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

    第21章 是你


    木安阳怔了怔,也赶紧御剑而追。


    这一下,举座皆惊,七毒门的女掌门长身而起,宁程和十几位宗师不明所以,也都纷纷跟随了过去。


    空中瞬间划过无数光芒,从观礼台上,竟是先后飞过来无数长辈宾客。


    下面的年轻弟子炸了锅,一个劲地往前面挤:“怎么回事?”


    梧桐树下,眼见着自家师尊都御剑飞入了考场内,宁夺和商朗互相看了一眼,也赶紧都站起身来。


    ……


    一个时辰已到,钟声长鸣。


    面前蛊雕还活着的考生,全都喜不自胜,飞快地停下了手,而更多的蛊雕却都已经死亡,有的是死于考生刀下,有的死于生机符不慎被引爆,有的则没撑过流血不止。


    整个场上,只有一个人没有闻钟而停,依旧在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手中的动作。


    商朗站在远处,不敢挤到长辈们身边,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宁师弟,你看好的那个黎青,在做什么啊?不是已经通过考核了吗?”


    宁夺静静地望着众人中心的那个背影,眼中似有星光浮动,半晌缓缓道:“或许他在意的,并不是比赛输赢。”


    商朗困惑地“啊”了一声:“那、那到底在意什么?”


    旁边,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大声叫道:“考校有考校的规矩,时辰已经到了,就该停手,在这里故作什么玄虚?”


    正是木嘉荣身后的那个瘦高师兄,见所有人目光都被元清杭吸引,心里早已妒恨不已。


    他随手抽出手中剑,一步冲上,凌空斩了过去:“看我替师长们教训教训你!”


    他自然不敢真的斩杀别家弟子,剑招是冲着元清杭面前的蛊雕刺去,可身子刚刚一动,一道剑意却宛如天外飞虹,带着隐约炙热,却又杀意冰冷,忽然裹住了他的全身。


    “扰乱考场秩序者,死。”一道肃穆清越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响起,虽然并不大,却能叫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刺杀考生者,更杀无赦。”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看元清杭,扭头一看,全都吓了一跳。


    站在那人身后一剑制敌,俊美肃穆、白衣胜雪的,不是苍穹派杰出弟子宁夺是谁?


    离得稍近一点的人更是慌忙往后散去,只是站在附近,就能感到遍体生寒,汗毛倒立。


    那浩大剑意,仿佛在细细切着人的肌肤一般!


    神农谷那人浑身打颤,急叫:“宁小仙君,你干什么?”


    宁夺声音清朗悦耳,却也冰冷无情:“苍穹派主持大比,秩序维护由本派负责。职责所在,不敢有负。”


    “我我……我错了!”那人慌忙抛下手里的剑,可是身后的剑意却并没退去,他只好颤声向木安阳叫:“师父……”


    木安阳扭过头,不快地冷哼了一声:“自己不懂规矩,被主人家教训,还有脸叫?”


    宁程转过了头,向宁夺微微蹙眉:“放下。”


    宁夺这才缓缓收剑,俊目低垂,退了一步。


    散布在周围的剑气骤然撤去,不少剑宗前辈全都暗暗心惊。


    不是金丹初期的年轻弟子吗,怎么这剑锋剑气、这威压灵力,竟似接近了即将突破的临界?


    苍穹派当年出了一个十几岁结丹的宁晚枫已经震惊天下,这一代,竟然又出了一个逆天的剑修奇才吗?


    宁程歉然向木安阳摇了摇头:“我命他负责考场安全和秩序,他便太过紧张了些,木谷主莫怪。”


    木安阳淡淡道:“无妨。苍穹派有这么能干的弟子,真是叫人羡慕得很。”


    这边闹得剑意肆虐,而不远处的元清杭,却像是丝毫未被影响。


    他的手,正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柄银刀,挑开了最后几根气机牵丝,一根根切断,接着小心催动着微弱灵气,封住了流血的线端。


    到了现在,就算不懂医术的也都发现了不对。


    这只蛊雕,身体里的气机符,不知为什么比旁人的小了许多,堪堪只有绿豆大小。


    更小的体积、更加萎缩的牵机线,使得他的操作比别人困难了许多,可是更多眼尖的人又发现了另一件诡异的事。


    这个气机符,连着的不仅仅是心脏,有一半的牵机丝密密麻麻的,伸向了下腹!


    精细操作太久,元清杭的脸色已经微红,额头也有了点细密的汗珠,只有一双眸子,却更亮更专注,手也依旧沉稳。


    他的身后早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有来自观礼台上的宗师们,有不明所以的年轻后辈,还有更多同场的考生们。


    木嘉荣跟在木安阳身边,脸色有点发白,低低开口:“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他……他的蛊雕有别的病变么?”


    木安阳扭头看了看他,沉声道:“你好好观看,再想一想。”


    木嘉荣脸涨红了,紧紧抿住了一口白牙,眼中隐约羞愤。


    一抬头,却正好对上旁边厉轻鸿的目光。


    厉轻鸿盯着他,忽然用嘴型无声吐出两个字:“蠢货。”


    众人都在凝神观看元清杭的动作,没人注意到他的细微口型,只有木嘉荣一个人看个正着。


    他素来备受娇宠,说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也不为过,哪里受过这种毫无由来的恶意,可毕竟家教良好,又惊又气之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反击。


    偏偏场上一片安静,又不好发作。仓促之间,气得眼睛都红了。


    众人的注视中,无人打扰叫停,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后,元清杭手中的小镊子伸进血泊,轻轻捏住了那个小东西。


    “叮咚”一下金玉之声,一颗和绿豆差不多大小的暗金色气机符落在了一边的白瓷托盘上,带着斑斑血迹。


    可他并没和别的考生一样停下。


    他拿起了一根银针,在尾部穿上了一根极细的羊肠线,严密地缝上了那只蛊雕的胸腔,再掏出一粒小药丸,喂在它嘴里。


    旁边懂行的药宗弟子们都是一惊:这药丸异香扑鼻,华光暗动,价值绝对不菲,只怕还远远超过了木嘉荣给蛊雕用的止血粉。


    只是早已通过了比赛,又何必给一个将死的畜生用这么好的药物呢?


    药到神提,昏迷中的蛊雕抽动了一下,乌黑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目光掠过眼前围观的人,它眼中忽然异光大盛,带了无穷愤怒和惊恐,四蹄微颤,像是想要尽一切力量逃走。


    元清杭手疾眼快,伸手轻轻覆上了它的身体,温和的灵力春风细雨般注入伤口:“别怕,不会伤害你的。”


    顿了顿,他指尖轻轻点向那蛊雕的小腹,声音低沉且温柔:“我保证,它也会平平安安。”


    那只蛊雕在他的安抚下,终于平静了点,目光里的愤怒慢慢散去,变成了哀伤和痛苦。


    众目睽睽之下,它眼中竟然慢慢渗出了两滴晶莹的泪水,落了下来,滴落在丑陋的身体上。


    元清杭伸手将它四肢的锁链除去,掌心不断输出灵力,轻轻梳理着它的伤口,那只蛊雕越来越放松,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两只后蹄爪却死死护在了自己腹部。


    易白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喃喃低语:“造孽啊……是我造孽。”


    旁边的木嘉荣忽然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原来如此!”


    商朗站在他身后,听着他打哑谜,只急得心痒难耐:“木小公子,到底什么事呀!你见识渊博,快点说说。”


    众人也都早已好奇满满,又不敢询问师长们,这都竖起了耳朵,紧紧盯着木嘉荣。


    木嘉荣脸色奇差,半晌才喃喃道:“是了……所以这只蛊雕的气机符被吸引去了下面,因为下面有东西更加需要气血供养。”


    商朗抓耳挠腮:“下面到底有什么!”


    宁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简短道:“胎儿。”


    商朗蓦然张大了嘴:“哇!……哦!”


    就算是不懂医的,此刻也都终于明白了过来。


    这只蛊雕,怀了身孕!


    一旦体内孕育了生命,自然只恨不得将所有精血都供给胎儿,所以这个气机符才会萎缩得这么小,而且牵机丝更是扎根到下腹,深深长到了子宫里!


    别人只需要将气机符剥离心脏,而这位七毒门的小弟子,则需要同时剥离开心脏和子宫,牵机丝也更细更脆弱,难度何啻于别人的几倍。


    旁边的厉轻鸿快步踏上,奉上了一条丝帕,柔声道:“师兄辛苦。”


    元清杭伸手接过,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终于发现了身后的异样。


    呦呵,这是什么大型手术观摩现场?


    人群拥挤,他目光略略一扫,便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宁夺,忽然展颜一笑,神采飞扬地向他扬了扬眉。


    他戴着面具,本来显得相貌平平,可这一笑之下,不少年轻女修却都不由自主心里微微一动:这一双眼睛,笑起来竟然灿若朝阳,亮如晨星。


    宁夺长身而立,目光迎着他,似乎有片刻怔忪,半晌才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回应,脸上也没有什么神情。


    易白衣拨开众人,手指覆上蛊雕的脖颈动脉,片刻后松开,脸色惨白,喃喃道:“……已经三个月了。我在两个月前种下气机符,竟没有发现它已有身孕。”


    百草峰峰主笑道:“一只恶畜而已,又不像别的灵兽一样能被收服豢养,一旦被抓,不是鱼死网破,就是绝食而亡,有身孕又怎样?还不是同样生下一只小恶畜。”


    元清杭瞥了他一眼,道:“习惯山野生活罢了,不接受豢养就是恶畜吗?”


    百草峰峰主被他这么一个小辈当面顶撞,把脸一板:“这恶畜非但没有灵智,更喜欢杀戮捕猎,本性凶残恶毒,死便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元清杭诧异地看着他:“凶残没错,说是恶毒倒也不必吧。”


    旁边一名药宗宗师皱眉道:“怎么,你要帮这畜生说话不成?”


    元清杭道:“既然都知道它们没有灵智,那又何来恶毒之说。狮虎搏兔,野兔食草,人吃兔子,都是为了生存,谁都不比谁凶残,也不比谁善良。”


    那宗师不快地拂了拂袖子:“奇谈怪论!人族当然比这些畜生高贵,要不然为什么人族可以御兽驱灵?”


    元清杭摇摇头:“这是比谁的拳头硬,并不是比谁尊贵。”


    他虽然少年身量,相貌也普通,可是站在那里气定神闲,对着几位长辈宗师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怯场惧意,场上的众人看了,心中都有点异样。


    百草峰峰主心中生怒:“能被修仙人士驱使,才是天大的福分,所以说这种异兽灵智不开呢!”


    元清杭淡淡一笑:“若为自由故,生命皆可抛。人是如此,有的畜生也一样。”


    不远处静静凝视着他的宁夺,听了这一句,却身子一震,整个人像是被定身符死死钉在了原地一样。


    他忽然踏上几步,原本平静如神湖的眼中,也光芒变幻,不知是惊是急,是喜是悲。


    第22章 激辩


    有人心中暗暗折服,也有人大大地看不顺眼,忽然,就听一个声音尖锐响起:“有孕又怎样?这本就与考题无关。这般大出风头,是要显得自己医术精湛还是宅心仁厚?”


    正是一位被淘汰的百草峰弟子。


    他在前两场中成绩颇好,却在这最后一场里失手弄死了蛊雕,正在懊恼,看到元清杭这般被人瞩目,心里不由得莫名嫉恨。


    厉红绫嘿嘿冷笑:“医术精湛要数我们家黎红,宅心仁厚要数我们家黎青,不管怎么样,没有别人的份就是了。”


    神农谷的一个弟子终于忍不住,出声反驳:“明明我们木小公子才是第一个完成的,旁人哪里来的脸说三道四。”


    厉红绫寸步不让:“考校又不是以快慢为标准,依我说,既然是比救治,不如比哪只蛊雕能活更久。”


    在场的人瞥了瞥厉轻鸿案上那只四肢尽断、脑浆被毁的蛊雕,不约而同心里一阵恶寒:这样半死不活的,那可真是谁也没这一只能苟得久。


    易白衣此刻终于回过神来,沉声道:“都不用争了,最后一场本就没有名次之分。”


    有人小声嘀咕:“三场综合排名还是有大奖的。”


    十二年一次的药宗大比怎么可能没有彩头,各家医修世家均有合力资助,第一名的终极大奖,自然是价值不菲的珍贵药材丹丸。


    历届大比上,第一名往往一骑绝尘,大奖归属也毫无悬念,今天这个结果,可就棘手了些。


    木嘉荣低垂着头,他从小养尊处优、心高气傲,这次更是冲着一鸣惊人而来,谁能想到却隐隐被人压着,心里一阵说不出来的委屈和不甘,一时没绷住,眼圈儿竟然红了。


    木安阳看儿子神色郁郁,心中不由软了几分,怜惜地抚了抚他的头顶:“第二场用毒非你强项,这一场你也表现出色,无论怎样,都不用介怀。”


    旁边百草峰峰主笑着道:“虽然难分伯仲,可依我瞧呢,木小公子纯良心善,不屑用阴毒手段,这才是真正的医者仁心,更是一等的好本事。”


    反正前几名也没有他们百草峰的份,倒不如送个人情给神农谷,这七毒门家小业薄的,哪里值得偏帮。


    木安阳却没有附和,看了一眼厉轻鸿,和声道:“倒也没有高下之分。循规蹈矩也好,另辟蹊径也罢,都是各有道理。”


    厉红绫隔着面纱,在身后死死盯着他,听到他为厉轻鸿说话,不知怎么,脸上竟微微扭曲了一下。


    厉轻鸿瞥了瞥他娘,又看了一眼父慈子孝的木家父子,忽然微微一笑:“木小公子也不必谦虚。第二场论到阴毒,你只是输给了我一个,却胜过了场上那么多人呢。”


    在座的人全都一个愣神。


    这话说的,既点出了木家小公子只是第二,又暗示他也擅长用毒,直接反驳了说他“纯良心善”,好一句不吐狠话,却杀人诛心。


    木安阳原本对他甚是和气,此刻脸色终于一沉,冷冷看向他:“放肆!尊长说话,哪有你们小辈插嘴的份?”


    厉轻鸿却不吃他这一套,神色无辜:“我本就是在安慰令郎,哪有插嘴长辈?”


    旁边,商朗看得目瞪口呆,悄悄碰了一下宁夺:“怎么回事?药宗门派私下里这么剑拔弩张的么?”


    宁夺尚未说话,旁边的宇文离笑着低语:“又或许只是这两家如此。”


    他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早已经发现这七毒门上下只对神农谷敌意甚浓,只是却不知为了什么。


    众人言语纷乱,可是易白衣却神情愣怔,竟似有点魂不守舍。


    忽然,他一步踏前,冲着元清杭深深施了一个平辈大礼!


    “小兄弟,这场考校虽然不分名次,可在老朽心里,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更是老朽的恩人。”


    四周猛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愕然地望着场中。


    什么情况?


    易白衣给一个无名晚辈行礼,还说对方是他的恩人?


    易白衣是谁?


    那可是举世皆认的医修第一人,虽然是一介散修,医术却出神入化,已趋化境,就算是神农谷谷主和百草峰峰主,也绝对要甘拜下风,敬重对待的!


    易白衣脸色惨白:“老朽一生医人无数,救活过万千性命。虽然杀过无数生灵用来炮制药材,可也是为了救人,向来都觉得问心无愧。”


    他眼中有着无尽的悔恨:“可无论如何,不杀有孕的生灵,这是老朽身为医者的一生戒律。今日若不是小兄弟一片仁心,坚持救下它,老朽已破了戒,以后也必然夜夜噩梦,难逃心魔。”


    旁边不少医修都悚然心惊,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剑修还是医修,最后也还是要不断增加修为,冲击更高境界。


    假如有任何绕不过去的心魔,在突破境界时,就容易在最后关头趁虚而入,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殒身丧命。


    从这一点说,这个年轻人今日救了这蛊雕一命,何尝不是也救了易白衣一命!


    元清杭急忙向他还了一礼:“易老无需自责。在这么多只蛊雕体内同时植入气机符,已经是耗神耗力。偶有不察,实在不算什么。”


    易白衣却依旧魂不守舍,惨然道:“作孽啊……老朽自觉问心无愧,可是又怎么知道,以往到底有没有犯下这样的无心过错?”


