能插手，这个环节我可以尝试86次。剩下四次将由他率领一个至少10人的团队来帮助我，最后，在这九十次机会里，只要有一个世界的白乐游的人生被拯救了，他就帮我将那个半成品时间线扩展为真正的世界，并将我替换进去。”
“如果失败了，我要同意将自己创造平行世界的能力给他。”
“当然，后续我们规范了赌约，规定那10人团队的实力必须强大，规定大家只能在平行世界的重要时间节点进行拯救等等，最后我们都签了字，期待结果的到来。”
“……我们不会就是那个至少十人的团队吧。”蔚摇差点被气笑，“系统那狗东西，我说怎么火急火燎的高价招人来参加副本，原来是为了满足赌约条件啊。”
“但不对啊，赌约内容是给我们四次机会，我们目前只用掉了三次，剩下的一次呢？”
第110章 无尽电梯（二十二）
白乐游愣了一下，手挪着轮椅向左边走了两步：“在这里。”
被遮住的左下角还有一块亮着的屏幕。一个神情温和的女子身边躺着个熟睡的男孩，她用手有节奏地拍着孩子的背，镜头拉近，让人看清男孩微笑着的睡颜。
“我还没有介入过这个世界。”白乐游轻咳两声，神情满是怀念，“它目前仍旧按着最原始的时间线前进着，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给你们第四次机会是因为没必要，毕竟我的期待已经在89次失败中消磨殆尽——一个注定的事实不会在最后一次尝试中改变。”白乐游一副认命的样子，看向最后一块儿屏幕的神情怀念又痛苦，“倒不如任由最后一条时间线自由发展，让我再回味一遍过去的美好记忆。”
“做完最后一场美梦，我会亲手把能力交给系统。”
“怎么会89条时间线都失败？”蒋凌赫提出了质疑，“一个普通的家暴男，在系统力量的介入下居然都处理不了吗？”
白乐游耸了耸肩，又操纵着轮椅往后退了两步，抬手指着屏幕一一介绍：“这是你们经历过的时间线。”
“这是第一条时间线，蔚老师走后我快乐长大，在高中时碰到了系统扮的假老师，对方骗我用血液浇灌树苗，我贫血加疲惫，死在了高考前夕。”
“这是第二条时间线，因为父亲过于渴望拥有第二个孩子，我修改了部分参数让他可以自己怀孕，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满意，没想到他发现此事后暴怒，认为是我妈不能生，老天才把责罚降临到他身上，最后杀了妈妈。这条时间线其实在这里就失败了。不过后续是我不想让杀了妈妈的爸爸得偿所愿，把它肚子里的孩子替换成了娃娃，这个男人最后难产而死”
“这条时间线里的我发现妈妈死后兔子娃娃也消失了，这才错把兔子当作了妈妈——感谢你，虽然没能改变整条线路的结局，但至少了解了那条线的我的心愿。”
“第三条时间线不用说，完完全全被系统破坏掉了。”
“但这三条线都是在后期介入的。”蔚摇发现了不对劲，“不能更早地介入吗？比如在你母亲还未过世时？”
“我全尝试过了，没有一个成功的。”白乐游一脸麻木，“再成功的时间线都会在高中时期被系统打乱。不过也怪不得它，毕竟已经学了科学的我仍能相信这种论断，只能说明在内心深处，母亲的死给我带来的创伤依旧存在，这次不爆发，以后也一定会爆发的。”
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然后指向中间偏右的一小块屏幕：“这个时间线倒是成功了。”
“我卡bug将介入的时间点拉到了最前，阻止了我妈和我爸的相遇。”白乐游的脸上终于是带上了点笑意，“她成功逃离了我爸编织的牢笼，虽然嫁的男人依旧清苦，但至少没再被打骂，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健康又活泼——但它实现不了，这是个悖论。”
“她只有和我的生理父亲生下了孩子，那个孩子才有机会更改他的人生，但生下孩子后的她注定一生悲剧，此事无解。”
白乐游双手交叠放在膝盖的毛毯上，叹了口气：“我没有任何办法能拯救我的母亲，但一旦我的母亲死去，我的心里就会留下创伤，这份创伤足以在未来的刺激下害死我自己。”
蔚摇沉默。她思考了很久，抬头问白乐游道，“你为什么一直在试验如何避免创伤产生呢？”
“既然已经确定了创伤无可避免，那为什么不能利用后天条件将创伤治愈呢？”
“你觉得这种创造是能被治愈的吗？”白乐游嘲讽道。他的身体实在是弱，带着情绪问完这话后立马上气不接下气，“看来你的童年十分幸福，不理解母亲在自己面前被杀的痛苦。”
“不是要你忘记，只是要你放下。”蔚摇被嘲笑了也不恼，她表情严肃，蹲下身平视白乐游的双眼，“我也不想轻飘飘的劝你放下，只要能修复一点，让你能在学习科学后放弃被系统蛊惑就行。”
“这应该不难。”
“我不想折腾了。”白乐游拒绝了她的提议，“最后一次机会，让我好好享受一下。”
“我不干预前半部分。”蔚摇连忙开口，“你依旧可以回忆和母亲的过往，她死亡前的部分我不会介入。把我投放到你七岁生日后一天就好。”
“你想干预我和周老师？”
白乐游有些惊奇：“离开她这确实对我的精神产生了很大损伤，但更改这应该对结局产生不了影响——毕竟我的死主要源于系统挑拨，它利用的是我对母亲的思念，和周老师无关。”
“当然。如果你希望我移情周老师，把她当作亲妈……太可笑了，这更不可能。前四岁的记忆在我心中足够清晰，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亲生母亲。”
白乐游故意把结果说得很决绝，好像没有丝毫余地。但蔚摇能看出他眼最深处的那丝微弱的渴望。
他不是真的放弃了，但他是真的累了。
“累不着你。”看出这点的蔚摇淡淡开口，“我动手，你睡觉。”
“让这条时间线自己发展你就晚点死，交给我，你大不了早点死——对现在的你来说早死也算是解脱吧。”
白乐游沉默。
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拳头握紧，干瘪的只剩骨头的手卡拉卡拉作响。
蔚摇这破罐子破摔的话没让他感动舒适。他不觉得早死是解脱，他想活着，哪怕是苟活。
这是妈妈赐给他的身体，妈妈那么尽心尽力地保护他，就是为了让他多活几年，他怎么能轻易把命送出去。
虽然和系统的赌注只有能力，但以他现在的生病情况，一旦离开了系统提供的医疗资源绝对分分钟暴毙。
他不觉得系统榨干他的资源后还会给他提供帮助，那他失去能力之时也就是他死亡之日。
那么，真的要这样接受死亡吗？
白乐游缓缓松开了拳头，抬起了头。
“好，我同意你介入第四条时间线。”
“不过我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完整的时间线运转了，我目前最多给你开启5分钟的权限，5分钟到我会直接将你撤离，之后我们一起在这里观看接下来的发展。”
“如果这条时间线也失败了——我是说如果。”白乐游深吸一口气，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会在彻底死亡前开启传送点，你们不要有任何的挣扎，老老实实快速离开。”
“我不确定赌约会在什么时候生效，所以可能也会提前一点开启通道。我的事已经是注定的了，你们不能在这儿给我陪葬。”
蔚摇点了点头。
白乐游认真地凝视着对方的脸，半晌开口：“具体投放到什么时间？”
“警察来之前一分钟。”蔚摇毫不犹豫，“最好再加上地点，就在你家里。”
“……你最好不要让警察看见。”白乐游皱着眉摇了摇头，“让多个人发现你的存在引起的蝴蝶效应就不是一点两点了，不符合我和系统制定的赌约。”
“毕竟当时答应它的就是修改‘部分内容’。”
“行，我躲起来。”蔚摇爽快地答应了。“我绝对让系统挑不出错来。”
白乐游很想问问她到底要怎么能用1分钟的时间搞定一切，但想了想都到这一步了，也没必要再对人家指手画脚，索性一闭眼，将时间线一拉，按下了那个代表投放的按钮。
……
【玩家蔚摇正在载入中……】
【无尽电梯，第四楼层正在强制开启中——】
蔚摇这次一来赶时间，二来想避开系统监测，就没通过电梯直接传送，落地还有些晕乎乎。
但时间紧迫，她没功夫调整自己，只能强忍着反胃感站起身，在小白乐游错愕的眼神中跑进厨房找出了块抹布。
她将抹布裹成一团，用力塞进了白奶的嘴中——如果一开口就是假话的话那也没必要说了，闭嘴吧您呐！
她转身滚进了沙发底。小白乐游懵懵懂懂，试图走过来开口询问的时却正好碰上了门被敲响——警察来了。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先去开门。
就在他伸手去拉门把手的一瞬间，蔚摇放出来的从信瑞已然悄悄附身到了他身上。白乐游一怔，再抬头，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成年人的色彩。
“你一会儿低着头点，别被人发现了。”蔚摇皱眉，低声嘱咐道。
“白乐游”点了点头，他这回正式按下门把手，大门彻底敞开，周老师的真面目也得以暴露在众人眼前。
气质实在是太独特了。
这个只在白乐游口中听过的周老师一身黑，却难掩身上那股蓬勃的生命力。
此时的她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低头的白乐游。
蔚摇卡角度看着周老师的表情，挑了挑眉。
看来白乐游感觉的有误。
这个周老师从未厌恶过他，找警察来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单纯地希望白乐游能得到救助。
那接下来的事儿都好办了。
蔚摇缩回到沙发底，竖起耳朵听警察的问题，用通讯器将回答方案发给飘在警察身后的柳田千枝子，由她将答案打在手幅上，供从信瑞朗读。
绝对天衣无缝。
白乐游不是缺乏走出第一步的勇气吗，那就由她来强行走出这第一步。
蔚摇抓紧时间，在这仅剩的3分钟里尽可能多地吐露了白家母子的罪行，眼见时间流逝，着警察逐渐认真起来，她长舒一口气，觉得终于能放心地离开这个楼层了。
可就在她感觉身体悬浮，即将抽离的时候，白奶奋力一甩，吐出了嘴里的抹布。
第111章 无尽电梯（二十三）
白光一现，蔚摇回到了地下一层。
她落地后一个翻身，冲到白乐游身边看着屏幕，紧盯下一步发展：“怎么样了？”
该死，她为了避免白奶乱说话特意选的亲口说出真相，这回她开口乱编倒没事，就怕离开控制的白乐游也倒戈，推翻先前的所有话语。
哪怕是沉默也行——
老太太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周老师眼睛瞪圆，一脸震惊——她在白家帮了三年忙了，可从没见这老太清醒过！
她张了张嘴，刚想告诉两位警察这人的证词不可信，却被白奶抢先一步开了口：“警察同志冤枉啊！”
这一句怒吼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警察看着老太太一幅快要从轮椅上滑下来的架势，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却正好被白奶一把抓住，死死不松手：“警察同志，你别听那个小兔崽子胡说！”
蔚摇听到这话没忍住皱了皱眉：“你不觉得老太太语气不对吗？”
她看向白乐游，这是他奶奶，他应该最清楚：“在原本的时间线里，你奶就是用这种语气解释的？”
“不是。”白乐游记忆已经模糊了，但几个重要的记忆节点还是清晰的，“虽然平日里不自觉发出的呻吟声让她多少保存了说话的能力，但这个时间段的她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正儿八经说过话了，开口结结巴巴。”
“而且这说的话也不对——我奶是不会说‘警察同志’这种高级的词语的，她一般直接喊‘大人’。”白乐游用麻木的表情讲述着事实，“很明显，这个人不是我奶奶。”
“我也觉得。”蔚摇紧盯正在诉苦的老太太，“我当初塞的抹布相当靠里，还压住了舌根，正常人应该没法在不靠外力的情况下吐出来。”
可惜系统一直存在于副本世界，她的手表虽然一直在震动，但也只能确认对方存在，不能明确具体位置。
但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是系统这家伙搞的鬼。
镜头前，那个愚昧的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嘴上却哭得动听：“我儿媳杀了我儿子，我孙子为了掩护她妈折磨了我三年，警察同志要为我做主啊！”
系统不担心这个蹩脚的理由被拆穿，毕竟他见过白乐游怯懦的样子——他是不会主动为自己申冤的，特别是在这个已经对他失望的女人面前。
只要能混过这次警察的追击，它就有充足时间操纵路人挖出后院的尸体带走，这条时间线的白乐游也就废了——
它转头，看向愣愣望着前方的白乐游。
这男孩怎么突然抬头了？
通过白奶躯体的这个媒介，蔚摇第一次如此明确感受到了系统的情绪。“她”此时正抱着警察的大腿，看向男孩的眼中充斥着戒备。
所以白乐游做了啥？
蔚摇转过视线，看向正前方。
恢复自主控制身体能力的白乐游怔怔地看着周老师的脸。他不清楚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见周老师脸上的不忍与愤慨。
当然，这份愤怒不是对他的，而是对造就这一切的白家人的。
原来周老师不厌恶做出这种事情的他？
……
看着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眼中闪着希望，带着呼吸机的白乐游喘了几口气，眼角不禁渗出几分湿意来：“……以前的我实在是过于敏感，把周老师第一次听见事情真相时的反应错当成了厌恶，现在想来，正常人听到这件事都会感到震撼——”
他突然用余光瞟到蔚摇，难得在非咳嗽到情况下卡壳了一下：“……当然，你不算正常人。”
