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时郁换了外出服, 独自跑出了门外。


    走廊上是那么的安静,偶尔有路过的佣人低声问好,时郁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仿佛一个人奔跑在另一个世界里, 听不到任何声音, 看不到任何人。


    这条路,她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跌倒, 浑身都在发抖。


    明明身上没有伤, 却觉得没有一处不疼,心脏像是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印上去,疼痛难忍, 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小姐,你要出去吗?去哪里, 我开车——”


    作为时家大小姐的专属司机,林叔也是一直待在时家的, 此时看到时郁焦急地跑出来,立马询问。


    谁料, 时郁看也不看他一眼, 用尽全力,跑过客厅, 冲向外面的马路。


    不能让林叔带她去北园, 不然时宴擎他们也会知道,到时候肯定会阻止她。


    即使来到这个世界很久了, 可时郁仍然无法信任这些人。


    尤其是时宴擎之前还打过荆谓云。


    时郁承认, 她就是记仇还护短, 哪怕是有原因的伤害, 她也不会忘。


    疼就是疼, 就算有理由,那也是疼的!


    若伤疤能轻易遗忘,那就不叫伤了。


    看到时郁渐渐跑远,林叔觉得有点受伤。


    以前大小姐去哪里都是他送的,这还是第一次把他无视的如此彻底。


    ————


    时郁起床时间晚,偏偏荆谓云今天走的很早,俩人差了好几个小时。


    她茫然的站在路边,看着眼前开过一辆辆款式不同的车辆,汽车发动的轰鸣响在耳边。


    系统知道时郁着急,开始查找调取路线:【宿主,从南城去北园只有一辆公交车可以到,那趟车,半小时一趟,车程4小时。】


    他刚说完,就看见时郁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美女去哪啊?”司机师傅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看到时郁上车,亲切的问道。


    “北园。”时郁面无表情道。


    “不是,你这小姑娘拿我开涮呢?你去那破地方干什么?”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音量明显拔高了不少。


    “找人,你去不去?”时郁也有点急了,声音难得的染了些情绪。


    “不是,那可没啥好人,你是不是被人骗了,想好再——”


    “一千,去不去?”时郁淡淡道。


    司机愁得挠挠头,“这不是钱的事,而是你一个人去那里不合适,你要是一定要去,拉你过去也行,到那有人接你吗?”


    时郁想了想,开口道:“一万,到时候你在北园等我。”


    这司机看起来人还不错,若能让他在外面有个接应,也是好的。


    司机纠结了十几秒,最后一咬牙,终是踩下了油门,“行,到时候你留个号给我,真有什么事,我也好赶过去。”


    车子窜了出去,飞快的行驶在路上,很快就开出了市区,四周不再是高楼大厦,而是成片的树林。


    地方越来越偏,道路不是很平整,有着浅浅的水坑,有时还会有一些泥泞的路。


    时郁侧目看向窗外,能看见不断倒退的风景。


    系统分析道:【打车的话,时间大概能缩短一半,一会儿让司机直接去荆谓云的位置,我查一下他现在……】


    突然,系统的声音一卡,顿了几秒才继续道:【艹,他怎么跑警局去了?】


    不知是不是车内开了冷风,时郁感觉很冷。


    从头到脚,骨子里的冷。


    ————


    北园警局。


    一辆公交车正正好好停在警局门前,引起不少路人的围观和注意。


    能在北园负责管辖工作的警察也不是好惹的,什么温和的性子早就磨锋利了。


    “怎么回事?”


    眼看着从车上被推搡下来三个大汉,警察也有点懵。


    主要是,这三个人,纹身的光头的,一看就不好惹,可现在却一副受害者模样。头上冒血的,鼻青脸肿的,反正挺惨的,走路都在晃悠,刚下了车,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后面下车的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个身上都是血,脸色苍白,一看就是受了伤。


    有警察过去扶着他,声音都放低了几分:“你怎么样?开辆车过来,先送他去医院。”


    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女的,哇的一生就哭了出来,脸上挂满了泪,嗓音凄厉:“警察叔叔,他是为了救我被他们砍伤的……”


    说着说着,女人似怕极了,全身止不住的颤栗,说话哽咽,“我就是回北园看看熟人,结果在车上……差点被他们拽下车……”


    高雅很会说话,也很会哭,嗓音带着哭腔让人心疼不已,吐字却清晰。


    尤其是那句“他是为了救我被他们砍伤的。”


    直接把行为上升到了见义勇为负伤,之后的事就很好处理了。


    荆谓云被送去了医院包扎,车上的人都是证人,见识过那凶残暴力的行为,也没人敢乱说话,风向全是偏向荆谓云的。


    公交车司机更是说了那几人是如何殴打自己,逼迫自己停车的。并强烈要求去医院做检查,怀疑自己被打出了脑震荡。


    在众人的证词下,三人坐实了罪名,连狡辩的机会都没有,暂且拘留等带审查,坐牢是跑不了的。


    荆谓云和陈浩屿没有一点责任,反而收到了一大笔赔偿。


    ————


    医院内。


    荆谓云在警察的陪同下处理伤口。


    这里的医生早就习以为常了,无论看见多大的伤,都很是淡定。


    殷红的血从伤处蜿蜒流下,有已经干涸成深褐色的痕迹,还有正在往外渗出的新鲜血液。与肤色冷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酒精棉球擦红丢掉了好几个,才勉强把胳膊上的血清理掉。