    他目光发直,怔怔看着元清杭:“小兄弟你刚刚说,狮虎搏兔,人族食肉,都是天性。那么老朽又为何如此傲慢,毫无愧意地杀害这么多生灵,只为了救人族性命呢?……”


    旁边不少人都心里暗暗摇头:这老头儿被这年轻人一通胡说,竟是绕得糊涂了。


    医者就地取材,无论用什么灵植,杀什么异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若是纠结这种对错,那世间的医者岂不是全都该立刻放下银刀,诚心忏悔?


    元清杭一怔,沉思了片刻,没有立即说话。


    场内有阵奇怪的沉默。


    这少年在第一轮中逆风翻盘,最后一轮中又举止惊人,就算觉得他坚持救治并无必要,可大多数人心里,也不免隐约觉得,这少年虽然迂腐,可似乎比场上的任何一个考生,都当得起一个真正的医者。


    莫名其妙地,很多人都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不远处,宁夺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目光看向了他藏在衣袖下的手腕,似乎想要透过一般。


    “易老,有句老话,您一定听过。”元清杭望着易白衣那痛苦的眼神,和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易白衣茫然道:“自然听过。”


    元清杭微微一笑:“这句话,当然不是说天地不够仁慈,把世间万物看成低等的祭祀贡品。”


    场上的诸多宗师们默默不语,暗暗点头。


    “这句话其实是说,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不认为什么种族更加高贵,也不认为什么种族更加低贱。”


    易白衣更加混乱,喃喃道:“是啊……万物自有其道,那我为什么要逆天改命,害死那么多生命?”


    元清杭眼神晶亮:“当然不是。这一句背后的意思还有一层,那就是天地只会顺其自然,坐视不管。所有的种族为了自己的生存,无论做出什么行为,都也同样天经地义,无需自责悔恨。”


    他指了指台上昏睡的蛊雕:“生而为母,它会为了养育胎儿,用尽全力捕猎杀戮。而一个人族,假如为了活命,捕杀它和它的胎儿进食,那也同样不算过错。”


    易白衣眼中浮起血丝,忽然砰砰捶着自己的头:“可我并不是为了活命才迫不得已杀它。这场上的累累无辜生命,都是我一手害死的!”


    场上不少人看着他状若癫狂,心里都是一惊。


    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片刻之间,这心魔竟然已经种在了易白衣心中,想要拔除,又谈何容易?


    元清杭沉吟半晌,目光略过众人,郑重道:“晚辈有一事不明,想与诸位药宗的前辈探讨一下。”


    木安阳点点头:“但说无妨。”


    场上的人无不好奇,就连剑宗和术宗的年轻弟子们也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元清杭想了想:“我们医者,治病救人大多数是独自完成,靠的是平生经验,也靠师门独家传承,对吗?”


    百草峰峰主捻着胡须:“那是自然。”


    “可对一个医者来说,一生中见到的病例也不过百千。”元清杭诚恳道,“无论哪个药方才对这个病人最有效,医治手段是否是最佳,其实都难以对比。”


    木安阳颔首:“名医自然见识广一些,家族传承的验方也更多。”


    元清杭微微一笑:“可单打独斗,终究难免误判。”


    厉红绫冷笑道:“那有什么办法?难道还指望各家能无私奉出独家药方,在一起取长补短吗?”


    元清杭摇了摇头:“办法或许有的。假若——我是说假若,有惊天修为的仙人,找到了一种异族生灵,例如某种白色小灵鼠,极为适合用来试验药性,于是这位仙人就带着身边弟子,拿它来喂毒试药,从而研究最好的药物、和最佳的医治方案,诸位觉得此举是否妥当?”


    场上的绝大多数医修互相看了看,都纷纷道:“这有什么?我们谁家都豢养过这样的灵兽用来试药的。”


    元清杭又缓缓道:“那么假设这位仙人觉得这种灵鼠很是好用,于是囚禁了母鼠,大量繁育?”


    他缓缓道:“养育出数以万亿的小鼠,同时收了无数弟子,指挥着这些弟子将这些小鼠囚禁笼中,不见天日,有的拿来解剖观察,有的拿来喂毒试药,以至于杀生无数、尸骨如山呢?”


    众人都是一怔,不少人想了想那小鼠尸山血海的模样,心里都是一寒。


    终于有人讪讪道:“我们所用的,不外是几十几百,哪里有千千万万?”


    “就是,你说的这种简直是邪术,杀戮太重,名门药宗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甚至有人心里忽然大骇,目光不由自主往厉红绫身边望去。


    难道这小弟子说的,是真有其事,七毒门中就有这种秘密的邪术不成?


    易白衣茫然道:“这……这当然有悖常伦,天理不容。”


    元清杭摇了摇头:“倒也未必。又假如,这仙人和他的弟子们并无任何私心,所图只为兢兢业业、医病救人,也因此改良了千万的验方,琢磨出无数医病的手段,最终救活了无数人命,阻止了天下苍生的生老病死、妻离子散呢?……”


    易白衣怔怔看着他,眼中忽然慢慢有了光亮。


    元清杭抬头看了看众人,迎上远处宁夺深深凝视着他的目光,灿然一笑。


    “世间万物,各自有自己的命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道理。”


    他的声音宛如清泉,带着叫人信服的安抚:“易老,晚辈只是觉得,生而为人,便注定只能为人族的福祉操劳,为同类的疾病痛苦感到忧伤。”


    场上一片寂静,仙山上的清风穿越了千里,带来丝丝水汽云霞,拂过登云台上碧绿荫荫的梧桐树,也拂过场上人的耳边。


    就像是这貌不惊人的小弟子接下来的话一样,宛如清风拂过山岗,温柔悦耳:“天地不仁,才是大仁;医者无情,才是有情。不是吗?”


    ……


    长久的一片静默后,易白衣终于缓缓道:“最终的大奖,老夫斗胆做个主吧。黎青小兄弟医术精湛、宅心仁厚,应得第一。木小公子和七毒门黎红并列第二,不分伯仲。诸位有异议吗?”


    好半天,才有一个神农谷的弟子硬着头皮道:“恰好他那只蛊雕有孕而已,怎么就能算他得胜?要我说,换了别人遇上,也一样能成功剥离吧?”


    易白衣点点头:“你说的没错。医修大比,比的是医术,也更比仁心。在座这么多参赛弟子,谁敢站出来说一声,假如遇到这只蛊雕,也会同样不计代价、不较成败地全力救治,那就可以参加复议。”


    所有考生都眼神闪躲,没人敢厚着脸皮上来说话。


    厉轻鸿却立刻开口:“啊,我的本事差师兄太远,我肯定做不到。”


    商朗就在他对面,瞧着众人焦点都在黎青身上,不由得心里莫名同情,连忙热情叫道:“千万别这么说,你也已经很厉害啦!”


    厉轻鸿抬头,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回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悄悄看向了木嘉荣。


    若是他说一声自己也会如此,那这大奖到底要怎么算?


    众目睽睽之下,木嘉荣傲气矜持的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半晌后,他咬牙道:“我自然也能成功剥离病灶,可……可也不会给它用这样珍贵的安胎药。论到仁心,我自愧不如的。”


    四周一片哄哄的议论小声响起来。


    有人暗暗摇头,惋惜他明显就是少年心性、不擅撒谎;也有人心里大生好感,觉得不管怎样,这样才当得上一声赤诚坦荡,名门风范。


    药宗一日大比,至此结束。


    易白衣坚持做主,旁人也再无异议,除了筛选了二十五人为优胜者外,唯一的奖励,最终花落七毒门弟子黎青。


    大奖乃是三颗极为珍贵的续命药,名叫“九珍聚魂丹”,可以肉白骨、吊生魂,只要不是真的完全生机溃散,服用一颗,基本上都能救回命来。


    这丹药的药方倒不神秘,可是所需配料却样样珍贵难寻,各药宗门派单靠一家之力,绝难收集完全,往往靠着互相置换,才能千辛万苦凑出一份的剂量。


    这一次的三颗九珍聚魂丹,是委托了易白衣炼制而成,所需原料也是各家药宗捐赠凑齐,其中就数神农谷所出最多。


    可也正因为如此,神农谷也最是哑巴吃暗亏,有苦说不出。


    本以为这些珍贵药材就算拿出去了,最终也一定是由木嘉荣再拿回来,谁能想到凭空跑出个七毒门,杀出个天赋异禀、运气又贼好的小弟子来!


    宁程向着身后微微颔首:“呈上来。”


    宁夺面色平静,掏出储物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小玉瓶,里面正是提前放在苍穹派保管的“九珍聚魂丹”。


    他快步上前,轻轻奉到了元清杭面前:“大比奖励。”


    元清杭没有接,他的目光落在了对面少年的身上,忽然像是活见了鬼,甚至往后骤然退了一步。


    他死死盯着宁夺衣摆上绣着的苍云赤霞纹,要命了,穿的这是什么东西?


    昨夜匆匆一见,又加上心中惊喜,黑夜中根本没仔细看这人的衣饰,今天遥遥望去,他也是坐在一堆白衣飘飘的仙家子弟中。


    就算是进了场内,他也站在一群长辈们背后,哪里看得清他身上的衣饰图案!


    宁夺凝视着他骤然变色的脸,缓缓再次伸手。


    那手纤长清瘦,却因为长期握剑而有力沉稳,衬着那细颈白玉瓶,格外优雅,伸到了元清杭面前:“请。”


    商朗诧异地歪着头,看着他们。


    奇怪,这两个人的神情,怎么这么古怪?


    元清杭深吸了口气,像是被火烫了似的,一把抢过玉瓶,然后凑近了商朗,低声讪笑:“啊哈,敢问小仙君,你姓甚名谁啊?”


    商朗一挺胸,道:“我乃是苍穹派宁仙尊门下,我叫商朗。”


    元清杭一动不动,死死盯了他一眼,神色古怪。


    怪不得觉得面熟,这可不就是小时候被自己弄了一脸鼻血的小公子嘛!


    他又飞快地冲着宁夺一瞥:“那……他叫什么呀?”


    商朗热情又大声:“这位是我的二师弟,名叫宁夺,剑术修为大大厉害,名声在外的哦!”


    元清杭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目光发直,半晌转身向着易白衣飞快施礼:“多谢前辈抬爱,晚辈有点儿累,容我先行退下。”


    忽然看见身边那只蛊雕,他赶紧又道:“我能带走它吧?”


    见易白衣点头,他一把抱起那只巨大的蛊雕,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一个急纵,竟然一溜烟冲出了人群,瞬间没了身影。


    仿佛害怕身后有人追他一样。


    ……


    厉轻鸿推开雅舍的门,看着正在床上无声打滚的元清杭。


    旁边的角落里,拿被褥做了个小窝,那只丑陋的蛊雕正安静地躺在里面,胸口敷上了新药,呼吸平稳,庞大的身体占据了整个角落。


    厉轻鸿手中拎着个食盒,在桌前坐下:“快吃饭吧,今天劳累了一天。”


    元清杭无精打采地下了床,把食盒里的烧鸡拿起来,跑到蛊雕面前,摸了摸它的脑袋。


    蛊雕慢慢睁开眼,眼中的戾气凶狠已经退去了,虚弱地张开嘴,开始啃咬那只喷香的烧鸡。


    厉轻鸿皱了皱眉,嫌弃无比:“少主哥哥想怎么办,难道真的养到它生产?”


    元清杭摸了摸蛊雕光溜溜的肉翼,顺带着输了点灵力进去:“既然遇上了,总不能不管。养就养嘛。”仟韆仦哾


    蛊雕孕期也就是四个月,前三个月不太显怀,到了接下来的这最后一个月,胎儿才会生长迅猛。


    万刃冢打开之日在一个月后,正好可以等它生下个小小雕,再把它们母子一起放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开门一看,竟是先前报名时遇见的那几个熟人,一共三个少年,还有那位长相甜美的酒窝少女。


    一进门,几个人就亲近地团团围住了元清杭:“黎青小兄弟,我们是海青门的,师尊命我们前来道谢。”


    那酒窝少女容貌姣好,脱下了刚才沾了血污的衣服,换了身鹅黄色春衫,发间别无饰物,只有一朵小小的重瓣芍药,更显娇俏。


    她落落大方向元清杭行了一个礼:“我叫常媛儿,方才若不是小仙君仗义出手,说不定我的命也没了半条啦。”


    元清杭这才想起来,连忙笑道:“举手之劳,常姑娘不用客气。”


    “要客气的要客气的。”少年中领头的那个忙不迭地道,“小师妹可是师尊的独生女,你救了她,我们全门上下都感激不尽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匣子:“这点小小薄礼,务必请小仙君收下。”


    匣子打开,里面金光灿灿,瞬间映亮了屋子,竟是装满了淡金色的海水金珠,总有数十颗之多。


    元清杭一笑:“太贵重了吧,真的是随手而已,也就是离得近些。”


    常媛儿吐了吐舌头:“旁边那么多人,也没见别人帮我。”


    那位年长些的少年道:“也没什么贵重,我们门派靠近海边,这些东西见得多。”


    他嘴里谦虚,神色却有点骄傲。


    金色珍珠本就稀罕,磨成粉末更是珍贵药材,这些淡色金珠虽然颜色不够浓郁,可大小相同、圆度浑圆,能凑出来这么大小一致的几十颗,已实属难得。


    他又道:“黎兄弟就别推辞了,我们师尊说,送这些谢礼呢,也有点别的请求。”


    厉轻鸿警惕地一抬头:“你们想干什么?”


    那少年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们小师妹是本门唯一晋级的,虽然拿到了一个万刃冢的名额,可毕竟身单力薄。”


    他诚恳地道:“听说万刃冢里凶险万分,到时候黎兄弟和我们小师妹一同进去,若是肯稍微照拂一点儿,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元清杭还没回答,厉轻鸿已经嗤笑了一声。


    “不是我说,贵门派送这点儿,若说是谢礼,也就罢了。若是想请我师兄出手帮忙呢,那就有点儿寒碜。”


    他俊美脸上微带讥讽,袖子一抖,噼里啪啦扔了数十颗珍珠出来。


    粒粒色若浓金,华光耀眼,足足有大拇指肚大小,不知道比桌上那些贵重了多少!


    元清杭慌忙手腕一划,一股灵力旋转如风,将桌上大大小小的金珠全都收在了掌中。


    “行啦,礼物我收下了,还请几位回去转告贵门师长,万刃冢中,我会和常姑娘同进同出,互相照顾的。”


    把几个脸色尴尬的长青门弟子恭送出门,他扭头,无奈地冲着厉轻鸿叫:“好好的,得罪人做什么?”


    厉轻鸿满脸轻蔑:“这群人好不要脸。谁缺那点儿不值钱的东西?巴巴地送来,原来是想请少主哥哥做他们家保镖。”


    元清杭头疼万分:“干什么说得这么难听,人家不过想找个同行的伴儿嘛。”


    厉轻鸿目光闪烁,忽然道:“少主哥哥喜欢那个女人?”


    元清杭大惊失色:“别胡说!头次见面的小姑娘,什么喜欢不喜欢。”


    厉轻鸿不作声了,独自在桌边坐下,慢悠悠吃着剩下的饭菜,忽然又道:“少主哥哥刚才在场上……也认出了那个小药童吗?”


    第23章 抢分


    元清杭猛地一滞,小心翼翼看着他:“你……你也认出来了?”


    厉轻鸿哼了哼:“本来没认出来的,可看少主哥哥这样子,还有什么猜不到?”


    想了想,又嫌弃地道:“那人和小时候根本没两样,话少,又爱沉着个脸。”


    元清杭心不在焉地扒了几口饭:“是啊,还是那样。”


    可木小七明明是一个路人配角呀!


    自从木小七走后,他在魔宗也没遇到过任何叫宁夺的人,系统除了偶然出现过几次,这些年几乎悄无声息。


    既然真正的主角没见到,那么这应该就是一个被系统遗忘的世界,他还以为自己就能偏安一隅,自由自在地活着呢。


    可怎么到头来,木小七又变成了宁夺呢?


    假如他果然就是宁夺,那么幼时强喂男主毒药的事就真的发生过,那原著里的其他情节呢?也一样逃不开吗?!


    厉轻鸿眼神闪动,试探地看着他:“少主哥哥以前……不是很喜欢那个小药童?”


    元清杭重重叹气:“总之完全不想看到他。”


    厉轻鸿眼睛一亮:“这样吗?那再好不过了,我今晚去毒死他。”


    元清杭差点被一口汤呛住:“好了,你可别闹!”