蔚摇终于舍得移开黏在屏幕上的视线，无语地扫过白乐游的脸。
他却正好在同一时间转回视线，看向小时候的自己，和蔚摇生生错过。
“我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封锁了自己，彻底断绝了和外界的往来，却没注意到他人试图帮助我时付出的努力。”白乐游盯着周老师的脸，苍白的脸上多了一分笑意，“感谢你，你帮他走出的那一步除却将真相公布外，更重要的是让他抬起了头，看清了身边人的善意。”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画面中的小白乐游向前一步，抓住了周老师的袖子。
“我没说谎。”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直视了周老师的眼睛，“我说我没说谎，老师相信我吗？”
周老师彻底崩不住严肃的表面，蹲下身将白乐游抱了起来。
她都不敢想，在四岁时就经历了这么多的小孩是怎么保持精神正常地活到现在的——她一直认为白乐游有点过于怕人敏感了，现在看来都再正常不过了。
这该死的爹！真是死得好！
画面一度十分混乱。
蔚摇挑了挑眉，看向聚精会神的白乐游：“我倒是没想到，推你一把能有这么大的效果。”
白乐游怔了怔。
倒不是因为这个事实，而是——蔚摇的这句夸奖，是冲着他来的。
他刚刚剖析那条时间线里的自己用的都是“他”，但蔚摇居然就这么直白地将两个时间线的主体当成同一个对待了。
这感觉还真是……神奇。
他看向蔚摇，眼睛一眨不眨：“那你觉得，我缺这推一把的外力吗？”
“你和他有区别吗？”蔚摇对上了他的视线，反问道，“你接触过的世界太小了，小时候，你周围除了妈妈没有好人，长大后碰上的系统更是坏上加坏，让你把善的概念局限于一个人身上了。”
“你妈妈是善的体现，但善不等同于你的母亲。”
她轻轻拍了拍白乐游的肩，注意收着了力，生怕一用力就把他拍散架里了：“就比如说我们，我们就是外界人善意的最大代表。”
白乐游盯着她的眼，手挪到桌子上，移动鼠标点开了一块儿屏幕。
画面里，蔚摇一脸平淡地将剩菜倒进白奶的嘴里。进度条拉动，她切开了白父的肚子，又在惩罚楼层手刃了依旧活着的那个男人。
他无声地看着蔚摇，摊开了手，似乎是想让她进一步解释善的含义。
蔚摇：“……”
她看着白乐游隐藏在眼底的笑意，明白他不过是在调侃，有些无语地撑起了额头。
“那接下来就是检验这条时间线结果的时候了。”白乐游开完玩笑，又看回了屏幕。周老师抱着孩子不撒手，老太太则一脸震惊地看着昂首挺胸的白乐游，不明白这小小的改变是怎么对世界线产生这么大变动的。两个警察则是在商量过后联系上了警局，让同事带专业队伍过来，去后院树下挖挖有没有尸骨。
看起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白乐游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拖动鼠标，将时间线直接拖到了高中。
系统是肯定要搞事的，只能期待中间这将近十年的时间能修他的精神状态。
画面突转进了学校。
蔚摇被阳光晃了眼睛，不得不低下头揉眼睛舒缓。她感慨道：“这还是我在这个副本里第一次看见其他场景。”
离开这阴森破败的地下室，感觉人一下就开朗了。
白乐游没说话，他手微微颤抖，连呼吸罩上都蒙上了白色的水雾，明显紧张得要死。他嘴上说得再洒脱，实际到了定生死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害怕。
蔚摇不动声色地把手搭了上去，试图给他带来一点温暖。
镜头中画面一转，终于从纯粹的校园风景拍到了人。蔚摇盯着镜头中的男人愣了两秒，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啊？这是你？”
白乐游呲牙咧嘴：“啊啊啊你放松点痛死了。”
他揉着肩看向大屏幕，也被震了一下。
眼前这个男孩依旧清瘦，但露出袖子的手臂明显肌肉匀称，干净利落没有伤口。他头发剃得整齐，眼底的黑眼圈消失无踪，背着包和周围人有说有笑。
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白乐游不可置信地伸出了手，抚上了镜头中男孩的脸。
怎么能这么健康。
“精神状态是能直接反应到身体状态上来的。”蔚摇淡淡开口，“看起来恢复得不错，恭喜了。”
白乐游肩膀一松，紧绷的肌肉一下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看来这一回真多能成功。
画面里的白乐游走出校门，和同学打招呼告别后走回了小区。蔚摇皱了皱眉——改变人生轨迹后的他居然还住在这里吗？
没等他细想，男孩已经走到了原先那幢房子下。不知道是受凶杀案的影响还是年久失修自然流失，那幢居民楼比起从前荒凉了许多，后院更是杂草丛生，地上还贴着两张被埋进土里，半露不露的封条。
白乐游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来故地重游，但既然脚已经走到了这儿，也没必要直接回去。
他绕进了后院，意外发现荒凉的土地上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系统果然来了。”
蔚摇和白乐游毫不意外。
镜头里，那雌雄莫辨的人笑着求白乐游给它讲个故事。背着包的男孩当下了然——又是一个看过新闻来凶杀现场探案的的闲人。
“搜索框输入小区名加凶杀案三个字，你想知道的消息那都有。”男孩耸了耸肩，“想听野一点的民间传闻就上社交媒体搜，各路民间大神的猜测绝对够味儿。”
没得到想要结果的系统：“……”
“哎，我也不是好奇这个，就是有些心疼这故事里的主人公男孩。”系统假装感慨，“多可怜的小孩啊，这么小就失去了父母。”
白乐游一时有些意动：“这男孩可是杀了他爸，你不觉得他该死？”
“不该死啊。”系统见说的话有效，赶忙乘胜追击，“太可怜了，哎，可惜见不到这个孩子，我有一个复活死人的方法，真想说给他听啊。”
系统带着笑转过头，想好好欣赏一下男孩脸上的渴望。
不管前面怎么变，这个脆弱的男孩绝对会被这句话吸引，这可是他实验了近九十条时间线后得出来的真理——对方此时确实看着他，眼底带的却不是期待，而是看傻子的无语。
第112章 无尽电梯（二十四）
“……呃，你会不会，脑子有点……”白乐游用手指了指脑袋，欲言又止，“还是说，你是卖药的？”
脑子看起来不太清醒。
系统沉默了，它极速将之前89个时间线过了一遍，确认活到高中的每个的白乐游都会在它抛出似是而非的引诱后心甘情愿地上钩。
它的步骤没错啊，那到底错在哪儿了？
系统觉得是身份问题。它往上抬了抬帽子，露出自己的一双真诚的眼：“不是卖药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贾，你可以叫我贾老师。”
“你是老师？”白乐游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了，“失敬失敬。什么老师？”
“生物老师。”系统推了推眼镜，“你可能觉得我刚刚说的方法很离谱，但这确实是我亲身实验后得到的结论——绝对保真。”
白乐游皱起了眉——生物老师？生物老师这么神神叨叨，误人子弟了怎么办？
他盘算着要怎么问到对方的学校信息好举报，嘴上顺着对方的话敷衍了一句：“好厉害……所以是什么方法。”
“把家里人切段，像柳树一样种进土里，然后用至亲者的血液浇灌。”系统怕他不信，特地调出了少量的蛊惑素，试图侵袭白乐游的大脑，“……浇灌满三年，家人就会从土种重新长出。”
白乐游的表情在听到重新长出时闪过一丝渴望，眼神一时空洞起来。
“太可惜了。”他思忖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垂下了激动握紧的手，叹了口气，“我爸妈都早就烧成了灰埋在公墓里，里面是骨灰盒，墓穴外面浇筑的是水泥，最上面还盖了块儿石板，这血是浇不进去了。”
系统：“……”
屏幕前的众人：“……”
蔚摇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她相信白乐游会拒绝，但没想到是用这么科学的理由拒绝的。
“看来你和成功只差一个骨灰盒。”她拍了拍身边的白乐游，“感谢现代殡葬制度。”
没有尸体果然能杜绝绝大多数的封建传说。
心智再被蛊惑，没有实施方案也是白谈。白乐游在系统愣神的时候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有些纳闷地用指节敲了敲脑袋：他什么时候连这种东西都相信了？
“行了老师，天快黑了，你也赶紧回家吧。”白乐游看了眼手表，冲系统摆了摆手，“再喜欢都市传说也不能放弃现实生活啊！”
他元气满满地离开了。
屏幕外的白乐游：“……”
看那个往日忧郁的男孩这么活泼确实是好事，但他还是很难想象自己阳光开朗的样子。
姜烟时看着系统的化身在后院呆愣着，没忍住打破了沉默：“……所以，我们这算是成功了吗？”
白乐游盯着屏幕，皱着眉开口：“不知道。失败时世界线会直接灰暗，但我从没试过成功——系统还没通报，再等等吧。”
蔚摇有种不详的预感。
“没有具体截止时间？那岂不是在你死之前系统都能介入？”
“那倒不会。”白乐游答道，“时间线不会越过我这个本体，我今年23岁，屏幕里的我最多还有六年。”
屏幕里时间依旧在流动，白乐游离开现场后径直跑进了社区中心，一堆老员工见惯不惯地和他打了招呼：“哟，放学了？”
白乐游匆匆和他们一一问好，转身绕进了心理辅导室，书包一扔就往医生跟前坐：“我感觉我精神又出问题了。”
被吓了一跳的社区心理医生：“……你先从桌子上下来。”
白乐游顺从地滑倒凳子上，毫不见外地从果盘里掏出个枣，在衣服上一擦就送进了嘴里。
医生有些无奈地掏出张A4纸，按下了自己的笔：“说吧，又哪不舒服？”
白乐游：“……你已经敷衍到连病例纸都不愿意给我用了吗！”
医生用满脸的不信任回答了他。
他看着浑身上下散发着生机活力的白乐游，感觉自己又被耍了：“想见周姐别老用装病这一套，她会担心的。”
“不不不，这回我是认真的。”白乐游将果核扔进垃圾桶，正了正色，将刚刚莫名其妙走到案发小区楼下，又碰到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的事说了出来，“最可怕的是，我居然觉得那方案完全可行——那一瞬间都想去试试了，想到爸妈已经烧成灰后那念头才消失了。”
“会不会是我高中压力太大，把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又诱导出来了？”
“……”医生的神色也逐渐严肃起来，他思忖了一会儿，随手扔给他一瓶撕掉标签的药丸，“这个药你先吃着，一天一片，坚持一个月病就能根除。”
白乐游不疑有他，接过药后当即往嘴里塞了一颗：“……怎么吃起来像维C？”
因为那里面装的就是维C……
医生在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治精神病的药当然要做甜一点，不然病人会抗拒。”
“你倒是提醒我了，这药药性和维C犯冲，吃它的期间记得停了你平时吃的维C。”他胡乱打着补丁，说着就把白乐游往外赶，生怕对方再问下去露馅儿：“别占用公共资源了，去食堂吃饭吧你。”
医生目送着白乐游嚼着糖走远，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电话，输了个号码拨了出去：“你好，我举报，XX小区附近有江湖骗子出现，专骗未成年人——对，就是当年那幢房子边，说的话也奇怪。我怀疑他和当年那个案子有关。”
“辛苦了辛苦了，维护社区稳定还要靠你们。”
那边，准备再找机会接近白乐游的系统突然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靠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从背面按到地上，双手背后拷上了手铐。
带队的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一张附近高中的教师卡，打电话过去，得到了“学校没有姓贾的生物老师”这一结论，当下紧张起来——一个假老师打扮的江湖贩子，不知道嚯嚯了多少学生！
他连忙下令将人抓回警局，系统在此时却受了自己制定的“不可大量影响时间线”的限制，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行为，只能无能狂怒地被塞进了警车。
得到骗子已被抓的消息的医生品了口茶，满意地发消息给白乐游：“那药吃三天就好，我研究过了，你病不严重。”
好好个孩子被他唬到了，骗子不得好死！
至于白乐游的精神疾病……
医生打开了贴着“白乐游”三个字的病历本，将那张A4纸草草塞到了最后，接着翻开了第一页。镜头拉近，白乐游所有的问诊记录都在上面。
说是病历，这更像是成长日记。白乐游正规的治疗病历封存在医院，社区存的是大家一同参与的版本。
这个版本明少了几分严谨性，却多了几分温情。上面贴着白乐游从小到大的涂鸦，个人照以及和社区工作人员的合影，记录着白乐游从一个阴郁的瘦弱豆丁长成现在健康开朗样子的全过程。
倒数第二页，站在高中校园门口的白乐游笑得灿烂。照片下方，一串红色的字迹工整，看得出书写者的用心。
——已确认完全治愈。
时间不能抹平伤痛，但能冲淡当初的感受。白乐游依旧无法放下内心深处对母亲的爱，但这不妨碍他继续好好生活。
镜头定格在了病历中的这一句，自此终止。
【玩家蔚摇通关第四楼层，恭喜全通。】
