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人类的情感总是复杂。
分明已经是确定的事实,可还是会对“不到黄河心不死”有种莫名的偏执。
总觉得一定要亲眼目睹足够让自己信服的结果,才能安抚那颗焦躁纠结且矛盾的内心。
即便季桐曾带给夏阿姨不可磨灭的伤害,可此时孙瑾安内心依旧自私地倾向于这是事实,而非时空是个莫比乌斯环的无根据猜测。
一秒。
两秒。
十分钟过去了。
马婠婠始终没有回复。
孙瑾安不知道第多少次将目光落在对话框的顶端。
确定没有发错人,文字也没有消失,更没有出现发送失败的感叹号。
迟疑片刻,她闭了闭眼,直接打语音过去。
没人接。
打电话过去。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孙瑾安:……
关机?
睡了?没电了?
还是……某种力量的限制?
孙瑾安无法确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又等了十分钟后,她起身拉开床帘,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以及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门禁早就锁了,现在翻墙出去似乎也不太现实。
只能等明天了。
清晨充盈的阳光透过没拉好的床帘缝隙,直射在孙瑾安的眼睛上。
孙瑾安眯着眼睛翻到另一边阴影里,缓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
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七点半,依旧没有回信。
早上课是满的,她收拾好东西,提前一个小时出门。
宿舍里其他人还睡着,只有在宿舍门轻轻关上的一瞬,张蔚拉开床帘看了眼孙瑾安空荡荡的床铺。
没记错的话,她凌晨四点起夜看见孙瑾安床上的夜灯还亮着。
只睡四个小时就去学习。
这也太卷了吧!
马婠婠不在宿舍,孙瑾安扑了个空。
谭思南说她大清早就被公寓办的人给叫走了,说是请她帮忙出国庆板报。
孙瑾安:……
站在宿舍楼下,抬头忘了眼刺眼的阳光,她都有点被气笑了。
这算什么?
难不成她若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某种力量还能限制她一辈子见不着亲妈?
午餐时间一到,孙瑾安懒得回宿舍,马不停蹄朝三食堂奔去,果然看见马婠婠正端着餐盘四处找空位。
马婠婠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刚坐下就感觉肩膀上有一只手牢牢扣住她。
回头正好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手一抖,鸡腿差点飞出大学城。
“妈妈呀,你吓死了我。”
“……”
孙瑾安站在她身后,穿着一身薄卫衣牛仔裤,头发随意扎起,眼下乌青,面容憔悴,跟昨天那个青春洋溢的女大学生可谓是毫不相干。
“你不是吧,才一天没看见老婆,就思念到失眠了?看你那点出息。”
马婠婠怒其不争地嚼了两口鸡肉。
孙瑾安哀怨地看她一眼,由于早上没来及吃早饭,熬夜加上剧烈运动,现在两条腿就像是刚下锅的面条似的,软塌塌的,便往前走几步,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没回信息?”
“什么信息?”
马婠婠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现手机是关机状态。
“哦,昨晚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早上充完电我随手就扔包里忘开机了。”
“怎么,你还说了什么吗?”
她摁着开机键,抬眼看孙瑾安。
专门跑来问她,难道是什么午夜梦回女儿对母亲的深情告白?
不过马婠婠相机设备什么都是新的,唯独手机用了三四年算是老伙计了,开机比较慢,一会儿还要浅浅缓冲一下再用,才不会卡屏。
趁着这会儿,她看了眼两眼发虚的孙瑾安,“嘶,你这样子看得我好害怕,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孙瑾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已经在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就开始紧张了。
“你先看信息。”
马婠婠奇怪地看她一眼,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微信没有显示小红点,点进去看,顶端显示“收取中……”。
食堂网速一向很慢,以至于时间的流速好似变慢,连孙瑾安的呼吸也变得很慢。
马婠婠被她这副样子影响,不自禁跟着放慢了呼吸的频率,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瞪着桌上的手机屏幕。
孙瑾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睛发酸也不敢眨眼,生怕错过重要的结果。
直到耳边响起清冷浅淡的声调。
“在看什么?”
孙瑾安下意识循声回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墨色的深眸里。
“伊伊?”孙瑾安呆呆地眨了下眼。
夏沁伊见她狐狸眼变成兔子眼,漂亮的眉眼略微一蹙,抬手理顺她稍微有些散乱的头发,“怎么没睡好?”
孙瑾安一愣,揉了下眼睛,道:“没事,对了,你怎么来食堂了?”
孙瑾安早上满课,夏沁伊回来直接去了学生会,两人原本是约一点在校门口见,去后街吃面。
所以乍一看见女朋友出现在食堂,她还以为是熬夜熬太狠出现了幻觉。
夏沁伊碰了碰她的脸颊,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把另只手里的袋子放在马婠婠面前*,“程施后天开学,今早已经飞回去了,这是她早上托我带给你的。”
马婠婠拿过袋子,看见里面的东西,顿时眉开眼笑:“妹妹办事真牢靠,谢啦。”
哦,原来是送东西给婠婠。
孙瑾安心思都在马婠婠的手机上,甚至都不好奇里面是什么。
夏沁伊不动声色看她一眼,转眸看向马婠婠,问了句:“怎么没回信息?”
以防错过,夏沁伊来之前发过信息。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传来嗡嗡声。
马婠婠拿起手机晃了晃,“刚开机。”
夏沁伊了然颔首,同时,余光瞥见孙瑾安神色倏地一紧,视线黏在马婠婠的手机上,眸底划过一丝疑问。
马婠婠自然也瞧见了,弄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低下眼去看置顶的几个联系人,孙瑾安的信息排在第二个,看到的消息的一瞬间,她指尖一顿,抬头看向孙瑾安,眼里充满了不解。
孙瑾安:“收到了吗?”
语气有些迫切。
夏沁伊挑了下眉,安静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
马婠婠动了动手指,面无表情道:“孙瑾安,你昨晚是不是背着我吃熊心豹子胆了,大清早的特意跑食堂来整蛊我?”
孙瑾安:?
马婠婠:“还是偷喝酒了?给我发了个空气过来??”
孙瑾安:……
见她一脸呆样,马婠婠骂骂咧咧道:“还以为是深夜贴心小棉袄环节,夸亲妈我美若天仙的赞美之词,害我期待了半天。”
孙瑾安全然不顾亲妈的怨念,直接伸手:“给我看看?”
马婠婠递给她,孙瑾安接过来一看,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是妈妈说十一放假当天外公会来接她们的信息。
果然是被限制了。
答案终于揭晓,悬在心上的巨石才总算是落地。
沉甸甸的。
也轻松更多。
无论曾经如何,在这个世界里,人生已经发生了改变。
夏沁伊不会再喜欢上季桐,季桐也不会再辜负夏沁伊。
而她和夏沁伊,她们的未来可期。
孙瑾安把手机还给马婠婠,一改之前疲惫的状态,倒在夏沁伊身上闭了闭眼,而后起身看她,软声道:“伊伊,今天食堂的拔丝山药看起来还不错,要不然我们就在这吃?”
夏沁伊眉梢微挑,看着她亮闪闪的狐狸眼,失笑道:“我没带饭卡。”
孙瑾安一怔。
显然,她也没带。
紧接着,孙瑾安转头看向正大口嚼山药的亲妈。
马婠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把兜里的饭卡掏出来给她。
“快去,一会儿没了。”
众所周知。
三食堂招牌菜的花语是:手慢无。
孙瑾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没过多久端着两个餐盘回来,把饭卡还给马婠婠。
马婠婠不经意一瞥,肉疼地“嘶”了声。
“您这是,过年呢?”
夏沁伊抬眸看她,马婠婠闭紧双唇。
内心腹诽:这婆婆当的,好没尊严。
吃过午饭,夏沁伊忽然主动提出:“夏女士想请外公外婆一起去秋姨那里吃个饭,不知道你们哪天方便?”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要吃饭?
孙瑾安一脸茫然地看向身侧的夏沁伊,后者只是宠溺地揉了下她的脸。
马婠婠也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直接问道:“是……正式的那种,还是不正式的那种?”
孙瑾安:……?
夏沁伊面不改色,眸色平静而认真:“正式的。”
孙瑾安:???
下午还有两节课,孙瑾安要回宿舍洗脸收拾东西,夏沁伊送她到楼下。
从食堂到宿舍楼的路上,孙瑾安的心脏好似一直有电流淌过,有种微微酥麻的感觉。
直到现在,两只耳朵都还沁着浓酽的红。
两家人正式一起吃饭。
代表着什么?
自不用说。
孙瑾安一直以为只有自己一心想着毕业结婚的事,没想到夏沁伊早就默不作声地在慢慢计划着了。
“那我先上去了?”
她自己都没察觉,说话的语调在无意识上扬。
夏沁伊唇角噙着一抹温柔至极的浅笑,忍不住用微凉的指骨揉捏她愈发透红的耳朵。
“嗯,晚点见。”
孙瑾安很想亲一下女朋友的脸颊,却敏锐察觉宿管阿姨以及周围似有若无飘来的视线,便抿了下唇,压住心里的欲望。
“好。”
说完,孙瑾安就往宿舍楼里走,身后倏地传来一声轻唤:“瑾安。”
孙瑾安转身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夏沁伊,“怎么了?”
夏沁伊撩起眼眸看她,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矜贵的眉眼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眸色一如既往深晦。
“有答案了吗?”
“你很在意的那件事。”
轻风拂过,飘来独属于溪市早秋的桂花香气。
然而,孙瑾安还是能从这馥郁浓厚的香味中,分辨出一丝清幽浅淡的冷香,是独属于夏沁伊的味道。
“嗯,有了。”
第132章 “那要不然……先吃点草莓?”
十月金秋,溪市桂香未散暑气又回。
似是特意为了庆祝今日这般特别的日子,明媚的阳光既有丝绸拂面的柔滑,又暗藏晒透骨髓的热烈。
平日人声鼎沸的江南小院,此刻清风阵阵,静谧怡人。
二楼雅间不时传来一阵阵笑语。
虽说是为着夏沁伊和孙瑾安两人的事,两家人才聚在一起,但饭桌上既没有捧高亦或贬低自家小孩让对方多照顾的言论,也不没有丝毫疏远客气的氛围。
酒足饭饱,两家人还在餐桌上聊天,迟迟没有散席。
张淑华和夏以岚早年参加高中开家长会时见过面,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今天相谈甚欢,颇有种相见恨晚,恨不得义结金兰的冲动。
对此,马婠婠发出强烈的抗议:“瑾安和沁伊在一起,你们结拜姐妹,那我算什么?”
张淑华女士表示:“算你辈分忽高忽低。”
马婠婠:?
孙瑾安正在给夏沁伊剥虾,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被马婠婠听见,结果就是手里的虾被一双筷子夹走,塞进嘴里嚼碎。
孙瑾安为虾默哀三秒,委屈巴巴地看向夏沁伊。
夏沁伊淡淡瞥了马婠婠一眼,重新夹了只虾给孙瑾安,平冷淡漠的眸子里满是柔色。
马婠婠没眼看,撇过脸,酸溜溜道:“你亲妈都被我亲妈怼成什么样儿了,你还有心情撒狗粮?”
孙瑾安无辜摊手:“我也没办法,毕竟那是我亲外婆。”
马婠婠摇了摇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古人诚不欺我,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
孙瑾安抿了下唇,朝夏沁伊那边挪了挪,低声嘟囔:“那不一定,我也可以娶。”
夏沁伊睨她一眼,慢条斯理点点头,表示同意。
孙瑾安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把重新剥好的虾放进夏沁伊的碗里。
马婠婠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不等孙瑾安解释,张淑华薅了一下马婠婠的脑壳,嫌弃道:“也不知道你这二哈智商遗传的谁?”