    昨天要毒死木家小公子,今天又要毒死男主角,这是一个行走的人形毒药喷射器吗?


    他严肃地瞪了厉轻鸿一眼:“我先说好,那个人很厉害的,又运气齐天,你可千万别去招惹。”


    那可是原著里“应悔光动惊五洲,霹雳裂金破千城”的宁夺,是这个世界里绝对的主角,他和厉轻鸿这种反派宵小,非要凑上去以卵击石,最后能有啥好下场?


    厉轻鸿酸溜溜地哼了一声:“你就是舍不得我杀他。”


    元清杭没心反驳他,困惑道:“哎,你说木小七怎么就变成了苍穹派弟子了呢?”


    “那有什么,他天资好,被剑宗的人发现,要了去重新拜师呗。”


    元清杭怔怔“哦”了一声。


    这么简单的事,偏偏他就是想不到。


    “鸿弟,你说我们今晚收拾行李,偷偷跑路,好不好?”他忽然眼神发亮,“反正也搞到了三颗好药,不虚此行了嘛!”


    厉轻鸿一呆:“我娘会骂你的。”


    元清杭的脸垮了下来。


    对哦,明天还要参加术宗大比。


    术宗的奖励只怕更加丰厚,要是临阵脱逃,姬半夏回去也得骂死他。


    厉轻鸿狐疑地看着他:“少主哥哥到底怕什么呀?只要魔宗的身份不暴露,那个人又不可能认出你来。”


    元清杭叹了口气:“总之你不懂的。”


    忽然想到一事,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玉瓶:“好东西分你一颗。”


    厉轻鸿一怔,抬头看着他,眼中光芒一闪:“少主哥哥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我吗?”


    元清杭浑不在意:“行走在外,万一遇到点儿事,这个用来防意外嘛。”


    厉轻鸿却没有接。


    “我会一直跟在少主哥哥身边的,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有你来救我,我拿着做什么?”


    元清杭不由分说,倒出一颗塞给他:“那万一将来我也出事呢?又或者你也有其他重要的人要救。”


    厉轻鸿眼中波光潋滟,半晌低垂下眼睫,低声道:“好。”


    还没说几句,房门竟然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隔壁雅舍住的两个药宗门派,不知是约好了,还是恰好遇到,来的都是年轻一辈弟子,也都是说奉了师长之命,前来拜访云云。


    这次七毒门在大比中一下子出了两个年轻天才,不仅一举拿下了魁首,就连厉轻鸿也和神农谷的木嘉荣不分上下,同样是医修,自然不少门派纷纷心思浮动。


    这两家刚走,没过片刻,竟又来了两批。


    这一次,是一家来头不小的术宗,还有一家剑宗的人,和空手而来的两家药宗不同,竟都带了份不轻的礼。


    修仙路途漫漫,一生之中,谁都难免遇到什么受伤病痛,越是修炼到最后,突破时往往面临失败,走火入魔的、经脉毁坏的,普通医修很难救治,非得修为极高的医圣出手不可。


    故此无论是哪个修仙门派,都会想方设法结交几位厉害的医修,突破时便等于是多了一层巨大的保障。


    可像神农谷和百草峰这样的庞大家族,本身修仙等级就高,自己更有诸多挣钱的门路,寻常修士又哪里高攀得起。


    今天一看到七毒门这一对师兄弟大放异彩,不少小门派都纷纷动了心思——不管怎样,现在套套交情,总是没坏处。


    元清杭客气地寒暄了半天,礼物却统统退了回去。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厉红绫一向憎恶这些名门正派,若是收了,只怕她能直接拿了扔到水沟里去。


    好不容易送走几拨人,忽然,门外又是一阵礼貌的敲门声。


    元清杭头疼无比,再一开门,是两个衣冠严正的青衣男子,年纪都有三四十岁,见了元清杭,先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我们的师尊是易老,他老人家经过今日之事,忽有所感,开始闭关,有望冲击更高一级修为。”


    元清杭一怔,旋即大喜:“那可是大好事,恭喜恭喜。”


    其中一个青衣男子神色感激:“我们师尊本想今晚亲自前来,和黎小兄弟秉烛长谈,可是忽然入定在即,只有先差遣我们前来,送上些许薄礼,也算恭喜黎小兄弟今日夺魁。”


    说完,两人拿出个储物袋,开始一件件往外掏东西。


    “这是两盒千年雪参,每盒里面十支。这是两盒极品灵芝,均有百年之龄。这是深海龙涎香十两,这是天山红心雪莲十朵,这是高原九色灵鹿的鹿角十对……”


    这一下,别说元清杭,就连厉轻鸿也轻轻吸了口冷气。


    厉红绫身为魔宗左护法,手中极品药材不胜枚举,厉轻鸿从小跟在她身边,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


    可是易白衣这样一出手,全都是世间罕见的珍稀灵药,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送给了一个初见的晚辈?


    元清杭正要推辞,那两名弟子诚恳道:“师尊吩咐说,若你坚决推辞,便是瞧他不起。他有心和你结为忘年之交,还想和你煮酒论道呢。”


    元清杭终于不好再拒绝,笑着拱拱手:“那好,我就先收下。等尊师闭关结束,我再亲去易老的居所,带一壶好酒去,请教易老一些疑难问题。”


    两位青衣弟子欢天喜地地拜了别,像是怕元清杭没地方收这些东西,就连那个储物袋也坚决留了下来。


    厉轻鸿随手打开储物袋的袋口,“啧”了一声:“少主哥哥发财了,这个储物袋也是好东西。”


    元清杭用灵力探查了一下,也吃了一惊。


    储物袋整体加持了一个微型阵法,里面的空间足足有几间厢房那么大,内部更是布了一个充满灵气的防腐阵,保持存放珍贵药草长青不坏。


    设计巧妙,造价不菲,一看就是姬半夏这种级别的阵法大师的手笔,市面上有价无市。


    ……


    第二天,术宗大比。


    一大早,登云台下,绵延山谷青翠无边,山间白云如带,环绕其间。


    一处山脉入口处,近千名术宗年轻弟子已经聚齐,准备依次进入。


    此处山脉是苍穹派属地,原本山清水秀,灵气萦绕,绵延数十里。现在已由几家术宗的宗师联合布下封山大阵,在数天前,正式封闭。


    此刻的灵山中,早已暗藏了大量阵法,阵法中又放了无数抓来的邪祟恶灵、滔天凶兽。


    要想拿到大比的分数,首先得想办法闯阵破阵,每击杀里面的一只凶兽、一个邪祟,都有相应的积分计入名下。


    和药宗不同,这场比试持续足足一日一夜,到了晚间,山林中的邪物更加凶残,往届的大比中,有不少考生撑不到夜里,就已经被迫捏碎求救符,提前退出。


    元清杭和厉轻鸿双双出现的刹那,入口处一片骚动。


    商朗和宁夺正站在山谷谷口,监督着外门弟子核点入场名册,一抬头,就看见这两人并肩站在面前,旁边的人都满脸惊愕。


    宁夺白衣飘飘,抬头看见他们,身形微微一动,似乎要走过来。


    元清杭心里暗暗叫苦,慌忙目不斜视,直挺挺绕过他,向着商朗热情招呼:“商公子好,一大早的就来值守,好辛苦啊!”


    商朗一愣:“今儿没法观战,来的都是参赛者。你们又来干什么!”


    旁边,宁夺顿住了脚步,瞥了元清杭一样,淡淡道:“他们也报了这一场的名。”


    商朗震惊无比,看了看厉轻鸿纤弱的身影:“里面邪祟遍地的,你们两个细皮嫩肉的医修,还是别进去乱掺和了吧?”


    厉轻鸿看了他一眼,眼睫低垂,似乎有点瑟缩:“我……我要陪着师兄的。”


    宁夺手搭在剑鞘上,细细地看了厉轻鸿一眼,清冷目光更冷了些。


    山谷边立着三五成群的术宗子弟,看见元清杭他们过来,有热情点的便叫起来:“是啊是啊,两位小兄弟,里面凶险得很,这是术宗的场子啊。”


    元清杭目光躲闪,一直避着某人,却“唰”地打开白玉黑金扇,冲那边哈哈一笑:“闲着也是闲着,十二年一次,见见世面嘛。”


    众人正要苦口婆心再劝,一边的斜坡上,有人却发出了一声冷哼。


    元清杭眯着眼睛看去,正见七八个身着宝蓝色衣饰的青年,服饰华贵亮眼,腰带上全都悬着块品级极高的翡翠,灵力隐隐,正瞧着这边。


    为首的一对男女相貌相似,都极为出色,男的神色倨傲,女的也同样冰雪姿容,脸上罩着一层淡淡的冷意。


    青年男子望向元清杭:“里面可没有什么稀罕的灵药灵草,更没有像昨天一样绑着任人宰割的困兽。别说没人提醒你,稍有不慎,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元清杭眨眨眼:“啊……您哪位?”


    那青年身后的同门勃然大怒:“你看不见我们腰上的翡翠玉牌?这是我们南术宗澹台家的少家主,澹台超!”


    元清杭摇了摇扇子:“哦。”


    说完了“哦”字,他便不再开口。


    那几个人满心以为他听到澹台家的大名,起码也要客气寒暄几句,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半点表示,全都脸色通红。


    那位冷傲少女眉头轻皱,向着澹台超低声道:“哥哥,走吧。”


    一片静默中,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人群外,一棵参天古树下,一个白衣青年凤目长眉,斜斜入鬓,风度斯文俊雅,正是昨天在药宗比试时大出风头的宇文离。


    见元清杭目光看来,他轻抖衣襟,缓步行到元清杭面前,温和开口:“两位小仙君如不嫌弃,可以和我们一同进去。万一遇到点什么,也可以互相照应一下。”


    旁边的考生们一个个脸露羡慕:宇文离在年轻一辈中,术法修为算是一等的惊人,除了澹台超和他妹妹澹台芸以外,就数他有争夺术宗大比第一的潜力。


    只要跟在他身边,不仅能保证安全,就连拣点积分也容易。


    元清杭还没答话,他身边的厉轻鸿却已轻笑了一声。


    他斜眼看了看宇文离:“和你们走在一起,遇到积分高的猎物,抢起来,那可难看得很吧。”


    宇文离一怔,他身边的几位同门更是满眼错愕。


    明明澹台家盛气凌人,他们宇文公子主动示好,这两个人怎么竟然软硬不吃。


    随便一个阿猫阿狗,也敢说和他们宇文公子来争积分?


    宇文离摇了摇头:“既然同行,又怎么会和两位小兄弟争抢。”


    他沉吟一下,又道:“场内目标甚多,我年纪稍长,就多出一点力气。若有什么看得上的猎物,二位尽管取去。”


    这话虽然隐约有傲然之意,可是依旧厚道大度,比起锋芒毕露的澹台家那对兄妹,可叫人舒服得多。


    正在众人心里暗暗赞赏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压过了场上的窃窃私语,缓缓响起:“上了场,就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吧。”


    正是负责本场秩序的剑宗天才弟子,宁夺。


    他站在众人对面的山谷入口处,一缕朝阳从他身后照射过来,背后山谷中云汽蒸腾,衬托着他颀长身形,俊美面容平静宛如雕像。


    元清杭却像聋了一样,坚决不和他搭话,向宇文离还了一礼:“多谢兄台美意。不过既然是比赛,当然要全力以赴,没有叫人相让的道理。”


    微风吹过,正巧有片树叶从上方飘落,他并未抬头,手指轻轻一弹,似乎有片薄薄的微光闪过,那片落叶悠然化为了两半,在他耳侧无声掠过。


    所有人都没有在意,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眸子忽然一缩!


    宁夺第一个抬起眸子,静静地看了地上的落叶一眼,剑鞘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蜂鸣。


    不远处,澹台芸冷若冰雪的脸上,忽然出现了点困惑,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宇文离则深深看了地上的残叶一眼,再抬头时,目光已经带了丝奇怪的戒备。


    “黎小仙君好本事。既然如此,那就谷中见。”


    ……


    宁夺望着空无一人的入口,身形笔直如松。


    商朗抱着剑,和几位师兄弟一起坐在树下,那个开赌的小师弟宁小周笑嘻嘻地抱来一篮果子,殷勤地递给大家:“大师兄,你吃!三师兄,五师兄……”


    一个长脸少年拿了一枚:“就是,吃点东西养精蓄锐,待会儿有人求救,我们才有力气赶去。”


    苍穹派是东道主,场上的各种杂务自然都由他们负责。


    像这场大比,现在众考生刚进去,尚未遇到大危险,按照常理,最快一两个时辰后,就一定有倒霉蛋遇上敌不过的邪祟,一旦捏碎求救符,他们这些苍穹派精挑细选的弟子,就得立刻赶去救援。


    稍有耽误,说不定就会闹出人命。


    商朗随手拿起一个大的,跳起来跑到宁夺身边:“给。”


    宁夺抬手接住了果子,目光落在地上,盯着某处,一动不动。


    商朗咔嚓咔嚓地咬着果子,纳罕地也往地上看:“师弟在看什么?”


    宁夺缓缓道:“看那片叶子。”


    商朗愣了一下,终于发现了那两片被破开的残叶:“……啊,是那个黎青划破的?”


    宁夺目光幽沉:“是。”


    “那又怎么了?”商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断口整齐些?”


    他忽然拔剑,随意挥向一片落叶,整整齐齐将其划成了七八片,无数残叶翩然落下,宛如群蝶飞舞。


    旁边几个师弟们大声喝彩,嘻嘻哈哈地叫:“大师兄威武!大师兄好剑法!”


    商朗得意扬扬收了剑:“好说好说,只比宁师弟差那么一点点。”


    宁夺淡淡看他一眼:“他用的,不是剑。”


    商朗一怔,呆了片刻,忽然俯下身,仔细观察了半晌,忽然跳了起来:“居然没用兵刃,也不是灵力切割!”


    ……


    山谷之外,奇山险峰,阳光明媚,空气中带着山脉中的草木芳香,气息清甜。


    可是一步踏进谷口,却像是忽然踏进了另外一重天。


    平日里的鸟叫虫鸣,全都消失不见,林间山野里的勃勃生机,也像是被什么压制住了,到处一片冰冷潮湿。


    宇文离掠在最前面,身后是十几位宇文家的弟子,快速向着山谷深处飞奔。


    进谷后有个小型传送阵,会将各位考生随机送到山谷边缘,越是边上,遇到危险的可能越小,可是能破阵猎杀的机会一样也少。


    要想拿到高分,显然必须得向山谷深处进发。


    一个人忽然悻悻道:“那个七毒门的小子,真是不识抬举,公子好心相邀,他们居然婉拒了。”


    宇文离面无表情,忽然冷声道:“待会儿,万一遇到那两个人,先避开,不要起冲突。”


    他身边的几个同门一愣:“公子是想结交他们吗?”


    这种术宗控场的地方,只有别人避让他们的道理,哪有他们主动避让别人?


    宇文离道:“只是不想两败俱伤。”


    看着同门们全都满脸愕然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你们啊……没人注意到那人是怎么划开树叶的?”


    众人摸不着头脑:“灵力做刀,或者用了匕首?”


    宇文离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不。他用的是一道符。”


    他身边的一个人惊呼:“怎么可能,哪有什么符篆的灵力波动这么小?”


    “就是啊,在这么多术宗的人面前用符篆,我们能感觉不到?”


    宇文离疾驰在林间,声音淡淡的:“正因为他做得到,所以才可怕。”


    众人忽然心头一寒。


    宇文离的修为远超他们,假如他说是,那么就一定是。


    一张声势浩大的符篆固然吓人,可叫人总能警惕防范


    但如果一张举重若轻、宛如无物的符篆割到了咽喉,你还觉得只是一丝清风掠过,那才真正是可怕到极点!


    ……


    距离他们掠过的一处树丛不远,元清杭望着他们远去,才慢悠悠从藏身处起了身。


    厉轻鸿跟着站起来,不快地扒去头上的草叶:“躲他们做什么?要我说,他们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儿,把他们的积分统统抢过来。”


    元清杭摇了摇头:“那又何必,我带你单独打怪不好吗?”


    厉轻鸿好像又高兴了点儿:“嗯,也好,我们自己玩儿。”


    正说着,忽然旁边的灌木丛一动。


    黑雾腾起,两道酷似人形的影子一先一后,带着浓浓的恶臭,闪电般向他们扑来!