等不到白乐游发病或是死去，为了脱离楼层世界，系统最后还是屈辱地割地赔款，宣告了众人的胜利。
白乐游的个人能力实在太强，对副本的掌控力更是高得令人发指，系统本人进入都会受到极大限制，根本没法稳定为独立副本，它好不容易动用资源把电梯世界以限时条件开启，没想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
最后一块儿亮着的屏幕上被打上了“完美”的标签，白乐游有些恍惚，他摸摸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手下跳动的心脏。
……太好了，不用死了。
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众人都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通关这个副本，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姜烟时试探性地欢呼了两声，用胳膊肘杵了杵边上的琴：“会长，知道吗，这已经是我蹭到的第三个首通副本了。”
琴看着自己会员嘚瑟的模样有些无语，半晌才开口：“这个副本是分组的。”
“你前两个首通副本一个是不分组副本，一个正好把你和蔚摇分在了一组，这才有了两个首通记录。”
姜烟时反应了一秒：“啊，但蔚姐这个副本不是没有小组吗……爱得莱德没成功进本，她那组只有她一人哇。”
“是只有她一人没错。”琴抬头看着蔚摇的背影，眼里满是赞叹：“……所以这个现实副本的首通队伍上也会只有一个名字。”
首通玩家和首通队伍都只有一个名字……
这是何等的荣誉。
所有里世界玩家都会知道，在这个五个公会会长聚集的副本里，玩家蔚摇独自一人完成了所有的解谜部分，一览众山小。
……
副本外。
因焦急等待而火气很旺的众公会成员几乎要打起来，像未来主义这种内部早就不和的公会更是出现了不少蠢蠢欲动的人。
“限时副本团灭论”在人群中迅速传播，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依旧没有出现人的传送点，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了这个论断。
眼看着场面就快收不住，系统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虽然听起来不情不愿。
【玩家蔚摇通关第四楼层，恭喜全通。】
第113章 无尽电梯（二十五）
……
场面一度针落可闻。
那些为虚空职位争夺起来的人纷纷尴尬收受，庆幸还没有把场面弄到不好收拾的地步。
虽有不甘心，但主持者不在时的更替权柄和会长仍旧活着时是两个概念。
前者更容易的原因主要是原会长旧部选出新的主事人也需时间，期间内部也会产生动乱，能轻松做到趁虚而入。但后者将团体凝聚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他们自我估量，手上的势力暂时没有能力打破这个平衡。
大好的机会就这样错失了——
考虑完自己的事儿，才有人反应过来刚刚系统说的话。通报限时副本被通关当然是最主要的，但仔细一回味——怎么又是蔚摇！
“四个小副本全是蔚摇一个人通关的？”有人拿胳膊肘杵了杵边上的大公会成员，“我没听错吧？”
“……应该是听错了。”那人脸上挂不住，随口敷衍道。
“我觉得也是听错了，怎么可能……”那人自以为是地嘟囔了两声，点开系统面板翻找起来，“我看看……限时副本‘无尽电梯’，首通玩家蔚摇，首通队伍——蔚摇？”
他吓得一下咬住了舌头，痛得嗷嗷叫了两声，含着眼泪看着屏幕：“真的假的，没有后续了吗？”
他反复关闭页面又打开，刷新了无数次，点开详情页面又退出到简介处，睁眼又闭眼——系统面板毫无变化。
首通玩家是蔚摇，首通队伍也有且只有蔚摇。
“说起来，和蔚摇同队的那个女人好像确实没进副本。”他眼神飘忽，看向了唯启公会玩家内部，看向了那个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的金发女人，“……所以说，蔚摇是纯个人单枪匹马地闯完副本的？”
一个人闯完副本不奇怪，但和她一起参与副本的可都是大公会会长啊！
那么多人居然一杯羹都没分到吗？不说吃肉，连汤都喝不到一口？
“我突然觉得去唯启是个好选择。”他的视线黏在了人群中心的贺徉身上，那男人正焦头烂额地应付一众赶来贺喜的高级玩家，“发展潜力大，公会会长实力强，最重要的是目前缺人，很容易混成最高层次的那一批领导——那可是从龙之功啊！”
他拍了拍边上还在因为蔚摇单人通关而震惊的大公会成员，意味深长地说：“……你继续当你的未来主义底层吧，我正好没公会，要去体验从零开始打拼的生活了。”
“希望多年以后我们相见，之间不要隔着一层可恨的厚壁障。”
他犯完贱终于舒服了，雀跃地点进唯启公会的长期招募帖，准备下载报名表填写，面板上却跳出一条“此文件已过期”的红字提示。
玩家：“？”
他退出来刷了下官方账号，却发现唯启在三分钟前发布了一条新帖。
【公会人数已招满，暂时关闭招募通道。】
“怎么就满了？”他大惊失色，“未来主义棋盘听泉眼他们招了这么多年新人都没满，唯启怎么这么快就满了？”
他点进唯启的系统介绍页面，简单一翻，这才发现蔚摇只支付了体量一千多公会运营积分。
一千！
现实世界的大公司都不止这个员工数了，大公司尚且限制在一个国度，这里可是聚集了全世界人的里世界啊！
他点回唯启新帖的评论区，果然看到了一堆持有类似疑问的评论：
【怎么才一千人？公会人力资源部干什么吃的？】
【你们领导是什么上个世纪的老古董，点开系统面板，点公会详情，点击下方的升级，再在弹出来的对话框里选择确认升级——学会了吗？学会了就快去干！】
【刚填完表就说不招人了……廉价劳动力都不要吗？我可以端茶送水，按最低工资标准给积分就行！】
【我不要工资，我倒贴，求求了开放招人限制吧啊啊啊我好急！】
【禁止内卷——我也可以倒贴换我来！】
唯启公号一片寂静。拥有公号控制权的爱得莱德和贺徉一个被保护起来没工夫上网，一个被众人包围笑得脸都僵了，花了好大劲儿才找着机会发了一条帖解释【公会创建初期资金不足，暂无升级体量想法。】
文字下面还配了张表情包，一个小人拉开自己的裤兜，露出里面仅剩几个点钢镚儿，一脸凄然。
总之就一个字——穷焦急等待解释的众人：“……”谁信啊！
……
副本内部。
蔚摇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天：“这回通关副本为什么没有弹出副本提示了？不打算把我们传送出去了？”
“对不对不起，应该是我权限没放开的缘故。”白乐游一拍脑袋，在面前的面板上操作了几下，“刚刚的通关播报权限高于我，可以直接放给你们听，传送播报低一层级，大抵是被我拦在外面了。”
随着他按下最后一个按钮的动作，房间里的众人明显感觉到身边有一种诡异的力量撤离开，大脑仿佛一下就清明了。但同时那种莫名的安全感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威压。
蔚摇的手表又开始了剧烈震动。
系统被放进来了。
“堂堂系统居然还要别人同意才能进门……”蔚摇意味深长地说，“真是……太有礼貌了。”
这话乍一听是在嘲讽，听在室内那群人精耳中却有别的意思。几个会长交换了个眼神——他们对系统和副本之间的关系的猜测再一次被证实了。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空间内响起【npc白乐游完成任务，现履行赌约，将你投放至成功拯救人生的时间线。】
【唯物主义世界禁止超自然力量，你需要在此处自觉放弃能力，稍后我会将作为普通人的你替换至世界内。】
【恭喜。】
前两句话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这最后一句倒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
但让系统高兴的绝对不是白乐游的成功。
带着系统提供的呼吸罩的白乐游兴高采烈：“我是灵魂单独投放还是身体投放？”
【身体投放。】系统秒答。
这毕竟是白乐游创造出来的平行世界，它的权限有限，连自己进入都要创造全新的身体，不可能有能力单独抽离白乐游的灵魂装进另一具躯体中。
更何况——有关灵魂那部分能力的核心目前还在失踪状态，就算有权限，它也没实力这么做。
“身体投放啊……”白乐游若有所思，“我现在身体状态这么烂，一过去就会死吧？”
“现在靠着这能力还能换点医疗资源，到时候成普通人了啥也没有，感觉会很难活……”
【里世界提供免费医疗。】系统似是怕他拒绝，迅速给出了解决方案【你将以健康状态被投放至平行世界。】
这点它还是有自信的——只要治疗对象的灵魂完整，肉身没有完全消失，它就能将对方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太好了！”白乐游笑得天真无邪，“现在就给我治疗吧！”
【放弃能力后方可治疗。】系统有理有据地拒绝，【非普通人的身体难以被治愈。】
“但放弃能力后我会秒死。”白乐游漫不经心地抓住了系统的命脉，“哎……大概连许诺将能力赠予他人都做不到，应该会直接消失吧。”
系统沉默。
【权限开放至最大，现在进行治疗。】
白乐游顺从地将权限限制调到了最低。
一道白光闪过，白乐游手脚都涌上了一股暖意。他试探性地摘掉了呼吸罩。
这回没咳嗽。
他站了起来。
许久没有走路，白乐游绕起圈来都有些同手同脚。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白乐游身上，蔚摇偷摸走到背后，抓起呼吸罩就往系统背包里塞。
后面传输的蓝色雾气更是被她灌满了三个瓶子，系统到这会儿才发现不对，紧急关停了药剂的输送。
蔚摇心满意足。
她倒是不贪心，反正都是捡的，多点少点都没关系。
白乐游试完身体机能，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终于健康了！终于不用再过坐轮椅，带呼吸罩，天天喝药的日子了！
“我很满意。”他对着虚空笑了笑，“你很守信。”
【恭喜。】系统淡淡道【请放弃能力，我将稍后开启传输。】
它不在乎白乐游身体好不好，它只想要他的能力。
“我代替了那个白乐游，那原本世界的他呢？”被利用突然开口问。
系统以为他怕出现两个自己，果断开口解决他的后顾之忧【他本就由你创造，正主出现他直接会消失。】
【不用担心，请好好享受人生。】
这话说完，房间地面出现了紫色的传送阵。系统的语调微微上扬【请进入其中，剥夺能力和传送将会一并进行。】
剥夺是真的，传送也是真的，但那剥夺下来的能力嘛——会直接被传送阵包裹，送进它的手里。
虽然要白乐游同意赠送它才能直接使用，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东西拿到手里，熬他个几十上百年总能顺利将其同化。
它盯着白乐游，等他主动走进圈内。
“不是，谁说我要进入平行世界里？”白乐游歪了歪头，又坐回了轮椅，“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并不打算离开。”
系统一顿。
蔚摇能听见空气中逐渐激烈的电流声【请NPC白乐游履行赌约。】
系统慌了。
“我没有不履行赌约啊，拯救人生的任务我做了。”白乐游调出当初的赌约内容，指着读了两句，接着道，“进入平行世界是我的奖励，我履行了义务，不要奖励还不行？”
“我不会剥夺另一个人的人生。当然，我也不打算留在这里。”
“我要去里世界。”
第114章 无尽电梯（完）
【请NPC白乐游履行赌约。】
【请NPC白乐游履行赌约。】
【请NPC白乐游履行赌约。】
系统像是错乱了一样，莫名重复起了说过的话【请NPC白乐游履行赌约。】
“这么容易坏？”白乐游淡淡道，“那我可更不敢去平行世界了，万一传送到一半中断了我就惨了。”
这话有力威胁到了系统，它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可以反击的点【NPC不可进入里世界。】
【NPC白乐游自愿放弃进入平行世界资格，将留存于原世界，是否确认留存？】
它的意思很明确了——你确认要留在这个父母双亡，无亲无友，自己既没学历也没工作的世界吗？
它不觉得有人会放着改变人生的机会不用，反而去选择延续悲剧——这不符合常理。
但白乐游不是常人。
他观看过90段人生，大部分时间线的自己比他当下活得还惨。他能平安活到23，还经过治疗获得健康的身体，已经很满意了。
他见系统一个劲儿地打太极，人也有些烦了，转头拉了拉蔚摇的衣袖：“我跟你走，你有办法带我离开吗？”
她看起来比系统靠谱多了。
白乐游打算跟玩家走？
这信息一放出来，蔚摇明显感受到空气中的气氛都不一样了。那几个会长纷纷投来视线，目光灼灼。
招纳新人才一直是公会得以长久运营的根本。
白乐游不是玩家，不受系统限制，加入公会后想走都不用申请，直接就能跑。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招这种不稳定的成员——但这是特殊情况。
坏处是容易叛变，好处是哪怕他被蔚摇招走，他们也有机会把人挖过来。
虽然众人面无表情，但前倾身体的肢体语言无疑暴露了其内心真实想法。蔚摇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微微侧身，将白乐游挡在身后。
白乐游封闭自己了这么多年，对人性险恶没有认知。绝对不能让他被那群满嘴胡话的老油条骗了。
至于她？她可是这群人里最善良的，跟她总没错。