正美滋滋喝黄酒的老马手一顿,举起另只手,主动承认:“不好意思,见笑了。”
张淑华心满意足转过头,重新看向马婠婠:“意思就是这个家,只有你才是那个要泼出去的水。”
话音落下,两边家长都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马婠婠:……
风萧萧兮易水寒,整桌就属她最惨。
“那可说不准,我要不打算结婚,你们还能把我从家里赶出去?”
“你爱结不结,我才懒得管你。”张淑华无所谓地摆摆手,结婚又不是什么必须完成否则就会死的人生指标,随缘最好。
夏以岚看向马婠婠,意有所指道:“那么帅一男孩,你舍得吗?”
马婠婠:?
“夏姨,你怎么……”
“嗯哼,我听阿秋说的,那男孩是溪大的校草呢。听说他每周都去景青找你,好多小女生知道这事都失恋了,去医务室的频率就高了。”
马婠婠张了张唇,眼神描向正给夏以岚拆蟹的白秋。
白秋现在很少戴眼镜了,没了金丝框眼镜反射出的寒光加持,整个看起来比之前的样子温柔娴静不少。
但她实在没想到,景青鼎鼎大名的冰山校医外表高冷内心这么八卦!
白秋抬眸,淡淡看她一眼。
马婠婠立马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喝汤。
总算知道夏沁伊的气势碾压技能随谁了。
她太惨了。
怎么到哪儿都被碾压?
都这样了,老天奶还不打算放过她。
张淑华突然发问:“什么校草?我怎么不知道?”
夏以岚见张淑华还不知道,自觉失言,也不好多说什么,张淑华看出她的为难,便回头盯向马婠婠,“谁呀?”
差点忘了,孙聿的事还没跟老两口提起过。
马婠婠发现桌上所有人都在看她,孙瑾安和夏沁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索性揉了下脸,大拇指朝旁边一甩。
“孙聿,她爸。”
言罢,还把对方家庭状况,两人交往状况,以及抚养费的事情全都坦白了。
饭桌上一片寂静。
片刻过后,张淑华才反应过来,拉过女儿的手,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女儿啊。”
“嗯?”
“那男孩有多喜欢你?”
“哈?”马婠婠一脸莫名,“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淑华缓缓开口:“你说,他有没有一种可能,为了和你在一起,自愿结扎?”
马婠婠:???
其他人:……
“噗——”
“哈哈哈哈淑华姐,你可真是一语惊人。”
坦白来说,在场的除了马婠婠,四个长辈都是经历过不少人生大大小小事情的成年人。
对于孙瑾安的来历,她们能够发自内心接受,自然也深思熟虑过其背后的逻辑。
然究其根本,即便是她们自己,谁也无法确定明天自己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张淑华之所以在饭桌上开这样的玩笑话,也不过是想把事情摊开来说,她疼爱外孙女不假,但同样也疼爱女儿。
她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不希望女儿自我绑架,为孙女做出所谓的牺牲。
“你这是干嘛啊。”
马婠婠眼圈儿瞬间就红了,也不顾什么面子,扑进了张淑华的怀里。
孙瑾安也没好到哪儿去,琥珀眸化为清澈的水潭。
以前外婆和妈妈总是拌嘴,后来妈妈工作忙两人见面的机会少,外婆就在她面前念叨妈妈,就知道往家里买那些个贵得上天的东西,也不知道回家吃饭。
她们都相互爱着彼此。
此时此刻,她也发自内心感激外婆,没有因为自己让妈妈受委屈。
见两人相拥而泣,孙瑾安也想扑过去抱抱,屁股刚挪出一毫米,就被夏沁伊一把捞回怀里。
孙瑾安嗅着幽微的香气,眼泪愈发不可收拾起来,在她颈窝里小声抽泣。
夏沁伊揉着她乌黑蓬软的头发,任滚烫的小珍珠浸湿皮肤,深眸里含着无奈的浅笑。
看见这一幕,夏以岚和白秋相视一笑。
她们的沁伊,未来一定会很幸福。
最终,两家人商定等瑾安毕业后举行订婚仪式。
待两人工作稳定后再正式举办婚礼。
午饭结束后,老马自觉回家买菜收拾屋子,夏以岚拉着张淑华打麻将,其他人该凑数的凑数,该作陪的作陪,玩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临近傍晚,白秋开车跟夏以岚一起回夏家别墅,顺路送张淑华回去。
马婠婠看出小情侣今晚想独处,拎着两大袋孙瑾安上供的零食,迈着愉悦的步伐回了学校。
两人随意吃过晚饭,本想去看场电影,但因想看的那部片子太过火爆,她们又是临时起意,没买到合适场次的票,加上明天还要上早课,便决定一起回家窝在沙发里老电影。
天色已经渐渐沉下来,溪市的日落比内陆城市要绚烂得多,绯红色的霞光藏在灰云后,落下金灿灿的光。
孙瑾安牵着夏沁伊的手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倏地笑出了声。
夏沁伊斜眸看她,清冽的音质透着些不着痕迹的懒意,像唱片机里一段蓝调的尾音,“这么高兴?”
“嗯。”
孙瑾安偏过头看她,眼神亮晶晶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嗓音很轻,似是一根洁白的羽毛在风里转了个圈儿,慢慢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在接触到水的瞬间,情不自禁蜷了下身上的绒毛,水便不经意荡出细细的波纹来。
夏沁伊视线凝在她的眼睛里,心脏有种难以言喻的满涨。
如同夜幕降临,周遭倏尔亮起满街寂寂的灯火,让归家的行人知道,万千灯火中有一盏是属于自己的。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走进家门都未曾消解半分。
两人换好鞋走进客厅。
孙瑾安先去厨房洗净手,把张淑华女士特意为她包的馄饨放入冷冻室,转身出来见夏沁伊手撑在岛台边缘,站姿懒散随意,“不留一点出来么?”
孙瑾安一顿,“刚才晚饭没吃饱?”
夏沁伊眸色本就深,这会儿直勾勾望过来,无端生出一抹浓暗来。
“可以当宵夜。”
“哦,好啊。”
孙瑾安应完声,才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女朋友平时很自律,通常晚上八点以后几乎不会再吃东西,更何况是宵夜。
今天怎么……
难道是外婆的包得馄饨太过诱人?
回想起晚饭时,她好像的确没吃几口,便没再细细追问。
孙瑾安回过身去取出一盒分装好的馄饨,放在冷藏室里,顺手拿了点新鲜的提子出来,想着一会儿看电影的时候吃。
不过只有一种水果,好像有点单调。
于是又从冰箱里翻出一小盒新鲜蓝莓和一篮草莓,她分别取出来一半,一起放在水池里洗。
夏沁伊见她放个馄饨的空档,突然就开始忙起来,唇角无奈地勾了下,索性坐在岛台边,支着下巴看她洗水果。
好不容易洗完水果,接着开始摆盘。
色彩丰富,摆盘精致。
完美。
孙瑾安心满意足了,把果盘端出来的第一时间,揪出一颗晶莹剔透青提,递到夏沁伊唇边,“我洗的时候偷吃了一颗,挺甜的。”
弯起的笑眼像一牙披着薄纱的银月。
夏沁伊抬眸,目光落在她骨节分明且湿漉漉的指骨上,即便是刚从南半球空运过来的青提也不及它们莹白诱人。
为避免被看出端倪,夏沁伊视线只停顿一秒,便凑过去张唇勾走青提。
孙瑾安感受到软滑的舌头不经意刮擦过指尖的皮肤,身形微微一滞,一阵酥麻的电流自指尖蔓延至脊骨尾端。
大意了。
旁边的叉子是摆设吗?
给妖精喂水果,怎么能用手!
再这样下去,她不敢保证接下来还能不能看得了电影。
孙瑾安醒过神来,立马蜷回手指,不等夏沁伊对青提做出评价,也不敢去看她唇上沾着的水渍,似是怕被妖精蛊乱心神,转身就往浴室走。
“我先去洗澡了。”
走到一半,又猝然停下脚步。
完,忘拿睡衣了。
她佯装无事发生,僵硬地走进卧室,迅速翻出睡衣,重新去了走廊另边的浴室。
“咔嗒”一声,浴室门被锁住。
那两只沁着酽色的耳垂彻底被隔绝在视野之外。
夏沁伊这才悠悠收回视线,一只手仍支着下巴,懒懒地低笑出声。
孙瑾安穿着随手从衣柜里捞出来的T恤从浴室里走出来,见投影已经放下来,夏沁伊也吹好了头发,正坐在沙发里选电影。
她侧对着自己,幕布反射出的光线投射在她脸上,让女娲精心雕刻的脸部线条一览无遗,一如当初第一次来夏沁伊家一样。
不同的是,此时桌上有一盘水果,沙发上还有一条长长的毛毯。
孙瑾安若无其事走过去。
刚才情急之下,忘记拿裤子,加上洗完澡有点热,她也懒得再去找裤子,此刻露着一双纤长笔直的腿。
身侧的沙发陷落,夏沁伊视线恰好落在的上面,牛乳浸过似的,瓷白如玉。
许是幕布上恰好是一部星空纪录片的推荐,光线沉暗,孙瑾安并未发觉她漆黑的眸底染了点什么,镇定道:“选好了么?”
夏沁伊抽回视线,将身上的长毯撩起一角,拉过去盖住她的腿。
“嗯。”
嗓音似乎有点哑,带点暗色。
孙瑾安侧过头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昏暗的光线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刚想问点什么,音响里传来立体环绕的片头曲,正是她很早以前就想看的一部电影。
是讲两个玫瑰似的女人,如何在战乱中,在强权蚕食下,相互扶持生存下来的故事。
一开始就是其中一个女主角,从遍地残肢死尸的废墟焦土种爬出来的画面,残酷的战争和漂亮的女人呈现出极致的反差,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故事所吸引。
两人都是那种看电影很在意沉浸感的观众,过程中几乎不会说话或吐槽,结束后才会彼此交流对影片的看法。
孙瑾安看得认真,许是心里还惦记着事,在画面过渡到湖边小屋时,她下意识偏过头看了眼夏沁伊,见她也正沉浸在故事中,面上没有丝毫异色,便放心回过头继续看电影。
然而在她视线重新回到幕布的下一秒,夏沁伊也重新将目光落回到她身上。
就这样,九十分钟过去。
两人各自看完了一部电影。
电影结束时,两位女主角穿着红裙在落日下拥吻,孙瑾安不由得泪流满面。
夏沁伊抽了张纸帮她擦眼泪。
两分钟过去,孙瑾安才终于平复心情,见夏沁伊一脸平淡,而自己却哭成这样,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我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夏沁伊摇了摇头,指腹在她耳垂上碾揉了下,“休息一下?”
此时,孙瑾安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看了一眼时间,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眶,看起来有点无辜:“现在还不到十点,睡觉会不会有点早?”
话音还带着点不自知的软糯。
夏沁伊不知是呼吸顿滞,还是被气笑了,低低长出一口气,“嗯,还早。”
孙瑾安看了眼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水果,想起冰箱里还有一盒待命的馄饨,“而且不是说还要吃宵夜么?”
“对了,你饿了么?”