    元清杭背对着那东西,神色不变,扬手一道黄符打出去,那东西尖叫一声,身子抽搐,从空中跌落。


    厉轻鸿同时出手,一支毒箭掷出去,将另一个黑影钉在地上。


    他弯腰下去,看清了那东西,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一只死了几天、被驱灵术强行催成邪物的山魈,只是死后邪气入脑,整个尸体胀大了几圈,看上去体积颇大。


    两人分别摘下死山魈颈上的计分珠,一起捏爆。


    谁弄爆记分珠,这个邪物的分数就会记在谁头上,虽然东西小,可是也算是今天的第一次开张。


    只见元清杭腰间挂着的积分玉牌闪了一下,一个小黑点浮现在了上面。


    邪祟等级太低,是最低级的一分。


    可是厉轻鸿腰间的计分玉牌却毫无反应。两人稍加思索,便猜到了端倪。


    既然是术宗大比,那么用兵器或者毒药杀了猎物,就没有分数。只有像元清杭这样动用术宗的手段,才会被识别并且计算。


    元清杭从怀里掏出一大堆符篆,递给他:“来,用这个。我出发前准备了好多。”


    厉轻鸿却不接:“我已经拿到药宗名额了,进来只是陪少主哥哥玩玩,要积分做什么?接下来再遇到猎物,我弄个半死不活,少主哥哥你来最后一击。”


    元清杭摇摇头:“不必这样投机取巧。”


    厉轻鸿道:“你以为每家门派进来那么多人干什么?还不是集合门派之力,围剿到的积分都算到几个核心弟子身上。”


    元清杭笑了笑:“那倒也正常。”


    像是那两个最大的术宗世家,澹台家和宇文家,怕是更会将积分堆到家族内最优秀的弟子身上,好争夺那唯一的大奖。


    厉轻鸿恨恨道:“凭什么他们可以,我们却要单打独斗?呸,要是能带魔宗的人进来,瞧我把这整座山都给掀翻了。”


    元清杭静立在原地,闭目略略感受了一会儿,还是将那堆符篆硬塞到厉轻鸿怀里:“拿着吧,万一遇上凶险,别吝啬,使劲儿砸。”


    ……


    再沿着树林向里面行了一两里路,沿途出现的邪物逐渐增多,凶兽体形也越来越大,两个人毫不费力地随手解决了,积分慢慢涨到了五十多。


    前方是一个小山坡,树木忽然变矮,树叶颜色也成了墨绿,似乎要滴下浓黑的墨色。


    元清杭忽然停住了脚步,厉轻鸿立刻也俯下身,两人刻意收敛气息,悄悄翻上了山坡。


    从坡顶看下去,下面是一片浓郁的雾气,遮挡住了地形全貌,只听得见极细微的声音从雾气里传来。


    有激烈的打斗,有微弱的惨呼,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一个被圈住的小型迷阵,有人在里面!


    第24章 破阵


    “进去吗?”厉轻鸿低声问。


    元清杭笑道:“去看看。看到不顺眼的就占点便宜,顺眼的就帮一把。”


    他目光微凝,看向脚下的草地,几根隐约的符线正藏在草木间,稍微不注意,便会忽略。


    他双手起印,几道灵力无声击在隐藏的阵眼上,面前的空气忽然微微波动,下一刻,元清杭和厉轻鸿一脚踏入闭合的阵中。


    空气似乎变得黏稠,视线范围极小,只能看清前面一两丈远,在阵外听不清的打斗声和惨叫声却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耳边。


    元清杭手扣符篆,悄无声息往声音传来处掠去,很快,山势下降,前方露出了隐约的一片谷底。


    非常标准的迷魂阵。


    阵法中心,邪气已经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周围正不断有新的动物腐尸从地下冒出来。


    谷底,一群身穿淡黄色衣衫的术宗弟子正在奋力鏖战。


    外围是一圈年轻弟子,正在击杀四周的腐尸,地上已经堆了一片动物尸体的残肢。


    而他们的中心,一个青年脸庞微方,眉目英气,手中长剑锋芒冷冽,正在对付阵中心的一只巨大凶兽。


    那凶兽的整个脑袋和四肢早已经腐烂殆尽,只有躯干还保留着点血肉,已经死去多时,最近这几日才感受到吸引,从长眠的地下被唤醒催化。


    厉轻鸿悄悄凑近元清杭耳边:“那个男的对付的腐尸兽,积分一定多。”


    元清杭看了一会,小声道:“走吧,人家先来的。”


    那个黄衫青年身上已经沾了点点新鲜人血,不是自己的,便是同门的,显然已经苦战了半天。


    厉轻鸿皱眉:“这种事哪有先来后到,历届大比到了最后,都是要互相抢猎物的。”


    元清杭笑道:“何必和这种小门派抢,我们去找别人搞不定的嘛。”


    正说着,忽然之间,另一边,数声沉闷的风声穿透了浓雾。


    数十只黑色大鸟呼啸飞来,羽翼闪着矿石般的冷光,当头的一只体积巨大,拖着冷蓝色尾翼,直奔那腐尸兽的面门。


    须臾间,它的利爪抓住了兽尸的头皮,竟将它生生拖离了地面。


    十几道宝蓝衣衫的身影同时凌空跃入战圈,为首的男子唰唰几剑,逼退了原先的黄衫青年。


    一个女子容颜冷如冰雪,站在圈外,寒剑一划,瞬间引走了那只腐兽,剩下的一群黑色大鸟呼啸飞回,跟着她一起,凶猛撕咬。


    那黄衫青年气得几欲吐血,咬牙恨叫:“澹台公子,你们这样过分了吧?”


    对面的青年冷笑一声,神情傲然:“能者多得,这邪物是你们家养的吗?”


    正是南澹台家的一对兄妹,澹台超和澹台芸。


    黄衫青年身边有个年纪尚小的少女,脸色涨红:“若是一起发现的,当然谁有本事谁便抢,可是我们已经杀了半天,它明明就快被我们磨死了!”


    澹台芸也不理她,素手一扬,一道符篆击中那腐兽的前胸,伸手便去摘它脖颈中的计分珠。


    就在即将触碰到珠子的刹那,她眼前一花,一个麻衣身影翩然无声,落在了腐兽面前。


    那身影快得不可思议,又灵巧得像是一只鸟,下一刻,一道灵符已经击中了腐兽脖颈中的珠子,爆出了一股极轻的青烟。


    腐兽疯狂嘶吼一声,像是有极大的痛苦传遍全身,随着青烟散开,它的身体也忽然倒下,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骨架彻底散开。


    计分珠砰然炸裂,那个忽然出现的少年身上,腰牌微微一闪,一个橙色的圆点浮现出来。


    一击即中,两百积分点。


    澹台芸僵住,冰雪般的俏脸上浮起微微错愕:“你……”


    澹台超扭头看来,顿时又气又惊:“竖子尔敢!”


    他口里呼啸一声,停在空中的十来只黑鸟眼睛忽然大亮,齐齐展翅,向元清杭俯冲下来。


    利爪森森,眼见着任何一爪抓到身上,都必是重伤。


    元清杭身形拔地而起,冲向鸟群,手中白玉黑金扇张开,数十道符篆迎面飞出,不偏不倚,尽中那些黑鸟的脖颈。


    “滋滋”一阵脆响,鸟颈上的项圈全部断开,十几只黑鸟竟然一个倒栽葱,全部从空中急栽下来。


    澹台家的弟子们齐齐惊呼,看向元清杭的目光充满惊骇。


    澹台家族一向以驾兽术著称,这些巨鸟全都被下了血契,机关就在那个项圈之上,项圈被毁,束缚这些契约兽的倚仗可就没了。


    这些巨鸟十几只一起出动,攻击力极强,便是寻常的金丹初期都能一战。可现在,竟然被这个少年一击全毁!


    澹台超怒火中烧,虽然财大气粗,可是一下子损失十几只猛禽也是肉疼。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还得依仗这些巨鸟战斗,这一来,可是等于失去了左膀右臂。


    “你可知道,你在和谁家作对?”他手握剑柄,一字字怒道。


    元清杭小心翼翼把计分玉牌掩在腰带中,才抬起头,脸色无辜:“什么,这邪物是有主的吗?”


    澹台超瞥了一眼掉落一地的巨鸟,强压怒气:“你不知道先来后到?”


    元清杭挠挠头:“抱歉抱歉,我第一次参加大比,没研究规则。刚刚听你说能者多得,还说这东西也不是家养的,还以为人人都能出手呢。”


    旁边的黄衫弟子们正在恼火,可又不敢真的撕破脸得罪澹台家,被元清杭这么一搅,只觉得又爽又解气,争先恐后地叫:“没有没有,这邪物是我们先撞上的,小仙君有本事,尽管杀了,我们绝无二话。”


    澹台超被堵得又恼又憋屈,正要爆发,身边澹台芸轻轻蹙眉,低声道:“算了哥哥,别耽误时间,我们走。”


    澹台超终于冷静下来。


    他一摆手,身边的同门迅速拾起地上的伤鸟,元清杭笑了笑,俯身也捡起脚下的一只。


    在手里抚弄了几下,又顺手递给从路过的澹台芸:“姑娘,你家的东西。”


    澹台芸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接过去,径直走了。


    一群人走出小山谷,澹台超忍不住,怒道:“怎么样,契约能尽快再缔结吗?”


    控制这些修为颇高的灵禽并不容易,结下契约也得准备上品的朱砂和茯苓等物,可这一时半时的,要到哪里去找?


    队伍里,专门负责修复的术士苦笑一声:“公子,契约材料我们倒是准备了,可项圈全毁了。怕是马上就要控制不住。”


    果然,原本灵智尽失的巨鸟一只只开始蠢蠢欲动,很快被几名手下强行收进了储物空间。


    澹台超恼恨不已,挥剑砍向空气:“别让我下次遇见那小崽子,就算不杀了他,也要叫他吃大苦头!”


    澹台芸轻声道:“下次再见到他,绕着走吧。”


    “妹妹你说什么呀?!”


    澹台芸手掌一举,一只傀儡鸟扑棱着翅膀,从她的纤纤素手中飞向天空。


    澹台超一愣:“咦,这一只没事?”


    澹台芸淡淡道:“契约也被破坏了。但是刚刚他捡起来以后,又好了。”


    澹台超愣愣听着:“……什么意思?”


    澹台芸口中吹出一声婉转哨音,那只傀儡鸟乖乖地又落了下来,站在了她掌心。


    澹台芸转向那名专司修复的术士:“你看看?”


    那名术士惊愕地接过那只鸟,往项圈上一看,忽然惊叫:“这不可能!”


    澹台超满心迷惘:“啊?”


    那名术士额头冒汗:“……这鸟,应该是被人修复了契约。”


    澹台芸轻轻叹了一声:“哥哥,以后学着点宇文公子吧。你瞧他方才,就极力向这人示好呢。”


    澹台超气得只想跳脚,可偏偏这个妹子一向秀外慧中,又冰雪聪明,就连他从小都对这妹子又宠又敬,不敢在她面前摆兄长架子。


    他梗着脖颈,怒道:“我跟那小白脸学什么?伪君子一个,一瞧他那副假模假样,我就来气。”


    澹台芸无奈道:“哥哥,我是叫你学他的敏捷仔细。这个黎青在谷口已经露了一手,宇文公子当时就警觉了,偏你什么都看不到。”


    澹台超冷哼一声:“他当然会察言观色了。来历不明,生母不详,在宇文家若不是八面玲珑,焉能这样……”


    “哥哥!”澹台芸轻喝一声,俏脸上浮起冷霜,“背后言人是非,本就不妥,更何况是这种话。”


    旁边,一个同门小心翼翼插话道:“小姐,那个黎青真这么厉害吗?”


    澹台芸沉默片刻,低声道:“抓紧找猎物吧。这次的大比,要提防的可不仅仅是宇文家。”


    ……


    元清杭笑着看向那黄衫青年:“兄台,不好意思啊。”


    黄衫青年苦笑,连连摆手:“可别这么说,本来也保不住。”


    他身边那个少女使劲儿点头:“就是,要真被澹台家那对冰碴子兄妹抢走,那才怄死人呢,宁可你们黑吃黑。”


    旁边一个人连忙咳嗽一声:“咳咳,师妹别胡说。什么黑不黑的,黎兄光明磊落,靠本事挣的。”


    元清杭笑吟吟从怀里掏出七八张符篆,挨个儿给对面每人分了一张:“哈哈,初次见面就抢了你们的分,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来来,这个权当赔礼吧。”


    对面那些弟子接过来瞧了一眼,都有点儿恍惚。


    看上去,符上的纹路属于即时燃爆的那种,可是画法古怪又歪曲,竟是看不出是技艺不精画得不好,还是就是这样别出心裁。


    “黎兄弟,这是爆破符吗?”那位黄衫青年迟疑着问。


    元清杭正色道:“是啊,可以保命的那种。不要随便拿来砸,更别轻易往花花草草、阿猫阿狗身上招呼。”


    一群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硬着头皮道了谢,各自揣进腰包。


    心里却都不以为然:爆破符算是最常见的术宗小物件,就和辟邪符、攻击符一样,寻常的医修剑修都会常备些在身上,遇到一些战斗场合,省力又顺手。


    两百积分,就换来这么几张符篆,这位小仙君装模作样的补偿,可太不讲究了啊。


    不过人家起码还愿意做做样子,真遇到澹台家这样的,抢了也就抢了,不是更没办法?


    黄衫青年忙又自我介绍:“不才姓李,叫李济,乃是灵武堂门下。黎兄弟接下来往哪儿走,不如结个伴?”


    元清杭笑眯眯道:“还是不用了吧,我还有点儿事,走得慢。”


    李济也就是句客气话,忙拱手道:“那我们先行一步,祝黎小兄弟接下来运气连连。”


    元清杭含笑和他作别,等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消失,才弯下腰来。


    地上那具巨大的腐兽尸体已经骨架全散,可山谷里的阵法依旧在起作用,阴气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正在继续聚拢而来。


    那腐兽的断骨还在微微抽搐,眼窝虽然成了两个深深的窟窿,可一眼看去,黑洞洞的依旧饱含怨恨。


    元清杭用符篆炸开了一个深坑,将腐兽的尸骨安放进去,又将新土填上。


    拿起白玉黑金扇一按,一根极细的小刺倏忽伸出来,在他手指上扎出了一个小血珠,他甩出一张空白符篆,在上面笔走龙蛇,画了几笔,再将血珠滴上。


    符篆遇土,立刻钻了进去,土下的怨气终于慢慢消散。


    他又如法炮制,将附近能收集到的小型野兽尸骨尽数找回来,埋在土下,再打了一张符篆进去。


    厉轻鸿在一边看着,眼白几乎要翻上天:“少主哥哥在干什么,给它们超度吗?”


    元清杭不答,飞身跃上旁边一棵高树,环顾眺望一阵,一把符篆四散飞入四周的草丛。


    冷光点点如烟花,无数道暗藏的符线无声燃烧,阵脚一阵波动,彻底破去。


    他轻飘飘跳下树:“死在地下好好的,被拉出来给人又打又杀,还不给人家重新埋一下嘛。”


    厉轻鸿道:“那费这心力毁掉这个残阵又干什么,浪费符篆。”


    元清杭道:“不彻底毁掉的话,留在这里不断聚阴,日子久了一刷新,说不定就出来个新的大邪祟,害了个路过的人。”


    厉轻鸿莫名其妙地道:“刷新?”


    元清杭哈哈大笑,拍了拍手上的土:“走走,我们去抢怪去。啊不对,是打劫那些刷怪的人。”


    ……


    苍穹派迎客的赤霞殿里,数十位长辈宗师团团围坐,正中间,是一个长度数十米的硕大玉盘。


    玉盘并非正圆,而是椭圆状,底盘是黑色大理石做成,光亮鉴人,上面高低起伏,惟妙惟肖地,用墨玉雕刻着一条墨绿色的悠长山脉。


    玉盘上,罩着一个微型的阵法,完全复刻了这次术宗大比的实景,正是这次术宗大比的模拟沙盘。


    站在沙盘山脉两边的,是两位术宗大宗师。


    左边的一位中年男子脸色略暗,可眉目颇显年轻,圆脸上露出一点亲切的娃娃相,正是澹台家现任家主,澹台明浩。


    而右边的那位老人须发全白,脸色红润,神色不怒自威,则是宇文家的老爷子宇文瀚。


    两人各站一边,互不理睬,他们身边围着另外一些小门派的家主,都饶有兴趣地盯着沙盘。


    山脚下、山谷中、山脉最深处,星罗密布地闪着点点光亮,或明或暗,仿如在呼吸。


    正是事先布置在山中的那些阵法和邪物聚集的所在。


    “咦,这一处的阵法毁了。”一位家主怔了一下。


    他这一叫,原本没注意到的诸人都看了过来。


    果然,原先亮着的那处聚阴阵,已经暗淡了下去,彻底变成一片死寂。


    “这是哪家孩子,这么精力旺盛呢?”有人笑道。


    破阵和毁阵不同,前者只是猎杀阵中的邪物,获取分数而已,彻底毁掉阵法却要浪费体力和资源,更耽误时间。


    宇文瀚老爷子扫了一眼那处,一皱眉:“那是老夫布的。”


    这个聚阴阵虽然不算大手笔,可也算得上精妙,要想毁掉,非得找到藏在地下的多处符线不可。


    这是哪家小辈,这么闲得无聊?