【NPC不可进入里世界。】
系统见众人旁若无人地争夺起白乐游的归属问题，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提示。
它都说了不能进不能进，怎么所有人都不听呢！
“办法总比困难多。”蔚摇低着头，翻找着背包里的道具，“别老插嘴，这里没你的事儿。”
刚进里世界还多少对系统有点敬意，现在见多了它外强中干的模样，系统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逐渐变成只会着急跳脚的奸诈小人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里世界副本对她的限制越来越小了。
【……】
系统开始装死，颇有一种“只要我不说话，你就拿我没办法”的意思。
“……要么我还是先把你们送出去吧。”白乐游不抱希望地叹了口气，他能拖，别人可拖不起，“我的世界和你们的世界时间流速一致，呆久了对你们影响太大。”
系统听到这又跳了出来【请玩家进入电梯，稍后开启副本传送。】
它怕白乐游在传送上动手脚，把自己也一并送走，赶忙出来揽活儿。
“哟，又活了？”蔚摇嘲讽道。她抓着这个机会问了点核心问题，“我的五星道具，脱离里世界线索和直接脱离奖励呢？”
除了那个四星道具，剩下三个还一个没给呢。
“对啊，还有直接脱离里世界的奖励！”姜烟时脸色一变，“那蔚姐的异能和道具能带走吗？”
【脱离里世界不能带走任何里世界产出物品，加之副本特性，五星道具和线索奖励不可转让，将被直接取消。】
系统轻飘飘放过了蔚摇的疑问，先回答了姜烟时。
“行，我不要，现在能让我脱离了吗？”蔚摇摊了摊手。她知道系统不会放她走——自己可是首通了福顺客栈的玩家，虽然获得的异能和系统想找的核心略有差距，但自己仍在对方的监视名单中。
顺风还在自己身上呢，纵使系统没看见对方，那隐隐萦绕在她身上的气息也足够让对方警觉了。
【……其余玩家请进入电梯，稍后开启传送。】系统沉默半晌，最后给出的回答出人意料【副本关闭后玩家蔚摇方可脱离。】
蔚摇沉默。
对方答应，她反而不敢应了。系统献殷勤，非奸即盗。
白乐游在这时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蔚摇转头，看他隐蔽地朝工作台抬了抬下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怕系统出尔反尔，反正白乐游有能力能把她送出去。
“行。”她抬头，直截了当地回应了。
蒋凌赫竖着耳朵听这边的谈话，闻言呼吸一滞。
她想过系统用各种理由拒绝，比如副本在第三楼层就结束了，第四楼层是玩家自己选择通关的，不算入总成绩；又比如玩家和NPC私下联络，破坏副本公平性，扣发奖励……唯独没想过它会同意。
系统居然会同意玩家彻底离开里世界？
这消息……公会里那帮老古董又有得好吵了。
……
里世界。
贺徉哭穷的帖子下评论还在激增。
真心想加入唯启的那部分全都在原帖中哀嚎，这条评论下刷屏的大多是路过玩梗的乐子人。
比起大公会会长的胜利，还是草根逆袭更具话题度。
没人会在这时候质疑蔚摇的水平，但【说起来，限时副本全通是不是有脱离里世界的奖励啊……】过了最开始那股狂欢的劲儿，不少类似的帖子出现在了玩家论坛主页【唯启是不是要换会长了？】【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吧？】有人犹豫着评论【里世界存在这么多年了，翻翻系统公告，早年间也有些以脱离为噱头的活动，但从没见什么人真离开过。】
在里世界待上几个月，正常人都会断绝离开的想法，所以这次也没有人报有什么期望。
贺徉也是这么想的。
他在蔚摇的引导下对系统的了解十分深刻，完全不觉得那家伙会干出好心事来，根本不担心换会长的事儿。
——除非是对蔚摇忍无可忍，恨不得把她快速扔出去。
“出来了出来了！”
站在前排紧盯传送点的玩家惊呼出声，消失半天的各公会高级玩家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些人脸上却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高兴。
不过也正常，他们毕竟一个楼层都没通关，不光什么奖励都没拿到，还被新人强压一头有损威望，不高兴才是正常的。
但那个赚得盆满钵满的玩家一定笑得很开心——
路人玩家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一时居然没找到那个身影。
“人呢？”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眯着眼数了数，三遍过去，确认在场的只有八人。
“我去，蔚摇呢？”
他茫然回头，想看看人家是不是回了公会团队，正好对上贺徉错愕的眼神。
哦吼，居然连副手都没找到她人吗？
他再回头观察出来的众人，仔细品了品，这才隐隐感觉出了不对劲。
这些高级玩家的表情与其说是不高兴，倒不如说是迷茫。
——一种被高强度信息冲击后的迷茫。
……
“现在人都走了，我怎么办？”
蔚摇打了个哈切，瘫坐在白乐游的轮椅上，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系统不语，半晌，地面凭空出现一道深色的裂隙，还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白乐游脸色一变。
他确实给系统开了权限，但这种程度的改变明显超出了他的允许范围。
除非……这条裂隙内部的空间等级从各个角度来说都高于他的世界。
“危险。”他冲蔚摇摇了摇头。“我的能力和空间有关，这么多年练习下来对其他空间的敏感度也高了不少。”
“这个裂隙给我的感觉很不好。”他斟酌了一番语句，“它阴暗，潮湿，失控……就像是活物。”
“而且我觉得……系统大概也控制不了它。”
他向虚空瞥了一眼，勾起嘴角无声地嘲笑了一下。这种高维度的空间，系统要是真能控制得了也不至于在这儿跳脚了。
蔚摇若有所思：“那它开这里是为了啥。”
【……里世界不可脱离。】系统见两人探头探脑，就是没有下去的意思，还是屈尊就卑地开了口。
【进入里世界的过程不可逆，唯一离开的方法是调动时间线。将你一人的时间线拨至进入里世界之前，骗过时间，方可脱离。】
“那我掀起的蝴蝶效应呢？”蔚摇收回脑袋，垂眼问道，“比如……福顺客栈。”
“这个副本要是离了我大概率会全军覆没，我要是离开了，邓茂安，贺徉还有唐向澄还会活着吗？”
【系统奖励只考虑奖励，不考虑其余副作用。】
蔚摇：“懂了，你也不知道后果。”
许是这种轻蔑的语气惹恼了不可一世的对方，系统加重了语气【裂隙一旦进入同样不可逆，请玩家谨慎选择。因系统方已向玩家提供脱离奖励，若玩家选择放弃，系统方一样不提供退还五星道具和线索的奖励。】
“得，抠成这样。”蔚摇吐槽，“都说了进入里世界的过程不可逆，还在这画脱离里世界的线索的大饼，这不是骗人吗？”
【系统绝对公平。】
蔚摇懒得和它争论。她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向一脸怀疑的白乐游：“你觉得我该不该进去？”
“不该。”白乐游果断摇头。
这一看就是陷阱。
“那我进去。”蔚摇油盐不进，“你的想法失误了89次，我的想法一次就成了，和你对着干总没错。”
白乐游：“……”
很好，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第115章 时间裂隙（一）
“我还是不建议你进去。”白乐游收敛了情绪，还是站在利益最大化的角度给出了答案，“所有需要调动时间的举动都要慎重，更何况这是真没回头路。”
他又扒上了裂隙边缘，小心探出脑袋，忌惮地往里面瞅了一眼：“裂隙无限向下延伸，四周虚无，没有可以借力的点，只能凭自身重力向下沉，一旦下去只能通过调动时间线离开。”
蔚摇思索了一会儿：“用绳子拴着下去可行吗？”
“……不清楚，再说也没那么长的绳子。”白乐游去操作台掏了掏，居然还真给他掏出一团毛线来。他在毛线下方绑了只老鼠，垂直放进了裂隙里，“看看拎上来活不活吧。”
“哪来的老鼠。”蔚摇关注点偏移。
“染病的，准备在电梯里当有害物质放出，不过你们通关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放。”白乐游嘴上解释，手上动作却没停：
一卷毛线放尽，在蔚摇的角度已经完全看不清最底下的活物了，但能看出线条离裂隙里那些发光的洞窟仍有不小的距离。白乐游让蔚摇掐表停了五分钟，接着稳稳当当地扯着线上拉，扯出来的线颜色质感都没有变化。
“人在里面大概率不会出事。”底下的老鼠逐渐回到了两人的视线中，它在末端挣扎，但也只是普通的惊慌，没有疯癫或是尖叫。
白乐游将它提了出来，解开绳子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明显外伤。
“所以说并非进入裂隙的过程不可逆，只是没办法爬出来所以看起来像单行道。”蔚摇贴着地，把胳膊伸进了裂隙，除了淡淡的凉意没有其他不适，“拴着绳，保证能原路返回就是安全的。”
“哪来这么长的绳。”白乐游吐槽。他将那只吱吱叫的老鼠踢下裂隙，探头看它自由落体。
叫声逐渐远离，老鼠消失在视线，但远远没到触底的地步。
“拉一整个绳厂的货品都未必够吧。”
“确实，而且我们现在出不去，买绳子都没地方买。”蔚摇认同。
“所以还是别蹚这浑水了。”白乐游眼见对方被自己说动，松了口气，“我现在按按钮送你出去——”
他转头，却看见蔚摇已经在腰上绑了一圈东西，正兴致勃勃地拉扯实验看会不会断掉。
白乐游：“……”
他看了看那纸感强烈的，呃，绳子，总觉得不太靠谱。
“放心，够韧了，应该说不愧是四星道具，一般外力还真破坏不了。”蔚摇看对方欲言又止的态度，连忙宽慰道，“断了也没事，说明命该如此。”
“……但这东西不是吸水道具吗！”
白乐游看着对方腰间的纸张，他还是没记错的话，前不久对方还用这玩意儿吸收过他放出来的毒液——为什么想不开用这东西当绳子？
蔚摇低头点了两下，调出了道具功能介绍。
【超级吸水纸（？？？类）：一张超级长，有着超强吸力，而且能吸超多水的纸。没人知道它的最大限度是多少，只知道曾有人利用它解决了洪灾——最后变为了旱灾。】
【备注：请谨慎使用。吸水时纸的厚度不变，但重量长度会根据吸收物品的重量发生变化哦——】
她指着最后一句话，理直气壮：“看到没？重量长度会随吸收物品的重量发生变化。”
“只要它一直吸水，就能无限延长，绝对够用。”
“但哪来这么多水？”白乐游从没觉得自己问题这么多过，但他忍不住，“我不觉得这栋老化的建筑能支撑得起这么庞大的吸水量……”
“要想支撑起长度的‘无限’，必须要保证液体的‘无限’。那至少得是一个四星以上的道具了。”
白乐游不抱希望：“而且据我所知，系统商城内没有内置能无限产出物品的道具——这不符合整个世界的逻辑。”
蔚摇默默盯着他，看对方双手一摊表示别无他法，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四星以上，能无限产出液体的道具……
她点开系统背包，掏出了一件尘封已久的道具。
那是一支灰扑扑的钢笔，也是她手上除了斧头外唯一一个五星道具。
【？？？钢笔（？？类）：一只普普通通的钢笔，唯一优点是写字时出水很流畅，卖家说它就没有卡顿的时候。等级五星】
她之前一直不明白这玩意儿为啥能评到最高等级，现在仔细想来，出水流畅，没有卡顿——这不正说明它能无限产出墨水吗？
这是概念神啊！
白乐游不明所以，他从蔚摇手中接过钢笔，阅读了下功能，拧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这办法你都能想到。”他感慨了一句，一下从保守党变成了跃跃欲试的激进派，“你身上绑一头，我拽着另一头？”
蔚摇点点头。她将钢笔头抽出存好，直接将墨水管子贴上了吸水纸。吸水道具强大的吸力将墨水迅速抽了出来，黑色的痕迹在纸上蔓延，在临近边缘时，那纸又凭空出现了一大截。
果然能无限延长。
蔚摇也不在乎脏不脏，确认吸饱了水的纸张依旧韧性十足后果断穿戴起来。已经系在腰间的绳子不动，剩下的绕着大腿根部缠两圈，穿进后腰的绳索里固定，确保自己下降时是脚着地。
黑色的墨水蹭在她的衣服上，颇有几分溅血的美感。
她将另一头递给白乐游，和他一起将纸牢牢捆在地下车库的柱子上，蔚摇又接着用现有材料手搓了个动滑轮，方便白乐游放松和拉扯。
白乐游看她熟练的制作动作，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敬佩：“……你在现实世界到底是干什么的。”
蔚摇沉思。白乐游没怎么享受过人生，跟他讲道具师做密室逃脱剧本杀道具啥的难免傲慢又难懂，加上现在最好能和他拉进关系，说的话必须恰到好处。她憋了半天，找到了适合解释的词：“修理工。”
白乐游：“一个人，修理工？”
“嗯。”蔚摇一脸诚恳，“开店，啥都干。”
“修家电。”播放尖叫和各种阴森音乐的录音机。
“当木工。”桃木剑、棺材还有各类可以放在中式恐怖本里的传统家具“有时还要补衣服。”指缝制各种买给鬼演员穿的道具服。白乐游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他把她当成了身世凄惨的同类，一时连抓纸绳的动作都有力了起来。
蔚摇很满意——她其实还是不太信任这个见面还没24小时的男人，但当下也找不到更好的帮手了。
不如靠胡说八道再拉进一点关系，等会他松手的概率会更小一点。
蔚摇向白乐游要来毛线，用牙咬着把钢笔绑在左手掌心，笔尖伸出，防止等会儿没拿稳掉下去。