    少年依旧面不改色,只在碰到伤处时皱了下眉。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医生和旁边的警察见了都有些诧异,有很多打架的时候不怕疼的人,那是因为情绪上头,压根注意不到,等到了医院,还不是哀嚎声一片。


    但面前这个少年明显不同。


    “幸好,伤口不深,不过还是要打破伤风。”医生边收拾东西边说道。


    荆谓云没意见。


    这会陈浩屿他们还在警局做笔录,医院只有警察和那个司机。


    那司机左右看了看,见警察接了个电话,凑到荆谓云旁边,小声道:“小兄弟,道上的?”


    荆谓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我也看不惯他们这种行为,但当时那情况,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加上我要开车,也没法制止,哎……”


    “……”


    “你那几下有够帅的,绝对是练过的吧?以后你坐我车,费用全免!”


    司机是真的打心底里佩服,说到情绪激动时,用手拍了拍胸脯和荆谓云打着保证。


    “北园混子多,但有原则的没几个,这群人已经毫无底线了,像你这种,很少见了……”说到这,司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他干这一行很久了,从北园到南城,再从南城到北园。


    见惯了想往外走的,也有很多出去以后无法适应,又灰溜溜的跑回来的。


    南城生活节奏快,混混少,就算是打架,和北园相比,就和闹着玩一样。


    习惯了北园的疯狂,在南城就会有种“憋屈”感。


    同样,南城以商出名,不是一般的富,一般人根本起不来。


    想到这,司机感慨万千,不经意地随口问了一句:“你在谁手底下做事啊?北园我也认识一些人。”


    听到这,一直沉默不语的荆谓云抬了抬眼。


    “坤叔,认识吗?”


    司机一愣,表情变了变,似有些不敢置信,“老丁吗?”


    “嗯。”


    “原来如此……你从南城赶过来,是为了他吧。”


    丁一坤,当年在北园很出名,倒也不是靠凶出名,恰恰相反,他亦正亦邪,北园大大小小的混子或多或少都受过他的恩惠。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在他手上销声匿迹了……


    北园地方也大,各种街,各种地盘,因此出了不少老大。


    丁一坤当时也是跟着别人混的,听说他是从小混混开始,慢慢混起来的。


    “小兄弟,听我一句劝,这事你别掺和,这他妈就是一趟浑水,谁碰谁死。”司机神色严肃,眉头紧皱,全然不见刚才的轻松。


    社会的黑暗,远远超乎人的想象。


    “啪嗒。”


    荆谓云掏出漆黑的金属打火机,清脆的一声响,燃起一小簇微弱的火焰。


    他坐在医院冰凉的长椅上低垂着头,碎发垂在额前,稍稍遮住眉眼,看不出神情。


    他皮肤白得泛冷,透着莫名的凉意。


    少年漫不经心掏出一个蓝色烟盒,从里面拿出蓝白烟杆的香烟,借着打火机的火,将其点燃。


    旁边的司机看了一眼,“御猫?这烟还挺冷门的,能给我一根不?”


    荆谓云没说话,把烟盒往他那边举了举。


    相较于南京,云烟,玉溪这些,御猫确实挺少见的,名字也有趣。


    少年懒懒地低着头,一直在抽烟,不再说话。


    直到警察忙完,领他们去警局做笔录,听着夸奖与关心,荆谓云始终缄默不语,仿佛根本不在乎这些事。


    警局人有点多,光是地上就蹲了十几个人,明显是打架斗殴进来的。


    “警察叔叔,说了多少次了,我们就是闹着玩的,放我们走好不好?我妈在家等我吃饭呢。”一个男生张口胡扯着。


    “嚷嚷什么,你们闹着玩都动上砍刀了,挺会玩啊!”


    一名警察正在清点收缴的棒棍等,里面一把锃亮的砍刀尤其显眼。


    “没开刃的叔叔,我们都是好学生,哪敢真砍人啊,就是拿来吓唬人的……”


    “把嘴闭上,一会有让你说话的时候。”


    男生哼了一声,转头又和其他几个人闲聊着。


    突然,他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身影,男生说话的嘴巴登时停下来,忘了自己在哪,猛地站起身,下一秒,就被人按回去蹲着。


    “艹,那特么是不是荆谓云?”


    “黑山街那条疯狗?”