    忽然有人开口道:“是那个七毒门的黎青。”


    见众人惊讶望来,那位家主道:“我刚刚盯着积分榜呢,就在刚才,他的分数忽然暴涨了两百分。”


    他又指了指沙盘:“刚刚灭下去的那处聚阴阵,击杀里面的邪兽后,就是正好两百分。”


    积分榜设在大堂正前方,上面高高悬挂着所有考生的鸳鸯名牌。


    考生腰间一块,这里悬挂一块,实地那边得了分,这边也立刻会显示出来。


    而现在,那个七毒门黎青的记分牌上,赫然亮起了一个两百分的橙色高阶光点。


    “咦,这不是昨天在药宗大比上夺魁的那个?”有人喃喃道。


    “没错,是他。”立刻有人接话,“和我交好的一个药宗老家伙昨晚找我来喝酒,高呼看得过瘾呢。”


    “哦哦,怎么说?”


    说话的老头儿摇头晃脑道:“说来话长,总之昨天夺魁的那个小家伙不仅医药双绝,而且颇有仁心,据说很是得易白衣那个老古板的欣赏。”


    他凌空点向黎青的名牌:“我还以为他今天是来混着玩玩,可没想到,还真能毁了宇文老前辈的阵法。术法修为也可圈可点嘛。”


    宇文瀚袖子一挥:“哼,白天破阵自然容易,等到了晚上再看。”


    忽然,他对面的澹台明浩也轻轻一皱眉:“咦?”


    他面前的一处阵法点,忽然激烈地闪了几下,正是阵里的中心邪祟被灭的征兆!


    众人猛地一惊,齐刷刷往积分榜上看去。


    果然,又一个两百分的橙色光点,再次亮在了黎青的腰牌上!


    “这小辈又破了澹台家主设的阵法?”有人凑过头来,打量了一下沙盘上的地形,忽然好奇道,“这是幻魂阵?”


    澹台明浩点点头:“是,我放了一只造梦兽放在阵中,进去后很容易心神恍惚,陷入梦境。”


    要想破阵,得一开始就及时察觉,还得精神力强大,心志坚定。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忽然也变了。


    就在这时,那个幻魂阵,竟然也完全暗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愣住了。


    造梦兽不算邪物,成功闯出幻境就已经能得分,难道这个叫黎青的,竟然随手把造梦兽杀了?


    每过一处,寸草不生啊这是?


    宁程正在和几位家主寒暄,闻言看了看那处,也皱了皱眉:“这里为何要把阵法毁了?”


    澹台明浩苦笑道:“是啊,可真莫名其妙,胡乱杀戮又是何必?”


    旁边,宇文瀚老爷子忽然嗤笑了一声:“那可未必。直接杀了固然能毁阵,可若是将它身上的契约解了,也可以。”


    澹台明浩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旁边的人心里都暗暗好笑:那还不是一样,反正是澹台家损失一只高阶灵兽就是了。


    一位老者摇摇头:“无论是杀了还是放了,都是耽误时间。”


    众人纷纷点头,再看那积分榜,排在第一名的,依旧是名声远扬的青年才俊宇文离,也是宇文瀚的孙子。


    此刻他名下的积分遥遥领先,已经到了一千分以上,而且还在不停增长。


    一分,五分,显然是稳打稳扎,大小邪物都没放过。


    排在第二名和第三名的,则是澹台家的一对兄妹,分别都是八百多分。


    一位家主忽然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这个黎青虽然只有五六百分,可也非常难得了。毕竟人家门派只去了两个。”


    大比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起码要达到筑基中级,各家门派实力越强,送来参加的人数越多。


    像是宇文家和澹台家这种实力强悍的世家,送来的弟子个个优秀,不仅要争夺更多的最终名额,在默许的规则下,到最后更能合力将积分堆在核心弟子身上,来争夺最后的大奖。


    这方面,小门派们可就吃亏得多。


    集中在一人身上吧,别的弟子就有怨言;不集中吧,便很难和大门派比拼单人分数。


    宁程缓缓环视四周,忽然开口:“诸位仙长,你们谁以前和七毒门打过交道?”


    今天在场的基本都是术宗的人,那位七毒门的女掌门并没前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迟疑道:“南荒之地的小门派,以前是听说过的。不过极少和中原仙门来往,而且……”


    宁程紧紧盯着他:“仙长听过什么传言,但说无妨。”


    那人略微有点尴尬:“也只是听说,并无实证。只隐约有传闻在南夷口碑并不好。”


    宁程道:“哦,怎么不好?”


    “七毒门嘛,听这名字,大抵就是善于用毒,且行事狠辣。”


    “哦,那就是行事近乎邪魔外道了?”


    那位家主连忙摆手:“宁仙君,可不好这样说。只要修的是仙途,结的是金丹,行事诡异乖张点,也不能就说是魔道。”


    哪家仙门中还没有点仇杀,手上还没沾过血了,若是说行事狠辣就是邪魔外道,那只怕所有的仙门都逃不脱嫌疑。


    宁程不说话了,目光紧紧盯住了积分榜,落在了黎青那个名字上。


    第25章 斗智


    半晌,宁程站起身,含笑道:“诸位仙长先看着,我去处理一下大比事务,待会儿回来。”


    ……


    苍穹派,后山静养堂。


    窗外远山依依,松柏安静,房内帘幔低垂,香炉吐着细细香雾。


    宁程掀开青色纱帐,坐在床边的贵妃榻上,看向床上的病人。


    “师兄,要不要我扶你去前面,见见各位术宗的客人们?”他和声问。


    床上是个中年男人,形容枯瘦,脸色蜡黄,正斜躺在靠垫上。


    正是苍穹派太上掌门商渊的独生子,商无迹。


    听到宁程问话,他抬起头,虚弱一笑:“还是不了,有你应酬就好。”


    “有几位旧识,都很记挂你的身体。”宁程看了看他膝盖上的保暖薄狐裘,“要不我请木谷主单独进来,再给师兄你瞧瞧?”


    商无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叹了口气:“不用了,这么多年,如果有什么灵丹妙药,也不至于这样。何况易白衣前辈也刚看过。”


    宁程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递到他面前:“师兄,最近举办赛事花销颇多,你看看账目,没什么问题,我就找库房支取了。”


    商无迹低头看了一会儿,脸色有点发白:“这……开销是不是太大了点?”


    宁程叹了口气:“十二年一次的仙门大比,要想面面俱到,各处都是流水一般的花钱。我们苍穹派好歹是剑宗最大的门派,总不能叫人笑话寒碜。”


    商无迹盯着账目半晌,终于勉强一笑:“师弟殚精竭虑,辛苦了。”


    他伸出手指,指尖淡淡灵力透出,在账册单上盖下神识印,将账册递还给了宁程。


    宁程微微一笑,收了起来,转了话题:“朗儿现在在术宗考校场那边做守护呢,他懂事又勤快,事情做得很好,各家门派的长辈都很是赞赏。”


    商无迹病怏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真正的笑意:“亏得你教导得好。朗儿这孩子心思单纯,修炼心无旁骛的话,的确也快。”


    宁程一笑:“是啊。不过……只是比小夺稍微慢一点。”


    商无迹的脸色一僵,闭上了嘴巴。


    宁程瞥着他的神色,忽然叹道:“说起来,我不善传道解惑,教导他难免急躁。若是郑师兄没被宁晚枫杀了就好了,我记得他性情最是耐心,传授心法,再合适不过。”


    商无迹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宁程淡淡垂下眼帘。


    他温和地帮商无迹掩了掩双腿上的狐裘:“那师兄你好好休息,我去前面招待客人。”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商无迹搭在床边的手,忽然攥住了床柱,握得紧紧发白。


    ……


    宁程离开了静养堂,独自一人,穿过九曲回廊的廊道。


    走到了后面自己的居所,他进了屋,在床头某处一按,一道暗门无声滑开。


    走进去,里面是一方小小的暗室,摆设一应俱全。


    前方有桌,后面有床,床后放着一只巨大的箱子,上面木纹斑驳。


    宁程坐在床边,从隐秘的床脚边摸出一枚铜钥匙,打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里,全是厚薄不一、写满字迹的某种账册。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到最后,在上面寥寥添了几笔,又重新锁好。


    静静坐了半晌,他忽然从枕头下摸出了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撸起袖子,他在前臂上忽然狠狠划了一刀!


    殷红的血飞速流下,他痛得微微打颤,可面无表情。


    直到那血流得满桌都是,他才像是从痛苦中得到了某种满足,拿起案上常备的金创药,胡乱撒在了伤口上。


    仙药灵验,血流立止,就连伤口也开始缓缓愈合。


    可他的前臂上,终究还是看得见有无数道浅浅的疤痕。


    一道道横七竖八、纵横交错,竟不知道他在这孤独昏暗的暗室里,曾经这样痛苦地自残过多少次!


    他放下衣袖,转身走到屋角的一个鸟笼前,看着里面的一只黑色魔鸟。


    传舌隼。


    出自专门打探消息、游走于仙魔两道之间的百舌堂。


    “叫你家主人帮我查查南荒七毒门的消息。”他一字字道,“这次仙门大比,他们来了几个人,都是什么性格长相。”


    想了想,他又道:“以往他们有什么恶行、什么仇家,这些消息都要。”


    ……


    元清杭伸出手,在厉轻鸿脸上轻轻拍打:“醒醒,是梦!”


    厉轻鸿坐在树下,满面潮红,额头全是冷汗,口中低低叫着:“不要……不要关我!”


    元清杭无奈,用力在他人中狠狠一掐:“好啦好啦,都是假的,都过去了。”


    厉轻鸿猛地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好半天,透着血丝的眼睛才恢复了清明。


    他的目光落到了元清杭脚下,那儿正用定身符定着一只小东西,个头不大,身形模模糊糊,似乎在不断变幻着体形,看一会儿,竟然有点儿眼晕。


    他忽然恶狠狠一脚踢过去,将那小东西踢得一头撞在树上,那小兽“嗷呜”一声惨叫,被踢得浑身抽搐。


    元清杭大惊,赶紧冲过去:“你干什么?”


    厉轻鸿满脸戾气,扑上来:“孽畜,竟敢诱我入噩梦,我杀了它!”


    元清杭慌忙抱起那小东西,飞身急躲,小声嘀咕:“又不是它生造的。”


    造梦兽这种异兽很是奇特,若是被饲养得备受宠爱,那它吐出的气息就能安神助眠、诱人美梦;


    可平时被刻意虐待伤害,诱发的梦境就往往是噩梦。


    当然,它并不能催生出人原先没做过的噩梦,沉睡者陷入的梦境,往往是人心里最怕的东西,或者是曾经历过的痛苦伤疤。


    厉轻鸿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依旧瞪着造梦兽。


    元清杭看得寒毛直竖,急忙解开了造梦兽身上的定身符。


    小东西被踢伤得厉害,不能再变幻形态,身形稳定了些,露出本来面目。


    脑袋小小,眼睛大大,身子圆滚滚的,皮毛乌黑发亮,颇像是一只大号的田鼠。


    小东西似乎也能感受到厉轻鸿的无边恶意,吓得瑟瑟发抖,讨好地一个劲往元清杭怀里钻。


    元清杭把它放在地上,轻轻拍了拍:“走吧,契约锁给你解了,去林子里吧。”


    小东西在地上晕头转向地转了一圈,有点茫然似的,一扭头,又返身跑到元清杭脚下,抬起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眨了眨。


    厉轻鸿冷笑一声:“家养长大的贱东西,离开豢养,去野外还不立刻被别的东西撕个稀巴烂。”


    元清杭想了想,摸摸小东西的头,指了指它心口烙着契约锁的地方:“那送你回原来的主人那里,好不好?”


    小东西显然极通人性,忽然打了个寒战,小爪子死死抓住了元清杭的衣角,不松开。


    元清杭苦恼地叹了口气,心里隐约有了数。


    既然被放到这里来,必然是平时在豢养时刻意虐待,专门养它来造噩梦之用的。


    “行,那跟着我吧。”他拎着小家伙的后颈,“你的主人有给你起过名字吗?”


    小东西乖乖被他提溜着,好像很兴奋,身形扭来扭曲,幻化成模糊一片。


    “叫你多多怎么样?我家以前养过一只猫,就叫这个名字。”他小声道。


    上辈子,他长期住在私家医院,老家那边曾经有过一只大黑猫,身上的皮毛油光水亮,和这小东西有点儿像。


    他一眼看到厉轻鸿睁大眼睛,连忙解释道,“不是夺!是多!”


    厉轻鸿咬着牙,满脸写着不信,看着小东西的眼光更是不善。


    小东西身子一扭,张开嘴,雪白的两排小牙齿龇着,软软地叫了一声:“吱吱——”


    元清杭乐了,把它放进了易白衣送的那个储物袋里:“那就这么定啦。”


    储物袋外表袖珍,像是个做工精美的大荷包,可是里面却规整地分成了好几块独立空间。


    元清杭把它丢进去一处,又送了点水和灵草进去,小家伙立刻趴在空间一角,优哉游哉地开始啃食灵草。


    厉轻鸿看着他折腾,忍不住埋怨:“就跟收破烂似的,什么东西都收着。昨天那个恶心的蛊雕要养到生产,这个要养到老?”


    元清杭嘻嘻一笑:“这么可爱,就当养个小宠物呗。或者下次遇到那个常媛儿姑娘,问问她喜欢不,若是喜欢,就送给她养。”


    厉轻鸿脸色一沉,闭上了薄唇。


    两个人一起往前方走,半晌,厉轻鸿忽然起脚踢飞了路边的一块石头,那岩石不小,却被他一脚踢得粉碎,石屑飞扬。


    “少主哥哥这么想讨好那个姓常的女人,喜欢就承认好了,干什么扭扭捏捏的?”


    元清杭啼笑皆非:“你私下胡说就罢了,我不和你计较。可见了外人,可不准这样,凭白叫人家清白姑娘惹上闲话。”


    厉轻鸿声音更大,带着丝怨恨:“瞧,才见几面,就这样惦记着维护外人。怎么不见你这么对我……我们魔宗的人这么好?”


    周围密林葱葱,处处都是邪气和阴气萦绕,又时不时有阵法隔绝声音,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响在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更衬得厉轻鸿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元清杭一怔,心里忽然有点模糊的歉疚和不安。


    小时候的厉轻鸿还是个小豆丁,想到他原先在原著里的下场,他也曾在心里暗暗下过决心,要对他好好地照顾开导,不再重蹈那毫无道理的覆辙。


    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分开,就是十来年。


    再见面时,这个小玩伴的性格已经定了型,不仅乖戾狠辣,和原著里说的没什么区别,甚至似乎还更不讲道理些。


    他快步赶上前面纤瘦的身影,诚恳道:“鸿弟,不是这样的。外人就是外人,在我心里,绝没有什么人比得上魔宗的人重要。”


    厉轻鸿扭头看看他,眼神有点奇异:“少主哥哥……没有骗人吗?”


    元清杭柔声道:“魔宗才是我的家。姬叔叔、红姨、你,当然就是我最亲近的人。就连霜降和谷雨姐姐,也会比那位常姑娘重要得多。”


    厉轻鸿往前急冲的脚步终于慢了点,目光晶亮,正要说话,元清杭却忽然“嘘”了一声:“等等。”


    他转过耳朵,向着路左边倾听了半晌:“听到了吗?”