她右手抓紧纸张，左手平摊，让笔尖倾斜着输出墨水，以背对着裂隙的姿势慢慢向后走。
“还有点小麻烦，绳子放得过长的话你在下面拉动应该传不到上面来。”白乐游敛着眉问，“那点波动大概率在半路就消失了，那我该怎么和你联系？”
蔚摇闻言从口袋里掏出个通讯器，拿着它接近裂隙，屏幕当即闪出雪花，离远点才恢复正常。
看来是不能在下面用了。
她唤出柳田千枝子和从信瑞，但两鬼一致表示飘高也是需要力气的，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也送不上信来，这条联系方案也被迫否决。
“没办法，绳子绷紧点吧，效果可能会好点。”见当下确实没什么好的解决方法，蔚摇也不想拖着看了眼时间，嘱咐道，“绳子不规律抖动时立马拉我上来，如果一直没有异常，就在三小时后拉我上去。”
白乐游郑重地点了点头。
蔚摇深吸一口气，蹦极一样向后倒去。
……
“你是说，蔚摇脱离里世界了？”
贺徉站在未来主义的会议室里，完全收不住自己的声音和表情，控制不住地站起了身：“系统真答应这个条件了？”
蒋凌赫点点头。
贺徉仍旧不可置信，他转头扫视了一圈会议室众人，却在他们的脸上得到了如出一辙的答案。
一起待在会议室的有杨金凉，琴，柯航这些往日只能听听名字的大公会会长，还有他比较熟的姜烟时和纪本深，这些人没必要串通好编造谎言来骗他。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她现在在哪里？回到现实世界的住处了吗？”贺徉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连蔚摇地址都不知道，有些懊恼地捂住脸头。
怎么自己什么信息都不知道！
“还没。”蒋凌赫冲角落的人招招手，那毫无存在感的玩家才被众人发觉。他那没有特点的脸暴露在灯光下，嘴一张一合：“小队整个包围了玩家蔚摇的道具店，那店目前还处于关闭状态，没开灯也没有动静。”
“隔壁市观察蔚摇父母的那支小队也没发现其踪迹，蔚摇是否已经脱离里世界还有待商榷。”
那人说完，微微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贺徉眉头紧皱。
那就是人还没出来。
蔚摇大概率还在无尽电梯的副本里，估计是和系统还有什么没商量好，那目前他的任务主要还是拖时间。
无论如何先把公会和舆论稳住，现在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还是舆论。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传送点只走出八个人，这消息绝对会在短时间内传遍整个里世界，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牛鬼蛇神要出来作乱。
就比如……唯启刚开始招人时混进公会的那批“间谍”。
第116章 时间裂隙（二）
进入入裂隙后的触感很奇怪。
空空荡荡的四周不像蔚摇想象的一样虚无，相反，她好像陷入了一团黏腻而富有弹性的果冻，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胸腔被看不见的物质挤压着，连喘气都感到困难。
奇了怪了，刚刚那老鼠明明没表现出明显不适。
蔚摇调整了呼吸节奏，放缓了呼吸速度，同时提高了每次的空气吸入量，靠着习惯深呼吸适应环境。她转过手腕，指尖向下，利用重力加快墨水下流的速度。
这么难受的环境，还是尽快探索动作，早日离开比较好。
越往下，蔚摇能感到周遭的气温越低，自己好似深入一只不见底的洞穴。湿冷的水汽很快浸透了她的衣服，贴在肌肤上散发着丝丝凉意。
这样下去绝对会失温的。
蔚摇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最底下那最大最亮堂的洞窟，虽心有不甘，最后还是荡进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
保命要紧。
白乐游感到手上的纸张微微晃动，探出脑袋，勉强看见一个黑点落进了一团光亮之中。
蔚摇进到洞窟里了？
他警觉地放缓了呼吸，静待了几分钟，确认手下的纸除了匀速下移没有更多的动静，这才稍微松懈了点。
看来进入洞窟后蔚摇没遇到什么危险。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走得还算不错。
底下的蔚摇此时什么都没干。她找来个干燥的角落，靠着洞穴边缘坐下补充体力，手上的动作没停，挤着墨水让纸条更长一些。
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万一绳留得不够长，没处逃跑就麻烦了。
她坐了有十分钟，看着身后拖着的那堆堆成山的纸，估摸着够用，这才站起身向洞窟深处走去。
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刺眼，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就在这失明的一秒内，她脚底下的地面似乎变了材质，从粗糙的岩壁变为光滑柔软的未冷却玻璃。地面在蔚摇的体重影响下凹陷，她一个没站稳，前倾着摔了下去。
软地倒不会摔伤，但碰到也不好受。
蔚摇下意识拿手挡了一下脸，但速度不够快，鼻尖依旧碰上了地面。一股酸意径直冲上她的脑门，把生理泪水都逼了出来。
“靠……”蔚摇勉强睁开眼，泪水糊在眼角，看东西都自带一层模糊滤镜。
但意外的是，她面前的地面并不像刚刚见过的一样一片灰白，而是透明通透，完整露出底下的一颗颗脑袋。
看来要贴近地面才能看见具体场景。
不过这是哪儿？
蔚摇皱眉。往前挪了两步，试图换过角度看清底下人的全貌。
这人好像是……贺徉？
身型有几分相像，但这男人正和一黑袍人纠缠在一起，打架打得周遭全是残影，敌对方的衣袍又在动作的带动下遮蔽了视线，看不清脸，不能完全确认。
好在她再一抬头就看见了一缕金色的头发，再定睛一看，确认了那人的身份是爱得莱德。那刚刚那个确认就是贺徉这下可以确认身份了。蔚摇扫视一圈底下的人山人海，终于在人头的缝隙中找到了发着光的传送阵，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既然地点是副本传送点周围，那这应该是自己进入副本后里世界发生的事。
她还以为只能更改时间线，居然还能观看过去发生的事吗？
那岂不是——十年前的也能看？
她回忆了下裂隙深处的景象，那么多洞窟，肯定有几个里面存放着桑问夏他们当年发生过的事，等会最好都去看看。
附加功能知道了，不过调动时间线的本职工作到底要怎么做。
蔚摇将手点到透明的地面上，被触碰到的地方迅速荡起了水波纹一般的涟漪，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蔚摇不明所以，手指无意识地往后一划，那波纹扩散的范围扩大，将底下人的影子都模糊。她只能隐约地看着他们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后退，让这片地恢复了平静。
这是时间倒退？
……
里世界。
黑袍人站在听泉眼的会长办公室中，低着头任凭发落。
何清风喝着茶，面上看不出喜乐。
“失败就算了，还把计划暴露无遗，以后再想下手就麻烦了。”这话虽然带着指责的意味，但何清风本人却是以平淡的口吻说出来的，好像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黑袍人莫名地抖了一下。
何清风确实很平淡，但他身后的竹林暗处有一双看不见的眼，怨毒的视线盯在他身上，好似要把他烧穿。
“这次行动后，觉得自己还有哪些不足？”何清风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
“我……”黑袍人张了张嘴，刚想跪下认错，人却在弯腰的那一刻卡顿住，有些茫然地抬头。
“我进行了什么行动？”
……
蔚摇面前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聚集在一起的人群面目扭曲，世界好像就要崩塌。
她有些懵，她只是倒退了时间，别的什么都没做，居然也会引起这么大麻烦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蔚摇用手指拖动着水波纹恢复了原状，在这期间仔细观察了底下人物的动作，总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拖动后的时间线有人在黑袍人面前挡脸一下，让他没在第一时间赶到传送点，就这一秒之差，爱得莱德成功进入脸无尽电梯的副本。
谁也不知道爱得莱德会不会对这个副本产生影响，若是在改变后的时间线里自己没能成功通关，自然就没有进入时间裂隙这回事，整件事就形成里一个悖论逻辑有误，世界崩塌也是正常的事。她就是没想到……这地方居然有这么大影响。居然能直接影响世界的存亡。
还好这回恢复的快，没出什么大岔子，接下来还是以观察为主，不要再试图改变了。
时间线复原，地面也恢复了平静，蔚摇叹了口气：看来普通人根本没办法操纵时间，那么这所谓的脱离里世界就完全就是个骗局。
“基本可以放弃通过这种方法离开了。”
那这地方剩下的唯一价值就是打探情报。
就比如说，她一直想知道，十年前的系统和曹锐志到底进行了什么交易。
这个洞窟里的时间线都靠后，蔚摇大致探索了一圈，从几个认识的人那里看出这里展示的是里世界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事。
由此推断，如果想找十年前的情报……那得再向下找三十几个洞窟。
蔚摇用系统积分换了点保暖道具，准备放弃中间层，直接下到从上往下数第三十个洞窟，再以这儿为起点慢慢往下走蔚摇再一次走回洞窟悬崖边，看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洞，眼睛一闭，双手抱着绳跳了下去。耳边除了风声就是绳子的摩擦声，预留的绳子实在太长，完全没有起到拉扯作用，让她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坠去。
“一，二，三……”好在洞窟之间距离较远，在蔚摇落下的时间内足够数清它的具体数量。蔚摇在数到第26个的时候用尽了绳子，最后一点路靠着墨水滴纸慢慢延长，精准甩到了洞里。
气温在这里低到了吓人的地步。蔚摇这么抠门的人都忍不住又花了笔积分，买了特制的口罩眼镜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好冷。
蔚摇吐出口白气，擦了擦满是水雾的地面，最终看向了地面。
地上好像有个人影有点熟悉……是桑问夏。
蔚摇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神仙运气！第一个洞窟就找到了正主，看来很快就能离开了当年的桑问夏不似戏剧之夜副本里一样稳重，不过人看起来精神很好。她站在在会议室的桌边，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观点。蔚摇扫视一圈，在会议桌的主位处看到了顺风，其他人全不认识。她掏出了摄影道具却发现不能用，最后只能靠脑子把人群记住。
这地她也不太熟，看起来是未来主义内部，桌上堆着一堆灰扑扑的资料，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本蓝皮笔记本/她没记错的话，被曹锐志偷走交给系统的就是一本蓝色的日记本她在人群中扫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到了笔记本正对面的男人身上。
神色慌张，脸色泛白，手指无意识搅动衣摆，看起来很紧张……
那男人尽力强迫自己盯着前方，但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挣扎的内心。
看来这位就是曹锐志了。
蔚摇仔细端详了一番男人的脸，微微拧起了眉。
她绝对没在里世界见过这号人。
虽然里世界人多，但这种不择手段，还给系统当过狗腿子的人位置应该混的不低，她当会长前恶补过各公会高级玩家的知识，绝对没有长这样的。
难道真是死了……
不太可能，祸害遗千年呢。
她继续往洞窟深处走，盯着地面，在其他时间线寻找这个男人的身影。
但这人也是真没特点，在里世界的日常平平无奇，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玩家。
蔚摇观察半天，除了“老实”以外也给不出别的评价。
但她不信人是在一瞬间变坏的，对方肯定老早就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干坏事了。
果然，在她走到洞窟最深处时，总算发现了曹锐志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应该是接了什么任务，正往棋盘公会的方向走，却突然在半路拐弯，来到一片空旷无人的竹林。
竹林深处，一个穿太极服的老人正临水打太极。
是何清风。
蔚摇正色。
曹锐志居然私下和听泉眼有联系？那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是自己的贪欲还是受人指使，幕后主使是他还是——
——不对。
一阵凉意突然攀上了她的背。
这是十年前。
为什么这条时间里的何清风和当下里世界提供的何清风本人看起来年龄一样，毫无差距。