夏沁伊看着她,眸色深幽,“嗯,饿了。”
“那我现在去煮。”
说着,孙瑾安就要起身。
夏沁伊拉住她,纤长的指骨缠进指间,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被这么一带,孙瑾安的腿猝不及防碰到夏沁伊的腿,温凉滑腻的触感让她恍然回过神,毯子下夏沁伊的腿也没有裤子。
两人的腿在看电影时就紧紧挨着,那一片皮肤都酝酿出了淡淡的绯意。
而此时,夏沁伊靠在她肩上,呼吸间的气息扫在颈窝里,有些痒痒的。
孙瑾安眸光微动,轻声问道:“怎么了?”
夏沁伊沉默着没说话,孙瑾安垂眸去看她,见她微仰起下巴抵在肩头,正仰着脸看她,眸色深幽,暗得蛊人,似是只要她贪心多看一眼,就会弥足深陷。
然而,即便现在想要逃离也来不及了。
空气里像是有黏腻地丝线将她牢牢地困在原地。
她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好一会儿,直至心跳不受控地加速,像是里面有个小人在拿着锤头不断敲击着她的灵魂。
“那要不然……先吃点草莓?”
孙瑾安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哑涩,靠近夏沁伊那一侧,被揉捻过的耳垂似是快要滴出血色。
夏沁伊笑了下,轻“嗯”一声。
另只手顺着孙瑾安的手臂,一点一点往上,勾住她的脖颈。
孙瑾安心跳彻底失序,低下头来,吻上夏沁伊的唇。
大抵是毛毯的保温效果太好,当孙瑾安舌头探入,才发现平日里温凉的唇舌,此刻烫的惊人,好似还没来得及勾缠交织,舌尖就要被融化在深处。
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要让她留点宵夜出来。
忽然就明白了吃水果时为什么故意撩她。
忽然就明白了洗完澡出来态度为什么那么冷淡。
忽然就明白了分明说饿了为什么还拉着她不让她去煮馄饨。
幕布上的片尾曲还在缓缓播放,年代久远的黑白镜头一帧一帧闪过,为暧昧的氛围增加了些许别样的情调。
待影片彻底落幕,投影自动关闭,窗外的月色透过纱帘偷偷进入,映照在孙瑾安微微发颤的乌睫上,她才堪堪醒悟。
原来,她没明白。
宵夜不是给夏沁伊准备的,而是为她准备的。
她不知道原本坐在沙发上的自己,怎么就坐在了夏沁伊的身上,也不知道自己分明是处于上风的那个,怎么就忽然变得摇摇欲坠,不能自持。
还得要夏沁伊一只手扶着她的腰,才不至于从沙发上掉下去。
宽大的t恤原本可以最大限度地裹在她的腿根,可当夏沁伊的腿贴过来,几个回合的摩擦后,它便像是打了败仗的旗帜,被蹂躏地褶皱不堪,连带着城池被一步步攻陷。
夏沁伊是天生的画家。
她极具耐性,又极具天赋。
提笔的手最是懂得轻重缓急,像是勾勒一副浓妆淡抹的山水图。
孙瑾安的手无处安放,只得根根插入她浓密顺滑的缎发间,即便眼底潋滟的水光溢出眼角,融进颊边的细汗里,她也依旧不舍得用力,只轻轻地揉着。
“嗯……伊伊……”
喑哑的语调随着心跳的韵律高低起落。
夏沁伊以唇为笔,慢条斯理地描绘着属于自己的山川河流,直到充斥着整间屋子的吻,碎成流淌在指缝间的月光。
孙瑾安肩膀、脊骨、大腿,乃至脚趾都在颤抖,浑身像是过电,最后瘫软在夏沁伊的怀里,缓解持久不退的余韵。
“等这学期结束,可以向学校提交外宿申请。”
“什么?”
那样的姿势让孙瑾安有些累极,大脑一时无法处理信息。
夏沁伊吻了下她湿濡的鼻尖,清冽的嗓音有点哑,因带着点笑意,听起来尤为性感。
“既然是一家人,不应该住在一起么?”
第133章 “是……我。”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转眼,到了大三这年。
自从孙瑾安搬出来住以后,夏沁伊这套平层公寓大变样,跟一年前相比,简直判若两“寓”。
阳台上多出许多植物,金黄灿烂的向日葵、染着红边的沙漠玫瑰、煎蛋一般的太阳花,以及生命力旺盛的绿萝,另外还有一个置物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多肉。
孙瑾安喜欢在阳台上画画,于是油画架长久地立在这里,矮桌上散落着零零碎碎的颜料和画笔。
画布上的画还没完成,孙瑾安盘腿坐在地上,一会儿看看卧室紧闭的房门,一会儿看看手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反正也画不进去,她索性把笔丢进水桶,去餐边柜冲了杯咖啡。
片刻之后,浓郁香醇的气息瞬间溢满整个房间。
她端着爱心手冲,屈指敲了敲卧室的门。
“伊伊?”
没有回应。
“婠婠到楼下了,再不出发就赶不上飞机了喔。”
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的时候,门开了。
夏沁伊走出房间的一瞬间,孙瑾安立马端起咖啡,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喝一点儿?提神。”
夏沁伊本不想理睬,却还是在走出半步后停下脚步,伸手接过咖啡,“下不为例。”
声线平缓疏冷,极具威慑力。
大四了,夏沁伊已经开始准备论文,几乎很少去学校上课,但作为国内顶尖艺术院校的高材生,今天却不得不代表学校去欧洲参加一个全球高校艺术展——也就是百年校庆那次,校长专门找她一起谈论的展。
艺术展在国内办得很成功,今年已经开始在欧洲巡展。
第一站就在艺术之都佛罗伦萨。
七天。
整整七天都见不到亲不到抱不到女朋友。
而且,这趟行程里,还有季桐的参与。
于是,孙瑾安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像是要饿七天提前在嘴巴里屯粮的松鼠,将夏沁伊从头到尾里里外外都啃了个遍。
身上的痕迹新新旧旧叠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消弭。
夏沁伊只能用遮瑕膏一点一点地遮掩,免得出去被人看见,被吓得当场报警。
孙瑾安低眸扫了眼她瓷白细腻的纤颈,还真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撇了下嘴,嘟哝:“哦,知道了。”
夏沁伊淡睨她一眼,没说什么,抿了口咖啡,走到客厅把咖啡放在吧台上,身后的人亦步亦趋跟着,也不出声。
待她调整好状态准备出发,回过身的一瞬间,唇便被人咬住。
葡萄柚撞着咖啡,透出一点酸的香气。
说好的赶时间呢?
夏沁伊心下不免好笑,却还是纵容地将手搭在对方紧致的腰线上,慢悠悠地回吻着她。
直到手机传来急不可耐的嗡嗡声,两人才分开。
孙瑾安挂断电话,回眸看向夏沁伊,见她幽深的眸子漾着水涔涔的光,暗色未褪,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她柔润的唇瓣。
“不闹你了。”她嗓音轻轻的,带着一点不舍,“我们下去吧。”
“嗯。”
“你先去换鞋,我把行李箱拿出来。”
孙瑾安转身朝卧室走,腕骨倏尔被攥住。
夏沁伊细痩的指骨揉着她发烫的耳垂,忽然偏头在她另一侧颈项,留下一个单纯的,不含任何欲望的吻痕。
……
地下停车场。
马婠婠坐在suv的驾驶位上,第三次百无聊赖地解锁手机屏幕。
正当她耐心告罄,准备电话轰炸的时候,余光终于瞥见两个高挑的身影从电梯里走出来。
夏沁伊穿着清凉的吊带背心,下身一条牛仔热裤,除了嘴唇有点肿之外,浑身上下都一如既往透着冷淡疏离的气质,眼尾却藏着一点浅浅的笑。
反观孙瑾安,大热天穿了件立领衬衫,扣子系得严丝合缝,耳根烫红,放好行李坐上车,跟马婠婠打了声招呼就开始假装看窗外的“景色”。
马婠婠顿时翻了个白眼,“七天而已,又不是七年,你俩至于吗?”
比约定时间晚半个小时也就算了,好歹也要在她这个长辈面前收敛一点啊。
夏沁伊折身上车,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孙瑾安耳垂上的视线转向后视镜,不紧不慢道:“上个月孙聿去京市面试,是谁……”
“咳咳咳快关好车门出发了,免得赶不上飞机又要嫌我车技不好。”
马婠婠默默把后视镜移开,而后发动车子。
孙瑾安一直憋着笑,最后实在憋不住,把脸埋在夏沁伊肩膀里颤抖,夏沁伊面色平静地任她在怀里傻笑。
马婠婠自然是听到了,但她生怕再被揭短,没再开口说话,专心做一个称职的司机。
只是把车里的音乐调的更大声了些。
然而再大声,也只是舒缓的轻音乐。
昨晚折腾一晚上,两人睡眠时间严重不足,现下都有些困倦,但谁也不舍得在这短暂的两个小时里闭眼,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里的植物。
谁知,刚聊到回来去夏以岚的花房搬两盆金花茶来增色,机场就到了。
离别总是伤感的。
马婠婠站在角落,一脸嫌弃地低头玩手机,全程无视两人不舍的肉麻场景。
恰逢周末,为了庆祝房子拆迁,老马和张淑华女士准备了一桌子菜,就等着她们中午一起回去吃。
好不容送走夏沁伊,马婠婠当即拉着孙瑾安就往机场外走。
然而一转身,恰好碰见季桐。
马婠婠下意识去看孙瑾安的反应,见她面色如常,似是早就知道会在机场遇见季桐,甚至还主动跟人打招呼。
“季学姐。”她颔首叫道。
“小学妹,婠婠,好久不见了。”季桐摘下墨镜,明艳大方。
毕业后季桐就出国了,最近在国内也是因为母校的艺术巡展。
跟代表学校的夏沁伊不同的是,她代表的是资方。每一次巡展她都会跟随,这次也不例外。
这些夏沁伊早在半年前就跟孙瑾安提起过,所以孙瑾安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可惜,辛辛苦苦栽的吻痕被藏起来了。
“对了,小学妹。”季桐看向孙瑾安,神情友善,语气却略带揶揄,“你尽管放心,这次艺术展我会帮你看好沁伊的,绝不让那些花花草草缠上她。”
孙瑾安一顿,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桐桐,你怎么在这,要进去了。”
正当此时,一位欧洲面孔褐发卷毛的女孩从不远处走来,挽住季桐的手臂,用不太流利地中文跟她说话。
季桐亲昵地摸了下她的头,跟孙瑾安和马婠婠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妻,Rosa。”
未婚妻?
这倒是让孙瑾安有些意外。
并且听到这话后,她才注意到,季桐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钻戒,应该就是订婚戒指。
接着,季桐又向Rosa介绍:“这两位是我的大学同学,瑾安和婠婠。”
“嗨,你们好。”
欧洲国家的人多少有点脸盲,Rosa也不例外,见到孙瑾安和马婠婠的第一反应是:“你们是双胞胎姐妹吗?”
听到两人订婚,马婠婠也是一脸懵。
见孙瑾安怔在原地,怕场面尴尬,她立马半开玩笑地接话:“不是,我们是母女。瑾安ismydaughter。”
“wow,昂玻璃乌报!”
兴许是年轻的马婠婠生下年轻的孙瑾安这件事太令人震撼。
直到被季桐拎着后颈离开,Rosa都还在感叹华夏大地一定藏着炼制不老神丹的秘方。
“你信她,还是信我是秦始皇?”被逼无奈的季桐如是道。
……
送走两人,马婠婠暗自舒出一口气,推了推还在出神的孙瑾安。
“高兴傻了?”
“什么?”孙瑾安还没回过神来。
马婠婠拍她的肩膀,老怀安慰道:“人家有未婚妻了,这下你不用再担心了吧?”