    厉轻鸿点头:“水流声。”


    虽然听上去很小,可是这里被封山大阵封着,到处又有各种传导阻碍,听上去任何轻微的声音,实际上都可能很大。


    更何况,有水的地方就有地势变化,更容易因势利导,布置出巧妙的隐蔽阵法。


    两个人对视一眼,收敛了气息,向着水流声小心摸了过去。


    不一会儿,原先微弱的水声清晰了点,再绕过一道山坡,水声骤然变大。


    一道山间溪流从低洼的河床上奔流而来,就像是刚被雨季扩充过,水流不仅湍急,而且声势浩大。


    往上流看去,河流的来处掩在一道高耸巍峨的青山中。


    元清杭奔到水边,低头凝视浅绿色的水流。簇簇水花打在岸边的石头上,一片飞珠溅玉,看上去再寻常不过。


    元清杭却忽然伸手,插进了水中。


    进水的那一瞬,他眸子忽然一缩!


    “怎么了?”厉轻鸿急问。


    元清杭轻吸了一口气:“水温不对。”


    这林中山间,独自流淌的溪流的水温,竟然是微微烫手的!


    就在这时,那绿色的溪水中,忽然腾起了一道激流。水花中,几个深色的东西倏忽跃出水面,急速飞向岸边!


    电光石火,两人已经看清了那些东西,竟是数条形容凶残的异鱼,背鳍宛如利刃,牙齿尖锐雪白。


    元清杭站在水边,距离得近,那几条异鱼张着的大口,森然的两排牙齿瞬间已到了眼前,全都齐齐咬向他的面门。


    元清杭手中扇面无声展开,挡住那几只飞鱼来势,鱼头撞在那黑色绢面上,不但没毁坏扇面,却发出了几声尖锐的悲鸣,半边鱼头鲜血淋漓,先后直挺挺向水中跌去。


    元清杭笑道:“来了就别走,留下吧!”


    一道符篆凌空打出,抢在异鱼落水之前击中了水面。


    原先奔腾的水面忽然有了那么短暂的停顿,水面整个被封住了流动。


    这封停转瞬即逝,可是已经足够。


    那几条鱼跌到水上,却无法顺利入水,就像落在了冬日的冰面上一样,竟然蹦跶了几下。


    元清杭手疾眼快,伸手过去,挨个儿抓住它们滑溜溜的身子,反手将那几条异鱼摔到了岸上。


    厉轻鸿凑近去看那几条鱼:“什么玩意,长得这么丑。”


    一条鱼正卡在岸上的岩石缝里,就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气势汹汹又想咬向他。


    厉轻鸿哪有什么好脾气,脸色一沉,两根银针甩过去,正中异鱼两只眼珠。


    那鱼痛得发疯,在地上拼命蹦跶,元清杭走过去,蹲下身按住它,仔细一看。


    果然是低级的邪物,名叫畜鱼。在水中生活,却不以别的鱼虾为食,只爱吃落水人的尸体。


    久而久之,身上就带了怨气,但是毕竟级别低,也没什么修士专门去猎杀它们。


    他看了看,抠开鱼鳃,果然,下面有一颗极小的计分珠。


    挨个随手捏爆了几条鱼鳃下的珠子,腰上的玉牌涨了十几分。


    就在这时,湍急的水面上,又是一群鱼群高高跃起,向着他们这边龇牙咧嘴冲过来。


    “啧啧。是我们身上的活人气息吸引了它们么,怎么前仆后继的?”厉轻鸿一边惊奇,一边撒出一片银针,将新的一群鱼击落,下雨般扔向元清杭,“接着!”


    元清杭也不客气,行云流水地拦下鱼群,一一捏爆计分珠:“干脆我们编张网,拦在水里,或者直接用爆破符……咦!”


    他忽然停下手,眉心紧皱。


    不对,这畜鱼明明只爱吃水中的死人腐肉,为什么要一再攻击他们这两个大活人?仟仟尛哾


    他飞快地住了手,向厉轻鸿叫:“走,去上游!”


    畜鱼欺软怕硬,在水中往往屈服于更强大邪恶的东西,让它们违背本心,来撕咬活人,只有一个理由。


    ——除非上游的水中,有什么逼着它们用活人血肉进贡!


    ……


    沿着水流飞奔而上,这一带的山中似乎没有什么密集的阵法,天光也露出了点本来的颜色。


    金红色的夕阳挂在青山间,周遭暮色四合,暗红色的霞光映在山间,元清杭他们刚刚绕过一道小山坳,忽然停下了脚步。


    山坳背后,一条瀑布从高山上飞流直下,落在下面的一处山涧中,形成一片深水潭,水色碧绿,却并不清澈透明,浓黑得像是一块墨玉。


    波平如镜,可是低头凝视,却又似乎能看到深处的隐隐暗流,藏着无尽杀机。


    水下,不仅有东西,而且还有水阵!


    就在这时,忽然间,另一边的树丛中,一阵乱动。


    十来个人的头冒了出来,显然也是刚刚赶到,一看见元清杭他们,全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众人背后,一个白衣公子长身玉立,拨开齐腰草木,向这边遥遥望来:“……黎小仙君?”


    正是宇文离。


    元清杭笑吟吟冲他挥挥手:“宇文公子,你好啊。”


    宇文离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他的腰牌,悄悄松了口气。


    他身上的分数已经接近一千二百分,而元清杭也就刚六百多分,看来两个人单打独斗,能找到的猎物还是有限,总分也低。


    “这么巧,黎小仙君也是路过吗?”他和声道。


    元清杭微微一笑:“是啊,和宇文公子你一样。”


    宇文离眼神一闪,笑容温柔:“我们正打算找地方休息,这里背风靠水,正好可以生火烹饪。黎小仙君急着赶路的话,先走一步就好。”


    元清杭笑得比他还要诚恳:“更巧了,我和师弟也打算在这儿一边看夕阳,一边吃点干粮,补充体力。”


    两人一个比一个客气,心里却都像明镜一样:对方显然也猜到了这水里有积分极高的大东西!


    他俩打哑谜,旁边有人可忍不住了。


    一个弟子战斗了一天,得到的积分不少都要分给宇文离,正指望这一次找到个大的,好多分一点,眼见着元清杭在这里装不懂,心里不由烦躁无比。


    他高声叫道:“我们宇文家追踪线索至此,正要下水恶斗。既然黎小兄弟没有正事,还请避让一下!”


    元清杭似笑非笑看看他,又看看宇文离。


    宇文离心里暗骂那个同门愚蠢,可也只得顺口接道:“哈哈,黎小仙君劳累一天,不如就在一边观战,到时候猎到的分数,我分你们两成,你看如何?”


    这话虽然是商量的口气,可在宇文家一众弟子耳中,已经是大大的抬举。


    本来就是同时到达,什么力气都不用出,白得两成积分,也就是看在这人是药宗天才的分上而已。


    可是对面的少年却依旧笑得诚恳:“我倒不累,无需休息。要不这样,我和师弟负责出手解决这东西,积分分你们三成。”


    宇文离收起了笑意,认真看向元清杭:“在下对名次并不看重,奈何身负家族期望,不敢懈怠。这个分数,我怕是不能不争。”


    元清杭叹了口气:“真的巧了不是?家师也有命,说不拿回第一,回去就活活打死。”


    饶是宇文离脾气好、心机沉稳,也有点微微的恼怒:这就是摆明了毫不退让,一定要争夺就是了。


    “我若是提议各凭本事一起上,谁能杀到就算谁的,似乎又有点不公平。”他道,向身后微一摆手,十几名弟子立刻散开,隐约呈现出攻击阵形。


    “毕竟你们只有两个人,不是吗?”他淡淡道,语声和气,却隐约强硬。


    对面的元清杭还没答话,厉轻鸿已忽然长笑了一声。


    他手指微微一动,一片黑雾扑向了身边的树丛,顷刻之间,那片原本郁郁葱葱的灌木丛就枝干倒伏,奄奄一息。


    再看叶片,更是枯黄焦黑斑驳,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样。


    “人少?”他笑得甜美,眼睛里却毫无笑意,“你们死几个,不就一样了吗?”


    元清杭咳嗽一声:“鸿弟,大比中禁止残杀别家弟子。”


    他转头看向宇文离,诚恳道:“别理他胡说。他负责下毒,我保证给你们都治好。”


    宇文离:“……”


    那些弟子一愣,看看那枯死一片的树木,不约而同,慌忙都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就忘了,对面这两个人,在昨天的第二轮用毒考校中,都是前三名。


    这个狠厉的美貌少年,更是个把蛊雕削去四肢、只剩一段躯干的主!


    第26章 危机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的深潭里,忽然水花翻腾,原本平静的水下,一个巨大的黑影逆着夕阳,腾出水面。


    浑身黝黑,鳞片闪着铠甲一般的冰冷光辉,背鳍残破,尾巴只剩下森然白骨,竟是一条巨大的畜鱼死灵!


    一摆尾巴,畜鱼势如闪电,游到岸边一个宇文家弟子身前。


    再一张口,那名弟子已经被它咬住,一条腿整个被吞进巨嘴里。


    那年轻弟子高声惨叫,断腿处鲜血狂喷,立刻痛得昏死过去。


    一道白衣身影拔地暴起,宇文离手中利剑闪电般刺向那巨型畜鱼,正中它一边眼睛。


    畜鱼嘶吼一声,庞大身躯跌回潭中,嘴里的那名弟子也跟着一起坠了下去。


    落下的地方距离元清杭近,他急速甩出一张定水符,一片水域短暂被冻,那人昏迷着落在了坚硬的水墙上。


    元清杭的扇柄随即飞出了一道细细的银索,拦腰缠住了那人,将他硬生生拖了回来。


    回到岸边一看,左腿从大腿根部整齐断开,断腿已经不见了,想来已经到了畜鱼的腹里。


    宇文家虽然是术宗,可队伍里也配有医修,赶紧跑了上来处理救治。


    可伤情实在凶残,腹股沟那里虽然已经扎住了,可是稍微一动,又崩裂开来,继续血流不止


    元清杭在旁边看着,还是不忍心,扔了个小瓷瓶过去:“用这个。”


    医修慌忙接过去,倒出里面的药粉,撒在伤者断腿上,果然,伤口瞬间止住了汹涌的血流。


    厉轻鸿看着那浅绿色药粉,肉疼地轻声嘀咕:“他也配?”


    昏迷的那名弟子微微睁开眼,眼神恍惚。


    宇文离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俯下身,亲自将药丸塞进他口中,温声道:“这药是老爷子上次生辰宴上赐我的,可以固元续命。你先吃了。”


    那人挣扎了吞下去,眼中含泪,看向他的眼光满是感激。


    旁边的弟子们默不作声,心里也都隐约动容。


    修仙之路漫漫,一生中随时都能遭遇不幸,也都是意料中的事。


    这人大腿已残,再没机会提升境界,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哪里值得再耗费资源。


    宇文离给他服用这种珍贵丹药,虽然毫无必要,却也有情有义。


    宇文离站起身,看向元清杭:“那我换个提议。”


    元清杭道:“愿闻其详。”


    “我们携手击杀这东西,积分六四分。谁运气好,给了最后一击,得六成。你看如何?”


    厉轻鸿还要讥讽,元清杭却毫不迟疑,张口答应:“如此再好不过了,就这么定。”


    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携手迅速解决,再各自赶往下个积分点,才是最优决策。


    斤斤计较、意气用事,最后打个头破血流,那才是蠢之又蠢。


    元清杭和宇文离沿着水潭走了一圈,又同时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飞天瀑布,心里都有了计较。


    宇文离试探着问:“水深滩险,黎小仙君怎么看?”


    元清杭看看逐渐西落的夕阳,干脆利索地道:“宇文公子家学渊源,一定也看出了这里依照山势水情,布下了水形阵。”


    宇文离道:“是。畜鱼原本已经成精,生前盘踞此处,死后靠瀑布和潭水滋养,得以不死不灭。布阵的宗师在水中作法,困住了死灵,也因此激发了它的暴躁嗜杀。”


    元清杭笑道:“阵名蛟行涧,古法中有记载。”


    宇文离目光奇异:“黎小公子的那位女师父,医药和术法双修?”


    元清杭笑得云淡风轻:“那倒不是,说拿不了第一就打死我的,是另一个师父。”


    宇文离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才转回水面:“圈定水面的阵眼后,我们宇文家的人负责守住,我俩一同下去?”


    这法子宇文家出力固然多些,真正下水的两个人才是击杀恶灵主力,也公平得很。


    元清杭欣然点头:“可以。”


    厉轻鸿在一边悻悻插嘴:“那我干什么?”


    宇文离只当听不见,这美貌少年又不是他家的人,他自然不便差遣,元清杭赶紧道:“你是自由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负责查缺补漏。”


    厉轻鸿皱了皱眉,喃喃道:“自由人?……”


    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他脸色好看了许多:“知道了,反正根据形势,伺机行事就是。”


    元清杭连连点头:“对对,总之灵活变换位置与职责,岸上的防守、和这些人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厉轻鸿欣然应允:“好。他们要是再有人断胳膊断腿,我尽量抢个全尸。”


    众人:“……”


    什么人啊这是,顶着张貌美乖巧的脸,说着这么混账的话。


    要不是怕他用毒厉害,真恨不得上去撕了他的嘴!


    ……


    夕阳最后一跃,坠入山峰之下。


    橙色云霞变成了略带金色的暗红,飘在远山和天空之间,四周的山脉暗黢黢地面目模糊,只有众人面前的水面,因为倒映着最后一丝晚霞,而反射着微光。


    半潭瑟瑟半潭红,两道身影同时轻盈入水。


    岸上,十来名宇文家的弟子手握一堆符篆,紧盯着水面,大气也不敢出。


    元清杭嘴里含着避水符,身子无声潜下去。


    不远处,宇文离轻轻拨动水流,白色衣袂在碧水中若隐若现。


    两人越往下潜游,前方的水域就越发黑沉,一道道无声的激流在身边围绕,蕴含着巨大的阻力。


    忽然,水压从小到大,转瞬漫卷而来,一道黑色巨影宛如一座小山,迎面压迫而来。


    畜鱼本是水中物,死后化成恶灵更是灵活,一张巨口携着激流,转眼到了两人面前!


    元清杭身子宛如游鱼,轻轻一滑,往上急急蹿升,翻在畜鱼身上。


    白玉黑金扇在水中翩然打开,数十道寒光无声飞出,白刃碧水,瞬间全都扎进了畜鱼的背脊。


    攻击符!


    形如薄纸,却坚韧如刃,遇到血肉,立刻爆开,在巨型畜鱼背上炸开了数十个大洞。


    另一边,宇文离同时下沉,隐入畜鱼身体下方,宝剑上举,在它腹部利落地划了一道。


    摧枯拉朽,伤口蜿蜒数米。


    畜鱼腹背受敌,痛得狂吼一声,庞大的身躯一摆,向下方的宇文离扫去。


    宇文离身形如同鬼魅,踩水闪过这一击,再一抬头,元清杭已经沉落下来,手中白玉黑金扇合拢,冲畜鱼的一边眼窝狠狠插下。


    血浆爆开,在水底涌起一股红色漩涡。


    刚刚在岸上宇文离已经伤了它一只眼,现在元清杭又刺中了另一只。


    畜鱼双眼皆伤不能视物,又痛又怒,尾巴狂乱拍向两人,在水中荡起层层巨浪。


    元清杭手下符篆不要钱似的,一把把往它身上招呼,宇文离手中利剑也时刻不停,寒光翩若惊鸿,每一次出击,就在畜鱼身上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


    巨型畜鱼身体横冲直撞,忽然长啸一声,深潭尽头水波暗涌,开始诡异地动荡不休。


    岸上,厉轻鸿盯着和潭水相连的溪流,忽然厉声叫:“挡住入口!”


    转眼间,水下无数暗影宛如过江之鲫,密密麻麻占据了整个河道,向着潭水这边蜂拥而至。


    畜鱼群!