十年过去了，他居然一点都不老吗？
第117章 时间裂隙（三）
蔚摇轻点地面，周遭的其他场景顿时灰暗了下去，只留曹锐志和何清风的这一小块。她再一点，两人谈话的声音流畅地灌进了耳朵。
“你想离开未来主义？”何清风闭着眼，匀速的做着动作，丝毫没有因来人改变节奏，“想离开直接递交申请就好了，退出后再向听泉眼递交申请，人事部的人会根据你往日的副本通关成绩以及异能判断你是否有资格加入听泉眼。”
“没有必要单独来找我，我不会为一个普通人开后门。”
“可我的诉求不是进入听泉眼！”曹锐志着急地上前，下意识去抓何清风的胳膊，却被他一巴掌挡了回来。
何清风上了年纪，纵使在力量上有所欠缺，技巧和反应力却都是一等一的。他轻飘飘地挡住了对方的攻击，终是睁开了眼，冷冰冰地看向那双焦急的眼。
“未来主义已经是最大的公会了，我瞎了眼了才会想来你们公会。”曹锐志恼羞成怒，嘴一快，嘲讽的话脱口而出，“垫底的公会也好意思挑上我了？”
“那你想干嘛？”何清风也不恼，他把视线收回来，慢悠悠转到了曹锐志的身后，“回去吧，老老实实呆你的最大公会。”
“我是来和你做交易的。”曹锐志看他离开，脾气一下就没了，巴巴地转身看着他，“我拿未来主义的情报换。”
“你难道不好奇我们公会在暗中干什么吗？”他看何清风一脸无所谓，有些着急，“别的公会天天打听，恨不得一天塞三个间谍，你——”
“既然别的公会打听，你就去找别的公会好了。”何清风情绪毫无起伏，他闭着眼，按风的节奏继续着动作，“听泉眼不在乎。”
曹锐志：“我知道你不在乎——”
这话听起来矛盾，但蔚摇也能理解。真正在乎的公会多半窝着坏心思，说不定会用完人后把人给踢掉。还是听泉眼这种中立的公会比较安全。
和他们建立单纯的利益合作关系，不怕背刺，执行效率高，比较容易实现目的。
就是何清风的态度耐人寻味。
按爱得莱德，查天信那批对自己公会恨之入骨的玩家态度来看，听泉眼的会长应该是个实打实的伪君子。
系统论坛里对他的评价是清一色的“淡泊”“人好”“善良”，但按黄月明的说法，这些印象是公会内部成员日夜努力刷好评删差评的结果。
但十年前的何清风看来确实人如其名，如一缕清风般不染世尘。
……
曹锐志没想到传说中淡泊名利的何清风居然真的油盐不进他开出了更高的价格：“你直接说想要什么吧。积分，道具，还是未来主义垄断的副本攻略？五星以下的我都能拿到。”感谢那该死的逃离计划，让他这种原本应该边缘的人物也能轻易接触到这种等级的情报。
“我觉得，把你想要卖公会求荣的消息卖给你们公会，我能得到更好的报酬。”何清风结束晨练，扯过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里世界的一切都是设定好的，每一个晴天的温度、风速还有湿度都一模一样。熟悉以后，何清风都不用记时，光凭体表温度就能判断自己训练到了何种程度。就像现在，他额头起了了一层薄汗，处于吹风时微微发凉的状态。他习惯性地抬手看表，果然刚好到了适合去公会处事务的时间。
确实方便，也不怕突然落雨什么的，但……难免失去了几分新鲜感。
何清风叹了口气。
“我还是喜欢家边上的那片湖，虽然经常突然下雨把我淋湿，涌出一堆游人挤得我喘不过来气，但至少四季景色不同，每天都有新发现……可惜咯，进入里世界后时间不够用，只能在这里晨练。”
他说着绕过了曹锐志，在人家身后摆了摆手，随意往听泉眼的方向走：“再见喽小伙子，不知道你是从哪儿，花了怎样的代价才弄来我在这里打太极的消息，不过很可惜，这报酬你是白花了。”
他越走越远，见身后依旧没有反应，还以为对方放弃了，一时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这些小年轻……不想着好好活下去过好日子，天天想着靠歪门邪道获得地位，真是本末倒置。
“要多注意身边的风景啊……我就很喜欢走路去晨练，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处都是宝藏”
可惜他到了里世界才明白这个道理。
被教育的曹锐志停在原地。
他的内心似乎经历了十分复杂的活动，这种情绪的波动显化到了脸上，让他的表情一时扭曲非凡。
“我不光买到了你在这里晨练的消息。”他冷不丁地开口，“我还买到了你的家庭信息，”
何清风还没走出能听到曹锐志说话的范围，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笑出了声：“哟，又亏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把家藏得好得很，卖给你情报的人绝对是编的。”
“小心被诈骗。”
“那人没有骗我。”曹锐志语气平静，但意外得笃定，“他也不知道你现在的具体住址，只知道你在公会里谈论过在自己家乡度过的童年日常，虽然不能确认你是否还住在那，但至少有了个方向。”
“不过现在嘛……游人如织的大湖，时常落雨的天气，以及走路就能到达的距离……搭配上你的家乡，似乎一切都很明确了。”
他抬头，对上了何清风涌动着不知名情绪的双眼。
“或许，我应该去H市这湖的周边探访一下，看谁家有个一天到晚不着家的奇怪老头？估计那早就积攒了不少怨气的老太会直接把我迎进家里，倒着茶滔滔不绝讲老头的坏话吧。”
他牵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老太太警惕性低也是可以理解的。再或者，我可以挑个周末或者寒暑假的时间过去，说不定还能在家中碰到老头老太的儿子和孙子。
“你在威胁我？”何清风眯起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警觉。
“我不想。”曹锐志吐出口气。
他真不想。何清风是个好人，他不想和对方结仇。况且，以威胁维系的关系，除非二者的实力差距悬殊，不然绝对不会持久。
而他非但不比何清风强，甚至比他差得远——要真觉得他对自己亲人有威胁，对方可以随便动用一点公会里的力量把他弄死，一劳永逸。
所以他单纯是在赌。
赌听泉眼内部也像未来主义一样四分五裂，赌何清风不敢让公会里的人知晓自己的地址，也赌他对家中亲人的感情十分深厚，深厚到连一点威胁他们性命的可能性都不敢留。
看来他赌赢了。
何清风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向前走了一步：“我只留五分钟。”
曹锐志松了口气。他攥紧的手在背后悄悄松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对方：“这是副本‘绿潭深井’的通关攻略。”
“我希望听泉眼能派一支队伍，护送我在七月三十号前通关这个副本。奖励我全都不要，只要通关。”
何清风点开了系统面板，滑动找到了这个副本的详情，微微挑眉：“前不久刚被未来主义首通段四星副本？”
“这种程度的情报……你还真是大胆。”
这放在任何公会都是死罪。
“你不用担心，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你们身上。”曹锐志许诺，“不过你得保证那支队伍的嘴足够严实，不能有任何人透露我曾经进过那副本的消息。”
“行。”何清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应了下来。曹锐志亲身前往的举动打消了他不少疑虑。
虽然知道对方的目的绝没有那么简单……但至少主动权是掌握在听泉眼手里的，不怕被坑。
……
地底的水波纹停止了扩散。
蔚摇这才从沉浸式观看中挣脱出来，发现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看来得抓紧时间了。
好在这段时间线的后续就在这个洞窟里，蔚摇犯不着往下跑。她向前两步，走向了这里最后一块时间碎片。
选中曹锐志，开始播放。
……
何清风亲自带队，领着曹锐志进入了副本。
“你公会的人不怀疑？”这副本开头分了一辆吉普车，何清风坐在副驾驶，回头看了眼一脸苍白的曹锐志，随口道。
“……我请假了，理由用的现实世界有事。”他颤抖着咬着指甲，“现实世界的我现在正在考研教室边的厕所，一会儿通关了还得回去考试。”
“……你真拼。”何清风回过头感慨道，“到底为什么通关副本也要背着公会……难道是这副本的产出道具特别稀有？”
他抬眼，看着后视镜里的曹锐志，接着道：“还是说……这副本里有其他让你感兴趣的东西。”
曹锐志的脸明显又白了一个度。
看来真是有什么好东西。
何清风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他还是不能理解。未来主义首通了副本，要想拿什么东西当场就能拿走，何必要多此一举，写完攻略后再去一次。
如果是因为取得难度大……能让曹锐志这种人有胆量挑战的东西，难度应该大不到哪里去。
蔚摇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不过她还好，她知道未来主义逃离计划的全貌，很快就能推出事情的全貌。
为了避免首通太多引起其他公会人注意，也为了避免计划成员过多损失，顺风他们大概会让计划外的玩家先去探索，再组织自己人拿着攻略去取所谓的“系统意志”。
看来曹锐志是想赶在大部队前偷走东西
第118章 时间裂隙（四）
绿潭深井副本如其名，处于一片雨林地带，密匝匝的树高耸入云，将天空挡了个严严实实，只透下零星的金色光斑。
深绿色的藤蔓从高处垂下，在车经过时轻抚车顶，遮蔽了驾驶人的视线。开车的玩家必须十分小心，才能避开遍地都是的巨大树根。
“走路都比这速度快。”曹锐志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如果你想被毒虫叮死的话，请随意。”何清风看着用防水材料打印出来的攻略，头也没抬地回怼道。
四星副本遍地都是危险，这人居然还敢嫌弃速度慢。
曹锐志讪讪地闭上了嘴。
靠着那份完整的攻略，整支小队避开了众多陷阱，顺利来到了副本的核心场景绿潭，坐着潭水上的小船划向了中心的深井。
蔚摇挑了挑眉：“又是井？”这意象她可在里世界见得多了。
除了留下一个人守着船只不让它飘远，其余人依次下了井，在付出一个一个玩家死亡，两人重伤的代价后成功取得了通关必备的钥匙，接下来只要回到地面，让划船的人带着钥匙打开岸边小屋的房门就能顺利通关。
几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井口处，何清风的肩膀上还搭着队友的脑袋。那人失血过多，瞳孔都已涣散，再不离开绝对会死在这儿。
但曹锐志明显没有走的打算。
他磨磨蹭蹭，在地下通道内左摸右摸，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何清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最后一分钟，再不走我们就直接通关。”他对着曹锐志厉声道，等待期间，他用右手把住队友摇摇欲坠的头，左手从口袋里掏出瓶药剂灌了进去。
该死，怎么会在有攻略的情况下依旧损失惨重，这副本的难度绝对远超一般四星了。
曹锐志一听这话，急得连掩饰都来不及了，连忙撸起袖子露出腕上的手表，按下侧边的按钮对着整个通道扫描起来。
但依旧没有反应。
“三、二、一。”何清风说到做到，一分钟后准时攀上了井壁上的梯子，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去。
曹锐志还想再呆会儿，但以他的实力绝对做不到在地底单独存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了最后。
几人稳稳当当地坐回到船上。留守者看见倒在何清风肩上的人，眼神一下焦急了起来。
“黄弘新！”
“放心，还没死，快划船。”何清风气都没喘匀，只能断断续续地下令，“钥匙拿到了。”
划船人连忙应下，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往岸边走，许是她的动作太着急，又或许是拿走钥匙后副本自动加强了难度，回去的路上船不停颠簸，几次溅起散发着腐臭味的碳水，滴在衣服上迅速烧出一个不规则的洞。临近岸边，为了保证速度，划船人无视了横亘在面前的巨石，直直带着船冲了上去。
这次颠簸活生生把人颠离了座位。
何清风勉强转身，躲避四周溅起的水花，意外对上了一样转身的曹锐志。
船落带起的风吹开了他的衣袖，露出底下闪着光的手表。那表应该是在震动，何清风看上面的字都带着残影。
“监测到……系统意志碎片？”
他没能再仔细看一遍，那船就冲过了巨石，顺着水流冲到了岸边。刚刚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曹锐志的手表变回了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被垂下来的衣服布料挡了个严严实实。
系统意志碎片……在那块巨石里吗？
他垂下眼，用拇指摩挲着被潭水腐蚀的那块皮肤，看来有必要再去检查一下。划船人接过钥匙飞速朝岸边的小屋跑去。剩下一个没怎么受伤的玩家拖着两个伤病号坐在岸边，做着些聊胜于无的治疗工作。一脸焦急的曹锐志站在水边，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口井，恨不得迅速张出翅膀飞过去。
“道具全归我们所有？”何清风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背后，冷不丁开口，“你真的一件不拿？”
曹锐志明显吓了一跳。