话虽如此,孙瑾安莫名感到不安。
按照原本世界的剧情,季桐出国后一心搞事业,身边男男女女不断,但应该没这么早订婚。
但现在她不仅有一个可爱的女朋友,两人还订婚了。
等巡展结束就会在国外举行婚礼,可见感情十分稳定。
难道是因为她的存在,改变了夏沁伊的人生经历,连带着也改变了季桐的*?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担心什么?”
她一边应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想发条信息给夏沁伊。
“在我面前你还演?”以为孙瑾安不好意思承认,马婠婠点了点她的手机壳,“不是你跟我说的,未来季桐是沁伊心里不可替代的爱人吗?”
机场一如既往地喧闹嘈杂,耳边不断有广播声响起。
尽管孙瑾安跟马婠婠说话时有些心不在焉,可这句话依旧清清楚楚地灌进了她的耳膜。
许是机场的空调开得太低,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倒流,脚底蓦地升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你不是说……”孙瑾安听见自己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嘎吱转动,“没收到那条信息吗?”
“当然收到了,不然你以为每次季桐出现我为啥都要带着你俩绕路走?”
“……”孙瑾安握着手机的指节无声泛白。
“不是,那种话能当着沁伊的面说吗?”马婠婠没察觉到孙瑾安的异样,只为亲闺女不知遗传谁的情商而感到嫌弃,“当时要不是我机智,及时删了……”
“咚——”
孙瑾安的手机砸在大理石地面上,手机屏幕迸裂的瞬间,对话框里未发出的信息也随之碎成一地尖锐的玻璃渣,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里。
马婠婠这才发觉孙瑾安脸色发白,似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她怕是中暑,赶忙抓住孙瑾安的手,却感觉到手心异常冰冷,拧着眉抬头问她:“手怎么这么冰,哪里不舒服?”
孙瑾安感觉手脚都是麻的,眼神空洞,却似是还想抓住一点希望,缓缓偏过头看向马婠婠,叫了声“妈”。
马婠婠想带她去医院,被却紧紧拽在原地。
“别管手机了,回头我给你买新的。”
“不是,我没事。”
孙瑾安咬了咬下唇,措辞好几遍,试图让自己能够完整地说出那些曾经开不了口的话。
“季桐,是夏阿姨心里久不能忘的白月光。”
“她是伊伊的初恋。”
“季桐是夏沁伊不可取代的……爱人。”
马婠婠死死拧着眉,听她说这些话,不明白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同一个意思的话,只知道她每说完一句,脸上的血色就减少一分。
直到她红着眼眶,颤抖着声线,终于说出一句不一样且不完整的话。
“是……我。”
第134章 “你这是要去哪?”
“真不跟我回去吃饭了?”
空荡的地下停车场,马婠婠担忧地看向副驾驶车窗外摇晃的身影。
在机场那一番胡言乱语后,孙瑾安整个人变得异常平静,除了突然说想起明天有个油画作业没完成,让她回去跟张淑华女士说声不回家吃饭以外,跟平时几乎没什么区别。
可就算马婠婠再迟钝,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说完那些零碎不清的话后,整个人就像是被夺舍了一样?
眼前的寻常不过是在装模作样。
即便如此,孙瑾安开不了口,她也没办法掰开她的嘴。
只坚持不让她打车,亲自送她回公寓。
“嗯,万一没灵感,怕一晚上画不完。”孙瑾安扯出一个笑,让她放心,“你开车小心点,我先上去了。”
“哎。”
孙瑾安停下脚步回过身,眼眶微红,情绪明显快要绷不住,却还在强撑着笑。
嫌她啰嗦似的,问:“怎么了妈妈?”
马婠婠望着她,忖了一秒,道:“如果沁伊跟我问起你……”
以孙瑾安的性子和目前的状态,显然短期内是不会跟沁伊联系,就算联系,也绝不会让对方看出端倪。
可按照沁伊神一般的第六感,不可能不察觉。
到时在瑾安这边得不到答案,必定会联系她。
孙瑾安垂下眼眸,放慢呼吸,再抬眸时强装的笑意已经散的一干二净,她知道马婠婠看得出来,也体谅她,便不再伪装。
“就说我病了,不严重,你会照顾我。”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最多三天。”
三天。
足够了。
“行,回去休息吧。”马婠婠见她理智还算清晰,不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稍放下心来,发动车子,“有什么事就打给我,我晚上就回学校。”
闻言,孙瑾安没忍住,眼眶一热。
马婠婠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挥挥手让她赶快进去,她点点头,紧抿着唇看白色suv缓缓驶出停车场。
回到公寓。
早上的咖啡香气还未彻底消散,空气里漂浮着幽微的冷香。
身后的门传来上锁的声音,孙瑾安像是骤然被抽干了全部力气,靠着门缓缓蹲坐在玄关,脑袋轻轻搭在打横的小臂上,散落的头发完美遮住了情绪。
原来是她自己啊。
让夏阿姨淋了二十多年雨身心泥泞的混蛋。
……
不知过了多久,正午的太阳消失得无影无踪,代替的是愈发深郁的夜。
夜阑时分,墨池般的天幕中不见月色,浓稠的云聚集在一处,为溪市短暂秋日里的滂沱大雨蓄势。
几分钟后,第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玄关深处蜷缩的身影,从窗外看过去,如同一尊灰白黯然的雕塑。
接踵而至的惊雷响彻天地,那身影岿然不动,依旧保持着寂然无声的静止,似是即便天空被雷轰出个大洞,也不能将她撼动半分。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两声细微的震动,单薄的身形才稍稍一滞,显露出人类该有的生气和……胆怯。
孙瑾安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稀里哗啦的雨点在猛烈拍打窗户。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使不上半点力气,浑身上下都是麻木而冰凉的,便慢慢将手脚舒展开,让滞缓的血液能够畅通无阻地运行。
半晌,才恢复一丝知觉。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现看不清,就用手背揉了下眼睛。
第一眼看清的是时间。
凌晨两点。
如果飞机准点的话,十六个小时,夏沁伊应该是已经落地了。
解锁手机,果然有两条信息。
一条是视频。
落日余晖中,圣母百花大教堂,老桥和阿诺河如同中世纪的珠宝,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广场上大卫像屹然而立,身后还有街头艺人们热情地弹奏着充满艺术生命力的曲调。
画面一转,甚至还有广场边流动餐车的意式披萨和牛肚包。
夏沁伊知道孙瑾安最喜欢日暮时分,金灿灿下的一切都是她的所爱。
于是抵达佛罗伦萨后直接去了米开朗基罗广场,特意拍下艺术之都的繁华与生命,算作告诉她平安落地的方式。
然而,在四分五裂的手机屏幕里。
这些古老的艺术和美食,都变成了一块块斑驳的碎片。
屏幕最下端已经花屏,她看不清第二条信息,只能小心翼翼地滑动屏幕,把它拖向上方还能显示的区域。
第二条是:「金乌不及你,晚安。」
换做之前,孙瑾安兴许会开心得在床上打滚儿,可现在她只觉得好不容易揉开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似是窗外倾泻一般的雨势更猛烈了。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让她感到庆幸。
庆幸她们之间有长达七小时的时差。
她不必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沁伊的时刻,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表达喜悦和思念。
否则与欺骗没什么两样。
不知不觉四个小时过去了,夜雨如同一场叫嚣着要杀人放火的小孩子,胡乱发泄一通之后悄然离去。
昏晦的天色渐渐明亮,被洗涤过的空气透过窗棂吹进来,带着清晨独有的泥土气息。
溪市已然进入新的一天,佛罗伦萨却还停留在昨日的深夜。
支离破碎的屏幕再度亮起,对话框内被编辑过无数次的字句被发送出去。
只有两个字。
「晚安。」
她定定地盯着屏幕,预料之中的没有回音。
一分钟后,似是终于挺不住了,残破不堪的屏幕彻底熄灭。
孙瑾安闭了闭酸胀的眼睛,放下手机,起身走进浴室,将淋了一夜雨早已湿透的衣服丢进脏衣篓,洗了个冷水澡,就去学校上课了。
一夜未眠,她安丝毫不觉困倦,反而异常清醒。
以至于马婠婠按着狂跳的右眼,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帮她请个假,一抬眼却发现她出现在食堂门口,当场呆愣在原地。
“你……”见孙瑾安若无其事地走过来,马婠婠上下打量着她,“没事吧?”
孙瑾安笑了笑,嗓音有点嘶哑,“嗯,有点饿了。包放这,我去打饭。”
马婠婠无意识地点点头,双眼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皱得像是要将还在秋末里拼命挣扎的蚊子赶尽杀绝。
孙瑾安买了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回来,坐在马婠婠对面吃。
除了眼睛里有几条显而易见的血丝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马婠婠挠了挠头,到现在还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情况。
总之是跟夏沁伊有关,也跟季桐有关。
具体是什么,昨天在机场的时候,孙瑾安似乎想要尝试着告诉她,却开不了口,于是她便知道还跟未来发生的事情有关。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能让孙瑾安在瞬息之间受到那么大的打击。
没错,是打击。
仿佛她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导致全人类毁灭了似的。
不过好在目前看来,她的状态还算稳定,还说三天就能调整好,应该不至于是什么不可挽救的过错。
马婠婠这么安慰着自己,右眼终于不跳了。
吃完早饭,马婠婠把餐盘放在回收处,跟孙瑾安一起走出食堂。
“妈妈。”
临到路口分开时,孙瑾安忽然开口。
马婠婠脚下一顿,左顾右盼,就差上手去捂她嘴了,“不是说好别在学校这么叫嘛?让别人听见不怕被抓进研究所啊?”
孙瑾安无奈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以前马婠婠是因为怕别人误会找不到男朋友,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孙聿在一起的事跟那个世界的未来轨迹重合了,潜意识里开始对孙瑾安的来历变得格外敏感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出现变故,她就会突然消失。
但这些马婠婠不会对孙瑾安提及,免得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马婠婠斜她一眼:“有事说事。”
被雨清刷过的秋日透着凉爽,天空不见一丝云絮,轻轻吹来一阵风,带着些微不经意的凉意,昭示着冬天即将降临。
孙瑾安扬了下唇,神情看似不太正经,淡褐色的瞳仁里却透出一抹认真,“如果我跟夏沁伊分手,你会不会觉得很为难?”
马婠婠:……???
……
另一个时区。
古老的酒店套房里。
不知是因为时差,还是女朋友不在身边,夏沁伊一向浅眠,今晚却睡得格外不安稳。
被雷声惊醒的时候,天都还没亮。
她起身靠坐在床头,缓了一会儿神,待心跳恢复到正常速率,伸手去捞柜子上的手机。
五个小时前的回复,应该是刚睡醒就看到信息了。
清淡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纤白的指骨轻划几下,发出一段日常的文字,之后划掉还没来得及响起的闹钟。
反正也睡不着,夏沁伊起床洗漱,打算吃完早餐提前去美术学院做准备。
作为全球第一所美术学院,世界美术最高学府,其文化背景和艺术价值皆尤为深远,特别值得亲眼来看一看。
夏沁伊穿过柏树路,随手拍了几张学院里的照片发给孙瑾安,问她寒假有没有兴趣出国旅行。
只不过,信息发出去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晚餐时,夏沁伊谢绝了同行人的邀请,一个人坐在餐厅角落里打视频电话,许久都没有接通。
现在国内应该是午休时间,怎么会没人接?
况且,早上的消息也没回复。
夏沁伊迟疑片刻,还是拨了电话过去,听筒里却传来关机的通知。
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袭来,漂亮的眉毛略微蹙起。
“我说怎么不见人,原来是跑这躲清静来了?”