    黑山街,顾名思义,是黑山上的一条大街。


    那里原先是准备开发建楼的,不知为何施工到一半,开发商拿不出来钱,最后无力施工,只能作罢。


    荆谓云仿佛看不到那些人惊诧的目光,偏过头看向窗外,思绪渐远。


    ————


    深秋,黑山街烂尾楼。


    “艹,叫会不会?你小子是哑巴吗?”男人暴虐地拽住一个小男孩的头发,往水泥地上砸去。


    沉重的撞击声落下,一声闷哼响起。


    小男孩仰起头,那模样,像是一只恶犬露出自己稚嫩尚且不足以伤人的爪牙,目光中涌动着暗火。


    “诶诶诶,你那么打把人打死了怎么办?”旁边一个男人随口劝了劝,手里还拿着一个手机,正在录下这施暴的行为。


    “你看这小子有一点反应吗?他真是荆家的私生子?别特么绑错了。”说着,男人扬手甩了小男孩一个耳光。


    “是吧,不都说有钱人好面子,那边肯定会花钱压下来的。”


    “不过这小子真的是11岁吗?”一个嘴里叼着烟的男人蹲在小男孩面前,细细打量着他。


    年幼的孩子被打的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嘴却硬的不行,哼都不哼一声。


    “这也是你们打的?不是说让他哭两声,录个视频发给荆家就行了吗?”抽烟的男人指着小男孩胳膊上的几道紫痕。


    “那可不是,把他绑来的时候,他身上就有伤了,被他那疯子妈打的吧,鬼知道。”说话的男人正是拽小男孩头发的那个。


    他脾气不太好,说话间又踢了几脚。


    “这小子不会真是个哑巴吧?从把他绑来到现在,就没听他说一句话哭一声。”


    小男孩慢慢地蜷缩着身子,身上沾满了碎石残渣,狼狈不堪。


    好像哪里都在疼,却又分不清哪里疼。


    所以他只能蜷起来,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似乎这样就能减轻痛感。


    直到身上的血凝聚成了块状,稍微一捻便能碎成渣,那种痛到麻木的感觉依然无法消失。


    在这里,睁开眼看不到天,而是灰色发暗掉渣的水泥墙面。


    彻彻底底的黑暗,不见一丝光亮。


    一般来讲,绑架最开始的目的是谋财,视频电话威胁恐吓。


    等拿到钱以后,在考虑是否撕票。


    可问题是,现在荆家那边根本不为所动,别说报警了,连钱都没准备,联系时接电话的都只是一个管家。


    等了一天,这些人也有些急了。


    “小朋友,这可怪不得我们了,是你妈不管你,你爸又躲起来装死。”


    “放心,我动作很快的,就剁你一根手指头,影响不了什么,没办法,不这样,他们还以为我们领你玩呢。”


    说话的是之前拿手机录像的手机男,他语气轻松,手里拿了把水果刀朝墙边走过来。


    手机男一把抓住小男孩的胳膊,把他拽了起来。


    他手上也有伤,好像是挨打时挡了一下,手指肿的厉害,指甲下都是紫色的淤血。


    年幼无助的孩子,在看到刀尖指向自己的手时,终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手背上,溅起一片片酸涩的疼。


    心中最后一点的希望也被无情的碾碎,不剩半分。


    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出生就是一种罪,活该被抛弃。


    那是这么多天来,绑匪第一次听到这个孩子凄厉的喊叫声,似在绝望中沉沦,直致声音嘶哑。


    他没有求他们放过自己。


    但他哭得歇斯底里,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无力挣扎,有无数恶鬼撕咬拖拽要把他彻底摧毁。那些恐惧更像是悲鸣,吞噬掉了一个孩子最后的纯真。


    撕裂的伤口有血争前恐后地涌出来,徒剩下冰冷麻木的心。


    “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手机男吓了一跳,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


    “怎么干个活磨磨叽叽的呢?管他疯不疯,刀给我,我来!”暴躁男一把抢过手机男手里的刀,按住男孩的手,对准了那满是青紫伤痕瘦瘦小小的手背。


    “我说,他现在哭的不就挺惨的,录下这段不行吗?”


    抽烟男人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漫不经心道。


    “荆家要是还不愿意拿钱,你就是把他手剁了也没用。”


    “那你说怎么办?弟兄们都等着这笔钱呢。”暴躁男烦躁的把小男孩踹倒,不再管他。


    “先录段视频发过去吧,看看情况。”抽烟男人弹了弹烟灰,走过去掏出手机录下了小男孩的惨状。


    ————


    当天夜晚。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抽烟男人是真的爱抽烟,只要是他在的地方,必然有烟味弥漫。


    躺在墙角的小男孩一动不动。


    “砰。”一瓶水丢了过去。


    “把水喝了,哭得脱力,你看你现在动一下都费劲。”


    过了约有半分钟。


    小男孩手指颤了颤,慢慢地拿起那瓶被开好的水,灌了好几口。


    见状,抽烟男人失笑道:“不怕我往里面下毒啊?”


    小男孩眼睛很黑,直勾勾盯着抽烟男人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然后,他很轻地摇了下头。


    “你下午要是不哭那一场,我也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抽烟男人似乎心情不错,和他闲聊起来。


    “会。”


    就算是喝了水,小男孩的嗓音也嘶哑得厉害。


    “那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说话也不会改变什么。”


    作者有话说:


    现在发生的事,已经不是系统可以预测的了,但如果郁妹出事,他是能保住郁妹的,所以才敢让她自己来北园。


    至于云哥,这次换大小姐来救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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