“……不拿。”见来人是何清风，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我只想通关。”
“哦，那那只表是什么？”何清风走到了曹锐志身边，背着手面水而站。
“我看见你拿它出来扫描井底了。”
曹锐志没感到意外。他既然做出了这种举动，自然就有被询问的觉悟。
“没什么，查看一下井底生态，公会会长做研究要用。”他随口道。
何清风不语。这话倒是没什么错处好挑，未来主义爱搞研究确实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既然你是受公会之托来检查，为什么又要背着人去找别的公会来护送？这明显有逻辑漏洞。
但他不说，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既然数据收集得差不多了，也没必要在这么危险的潭水边上呆着，回去吧。”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曹锐志，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曹锐志怕被看出端倪，不情不愿地转身走向小屋，等了一会儿才发现那老头没跟上来。
让他走，自己居然留在水边吗？
曹锐志有些疑惑地回头，在看清眼前场景后瞳孔猛地收缩。
何清风登上了那条小船，在这短短的十几秒内驶离了岸边，直直朝着那块巨石的方向驶去。
曹锐志撒腿就跑。他爆发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到潭水边，却依旧没能摸到船的尾巴。
何清风当这他的面靠近了巨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锤子形状的道具，冲着巨石砸了下去。
一块闪着白光的碎片登时从碎裂的石块中蹦了出来，在曹锐志眼前一闪而过，稳稳落到了何清风的手里。
他张了张嘴，试图喊叫出声，却在下一秒被传送出了副本。
【恭喜玩家通关副本绿潭深井。】
划船人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打开了岸边的小屋，走到屋内完成了任务，终于是终结了这个副本。
……
蔚摇手指一点，地底下的画面迅速从副本内切换回了里世界。被夺走宝物的曹锐志嘶吼着朝听泉眼小队扑过去，却被早就麻利翻身起来的何清风用枪抵住了脑袋。
“那是我的，还给我！”曹锐志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屈辱地喊叫着。
“我给你的承诺仅仅是通关副本，没有其他附加服务。”何清风冷冷道，“你答应过副本内得到的一切道具归我，这东西到我手上天经地义。”
“可那不是道具！”
“不是道具是什么？”何清风反问道。他眯起眼，语气中都带着诱导，“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就还给你。”
曹锐志一下哑了火。
他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听泉眼一众人离开传送点。自己没胆子阻拦，只能无力地用拳头砸向地面。
“……这是你逼我的。”他看向何清风背影的眼神充满怨毒，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开口，“等我，等我找上系统——”
“我第一个就拿你开刀。”
……
画面戛然而止。
蔚摇从地上站起来，恍若隔世。
整个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曹锐志作为非核心组的成员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拿到了相当于机密的攻略，想利用听泉眼快人一步拿走系统意志碎片，却因脑子不好使反被何清风拿走了目标物品。
但其中传递出来的部分消息耐人寻味。
曹锐志向系统举报绝不是临时起意，他在事发之前就做过许多努力，不过大概都像这回一样没有成功。
这么看来，他的目的也不单单是荣华富贵——想要这个甚至连日记本这一证据都不用，直接向系统举报就行。但他硬是拖到很后面才投奔系统。
在此之前，曹锐志一直在尝试截下系统意志碎片——他不会是想代替顺风吧！
蔚摇越想越觉得可能。按桑问夏的说法，曹锐志一直嫉妒会长可以成神。他对权利和财富的渴望具象到了顺风身上，错让他以为夺取系统意志就能得到和会长一样的人生。
但集全公会精英阶层力量才勉强被收集的系统意志怎么能被他这个普通人轻易得到呢？曹锐志估计是像现在这样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急眼了才选择损人利己的，投奔了系统。
更多细节估计还得倒回去看。
蔚摇抬头，看着已经到底的洞窟，有些头疼。
想看之后的事还得去头顶上的那个，但她身上的绳子那么长，向下靠重力勉强还行，向上根本没地方抓啊！
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在原地休整一下，顺便放顺风出来问两句话。
之前在副本里怕引起系统警觉她都没敢放人出来，现在在裂隙里倒不用怕这个。
时间线这么直接的视觉刺激，应该能让他想起不少东西，说不定就有她需要的关键信息。
蔚摇站在洞窟深处，随手掏出了那枚装着顺风灵魂的金色纽扣，在手心里转了一圈。
男人就这么披着长发出现了。
“你……”蔚摇刚想开口让对方低头看画面，话还没说出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扼住了。
刺骨的寒意无视了她身上的高星级保暖道具，顺着脊柱攀上了她的头顶，整个人都仿佛被冻在了原地。
藏在胸腔的心脏在同一时间疼痛起来。蔚摇感觉自己被一只手握住攥紧，而那丰盈的血液则从握成拳头的指缝间喷涌而出，冲进她的双眼，喉咙和耳朵，模糊了她的整个世界。
耳边是岩石破碎的声音，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蔚摇感觉自己的骨头正被一寸寸敲烂，最后支撑不住，一下跪倒在地眼前顺风的身影扭曲起来，他的背后，那片仿佛无尽星空的洞窟壁上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了一抹刺眼的光辉。——那是一只竖着的眼眸。
那比蔚摇整个人还要大得多的瞳孔转了一圈，最后对上了她的眼。
第119章 时间裂隙（完）
蔚摇此生第一次感到直射心魄的恐惧。
那不是出于生命受到威胁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单纯的恐惧，那种极致到纯粹的情感将脑中的一切情绪想法记忆都挤出，所以纵使绝望，她却连自杀的念头都没能产生。
那种湿冷粘稠的视线裹挟着她的全身，半晌，祂移开了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顺风身上。
男人在见证了蔚摇的伤后赶忙向前一步，想扶着让在地上躺好。他在背后的不明生物转过视线时似有所感，身体向**斜，看起来想向后转。
“别回头！”蔚摇也不知到自己哪儿来的勇气，硬是在无尽的威压下抬起头，在骨头碎裂的脆响声中喊出了声。
她不知道为什么顺风没有在对方的视线下感到痛苦，但她很确定，一旦对方回头，绝对会发生不可挽回的事。
“你在灵体情况下能承受我的重量吗？”
顺风点点头。
“那行，别回头，直走，带我去洞窟口。”
蔚摇冷静下令。
对方绝对是自己惹不起的东西，没必要在这时候贪心，还是保命比较重要。
离开视线的直接追踪范围后，她勉强有了换气的余力，思绪回笼，这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身上那股难以忍受的痛楚。
真神奇，自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居然还没死，看起来跟回光返照似的。
她稍稍活动了一下肌肉，确认脊椎没断，四肢还有反应，本想抬手伸进系统背包里抓活性汁液灌一管下去，又怕自己胡乱扭动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索性躺平静观其变。
既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就不是大事儿。
顺风听了她的话，顺从地扭回了微微向后的脑袋。他克制住了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探知欲望，一步一步上前，小心将蔚摇抱起，顶着背后灼热的视线慢慢往外走。
受重伤的情况下还被搬运，蔚摇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一只脆弱的塑料袋，里面陈放着被屠夫剁好的尖锐骨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划破，滴出里面已经被摇匀的血肉。
还是那句话，这都没死，她也真是佩服自己的身体素质。
她同样也庆幸顺风是飘着走的，基本没什么颠簸，不然可能会伤得更严重。
蔚摇想息事宁人，但明显顺风背后的那位却不这么想。
祂的视线紧紧地跟随着顺风。蔚摇顶着压力抬头看了一眼，能感受到祂主要还是看向对方心脏的位置。
蔚摇嘶了一声。
顺风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依旧一点不受限制，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那被系统意志改变成近乎半神的身体？
刚想到这，顺风正好放缓了脚步，蔚摇有些疑惑地抬头望向上方，正好对上对方金色的瞳孔。
“你觉得疼。”他用陈述的语气讲出了一个问句，“慢点会舒服。”
蔚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感叹道那句“嘶”被误认为了呼痛。
还不等她开口解释，顺风身后的那只眼睛又将视线转到了她身上。不过这回的祂是通过顺风半透明的身子看向她的，蔚摇除了隐隐发毛的感觉外没什么不适。
“留下。”顺风突然道，“有人在脑海里对我说‘留下’。”
蔚摇皱眉。“别管祂。”
顺风可是破坏里世界的关键，她不可能把他放走，更何况现在弄不清楚具体情况，单独放他一个人在这太危险。
顺风闻言没停下脚步，坚定地向外走去。
蔚摇透过顺风的身子看向那双眼。
眼睛的主人看起来很困惑，祂不明白为什么眼前散发着熟悉气息的灵体会不听祂的话。祂缓慢地眨着眼，思考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让顺风走的人是蔚摇。
这回祂望向蔚摇的眼染上来恶意。
“……加快脚步，但别跑起来，也别瞬移。”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蔚摇的心头，她连忙低声嘱咐顺风，希望能在眼睛的主人弄死她前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能让祂有一点点杀人的欲望……以他们的力量悬殊程度，自己绝对会死得很快。
最好能相安无事地离开。
可惜这确实是奢望。
“留下。”
这回蔚摇也听到了声音。
祂用的不是世间任何一种语言，但蔚摇莫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伴随着祂毫无感情色彩的声音，那只眼逐渐放大，四周洞窟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无数播放着里世界人们日常生活的碎片从顶部掉落，顺风避不及，有几片落在了蔚摇身上，被沾染到的那块皮肤迅速衰老起皱，连带着肌肉都僵硬麻木了起来。
那只眼终于停止了生长。
在蔚摇的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了一片猩红。那是那双眼瞳孔最中心的部分，倒映着不可明状的扭曲物，看一眼就感觉灵魂都快被抽离。
“瞬移！”
蔚摇情急之下喊出了话。
顺风的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了洞窟边缘。
他站在原地，胳膊下意识向上用力却没托来个空。他错愕地低头。
——怀里的温度消失了。
蔚摇没被一起转送过来。
她在顺风消失的同一时间重重摔在了地上，不过这等程度的伤对现在的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缓缓抬头，拖着羸弱的身体，毫无阻隔地进入了全盛状态下的那只眼的视线中。
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不远处，重新瞬移往回赶的顺风被看不见的空气墙堵住了来路，他站在透明的另一边，嘴里似乎在喊着什么，但蔚摇什么都听不见。
她感受到那只瞳孔的中心出现了一抹光亮，那东西没有具体形状，却给人一种剑的凌厉感。
那抹光亮向她的额头中心刺来，似是要剜出灵魂。
……不能就这样死在这。
蔚摇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量，那股最原始的求生欲望让她奇迹般地抬起了碎裂的手，双手交握，最后慢慢拉出一道白色的丝线。
要灵魂的话……不是自己的也行吧。