    厉轻鸿手里扣着一把毒针,却不敢乱发。毒针固然可以杀了这些畜鱼,可毒素也会迅速在水中扩散开来。


    元清杭正在水下,万一身上有点伤口,沾上点他这毒药,怎么也都是麻烦。


    宇文家的弟子们大惊,慌忙打出一片片爆破符,齐齐往河道入口拦去。


    一片火光加爆炸,可会死畜鱼游动迅速,这些弟子准头不够,符篆威力也有限,成群的畜鱼已经蜂拥冲来。


    厉轻鸿慌忙掏出元清杭给他的一堆符篆,捡出一张,瞄准了河道中央打了出去。


    一张轻飘飘的薄纸,落到水中,宛如无物。


    下一刻,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水花冲天而起。再看水中,无数条畜鱼的尸体飞上天空,黑色背鳍和雪白肚皮乱飞,血沫和碎肉/漫天。


    “什么东西!”几位宇文家弟子离得近,被迸了满脸腥臭的血,人都蒙了。


    见过爆破符,用过爆破符,可没见过这么凶残的!


    厉轻鸿“啧”了一声,饶有兴趣地又捡了一张,再一甩,又是漫天血雨。


    两张符篆后,水底成群结队的畜鱼基本都死绝了,就算有侥幸避开的,也都被余波炸得昏了过去,肚皮向上漂在水面上。


    ……水下,那只巨型畜鱼也已经遍体鳞伤,游动越来越迟钝。


    它的鱼鳃一吸一合,里面一颗计分珠隐约闪着亮光。


    元清杭心里也暗暗佩服,给这东西埋下计分珠虽然比杀死它简单,可寻常人也难以办到,下手者一定是位大宗师。


    水波暗动,宇文离和他几乎同时踏着水花,一起袭向畜鱼身前。


    眼见畜鱼将死,这最后一击,可意味着两成的积分差距。


    元清杭足间一点,先闪到了畜鱼腮边,举扇就刺。


    宇文离稍慢一些,却没上来抢,手臂一甩,一条黑色的东西宛如灵蛇,快如闪电,钻进了畜鱼的下颌,在上面狠狠一咬!


    畜鱼痛得疯狂甩头,元清杭无奈,只好荡开躲避,宇文离眼睛一亮,欺身上去摘珠,可就在这时,旁边元清杭的银索已经再度袭到,直卷计分珠。


    若是不闪开,这银索势必先伤到宇文离,元清杭这道银索虽然攻击的是畜鱼,可是也同样是要逼他倒退。


    可是宇文离竟是仿若未察,依旧沿着原先的方向疾冲。眼见那银索就要扎到他的后背,元清杭心里暗骂,无奈地手下一顿,银索去而又回。


    宇文离手臂一伸,那条黑色灵蛇已经咬了上去,口中衔着从畜鱼腮边咬下来的计分珠。


    宇文离剑尖一挑,剜下那颗积分珠,毫不犹豫,在水中捏爆。


    一点赤红光点悠然亮在了他腰间玉牌上。


    整整一千点!


    深色碧水中,宇文离急速转身,脸上笑意在水波中荡漾,显得遥远又疏离。


    那条黑色灵蛇倏忽钻进了他衣袖。他向着元清杭微一颔首,手指轻弹,腰牌上两个橙色光点悠悠飘起,顺着水流,落在了元清杭腰间。


    四百分,约定好的四六开。


    元清杭在水中踏着水花,向他笑了笑,打了个“你先上去”的手势。


    ……


    宇文离从水中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了岸边。


    第一时间,他就施了一道洁污咒在自己身上,又加了一道轻火符,一身白衣立刻变得洁净如新,整个人也从潮湿狼狈恢复了神采奕奕。


    厉轻鸿盯着他玉牌上的那个赤红光点,脸色阴沉:“我师兄呢?”


    宇文离道:“还在水下。”


    奇怪,明明已经拿到了分数,那个人还在下面做什么?


    按说畜鱼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材料和好东西。


    厉轻鸿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宇文离无奈道:“放心,他很安全。约定好的分数也已经转给了他。”


    水面又动荡了一会,过了片刻,水花“哗啦啦”一响,元清杭终于也跃出了水面。


    虽然身上麻衣被血污浸透了,可是他的眼神依旧很亮,看着宇文离,扬了扬眉:“文宇公子还没走?”


    宇文离温声道:“未见黎小仙君平安上来,不敢稍离。”


    元清杭眨眨眼:“多谢挂记。接下来,就各奔东西?”


    宇文离欣然颔首:“那祝黎小仙君万事顺利,后会有期。”


    元清杭笑了笑:“还是不要再会面了吧,你那条蛇太厉害,我抢分抢不过你。”


    宇文离一抬手,袖中那条黑色灵蛇冷冷探出头,他微微一笑:“黎小仙君喜欢吗?我回去后找一条调教好的送你。”


    近处一看,那灵蛇竟不是活物,眼窝处嵌着两颗品级极高的灵石,浑身的鳞片都散着诡异的冰冷。


    元清杭笑着摇头:“多谢美意。还是不用了吧。”


    这种死物傀儡比驭兽还难,澹台家擅长用血契控制活的灵兽,而宇文家则是精于操控机关傀儡,驾驭的这些东西,已经不能再算是活物。


    目送着宇文离一行人消失在密林里,厉轻鸿咬牙:“又在下面处理后事?”


    元清杭笑嘻嘻道:“哎呀,顺手而已。”


    那只巨型畜鱼的死灵怨气极重,不彻底净化安抚,这片潭水一定还会滋养出更大的怨灵,怕是会污染更多的山间水域。


    厉轻鸿忽然有点儿狐疑:“那个宇文离真的那么厉害么,少主哥哥竟然没抢到致命一击?”


    元清杭想了想,坦然道:“是我输了,他很聪明。”


    厉轻鸿冷哼一声:“我不信。一定是你又滥好人,又或者是那人狡猾阴险。”


    元清杭哈哈一笑,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补充体力的丹药,递给他,自己也津津有味嚼着:“不说啦,稍微休息一下,晚上才是重头戏,争取赶超他们。”


    厉轻鸿虽然是随口埋怨,可是竟然也和事实相差不远。


    刚才水下的事就算是重来一遍,他也不可能对一个无仇无怨的人下致命狠手,只为了多得两百分。


    但是宇文离偏偏就猜到了他的心思,赌他不会在身后出手。


    宇文离绝不是鲁莽之徒,敢这么有把握,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从昨天开始就在密切观察自己。


    不过区区两天,他就笃定自己不忍心伤人,这是观察入微,有识人之能;


    而敢赌他会在最后时刻收回银索,这是胆大果断,有决策之力。


    假如说木嘉荣不过是个孩子,那么宇文离显然才是更厉害的对手。


    ……


    赤霞殿中,众位宗主望了望窗外的夜色,不约而同,目光都落在了两个玉牌上。


    就在刚刚,宇文离和那个黎青名下,同时暴涨了六百分和四百分。


    这样一来,宇文离已经是一千八百多分,高居榜首;而黎青也瞬间来到了一千分以上。


    同时进到千分的,只有澹台超和澹台芸这对兄妹。也就是说,前三甲中,又出现了这个七毒门少年的身影!


    几位宗师围着宇文瀚连声恭喜,老爷子得意地哈哈大笑:“晚上才是恶战,现在还作不得准。不过呢,离儿的确算争气。”


    澹台明浩一笑:“宇文家是一枝独秀,我们家呢,就喜欢兄友弟恭,互相礼让三分。”


    宇文瀚的脸色一僵,沉了下去。


    现在场上的人彼此不知道分数,一旦在核心区碰上面,澹台家的一对兄妹看到宇文离,绝对会重新分配分数。


    一个人只要留下几百分,保证能拿到晋级名额,剩下的全转移给一个人,那鹿死谁手,可真的说不准。


    毕竟澹台兄妹身上,一共已经有了两千多分!


    众人的目光聚到了山脉最深处。


    四面环山的中心,有一个天然的巨大凹地,深度早已超过了寻常的山谷谷底,方圆足有数里。


    而上面,一个硕大的阵法标志正亮着。


    天然聚阴阵,经过事前巧手布置,这几日下来,已经聚拢了无数阴气和毒瘴,地下埋藏多年的灵兽死尸,都已经蠢蠢欲动。


    ……


    夜色已深,接近午夜。


    从山谷外望向整个山谷,一片黑沉寂静,被封山大阵掩去了声音,仿如整个山脉都充满了死气。


    入口边,苍穹派的守卫弟子燃起了一大团篝火,火势熊熊,映亮了夜空。


    有人在火边烤着肉,有人在嘻嘻哈哈聊天,有人在对凌晨出来的第一名接着下赌注。


    商朗兴冲冲拿着几串烤肉,焦香扑鼻、肥油滋滋直冒,跑到一边的树下。


    宁夺双手抱剑,平静地闭目,在大树浓荫下坐定。


    商朗把烤肉举到他鼻子边,晃了又晃:“师弟,看看这个,小羚羊的前腿肉!”


    那气味实在诱人,宁夺微微睁开眼:“哪里来的?”


    苍穹派虽然富裕,可是平时食物只注重蕴含灵气,不注重口味,这样人间风味的美食,却是不多见。


    商朗硬塞给他两串:“木小公子差人送来的,说是平时用上好灵草和灵泉水喂出来的,整个神农谷也只养了几十只。特意给我们尝尝鲜。”


    宁夺慢悠悠接过去,斯文地咬了一块。


    果然入嘴毫不肥腴,肉质鲜美,满口留香。


    商朗拔下腰间小酒壶的塞子,“来一口?”


    宁夺淡淡避过:“不了,凌晨时分肯定要进山。”


    商朗笑嘻嘻一拍胸脯,一口白牙在火光中闪着亮:“最后才轮到我们嘛,一开始师弟们上就行啦。”


    宁夺抬起眼,一双眸子如同墨色曜石,望向黑漆漆山口。


    忽然,他皱了皱眉:“已经子时了,为什么至今没有异动?”


    历届术宗大比到了夜间阴气最盛,午夜子时、凌晨丑寅交接时,乃是最凶险的两个时点。


    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人遇到危机,捏碎玉牌向场外发出求救了。


    可是现在,却杳无动静。


    商朗一愣,一块羊肉梗在了喉间:“呃……说不定今年的邪祟都稀松平常?”


    想了想,他豁然开朗:“一定是如此啦!那两个七毒门的小兄弟也至今没有求救呢,肯定是考题太过简单。”


    宁夺站起身,白衣黑发在夜风中猎猎而动。


    他缓缓举步,行到了传送阵边:“你们休息,如果有人呼救,我第一个进去。”


    ……


    山谷中原本白天就雾气浓郁,视野极差,现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无数奇异的声响慢慢开始出现,有沙沙的,像是桑蚕食叶;有窸窸窣窣的,像是百足之虫在暗夜里潜行。


    阴灵和邪物在白天大多蛰伏不出,现在终于在夜色中露出了面目。


    一片空旷的林地中,火光四射,爆炸声接连而起。


    元清杭和厉轻鸿藏在一棵古树上,同时飞扑下来,向着地面一群山魅僵尸杀去。


    先用爆破符炸伤了大部分,剩下的被厉轻鸿的毒针毒倒,元清杭白玉黑金扇舞动如风,所过之处,计分珠一一爆开。


    厉轻鸿一脚飞踢,把最后一个浑身僵直的山魅僵尸踢到元清杭面前,元清杭随手一张符打去,击爆了计分珠。


    两人立在一片山魅尸体中,四下终于安静了,只有几只尚未完全死透,偶尔在地上抽搐几下。


    元清杭腰间的记分玉牌上,一堆不同分值的各色光点密密麻麻,已经接近了两千分。


    越是接近中心,遇到的东西越是难缠,两个人运气不好不坏,沿途也遇到了些邪祟,可是再也没碰到巨型畜鱼那种一次一千分的大东西。


    厉轻鸿有点微微的焦躁:“只是这样埋头杀,运气稍微差点,就根本没有大分。不行,我们得打劫去!”


    元清杭身上的那个储物袋,忽然微微一动。


    元清杭打开袋口,往里面看了看。


    那只小造梦兽原本吃饱喝足了,正窝在角落里打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疯狂地在里面转圈。


    抬头看见元清杭的眼睛,它立刻“呜呜”叫了一声,声音带着奇怪的惊恐。


    元清杭盯了它半晌,忽然俯下身去,白玉黑金扇无声没入脚下焦黑的土地。


    底部的扇坠上悬着一个双钱结,丝线墨黑,正中心缀着一颗硕大的辟邪珠。


    林间静谧,可就在这一刻,双钱结上的丝绦忽然无风自动,辟邪珠也开始急速抖动。


    元清杭拔出扇子,神色凝重。


    他缓缓道:“不用打劫别人了,前面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厉轻鸿精神一振:“那就好,我们快点走!”


    元清杭摇头:“杀了它分数固然高,可首先要保命。”


    厉轻鸿奇道:“考校年轻弟子而已,还能真有什么致命的脏东西?”


    元清杭紧皱眉头:“按说是不会。”


    大比是为了挑选和嘉奖优秀晚辈,不是为了抹杀平庸的人,可不知怎么,他心里却有种模糊的不安。


    辟邪珠和双钱结一起传达出来的讯息,实在太压抑、太邪气。


    远处丛林黢黑,暗色一片,黑紫和浓青色的迷雾笼罩着山野。


    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邪恶之物,躲藏在了连绵深山里,等待一击必杀。


    ……


    第27章 惊尸


    前面,终于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团乌黑,巨大阴森,四周有黑色的魔气萦绕着,翻涌如云海。


    厉轻鸿虽然只是粗通阵法,也看出了端倪:“很凶啊。”


    元清杭盯着里面:“等等。”


    他没有立即进去,沿着大阵外面,快速巡视了一遍山势,才道:“进去吧。”


    作为最后压轴出场的,必然是大凶之阵。


    可从外形勘探来看,也就是个常见的大型聚阴阵,况且是大比的宗师们亲手布置的,危险更必然可控。


    两个人提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阵中。


    一进阵,就是一片彻骨的阴冷。


    正是子夜时分,一切阴气正盛的东西仿佛都有了活力,在四面八方嘈嘈切切。


    两个人快速穿过山林,冲向了下面的阵法中心。


    果然,已经有人在鏖战,而且不是少数。


    一团团火把散在山谷中,不停有各种邪物从四周的黑暗中扑出来,厉声尖啸,撕咬向众人。


    有巨大的山鬼,有腐败多年在地下的灵兽尸体,有成型的一团团魔气,各种各样,而在大阵中间的,竟有数十家不同服饰的弟子。


    聚阴阵果然威力巨大,虽然下面有数百人在不断厮杀,可是依旧有大量恶灵和邪魅被吸引而来,源源不断补充着。


    元清杭凝神看了看,场中都是熟人。


    不仅宇文离和澹台家已经在大开杀戒,就连一开始遇上的那群灵武堂的黄衫弟子们也在。


    厉轻鸿忽然困惑道:“咦,怎么这阵中的邪物身上没有计分珠的?”


    元清杭眯着眼睛,很快想明白了道理。


    这是最中心的聚阴阵,能引来无数邪祟,布阵的宗师不可能提前全都找到它们,把计分珠绑定。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只要杀掉阵中的邪祟,就能得分!


    果然,稍微一观察,就证实了这一点。


    只要是杀掉任何一个阵中的邪祟,按照强弱,阵中弟子的腰牌上都有光点亮起,有高有低,所有邪物身上,也都没有计分珠。


    “没办法了,杀吧!”他叹了一口气,带头冲了出去。


    他张手一扬,数道光芒破空而去,正中一只山鬼的咽喉,扇中银锁同时飞出,绞碎了一只野狐的腐尸。


    厉轻鸿也急冲了出去,一簇毒烟逸散,瞬间倒下了一片野兽的死灵,元清杭快速补上最后一击,分数急速增长起来。


    他俩这一出现,场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宇文家和澹台家的两批人竟是不约而同,都悄悄转了方向,将战场远离了他俩。


    元清杭眼角余光瞥见,心里郁闷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场内的邪物越来越多,杀之不绝,几乎无需和人争抢。


    但是,这种任意厮杀的状况,有利于人多势众的大家族,他和厉轻鸿却很难占巧。


    厉轻鸿杀了一会儿,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咬牙道:“怎么办?分数赶不上!”


    元清杭苦笑着摇了摇头:“顺其自然吧。”


    他们在战斗,别人也在战斗,就算有把握杀得更多一点,又哪里保证能超过那几大世家?


    更别提那两家都对他颇是忌讳,直接就避而远之,他又能怎样?


    ……只是到底为什么,他心里还是隐约不安呢?