闻声,夏沁伊抬眸看向来人,见季桐不知何时站在她桌旁,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透明餐盒,是这家餐厅的招牌甜点。
晚上的聚餐地点离这不近,季桐显然是特意跑过来买的。
至于是给谁的,自不必说。
不等夏沁伊说话,季桐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下巴点了点她指骨托起的手机,“跟女朋友电话报备呢?”
夏沁伊瞥一眼她放在桌上的甜点盒子,淡声道:“最佳口感只有十分钟。”
季桐眉尾一挑,“我才刚坐下你就赶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夏沁伊不语。
季桐被她这副疏冷的态度气笑了,“我告诉你,出国前我碰见小学妹了,我可是答应她要好好看着你,绝不让你被这些野花野草勾搭走了。”
夏沁伊骨相本就出众,不笑的时候气质冷淡,但仔细一看,却能从眉眼中看出拒人千里的疏冷里,藏着几分恋爱滋养出的性感。
两人在机场见过?
夏沁伊本不想跟季桐太过亲近,听到这话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机,“怎么没听你提起?”
只有提起小学妹,才愿意多跟她说几句话是吧?
季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义正言辞道:“提了还怎么猝不及防替她捉奸?”
夏沁伊懒得跟她闲扯,径自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夏沁伊谈恋爱的样子。
可真是……令人惊喜。
季桐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的神色,眼里满是揶揄的意味,夏沁伊任她打量自己,一双漆眸平静地盯着她。
季桐无奈笑道:“登机时间就那么短,还能说什么?再见了呗。”
夏沁伊略微点了下头,“嗯,再见。”
话音落下,她敛眸重新将视线落在手机上,俨然一副“好走不送”的姿态。
季桐:?
“嘶……夏沁伊。”
“我一个有未婚妻的人,小学妹都不吃你醋了,你怎么还……真打算跟我保持距离啊?”
夏沁伊淡道:“订婚后,你也跟其他人保持了距离。”
季桐一噎,“那能一样?那些都是之前的暧昧对象。”
“怎么不见你跟婠婠苏妤谭思南她们保持距离呢?我跟她们不一样吗?”
夏沁伊白腻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找到马婠婠的电话,而后才抬起头看着季桐,不疾不徐道:“不一样。”
季桐:……
如果不是夏沁伊的眼神太过淡漠,说话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她差点都要怀疑夏沁伊是不是暗恋过自己。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至于到底哪不一样,无论季桐如何追问,夏沁伊都不曾透露半点。
最终,季桐顾及着甜点的最佳赏味期,只能愤然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摇头轻叹。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景青最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居然是个无敌恋爱脑?
比起自己,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三天时间。
一眨眼就过去了。
新买的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震动声,孙瑾安将行李箱推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朝客厅走去,另只手接起了电话,听筒里传来马婠婠的声音。
“收拾好了?”
“嗯。”
“租房合同已经签好了,几点过去接你?”
“现……”
孙瑾安路过岛台,唇边刚溢出一个字,便被硬生生地吞回喉咙,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停下。
“明早吧。”
这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期限。
再多一天,她都怕会因为舍不得而反悔。
过了今晚,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
电话里,马婠婠似是叹了口气,“你已经三天没跟沁伊联系了,不怕她突然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这三天,孙瑾安除了上课就是找房子搬家。
马婠婠负责按照她的嘱托应付夏沁伊。
先是说孙瑾安的手机摔坏了,一时联系不上也正常,后来买了新手机,她又说孙瑾安生病了怕她担心不敢告诉她,再然后就是病还没好,但是不严重,让她放心。
可那是夏沁伊,她怎么可能骗得过去?
其实孙瑾安也知道骗不过去,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全球高校艺术展,夏沁伊能够代表景青去参与,无疑是校园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何况,夏沁伊本就值得拥有一个完美的未来。
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
孙瑾安松开行李箱的把手,坐在岛台旁的椅子上,视线落在台面重要的橙红色玫瑰上。
“不会,最近暴雨,佛罗伦萨的航班几乎都停了。”
“最早,也要两天后。”
马婠婠似是在过隧道,声音有些空旷,“信息不看,人也不关心,天气状况倒是一清二楚。”
孙瑾安沉默不语。
马婠婠也没再多劝。
自从孙瑾安说她要跟夏沁伊分手后,她没少问,也没少劝,但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办法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她只看得出,每当她劝一句,孙瑾安原本澄澈明净的眼眸就会黯淡一分。
三天下来,俨然变成了痛色。
“那我明早七点来接你,你今晚……好好睡一觉。”
“嗯。”
“那我挂了。”
“好的……妈妈。”
“怎么?”
“谢谢你。”
作为夏沁伊最亲近的朋友,还能选择站在相处只有一年的她这边。
“别搞肉麻,等沁伊回来我还不知道……哎,算了算了。你早点睡吧,未来总会好起来的。”
“好。”
挂了电话,孙瑾安习惯性关机,把手机放在一边。
手机屏幕从白色彻底黑屏的一瞬间,孙瑾安的目光怔了一瞬。
原来,三天就能养成睡前关机的习惯。
夜色如墨,城市逐渐陷入沉寂。
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孙瑾安在昏暗的客厅里,弯身趴在岛台上,白皙修长的指尖抚过台面,冰冷的触感让人不经意回忆起过往的片断。
她们曾在这里煮面,吃沙拉,插花,**。
一切生命里的美好,都曾在这里真实地呈现过,如同一场场加着怀旧滤镜的电影。
枕着美好的过往,没有得到良好睡眠的身体开始感到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也舍不得就这么睡去。
最后一晚。
至少,还能拥有夏沁伊的气息,最后一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然从浓稠的黑变成深灰。
再美好的电影终究会结束。
“伊伊……”
压着她呢喃的最后一个尾音——
“咔嗒。”
玄关的门被打开。
紧随其后,像是一场无形的暴风雨自另一个时区席卷而入。
孙瑾安心头一跳,转身朝门边看去。
夏沁伊清瘦挺拔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眼前,两手空空悬着身侧,那双懒掀时睥睨众生的漆眸平静地望着她,眼底满是令人惊诧的晦暗深色,即便如此,却也藏不住那张淡漠疏冷而又过分蛊人心魂的脸。
“你怎么……”
回来了。
诧异之中,孙瑾安下意识张口,听到自己沙哑的声线复又抿起。
夏沁伊一言不发,肩上隐约有洇湿的痕迹,让平日里清冷矜贵的人看起来有些狼狈,她一步步走向孙瑾安,空气里渐渐浸润出潮湿的气息,显然不属于万里无云的溪市。
孙瑾安无措地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开始回避她的视线。
时间在这一秒仿佛被按下慢放键,无论对于她们谁而言,这短短的几步就像是足足走了一个世纪。
终于,耳边响起夏沁伊沉冷的音质。
“你这是要去哪?”
第135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沁伊的出现让人措手不及。
当她站定在眼前,孙瑾安搭在膝前细白的指骨紧攥住牛仔裤布料,乌睫缓慢地颤了颤,越颤越低,就是不敢看她。
她怕目光交接的瞬间,决定好的一切都会土崩瓦解。
不过几个呼吸,她强撑着自己调整好状态,抬眸对上近在咫尺的姣好面容,沉闷的唇角往上扬了扬,“不是下暴雨吗,你是怎么回来的?”
她极力掩藏着眼底的担忧,喉间泛起酸涩的刺痛。
夏沁伊瞥过她脚边的行李箱,薄唇抿着,显然并不在意十几个小时前经历过的暴风雨有多猛烈,只觉得后怕。
再晚几个小时,怕是连孙瑾安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一时间,房间里冷寂无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成粘稠的胶质,孙瑾安觉得喉咙被堵得喘不过气来,指甲几乎要抠进牛仔裤破洞下的肉里。
不管是现在,还是几天后,该面对的终究是还是要面对。
虽然在社会意义上来说,分手只需要单方面就能决定。
但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默默离开,或是给夏沁伊留下一条通知信息,那是对这份感情的亵渎,她不愿意。
何况等夏沁伊回国,她们在学校难免还会碰见。
即便退不回到以前的关系,也做不成朋友,她也不希望她们之间结束得如此潦草。
窗外晨雾弥漫,白茫茫的一片,像蒙在画架上的白布,无论泼洒在画布上的记忆有多么地温馨美好,此刻都无人能瞧得清楚。
孙瑾安站起身来,攥紧行李箱的拉杆,金属棱角硌得手掌有点疼。
“我租了间房,准备搬出去住。”
夏沁伊在进门前的十六个小时里,曾推测过无数个场景,试图来构建出一个孙瑾安断联的理由。
生病,病得很重。
吃醋,因为在机场遇到季桐。
甚至,她连孙瑾安因为害怕太过想她索性不联系这种理由都可以接受。
唯独没想到,她要搬走。
房间里只有玄关开着一盏小灯,夏沁伊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薄唇动了动,清冷的声线裹着长途飞行的哑,却依旧透着超乎常人的平静和自持。
“发生什么事了?”