那股在戏剧之夜副本前就隐隐松动的力量在此刻彻底破开，似是想表达一种不破不立的理念，顺着她完全破损的身体喷涌而出。一股和得到异能时完全不同的冰冷感攀上了她的双手。没人教她要怎么做，但蔚摇就是知道，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
……就像她第一次接触道具制作一样。
她生来就是做这个的。
那团白色的丝线在她手中跳跃编织，逐渐露出了五官。他像个婴儿一样沉睡，躺在由他未尽的身躯编织的吊床上，毫无保留地展露信任。
那团白线终是被耗尽了。成了型的孩子睁开了眼，第一次看向世界。
第一眼是无尽的黑，第二眼是刺目的白。
拿抹亮色刺进了他的灵魂。
……
看来祂一次最多消化一份灵魂。
蔚摇趁祂闭眼的功夫冲到空气墙边，开启异能查看结构后直接戳破，扑到顺风身上让他快跑。
刚刚动作看起来是很帅，但身体的伤可是一点没好，甚至因为过度使用异能更虚弱了。
顺风这回不敢瞬移了，他抱着蔚摇跑到洞口，飘到半空抓住绷紧的纸，用力向下拉扯了几下。
站在裂隙边的白乐游一时以为是正常波动，但见那纸坚持不懈地摇了半分钟，终于确认是蔚摇在求救。
他连忙利用蔚摇留下的道具往回拉绳子。蔚摇绷着最后一口气编织出一片残缺的灵魂，扔向了赶来的抽取灵魂的光亮，争取到了宝贵的逃离时间。
身躯稳定上升，她这才有功夫回忆刚刚发生的事。
她第一次没有利用任何材料，凭空造出了灵魂。
想起那个婴儿灵魂不掺任何杂质的眼，蔚摇的心很复杂，虽说有逃生的喜悦，但更多的还是痛苦。
她会把所有经她手制作的东西视为孩子，但……这还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孩子。
这能力实在是太逆天了，远远超过了正常玩家能掌握的能力范围，就像是——神的能力。
蔚摇垂眼，看向自己满是伤口和茧子的手。
系统在找的核心不会就是这个吧？
她低头想事情，顺风也不打扰，只是一个人挂在纸绳边上，安静地看着对方。
她身上有股很熟悉的气息。
是在哪里感受过的呢？
顺风想不起来，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股气息很重要。
像是解决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的关键道具。那个任务似乎还关系着许多人的性命，令无数人牵挂。
一些零星的记忆片段开始闪回。他好像在虚空中看见了自己坐在桌子前的身影，好多人坐在下面，用一种仰慕的目光看着他。
有人叫他会长，他会回一个温和的笑，有的更熟的似乎会拍着他的肩叫一个别的词。
似乎是……常隐？
……
蔚摇回到了地面。
白乐游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看蔚摇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连忙跑到工作桌边捏出一管药剂，滑过来灌进了蔚摇的嘴里。
蔚摇也不客气，仰着头一饮而尽。
她纵使不相信白乐游的医术，也要相信“久病成医”这句话的存在。
离开时间裂隙后，蔚摇明显感到身体在自己恢复，喝了药后更是加快了她复原的速度。她喘了两口气，呲牙咧嘴地按压着因快速生长愈合而犯痒的皮肤，缓了近十分钟才回过神来。
“怎么伤这么重？”白乐游拧着眉问道。
“说来话长。”蔚摇吨吨吨灌下一瓶水，抹了抹嘴，“简单来说，被一只眼盯了一秒，就这样了。”
“啊？”
白乐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话：“被一只眼看了？”
蔚摇刚想开口说对，突然听见耳边传来电流紊乱的声音。
系统一贯平静如人机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波动。
【你被看见了？】
第120章 回归
“什么被看见了？”蔚摇也实在没想到这还有系统插话的份儿，皱眉道，“……你知道底下有东西？”
系统没回应她的问题。
【被看见了就会死。】
它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裂隙下有东西？”白乐游抓住关键词，出口问道。
蔚摇点头。
“正常，这种维度的空间，要真是受系统控制的才奇怪。”白乐游不太在意，“它要是真有调动这种东西的能力，也不至于在我的世界里被限制了。”
“这裂隙多半是属于别人的，被他拿来用了罢了——而且两人大概率实力相差悬殊。”
“这又是什么原理？”
“你看它，除了惊讶没一点恐惧，说明压根儿不担心被人追责。用别人的东西还不怕被处理，一般只有两个可能。”白乐游耸了耸肩，解释道，“一是二者关系好，用这东西经过了对方的允许——但这种情况下系统不可能不知道这裂隙的具体用法。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它太弱了，弱到对方都懒得处理它。”
“只有大象会忽略蚂蚁。”
“合理的。”蔚摇点了点头，无视了耳边暴怒的电流声。她转移话题道：
“虽然被中途打断，但我想要得到的消息都差不多拿到了，能帮忙把我们弄出去吗？”
“你们？”白乐游愣了一下，一转头才看见被他完全无视的顺风，“靠，你这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顺风不语。快到地面时蔚摇问过他要不要回去，他拒绝了。脑海中纷乱的记忆搅得他晕乎乎的，需要在有刺激的外界多待一会儿。
蔚摇尊重了他的想法。系统发现就发现吧，接下来还有蛮多要用到顺风的场合，一直躲躲藏藏容易影响效率。
只是她受伤站在最前，一下把白乐游和系统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这才没让顺风被第一时间发现。
顺风慢悠悠绕过地上的东西，飘到蔚摇边上，表现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耳边的电流声又响了起来。
蔚摇垂眼倾听。看来系统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还没到确认的地步，不然绝对会迅速跳出来当场和他们玩命。
那就还有缓冲时间。
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还得是离开无尽电梯副本。
她抬头，看向了掌握通道的白乐游。
白乐游正静静地盯着顺风。
半晌，他突然巴巴地转过头看向蔚摇，可怜兮兮地开口：“这是第三个了。”
蔚摇：“？”
“之前你就放出来过一男一女两只鬼，这是第三只。”白乐游掰着手指头数道，“这仨人身上的气味还不同，说明是被你从其他世界带来的，你有带人离开他们世界的能力。”
“他们三个都能跟着你，为什么我不行？”
蔚摇沉默，她脑子晕乎了，这才想起来白乐游之前提过要去里世界的事儿。
“他们都是灵体，也就是你说的鬼，而你是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人。”蔚摇试图解释，“我只有带灵魂离开副本的能力。”
天地良心，要是真能带人走她肯定特别愿，毕竟这可是活着的平行世界制造机，。
但这不是没办法吗！
“真的没办法吗？”白乐游眼巴巴地看着她。
他从高中起就窝在地下室，足足窝了五年了，纵使现在身体健康，他也依旧没有出去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没学历没存款没手艺，原来还能靠系统养着，现在还为了自由断掉了这条路。他想了想，除了暴露自己会制造平行世界去给实验室当小白鼠外，他没有任何生存下去的办法，还不如跟蔚摇去里世界，对方好歹会管他一顿饭。
蔚摇沉思。
能带走白乐游当然是最好的。
她能带灵体自由穿梭，本质是收集他们灵魂到了自己身上，让系统判定认为那份灵魂和她是一体的。
以此类推，想让白乐游也骗过传送系统，她需要做的就是让对方看起来和自己是一体的。
……要么试试刚刚拿到手的制造灵魂异能？
“我可以试试。”想到这儿，蔚摇抬起了头，指使白乐游原地坐下。
她想试试能不能捏一团和自己气息相近灵魂出来，直接裹在白乐游身上。
……
“哇哦。”
白乐游看着蔚摇手上那团发蓝的雾气，惊叹出声。
好神奇，虽然那东西看起来没有具体形状，但却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面前的女人。
蔚摇也觉得惊讶。
人果然还是比较了解自己的。
这次制作可比在裂隙里那次凭空捏造轻松多了。
系统发出的嘈杂声充斥着她的耳朵，更加坚定了蔚摇关于核心的猜测。
制造灵魂，多半就是系统在找的那份造物能力。
她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反正从白乐游和系统的交易内容看来，只要她不松口，系统就没办法从她身上撕下皮肉来。她径直走上前，将那团灵魂抖了抖，披到了白乐游的身上。
“闭上眼感觉一下，能找到他在哪吗？”
顺风闻言闭上了眼。
蔚摇快步走到了白乐游身边，接着带着他绕场走了半圈。
闭着眼的顺风迅速跑断出了蔚摇的方向，但死活嗅不到白乐游的气息。
“感觉不到。”
他老实回应。
“那行。”
蔚摇将顺风收回了身体里，转身抓上了白乐游的手。两人一同向前，按下了工作桌上的那枚按钮。
天旋地转。
……
里世界。
贺徉和爱得莱德坐在同一间办公室，焦头烂额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工作。
桌子中间摆着一份纸质日历，已经过去的日子通通被打上了红叉，偶尔一阵风吹进，将上一页翻下，露出一个显眼的被圈起来的日期。
那是蔚摇进无尽电梯的日子。
贺徉抬头看了一眼。
……整整三十天了。
距离蔚摇失踪已经过去了一个现实自然月，放在时间流速快的里世界里就更久了。
虽然姜烟时纪本深他们口口声声确认系统答应放蔚摇离开里世界，但现实就是，蔚摇既没有出现在里世界里，也没有在现实世界露面。
蒋凌赫的情报团队给了他们蔚摇道具店的地址，他们每天都有派人去盯，但那把拴着门把手的大锁一直孤零零挂在门上，丝毫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除了那些定了道具，到了约定拿货时间却联系不上蔚摇本人，从而杀到店下扯锁拍门的客户。
姜烟时主动揽下了交流的活儿——事实证明她生来就是干这个的。两句道歉消火，一句安抚，一句话点出解决方案，最后诚恳抓住对方的手再次表达歉意。所有单主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至于所谓的解决方案，她直接大手一挥，许诺下按原价的五倍赔偿的条款，由土大款纪本深出钱。
纪本深痛痛快快地交出了银行卡，掏钱掏得毫不费力。
但纵使出了这种影响口碑的事儿，蔚摇依旧没出现。
就好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抹除了存在。
“能去哪啊……”爱得莱德把文书往前一丢，摊在椅子上，捏了捏自己发硬的脖子。
蔚摇要是死了，系统肯定会里世界包含着世界各地的人，虽然众人的日常对话能靠系统的自动翻译解决，但文字报告类偏书面的东西还是母语者理解比较到位。爱得莱德的母语正好是某个使用范围最广的语言，是无数其他国家人的二外，她收到的母语信也是最多的，这让她的工作量比贺徉高出了几倍。
但她也没多抱怨，毕竟贺徉在别的方面付出了努力。
她听着楼下传来的高声叫喊声，中间似乎还夹杂着自己和贺徉的名字，苦中作乐地对着边上的贺徉幸灾乐祸道，“那批讨说法的人又来了——去吧，你的活儿。”
贺徉发出了绝望的悲鸣。
他将文书往桌子上一甩，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从一堆废纸废提案中抽出自己的外套往肩上一搭，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副会长——”推开门的一瞬间，贺徉刚好和上来报备的人对上了，对方一点都不慌张，脸上有种见多了见惯了的淡淡死感。
“又是那批人？”贺徉如临大敌。
“又是那批人。”助手木着脸点头。
贺徉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下了楼。
他宁可去做两倍量的文书工作。
一楼。
吵着要见副会长的一群人被安抚在了会议室，脸上挂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小年轻来这么慢，实力不行就先去底下历练历练。”贺徉一推开门，里面的人就阴阳怪气了起来，“作为副会长，在会长不在的时候连会员都安抚不了……呵。”
贺徉无视了他的话，他径直走向了主位，却在桌前绕了个弯，坐到了左手边的位置：“说吧，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那些新玩家基本都老实，虽然有些因为担忧公会未来选择了提交退会申请，但至少没人闹事，大家分开得十分体面。
但这些从各种公会退出来的老玩家就不一样了——退又不退，骂又要骂，辱追情绪意外高涨。
这帮人在蔚摇的威望节节高升之时本有倒戈倾向，但可惜高楼还未筑起地基先塌，现在纷纷露出了獠牙真面目。
而带头的就是个原未来主义的玩家。他在原公会时比贺徉高好几阶，现在居然居于人下，心中怨气无处发泄，只能天天找他的麻烦。
“我的诉求早在三周前就跟你说明白了。”那人歪在座位上，视线似有若无地投向主位，“公会不可一日无主……你们什么时候选出下一任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