孙瑾安垂眸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默然片刻,说道:“伊伊,我们分开吧。”
她听到自己声音里漂浮着雾气,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窗外鸟鸣的喧嚣蓦地刺破黎明,夏沁伊怔了一瞬,似是始料未及,眼里划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有无措、有难过、有不解、还有难以置信的痛色。
曾几何时,孙瑾安爱极了这双漂亮的眼睛。
漆黑,幽深,却一尘不染。
平日里的疏冷沉静已然令人着迷,而在某种时刻里,更是极为纯粹地诠释着什么是蛊人心魂。
然而此时,孙瑾安在抬眸撞上那双乌眸的瞬间,心脏像是猛地被打了一拳,酸涩的血水顺着筋脉流向四肢百骸。
她觉得胸口好闷,似是搁浅在岸上奄奄一息的鱼,再多待一秒,就会溺亡。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地砖发出闷响,聚集起一股近乎决绝的狠劲,径自朝玄关走去。
走到门边,换好鞋,孙瑾安的手刚抓住门把手,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只宛若艺术品的手箍住了她的腕骨。
小臂暴起的青色血管在冷白灯光下蜿蜒如蛇,冰冷的温度自按在脉搏上的指腹传来,孙瑾安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颤抖了一下,却还是牢牢地抓着门把,好似一松开她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放手。”哽咽的嗓音如同生锈的钢筋。
“理由呢?”夏沁伊也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玄关的射灯照在她的脸上,明暗的分界线是她眼底的神色愈发晦暗,“至少给我个理由。”
显然,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孙瑾安是迈不出这扇门的。
孙瑾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尾已经有些发红,“因为我的嫉妒心,已经让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
夏沁伊看着她,眉心拧出一个小小的花苞。
“没错,你早就已经猜到了的,我一直在吃季桐醋的原因。”孙瑾安回望着她,极力克制着语气,将准备好的措辞诉诸于口,“我一直都在吃的醋,我讨厌她,就算她对我很好,我也没有办法把她当做是一个普通朋友来看待。”
“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的人生就不会……”
未尽的话音仿如被寒流被冻凝。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出口,也足以让夏沁伊明白。
相反,就会被识破。
静默片刻,夏沁伊克制着语气,冷静道:“你所说的事并没有发生,未来也不会发生。”
孙瑾安咬着下唇,艰涩道:“可我就是嫉妒啊,只要一想到你爱过另一个人,爱得失去了自己,差点失去生命,我就嫉妒得要发疯。甚至于我在机场看见她未婚妻,分明她长着一张跟你截然不同的脸,但我的脑海里投射出的却是你的样子。”
“我真的没办法亲眼目睹你那么爱过一个人后,还跟你在一起。”
“不管怎么想怎么做,它都像是扎进我心里的刺,永远也拔不掉,我才意识到这段感情对我而言,已经不完整了。”
“所以,我宁愿不要。”
说到这里,孙瑾安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仅凭借着无形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
起码,要走出这道门。
她紧了紧攥着门把手的指节,“让我走。”
然而,对方却更为偏执地站在她面前,漆黑的瞳仁审视着她,眼底是刺骨的寒。
孙瑾安顿时感到一阵无措,她有多了解夏沁伊,夏沁伊就有多了解她,正因为这样,她怕移开视线反而容易被看穿,于是只能强撑着跟她对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
当薄雾散去,清晨的光刺进来,孙瑾安嗫嚅了下唇,以极其平静的语气,残忍地说道:“夏沁伊,你不可能永远都堵在门边。”
话音落下,腕骨终被松开。
孙瑾安的心狠狠的坠在地上,用力去转动把手,却发现门已然被反锁了。
下一秒,行李箱也脱手了,“咚”地一声撞在玄关一侧的镜子上,支离破碎的镜面切割出一个分崩离析的画面。
“抱歉,这个理由,我不接受。”
夏沁伊扬起眸,尾端是无边寂静的冷,她抓住孙瑾安的另只腕骨,将她拉回客厅。
孙瑾安明显感觉到夏沁伊身上散发着抑制不住的怒气,却还是要试图挣脱她。
“夏沁伊,你先松开我。”
夏沁伊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孙瑾安只能踉跄着被她带着往里走。
两人情绪都不稳,路过沙发时,孙瑾安勾到了地毯,眼看就要磕到茶几角,夏沁伊反身去捞她,却仍抵不过惯性的力量,一起倒在沙发上。
许是沙发太硬,孙瑾安倒下的一瞬间眼尾的沁红更加浓酽。
夏沁伊垂眸,看见衬衫领口下露出清凌羸弱的细颈,线条流畅的肌骨连着漂亮的弧度,白皙的锁骨上缀着一点灼目的红,恰到好处的性感。
是她留下的痕迹。
刻入骨髓的熟悉气息压下来,孙瑾安没来由地一慌,想撑起身子,“别……”
话没说完,肩胛骨上传来加重的痛感,是夏沁伊的齿尖在还未消弭的吻痕上厮磨。
失控的情绪侵袭着敏感薄弱的肌肤,孙瑾安眼睫不经意阖起。
再睁开时,头顶的天花板似乎变成一张巨大的灰白色幕布,放映着三天前的晚上,她们在这张沙发上,因浓烈的不舍而抵死缠绵的画面。交缠的身体如同根系缠绕的藤蔓,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就像是现在。
扣子不知何时被扯开,暗红的吻痕从锁骨蜿蜒而下,直抵心脏。
孙瑾安猛地一颤,瞳孔很轻很快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扎了一下。
眼前的画面瞬间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取代。
夏阿姨是一个极其独立的人,每周往返于世界各地,从不在一个地方长久停留。除了工作属性的原因,她似乎还在探寻着什么。
同时,她也极其重视节日的仪式感。
每到春节元宵端午这样的传统节日,甚至是圣诞万圣节这样的西方节日,无论身在何地她都会回家,探望夏以岚和白秋,以及马婠婠和她的女儿。
只有一个节日例外——元旦。
自懂事以来,孙瑾安从没在跨年的那天见过夏阿姨。
就连夏以岚和白秋都没跟她在一起。
起初她总以为夏阿姨是工作繁忙,可每一年都如此就显得有些不正常。
直到九岁那年元旦前夜,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莽撞地闯进这间公寓,走进画室,看见挂满怪物的水墨画。
以及,躺在地板正中央,苍白破碎的夏沁伊。
九岁的她还不理解什么叫做痛苦,只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美,让她记了很多年。
数九寒天的房间里没开空调,窗外残阳的温度还不足以让房间储存热量,然而那具清瘦的身体上只挂着一件洁白的衬衫,衣领上的扣子似有些松散,随着呼吸的节奏,黑色肩带若隐若现。
手边除了玫瑰的碎片以外,还倒着一瓶波兰伏特加,衣角还洇染上了些许酒渍。
显然是白天就已经把自己灌醉了。
不知是夏阿姨喝得不够醉,还是太过敏锐,当她情不自禁靠近的一瞬,她便睁开了眼。
深不见底的乌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悲伤和迷茫。
那一刻,难以言喻的心痛袭过心脏,让她觉得窒息。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在跨年夜找过夏阿姨,直到多年后夏阿姨晕倒被送进医院,她从妈妈口中得知夏阿姨痛苦这么多年,是因为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所以自那以后,她给夏阿姨的门缝塞纸条,经常哄她开心,陪她跨年,告诉她: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开心。
让她忘却过去的痛苦,开心地度过每一天。
可是。
可是。
可是啊。
“伊伊……你别这样。”
孙瑾安感觉到身体的反应,再这样下去势必会沦陷,她抬手反制夏沁伊的动作,力道大得可怕。
夏沁伊觉得腕骨似是要被捏碎,仍不肯罢休。
“你把话收回去,我就当从来没有听过。”
声线不稳,涩哑中带着点颤。
孙瑾安未发一言,指骨紧扣着她。
夏沁伊支起身子,低眸看向身下的人,漆眸里隐忍而汹涌,好像下一秒要开口重复,却在瞥见她殷红的眼眶里满是泫然的泪水时,停住了。
“为什么……”
为什么瑾安看起来,比她还要痛苦?
是因为她强硬无礼的行为?还是,其实她也很难过?
既然难过,为何还要分开?
孙瑾安偏过头,死死咬着唇,就是不肯说话,可*眼里的泪水却还是不受控地滚出眼眶,顺着眼尾滑落在撑在耳侧雪腻的手背上。
很烫。
夏沁伊盯着她看了许久,倏尔微微抬起指骨,动作轻柔拭去她脸颊上的湿润。
孙瑾安脊骨一僵,剧烈的痛苦麻痹了心脏,趁此间隙,她用力地推开她,起身朝玄关跑去。
“瑾安。”
她脚步一顿。
夏沁伊望着她的背影,低哑的嗓音透出骨子里的清傲,“你说不出口的话,不代表我永远都无法知晓。”
听到这话,孙瑾安知道夏沁伊愿意让她离开,但并没有接受她的分手理由。
可她并不觉得慌乱。
相反,一股绝望的寒意自脚底升起,瞬间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孙瑾安当然知道以夏沁伊的聪明敏锐,迟早有一天会猜到真实的理由,可她仍抱有一丝丝的希冀,希望夏沁伊永远都猜不到。
这样至少在这个时空的夏沁伊心里,她没有害得她痛苦了二十几年。
可夏沁伊却连这点体面都不愿留给她。
孙瑾安不敢再停留半秒,径自开门走出公寓。
好在清晨时分电梯里没什么人,并没有人看到她凌乱的衬衫和满脸泪痕的面容。
在电梯里稍作整理后,她去掏口袋里的手机,想给马婠婠打电话,告诉她不用过来接她,她自己打车去新租的房子。
然而却发现口袋空空如也。
手机应该是摔在沙发上时掉了出去。
孙瑾安不想上楼去取,只能再下一层去停车场等马婠婠来接她。
没想到她刚走进停车场,马婠婠的车恰好停在车位上,车灯未熄,马婠婠看见她在驾驶位上朝她招手。
孙瑾安埋头走到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旋即深吸一口气,实在扯不出轻松的笑容,便面无表情地走到车头,坐进副驾驶。
马婠婠侧头睨她,“哭了?”
孙瑾安紧抿着唇,偏过头去,恰巧透过车窗看见一道清挺的身影,正从楼梯间朝她走来。
马婠婠自然也瞧见了,当即瞳孔一缩,“我没看错吧……沁伊?!”
谁能告诉她远在另一个时区的人,怎么突然一眨眼就出现在眼前了?
难道人在极度心虚的时候,大脑会出现幻觉??
与此同时,夏沁伊已然走到副驾驶旁,屈起指骨在车窗上轻叩几下。
马婠婠看了一眼孙瑾安,见她僵硬地把头转回正前方,似乎没有要回应的意思,紧接着就见夏沁伊抬起手,晃了晃手里的长方形物品。
长得很像孙瑾安两天前新买的那台手机。
马婠婠迟疑一瞬,在控制台按钮降下车窗,心虚地打了声招呼:“沁伊。”
夏沁伊略微颔首,回眸看向孙瑾安,见她没有要接的意思,长臂一伸,将手机放在中控台上,而后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看她,似是没有要退开的意思。
马婠婠:……
三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孙瑾安颤声唤了句:“妈。”
马婠婠顿时回神,朝夏沁伊看去,嘴唇动了动。
不等她说话,夏沁伊不疾不徐地后退半步,目光自始至终一直落在孙瑾安身上。
马婠婠感觉孙瑾安整个人都快碎掉了,朝夏沁伊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启动车子,缓缓朝停车场外开去。
后视镜里,清瘦的身影越来越小。
直到拐弯再也看不见。
新租的房子离学校不远,却离夏沁伊的公寓有三个学校那么远。
suv绕过景青南门,径直朝北行驶。
孙瑾安看着窗外一直没开口说话,马婠婠意识到两人已经提过分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她。
什么话都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抚平痛苦。
何况,她们那么相爱过。
新租的房子在一片教职工家属楼里,房子有些老旧,但胜在环境氛围不错,至少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车子缓缓停在楼下,熄火后马婠婠解开安全带,疑惑地看了眼车外。
“奇怪,怎么有猫的声音?”
“你听见没?”
一转头,却见孙瑾安肩膀在微微发颤,小猫似的呻吟一声接着一声从垂落的乌发里溢出,许是这几天压得太狠,孙瑾安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马婠婠轻叹一声,伸手把她拉过来抱进怀里,如同哄着一个心碎的孩子,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
“咱家的车隔音还不错的。”
“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没事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36章 “你跟小学妹分手,不会是因为我吧?”
佛罗伦萨艺术馆。
距离开放时间还有十分钟。
第三天的展是以水墨画为主,旨在向世界青年展示国画的魅力,促进中外青年艺术家的深度交流。
季桐正忙着给年轻的艺术家们发名片,远远见自己的的助理乱七八糟地跑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问:“季桐姐,夏小姐还没到,傅教授已经到处在找她了。”
季桐对眼前金发碧眼的艺术家说了声抱歉,随助理走到入场口。
“不是还有十分钟吗?”
“八分钟。”助理提醒,面露急色。
一天前的傍晚,夏沁伊找到季桐,说临时有事要回国一趟,会在今天艺术馆开放之前回来。
可那天暴雨倾盆,别说回国了,连去邻国的火车都停了。
然而她却跟季桐借了辆车,在风雨交加的夜晚硬生生开了三百多公里,去天气状况良好的米兰赶上了最后一班回国的航班。
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天大的急事,回国后就没了消息。
作为景青代表的主讲人,今天如果无法到场,不敢想象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急什么。”季桐慢悠悠道,“沁伊说开放时间前到,就一定会准时到。”
助理跟夏沁伊只见过两次面,对她显然不是很了解,只觉得自家老板未免也太心宽了,好歹也要准备个PlanB啊。
眼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只剩下两分钟了。
助理忍不住开口:“那要是赶不到……”
话音未落,就见自家老板精致的下颌朝外一仰,“喏,这不是来了么。”
助理:??!
总是一些人似是一出手就自带万众注目的气场。
一开始还有意无意落在季桐身上的目光,已然在不远处一道高挑身影走近时被吸引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助理甚至感觉周边的嘈杂声都寂了一瞬。
紧接着,夏沁伊身上裹着一件黑色暗纹旗袍款款走来,细长红底高跟鞋从容有节奏地敲击着大理石地板,似是一下一下地敲在了人的心脏上。
如果孙瑾安在场的话,难免会骄傲地感叹:“没人能比她更适合穿黑色。”
黑色是世界上最低调的奢华,也是最极致的纯粹。
没人能将纯粹的奢华驾驭地如此完美。
助理呼吸一窒,惊艳的目光随着她走至身前,都没舍得眨动一下。
季桐自觉将视线从夏沁伊的腰身上移开,扬唇道:“还有空换身衣服过来,看来小学妹的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
夏沁伊把车钥匙还给季桐,没应声,漆眸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人群,冷淡的声音透出点疲惫的沙感,“该进去了。”
季桐一怔,察觉到向来波澜不惊的夏沁伊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嗓子怎么哑了?”
低眸又瞥见她腕骨上的红痕,一脸诧色,“你这是,回国打架去了?”
闻言,夏沁伊垂眸才发现腕骨下有一道勒红,周围还泛着一点微青,乌眸里晦涩一闪而过。
季桐见状没再追问,心知能让夏沁伊控制不住情绪,甚至流露出这样难言的眼神,肯定是回国后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难不成是小学妹病入膏肓了?
呸呸呸。
现在不是猜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她转头看向助理:“遮瑕膏带了吗?”
助理回神:“哦哦,带了带了。”
季桐:“给夏小姐。”
不等助理从背包里翻出遮瑕,夏沁伊道了声“没事”,径自朝艺术馆内走去。
眼看开放时间已经到了,季桐只好跟着进去。
走到一半,助理看到手机振动,发现是设置特别提醒的群,丝毫不敢耽误地把手机递给季桐。
展览开放在即,季桐看了眼是群消息本不打算理,在瞥见某个字眼时,点开了消息。
景青学生会的休闲群里,有人说在教职工小区碰见孙瑾安在小超市买东西,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疑似跟夏沁伊分手了。
季桐:?
与此同时,夏沁伊俨然已进入工作状态。
她一袭旗袍站在横悬于墙壁上的《春风酒盏图》前,讲解着独具艺术价值的画作,如同从画中走来,对其知之甚详。
夏沁伊声线本就好听,此时略微低沉带着沙质的哑,愈发显得从容沉敛。
惹得季桐忍不住频频望向她。
人的内心究竟得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连坐几十个小时长途飞机,外加跟女朋友谈分手后,还能做到如此波澜不惊?
明明灵魂都碎得一干二净了,却还能在演示笔法时,使一笔一墨都行云流水,自带风骨,清傲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吹得哪里是春风,分明是冰川上的冬雪。
夏沁伊从里到外,从灵魂到心脏,怕是都被冻僵了。
展览进行到一半,趁着午休,季桐去休息室找到夏沁伊,见夏沁伊正倚在沙发里闭目养神,单手支额,手臂上漂亮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乌发盘起露出脆弱的颈项,衬出一种苍白易碎的白瓷似的质感。
似乎是听出她的脚步声,夏沁伊眼皮不抬地敷衍道:“午饭我不去了,一个小时后再叫我。”
季桐气笑了,把冒着热气的餐盒放在茶几上,“大小姐,你是资方还是我是资方?架子比我还大。”
夏沁伊默然不语。
季桐也懒得跟她计较,坐在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我只是想问你,你跟小学妹分手,不会是因为我吧?”
好端端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分手了呢?
她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自己。
不然,夏沁伊干嘛唯独跟她可以保持距离?
半晌,夏沁伊松懒地掀起眼皮睨她,为了掩饰唇色而擦了一点口红的朱唇轻启,“你多虑了。”
季桐:……
在季桐自信受挫气急败坏摔门而去后,夏沁伊不紧不慢收回视线,落在掌心孙瑾安留在公寓没带走的狐狸吊坠上。
因为季桐?
怎么可能。
一年多以前,程施特意来接她回老宅,路上说的那些话犹在耳畔。
“姐姐,你喜欢季桐学姐吗?”
“怎么这么问?”
“如果我说,季桐是你未来的白月光,你信吗?”
许是这话问得太莫名,她一时没来得及反应,倒是程施的脸色先变了。
不过,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联想起瑾安那段时间的心事重重和对季桐的态度,猜想在属于瑾安的那个时空里的夏沁伊,许是跟季桐有过一段感情。
于是自此跟季桐保持一定的距离。
并非她认为自己会跟季桐产生朋友以外的感情,而是她从未将自己跟那个时空的夏沁伊看做是同一个人。
所以在瑾安时常提起“夏阿姨”时露出依赖的神情,她的心里也难免会冒出酸气。
换位思考,她也不希望孙瑾安因为吃醋而感到困扰。
后来瑾安也没再烦心,她便觉得问题已经解决了。
现在回想起来,所谓的白月光,根本就是个误会。
毕竟程施跟瑾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类人,她并不能将所谓的未来宣之于口,所以说出那句话后,脸色才会变化。
至于为何变化,大抵是出于某种试探得到了意外的答案。
那么,正确答案会是什么呢?
夏沁伊两颗漆黑漂亮的眼珠晦暗不明,她对着窗外的柏树出了会儿神,将手里鼻尖耀着熠光的狐狸吊坠戴在颈前,旗袍的元宝领恰好将它藏了起来。
……
大约是好事能出门,坏事传千里。
短短一周过去,景青天菜和年下校花分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校园。
当初她和夏沁伊在一起有多么令人惊诧,现在分手就有多么地让人唏嘘。
孙瑾安提交完退出申请,走出学生会所在的行政楼,一路上难免被各种目光注视,有些相熟的同学会直接询问原因,就连校霸路过她,都要竖起尾巴冲她喵几声。
更何况是蔚姐她们这些“娘家人”。
然而每当被人问及,她也只能尽可能表现得轻松些,点头承认,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眼神中离开。
本就是虚假的借口,她不想对其他人提及,以免对季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真实的理由,无法与外人道。
所幸亲近的朋友们都只是想关心她,并没有八卦的心情,反倒是怕她心情不好强装镇定,便开始时常约她一起去校外吃大餐。
她都一一答应了。
以前因为程施的人生轨迹发生改变,她们将穿越的原理解释为平行时空,孙瑾安便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可以改变,未必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然而事实却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
她不仅会消失,还会失去所有记忆。
就连爸妈外公外婆和身边所有人的记忆都会被无情抹去。
唯独夏沁伊,好像仍记得这些过往。
在未来,她可以仗着自己忘记喜欢的人,自私地享受着对方的爱,却让夏沁伊一个人面对她消失的痛苦,喜欢的人是闺蜜女儿的道德枷锁,以及被爱人忘记的难言折磨。
这些深不见底的隐痛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她也曾亲眼目睹,却视而不见,现在又怎么舍得让夏沁伊再经历一遍?
既然离开是注定的,不如让一切就到此为止。
至少比起无望的等待,明确的结果更容易让人放得下。
似乎是出于某种默契,夏沁伊回国后也没再找过孙瑾安。
两人相差一级,在学校也几乎很少碰见,即便是偶然在食堂或是在图书馆相遇,也会在十米开外的距离果断错开。
明眼人都看得出,基本每一次都是孙瑾安率先主动改变路线。
虽然听说两人是和平分手,但也没想到是彻底的形同陌路。
尤其孙瑾安的行为举止,像极了出轨的渣女无法面对感情深厚的前任一般。
……
几天后,校方专门开展公开课,邀请夏沁伊作为学生代表分享艺术巡展交流演讲,一共分三场,分别面向三个年级,要求美术系所有同学参与,系主任当场点名,缺席的同学按挂科算。
既能近距离看到天菜,又能开拓眼界。
这么好的机会,绝大多数同学自然不想错过,也有一小部分同学直呼校方变态,却没人敢逃课。
阶梯教室挤满了人,油画系和国画系分席而坐,一目了然。
课前十分钟,系主任拿着两本厚厚的点名册走进教室,身后跟着一身墨绿收腰衬衫的夏沁伊。
系主任站在讲台上,扫视一圈后,看到乌泱泱的人头,满意道:“静一静,开始点名。”
夏沁伊从容地在门侧站定,身姿清挺,长发如瀑,微侧着头,视线空空地落在门外,等待上台。
阶梯教室最中央,人群最密集的位置。
林亦的手心都在出汗,“怎么办,我好紧张。”
张蔚在桌下塞给她一张纸,让她擦擦,“紧张什么,拿出你磨砺三年的演技,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在娱乐圈也够呛。”
林亦:?!!
谢谢,有被激励到。
张蔚软硬兼施后,有点不放心,转头看了眼何语默,又回头对林亦说:“你学学人家语默,看她多镇定。”
闻言,何语默机械地转动了下脖子,木然问道:“什么?”
张蔚:……
“姐姐,为了瑾安你可得稳住啊,在宿舍的时候,你学瑾安的声线不是学得挺好的吗?关键时刻千万别掉链子!”
何语默咽了下口水,调整好声线,小声尝试着发声,结果发出一声疑似孙瑾安在鸭叫的动静。
张蔚:……
林亦:呜呜呜妈妈我想回家。
一个年级两三百个人,点名速度自然不会慢。
五分钟过去了,终于点到油画系二班。
“游桦。”
“到。”
“乔圈圈。”
“到。”
“孙瑾安。”
“……到!”
许是因着停顿的一秒,系主任扶着酒瓶盖似的眼镜框看了眼人群深处,一名长相明媚的女孩正呲着个牙笑,看起来没什么问题,旋即继续下一个。
三人刚松出一口气,突然感觉脊骨一阵发凉,于是转动脖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不知何时,那双原本还在漫不经心望向门外的眼睛,正黑黢黢地望着她们。
三人瞬时低头:……
救,救命!
好想把头塞进桌框里。
第137章 “爆哭!我嗑的CP终究是BE了!”
“差点,我就要去见我太奶了。”
林亦无视奶茶店人来人往的顾客,将公开课上的事情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然后毫无形象地吸了口奶茶,一下一下拍着自己受惊的心脏,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坎坷。
孙瑾安坐在对角的沙发椅上,听完沉默半晌,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夸张?”林亦咽下糯叽叽的珍珠,胳膊肘捣了一下身旁的张蔚,“蔚姐,你来说句公道话。”
张蔚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嘬了好几口珍珠,才缓过神来,“一点也不夸张。”
“我以为夏学姐会拆穿我们,没想到只是瞥我们一眼就移开了。”
“但是那个眼神,我终身难忘。”
“是吧是吧。”林亦接过话茬,“明明就是轻飘飘的一个眼神,但我当场就想跪下认错,然后递鞭子给她。”
孙瑾安:?
这都什么跟什么。
见孙瑾安一副打死也不信的样子,林亦看向她身旁,“要不你看一眼语默呢?看给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点完名到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瑾安转头的一瞬间,何语默身形一滞,抬手扶了下眼镜,试图用镜片遮住眼底的惊慌,“我……还好。”
孙瑾安:……
多少有点欲盖弥彰了。
镜片一反光,眼角的泪花都变晶莹了。
“或许是你们太过紧张,被情绪影响了,伊伊其实很温柔。”
三人齐刷刷翻了个白眼,异口同声:“那是对你。”
孙瑾安:……
话音落下,三人想起她们已经分手,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喝奶茶的喝奶茶,掏手机的掏手机,假装空气的假装空气。
足足一分钟后。
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撤回也来不及。
张蔚索性问道:“你和夏学姐,真不是浅浅的闹别扭?”
孙瑾安从短暂的失神中醒过来,唇角扬起一个轻松的弧度,“嗯,真分手。”
似是怕再次被追问原因,她看了眼三人,诚恳道:“这次谢谢你们冒这么大风险替我点名上课,晚上请你们去商业街涮火锅。”
第一次林亦听到请吃大餐没有兴奋,而是捏着手机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桌上的三人。
张蔚见不得她这副样子,问:“有话就说,磨磨唧唧的一点也不娘们。”
林亦摸了摸后脑勺,似是在斟酌怎么开口,最终看向孙瑾安,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同情,“……要不,你们看一眼论坛?”
孙瑾安:?
自从大一那场风波结束后,孙瑾安几乎再也没逛过论坛。
此刻打开手机,用网页登录论坛后,一眼就看到醒目的红字标题,惊讶程度不亚于大一那年。
【爆哭!我嗑的CP终究是BE了,深扒两大女神分手真相。】
楼主:得知天菜和校花分手的消息,我的心都碎了。然而实在难以找到两位颜值与才华并存的CP平替,一心抱着两人只是吵架闹别扭以后还会复合的希冀。再不济,两人既然是和平分手,应该还是朋友,总能找到两人同框的画面,我自行脑补糖点都可以,也算是让我苦闷的大学生活能够聊以慰藉。可是!她们竟然断得比我的脸还要干净!
于是,我只能极尽所能发挥专业狗仔,呸,新闻学的技能,本想扒点细糖,却一不小心扒出了刀子呜呜呜。
1楼:瓜子、点心、纸巾已就绪。
2楼:唉,谁能想得到呢,校花为了躲天菜,甚至不惜冒着挂科的风险,都不去参加公开课,我一整个大哭。
3楼:我懂我懂,我一直觉得好惋惜啊,她们太配了!
22楼:只有我在心疼系主任吗?全世界都知道校花逃了公开课,只有他老人家一人被蒙在鼓里。
23楼:别歪楼,楼主继续说!我要知道是什么拆散了这对神仙CP!
29楼:来了来了,刚才去整理了下时间线。
35楼:众所周知,校花和女神是在女神代表景青出国参加巡展期间分手的,具体日期不祥,只知道女神还没回国,校花就搬家了,还被人在超市碰见面容憔悴。
随后,校花在友人面前承认两人分手。
然后,女神回国,两人从不在公开场合交集,主要是校花每次在十里开外看见女神就开启躲避模式,宛若渣女,坐实两人分手事实。
此时大家还在猜测是校花趁女神出国期间出轨她人,所以心虚不敢面对。
表面和平分手,实则是绿帽下的体面。
然而……
事情跟我们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天菜分手根本就是另有内情!
36楼:?噶?说了一大堆已知条件,然后你就给我卡这儿?你是懂卡点的。
37楼:咚咚咚,楼主开门,我已经提着八米长刀到你家门口了。
42楼:咳咳,稍安勿躁,听我细细道来。
我有一个朋友,恰好跟校花住隔壁(基于隐私保护就不透露具体地点了),ta说从来没见过校花的住所有除马导之外的人出入,而且更让人心碎的是,自从跟女神分手后,校花一到深夜就买醉痛哭,有一次喝醉披头散发在阳台看月亮,边哭边望怀里捞清辉,半截身子都探出栏杆了,可把楼下晚归的大爷吓得够呛。
试问,这样的人会是出轨的那一方吗!?
看到这里,张蔚林亦和何语默同时抬头看孙瑾安。
所以,云淡风轻都是装的吗?
孙瑾安:……
死脚趾,快抠。
现在立刻马上抠出一个坑把她埋起来。
比起这个,三人的注意力还是被所谓分手的真实原因吸引走了。
52楼:不仅如此。
我还有一个朋友,就是艺术巡展的随行人员之一。
据ta所说,巡展结束后,所有人都统一休整一天,准备订机票回国,只有女神提前离开,据说去了Y国。
之后大家都如期回校,女神却足足晚了两天。
刚跟女朋友分手却不急着回国见面谈判,却一个人远飞大洋彼岸,这说明什么?!
我想不用多说,大家已经能猜到了。
Y国到底有谁在?!
53楼:不会吧,女神要啥有啥,对校花也是宠的不要不要的,大家有目共睹,怎么会出轨,你不要凭空瞎说啊!
55楼:就是说啊,没有亲眼所见,都不算证据,小心女神告你诽谤。
56楼:楼主可别玩脱了,下场参考秦某人。
88楼:猜到大家也不相信了。我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相信,可残忍的现实还是给了我一巴掌。
大家试想一下:女神要家世有家世,要颜值有颜值,要学识有学识,说白了就是豪门大小姐,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男人女人没有?整个景青放眼望去,恰巧就校花入了她的眼。
可是现在女神毕业了,显然要面临一个人生的分水岭。
校花虽说颜值和才华俱佳,但家世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两人之间的差距显然是云泥之别。
我知道说到这里大家还心存疑惑。
那么我就放出铁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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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张照片是我另外一个朋友拍到的,夏学姐在图书馆时,桌上的两张Y国某大学的博士申请表。
89楼:Y国?!我去,不会是真的吧?
111楼:我轻轻地碎了。
120楼:一点也不意外,夏某一看就是表面清清冷冷,私下玩得很花的那种。
140楼: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她们是天底下我见过宇宙最甜的一对!我不允许有这种烂瓜砸在她们身上!
200楼:楼上那些平时对女神有加厚滤镜的同学们请面对现实吧,我给楼主补充一条实锤。
大家都知道校花是马导的干妹妹,一个户口本儿上的那种。
然而自从两人分手后,马导再也没跟夏某来往过。
据说两人高中同学三年,大学还同窗四年,同一个寝室三年,如果不是夏某出轨伤害了校花,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马导跟闺蜜断交。
201楼:你别说,还真是……以前总能在三食堂看见马导和女神,最近马导干脆连食堂都不去了
202楼:放屁!老娘拍毕设忙得脚不沾地饭都吃不上一口了,居然一上网就看见你们在这造谣,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
203:……噗嗤,这就是传说中的秒打脸吗?
222:靠,本人露面了?大家快来逮她!
251:马导马导,说说嘛,校花和女神到底咋回事儿?!
252:少管。
……
帖子到这里基本已经阐述完了所有内容,剩下的都是惋惜派、吃瓜派和声讨派的大混战。
由于马婠婠的出现并不算是实质性的澄清,“富家千金玩得花”言论颇占上风。
张蔚她们略有些失望地放下手机,在她们这些相熟的人看来,什么夏沁伊出轨,纯属无稽之谈。
至于出国留学……
或许是真的。
想到这,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孙瑾安。
孙瑾安显然没想到这件事会让夏沁伊背这么大一口黑锅,心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让她无暇顾及夏沁伊是不是真的要出国留学了。
于是,经过一番思考和心理建设,孙瑾安决定下次碰见夏沁伊,不再刻意去躲避。
分手原因没办法公开,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等时间久了,谣言也会不攻自破。
何况夏沁伊在学校的日子屈指可数,最多还有半年,等她出国,她们就再也不会有碰面的机会了。
只是没想到,下次来得这么快。
四个人下午都有课,下课时间不确定,便约好晚上直接在商业街的火锅店汇合。
傍晚时分,秋风瑟瑟。
孙瑾安下了课有点晚,担心堵车迟到,在校门口随便扫了辆共享单车,骑去商业街。
许是运气差了点,骑到一半恰逢晚高峰大堵车。
不仅机动车道寸步难行,就连非机动车道都被加塞的私家车给堵得水泄不通。
孙瑾安靠近非机动车护栏一侧,单腿折膝撑着地面,稳定车身,抬起身子朝人行道张望了一下,密不透风的电动车和自行车阻挡了她和人行道之间的距离,她只能随着车流慢慢前挪。
挪一下,停一下。
突然,前面的人转头看了一眼后方,旋即惊呼一声,连忙拿出手机对着左后方拍照,不时发出激动的声音。
孙瑾安原本还在出神,被这动静吓了一跳,顺着对方目光看向一栏之隔的左边车道。
侧过头的瞬间便愣住了,心跳似乎都跟着停了一个节拍。
黑白色阿斯顿马丁的驾驶位上,夏沁伊依旧穿着白天的墨绿色收腰衬衫,下身是黑色的西装裤,被衬得素白的手慵懒地搭在方向盘上,冷淡的眉眼透着恹色,视线清凌凌地落在前一辆车的车尾上。
似乎并没有发现,骑着共享单车的她。
前面的人们还在为炫酷的车和漂亮的人低声尖叫,猛烈拍照。
趁着对方还未察觉,孙瑾安连忙收回视线,很想扛起共享单车挤过车流从人行道溜走,然而这么做势必会引起更强烈的关注。
值得庆幸的是,她今天穿的是一件连帽卫衣。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将卫衣帽子捞至头顶,还不忘将左侧的帽子多拉了一下,完美遮住左侧方的视野。
在其他人看来,她只是个不想入镜的i人小女孩。
孙瑾安的心情却难以言喻。
虽说已经觉得不再躲避,可见了面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毕竟被分手的是夏沁伊,她连给出的理由都是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说起来,其实大家一开始的猜测也没错,她跟出轨断崖式分手的渣女没什么两样。
所幸,这条路上并没有同校或是认识的人。
所以,就这一次吧。
再退缩一次,也不会有人发现。
孙瑾安紧握着单车把手,一边缓缓向前移动,一边在心里祈祷。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要熬过这段路,十字路口就可以分别了。
或者,让任何一个车道的速度少快一点,至少可以岔开。
然而,天不遂人愿。
每当孙瑾安骑着共享单车朝前移动一米,阿斯顿马丁就跟着朝前移动一米。
或是阿斯顿马丁超过她一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的喇叭就响起催促声,她不得不再次跟阿斯顿马丁并驾齐驱。
多么荒诞啊。
两轮自行车都可以跟四轮跑车并驾齐驱了。
两辆车就这么一前一后,并排交错得向前行进着。
耳边不时响起不耐的鸣笛声,堵在非机动车道的汽车被交警拦住,令堵在后面的人心底的躁意愈演愈烈,这种情绪宛若瘟疫一般,不断地在人和车群中蔓延。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孙瑾安终于停在了十字路口红灯下,她看到前方数十米外的红绿灯,跟着变幻的数字默默倒数。
六十秒后,绿灯亮起。
她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低着头飞快地踩着共享单车拐入左行道。
直行的绿灯还未亮起,机动车驾驶员看着飞速行驶的电动车和自行车,即便内心再焦灼,也只能乖乖停在斑马线后静静等候。
直到熟悉的身影翩然远去,夏沁伊才缓缓收回黏在黑色卫衣上的视线。
方向盘上,泛白的指节刚一松开,被堵在分明指骨后的鲜红血液,才顺着青色的脉络重新抵达指尖。
与此同时。
中控台的手机发出振动声。
夏沁伊斜睨向亮起的屏幕。
夏以岚:「联系到施施的tutor了,你去Y国找她那几天,她恰*巧去参加封闭式表演项目,圣诞节前才会返校。」
绿灯亮起,阿斯顿马丁未动。
后方不断传来滴滴的催促声,却也不敢靠得太近。
夏沁伊视线掠过黑色身影消失的路口,启动车子,驶离斑马线。
是么,恰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