    大阵边缘,一个小门派不敢靠近中心和大世家抢分,正在外围击杀一些小邪祟。


    刚杀了几只山魅,忽然,远处有片朦胧的雾气,里面透出了一点诡异的微光。


    “师兄,那边有猎物,快点过去!”一个人激动地低声叫。立刻,他们一起飞身,向那片浓雾跑去。


    浓雾并没有在原地不动,却向着他们迎面飘了过来。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弟子一头闯进浓雾:“什么东西?看我……”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震惊地望着前面的东西。


    一个人。


    一个已经死了的、浑身白骨嶙峋、头颅上黑发披散、遮住了整个脸庞的人!


    他的手中,不,是它的手中,握着一把早已经腐朽的长剑,无声地在地上拖拽着,散着丝丝黑气。


    术宗大比选定的山里,只有野兽腐尸和山鬼野魅,怎么可能放进来修士的死灵?


    惊扰长眠的修士,不仅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更何况,这里是苍穹派的灵山所在,又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被聚阴阵召唤了出来?


    他正要张口惊呼,对面的那具白骨修士忽然举起了手。


    黑色长剑无声划过,这名弟子的喉咙间忽然出现了一道血线,下一刻,他的头已经骨碌碌从肩膀上滚了下来。


    他身后的几个师兄弟惊骇无比,同时狂叫了一声,可他们的声音却被包裹在这团奇怪的浓雾里,丝毫也传不出去。


    那把黑色长剑再次举起,沉重又缓慢,可是划断人咽喉的动作,却轻灵无声。


    一道道血线迸飞,一个个头颅飞上半空。


    鲜血喷洒,溅在白骨修士的身上,尽数被吸了进去。那僵尸的浑身白骨发出了一阵“咔嚓”的轻响,似乎瞬间灵活了几分。


    无边黑暗中,这团浓雾包裹着里面的惊尸,缓缓移到了另一边。


    几个术宗弟子刚刚结束了一场小战斗,一抬头,忽然发现他们都陷入了一团黑雾中,不由一愣:“哎,这是什么?”


    一阵阴风吹来,吹动了雾气一角,露出了对面隐约的一颗头颅。那浓雾中无声地划出一道黑光,迎向他面门。


    “扑通”一声,这名弟子的尸体猝然倒下,鲜血溅了一地。


    另一个人在边上,完全目睹了这一切,心里巨大的恶寒浮起,用了最快的速度,将手伸向了腰间的玉牌,用力一折。


    放弃所有的分数,向山外的守护剑宗求救!


    腰牌断了,可是产生的灵力波动却陷在了黑雾中,无声无息被吸了进去。


    无穷的威力和死寂中,这名筑基期的弟子只觉得胸口一凉,低头看时,那剑已经当胸刺了进来。


    伤口迅速腐蚀,在他胸腔形成了一个黑漆漆的空洞。


    ……


    远处,元清杭正在埋头厮杀抢分,忽然抬起头,向山谷边缘的密林看了一眼。


    黑暗中,雾气流动,有隐约的人影攒动,也不时有灵力爆发出波动,应该是有人在那边击杀邪祟。


    厉轻鸿手里举着一根白骨,恶狠狠敲向一只邪物:“这聚阴阵真邪门,怎么引来的东西源源不绝!”


    元清杭有点心神不定,道:“现在是丑寅交接时,接近凌晨。太阳将升,阳气即将转盛,邪物也会尽力一搏。”


    说完,他忽然扭头看向山谷中心。


    子夜时分,山谷中心尚且有最少七八家在厮杀,现在不知不觉间,只剩下了四五家。


    都觉得宇文家和澹台家势力太强,所以避开了?


    厉轻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随口道:“怪不得四周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都跑了?”


    元清杭忽然心头一震,脱口而出:“有问题!”


    不远处,宇文离目光轻轻一扫,看向这边。


    厉轻鸿莫名其妙:“什么问题?”


    元清杭急速道:“杀邪物不会有这么新鲜的血腥味,这是人血!”


    另一边,澹台芸也在有意无意关注着他们这边,闻言也是猛然一怔。


    “哥哥,不对。”她轻声喝。


    原本山谷中心厮杀声嘈杂,所有人都不觉得异常,这一刻,忽然好几家的人全都同时住了手,不仅山谷中心,就连原先纷扰的外围密林里,也一片诡异的平静。


    所有的人,都忽然一阵心悸。


    一个小弟子颤抖着缩了缩,低声叫:“人呢?那么多人……怎么都没有声音?”


    元清杭盯着远处,看着那团庞大的黑雾慢慢飘出深色树林,忽然叫道:“退后退后,全都撤!”


    晚了。


    随着这声喊,那团黑雾就像是一团龙卷风,呼啸着,瞬间袭到了距离最近的几个术宗弟子面前,一道黝黑的剑伸了出来。


    毫无反抗机会,几个人几乎同时倒地,有的头颅飞上了天,有的肠穿肚烂。


    几丈之外,一个女弟子忽然弯下腰,开始呕吐。


    平时也经历过斩妖除魔,也有同门受伤甚至殒命,可是谁见过这种惨烈的景象?


    没给人喘息的时机,那团黑雾已经瞬移到了这呕吐少女的身边,挥剑斩去。


    一道银索后发先至,拦腰捆住了那少女的身子,千钧一发间,带着她飞上了半空。


    元清杭银索一抖,将她甩到了远处,高声叫道:“别单打独斗,一起招呼啊!”


    宇文离目光闪动,没有动弹。


    另一边的澹台超心切,一挥手:“上!”


    澹台家的弟子们齐声应诺,澹台超一马当先,身形有意无意挡住了元清杭,手里一道巨大威力的符篆凌空打出,和那团黑雾撞在一处。


    轰天一阵火光,黑雾散去,那具身上全是累累白骨的惊尸现了出来。


    符篆火星继续爆开,燃着了它脸上披着的脏污黑发,露出了一张脸。


    没有五官。


    眉眼和鼻梁全部划烂削平,皮肉早已腐烂,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没有像身上一样变成白骨,依旧有腐肉附着在头骨上。


    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里,没有光芒和生机,只有一团阴森无比的怨气。


    “妈的什么东西!”澹台超平时也算教养良好,此刻也被吓出了一声脏话,手里的攻击符疯狂砸出去。


    那惊尸缓缓转过头,黑窟窿一样的眼睛对准了他。


    倏忽之间,一道黑色光芒电光石火,当头向他劈来。


    那剑快得匪夷所思,澹台超疯狂往边上急闪,可是却已经晚了一步。


    几乎没人看得清发生了什么,澹台超惨呼了一声,半边肩膀上鲜血狂飙,被削了一块肉下来。


    澹台芸娇弱身子一闪,冲到哥哥面前,手中利剑迎上了那柄黑剑。


    她的宝剑也算是利器,可是一沾上对面剑锋,明亮的剑刃竟然发出了一声“滋啦”异响,被死气侵蚀出了一处豁口!


    一道白衣身影袭上,剑身斜挑,帮她挑开了那柄黑剑的粘连。


    正是宇文离。


    他冲着澹台芸一点头,澹台芸脸色微微一红,急忙顺势退下,飞快扶起了摔在一边的哥哥。


    元清杭也扑了上来,扬手打出了几道惊天动地的爆炸符,那具惊尸剧烈地晃了几下,可是没过片刻,身子又稳住了。


    黑剑到处,血肉翻飞,惨叫连连。


    元清杭一边打,一边躲着重剑,冲着宇文离大叫:“你们还不捏碎玉牌求救?”


    宇文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捏?”


    元清杭理直气壮:“我们家就俩人!好意思叫我们捏吗?”


    捏断玉牌求外援,那人曾经拿到的积分会全部清零,转移也属于无效,这时候当然谁都不愿意。


    另一边,一个小门派的弟子却忽然带着哭腔叫:“我们捏了!已经捏了两枚了,没人来!”


    元清杭和宇文离都是一惊。


    进山之前,规则说得清清楚楚,每人的腰间玉牌和外界相连,一旦主动折断,在山谷口守候的剑宗弟子们就会通过传送阵瞬间赶来。


    现在无人应答,又是什么情况?


    澹台芸帮哥哥迅速处理好伤口,快速拿出一个小罗盘,盯着上面宛如死水一滩的指针,脸色苍白。


    她抬起头,看向元清杭和宇文离:“这个聚阴阵不对,灵力波动传不出去了。”


    ……


    山谷外,黎明前,四周的浓黑比任何时刻都凝重。


    商朗抱着剑,和一堆师兄弟们横七竖八地躺在树下。


    他眼睛半眯半睁,困兮兮地又看了一眼山谷入口。


    “好神奇哦,今年没人求救。”他捅了捅身边的宁小周,“你不是知道挺多轶事的?说说,上一届也这样?”


    宁夺坐在树下,姿势似乎一分也没有变过。


    闻听商朗问话,他睁开眼,淡淡扫向这边。


    宁小周一拍胸膛:“这个我知道!宗门的藏书阁里有记载过,上一届术宗大比,总计七十八人中途遇险,向场外剑宗求救。”


    他掰着手指:“上上届呢,也就是二十四年前,那一届更多。”


    旁边的师兄弟们来了精神:“哦哦,多少?”


    “由于考题过于乖僻,好几家弟子先后陷入一个迷心阵中,在里面转了一夜,都以为时间过去了几个月,最后扛不住绝望,捏断玉牌认输的,总计有就一百五十多人。”


    商朗打了个哈欠:“都是快天亮才熬不住的吗?”


    宁小周摇摇头:“不啊!子夜时分最多了,阴气最重、邪物最凶嘛。”


    商朗抬头看看漆黑一片的天,有点发怔:“啊……是吗?”


    旁边的古树下,宁夺忽然站起了身。


    山间的夜风越发得大,他颀长身影站在巨大山谷口前,白色衣袍在猛烈的山风中翻卷着,隐约露出衣角的两朵赤色云霞,和白云图案交相辉映。


    那是苍穹派金丹初期的标志。


    白云代表筑基,一朵赤霞代表金丹初结,两朵代表即将冲关,三朵代表金丹中期凝实境达成。


    “师弟!”商朗叫了一声。


    宁夺回头:“我要进去一下。”


    商朗大惊,“噌”地一下蹦起来:“什么什么,传送阵有反应了?”


    宁夺缓缓道:“暂时还是没有。”


    商朗愕然:“那没有方位指引,你去哪儿?”仟仟尛哾


    夜风忽然变得冷冽,刮过林稍,发出一阵阵呜咽般的森冷涛声。


    宁夺缓缓站起,一身洁白衣袍在夜风中翻飞,赤色红霞如同两团烈焰飞扬。


    他明澈目光盯着那无边夜色,道:“随机传送吧,进去后,我到处转一转。”


    ……


    “我们挡住,保一个人冲出阵去。”元清杭一边叫,一边用白玉黑金扇打出数十根细针,“出去的人在阵外捏断腰牌,发出求救信号就好!”


    只要能联系上外面,外面的宗师收了封山大阵,再来几个大宗师,一切就都能在控制中。


    宇文离抓紧时间抵御着惊尸,点头赞道:“此法甚好。”


    赞扬虽赞扬,他可绝口不提自己家的人出去。


    寻常弟子根本没能力冲破这聚阴阵,起码也得厉害角色才能胜任。


    可是捏断求救就意味着丧失名额,天明在即,哪家的核心弟子又肯前功尽弃?


    厉轻鸿轻笑一声:“师兄,管他们做什么?他们不肯送人出去,那就多死几个人好啦。”


    澹台超瞥了一眼宇文离身上的腰牌,犹豫了一下,终于狠下心。


    他将自己的分数全部转给了澹台芸,嘶声道:“妹妹,名额我不要了。我出去吧。”


    元清杭精神一振:“哎呀,澹台兄当机立断,明白人。”


    宇文离一惊,眼角余光一扫,澹台芸身上的腰牌已经变成了三千多分,而他身上的分数,也才两千八百多。


    若想争夺第一,就得叫宇文家的弟子也这样牺牲转移,可是澹台家又不是没人了,他敢聚分,澹台家也一定会这样堆分在澹台芸身上。


    最终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两败俱伤,牺牲了所有弟子的分数,难道最终每家只拿一个名额?


    本以为这兄妹俩的分数一定会分散,绝不可能落下谁,可没想到澹台超忽然受伤,反倒促成了他的决断。


    饶是宇文离心思细密,计谋百出,这一刻也是心思微乱,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元清杭一把带毒的银针打出去,密密麻麻钉在对面惊尸的的黑色魔剑上,犹如附骨之疽,瞬间拖得那剑势慢了一点:“跑!”


    澹台超一咬牙,绕开了那具惊尸正面,斜斜向一处阵脚抢去。


    毕竟是术宗大家的杰出子弟,对阵法的观察远胜普通人,这一晃,在漆黑夜色中,依旧准确地闪到了阵眼前。


    然后就迎头撞上了一个东西。


    ……一只肢节尽断、全身扭曲的山魅。


    山魅一爪袭来,猝不及防的澹台超惨叫一声,竟又被这一爪抓到了胸口,留下了一道黑色伤口。


    元清杭大惊失色,差点骂了声“我去”,急忙抛了伤药过去:“快快,敷上。”


    这澹台超也是点背,怎么就能迎头在阵眼撞上邪物了,这么巧!


    下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发了直。


    哪里是巧,那个阵眼里源源不断地,正有新的大量邪祟往里面钻!


    聚阴阵是能吸引邪物不假,可是战斗了这大半夜,附近的也来的差不多了,怎么忽然又冒出来这么多?


    澹台芸急冲上前,护住伤重的哥哥,身边立刻围上来好几个邪物,一时手忙脚乱。


    正在焦急,身边一道剑光闪过,将一个邪祟拦腰斩断,又是宇文离。


    宇文离冲她微微点头,转身道:“宇文家的上来,堵住阵眼!”


    他又转身看向元清杭:“我和澹台小姐对付惊尸,四周拜托你?”


    他说得急促,可元清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爽快道:“好!”


    阵中聚阴,本来是危险之地,可是从这个溃败的阵眼看,四处应该都有大量的邪物在赶来,首要之务,反倒该守住四周阵眼,别被破阵。


    宇文离又沉声将号令远远传了出去:“诸位,现在守在阵中反而安全,听黎小仙君吩咐,查看四周,务必一起出力。”


    众家弟子劳累半宿,忽然遇见修士惊尸,再看外面源源不断的邪物,都知道哪里出了岔子,慌忙纷纷答应。


    元清杭简单将人分了几组,按照八卦方位分出去:“大家去找阵眼,有东西要进来,就尽力挡住。挡不住就叫大声求救,懂吗?”


    一个人小声道:“都在自身难保,找谁求救?”


    元清杭笑着看他一眼,明亮眸光在夜色中闪闪发亮:“我。”


    各家弟子有的根本不认识他,心里都直犯嘀咕,可是见宇文离对他客气,也只有应了。


    元清杭带着厉轻鸿,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率先赶往东方“震”位。


    果然只行了数十米,一处阵眼现在眼前。


    黑暗中,没有实质的屏障遮挡,可是隐约却看得到有一大群邪物聚在阵眼附近,空气剧烈波动,眼看着就要被腐蚀破开。


    元清杭赶紧一道补天符打过去,正钉在最岌岌可危处,再接着四张小符补上了四角,外面的邪祟欲进无门,越发焦躁。


    元清杭对厉轻鸿道:“我去下一处,你守在这里!”


    厉轻鸿眼珠一转:“别人死活我可不管。娘来的时候叮嘱过我,时刻不准离开你左右。”


    元清杭心里哀叹一声,掉头就走:“行行,随你!”


    两人马不停蹄处理了下一处,厉轻鸿忽然冷笑:“那个宇文公子倒是会差遣人。”


    元清杭不答,厉轻鸿气急败坏:“他和那个澹台家的女人一起打惊尸,分数他俩分,却叫你守边边角角,你傻不傻?”


    元清杭却神色凝重,眸光奇异:“那可未必,谁说那具惊尸身上一定有分?”


    第28章 逆转


    厉轻鸿一愣:“什么意思?”


    元清杭遥遥回头看了谷中一眼,那边,惊尸手中剑横扫竖劈,宇文离和澹台芸正在竭力苦撑。


    “假如我没猜错,这东西不是原先的考校试题,怕是杀了也没什么分。”


    忽然,远处一声惨叫,有人惊叫:“这里,这里破了!”


    正是正西方的“兑”位。


    元清杭举目看去,心里一突。


    一股浓厚的黑气正从那边的密林里滚滚而进。不知道是哪家的弟子功力不行,短短片刻,竟已经失守。


    元清杭飞身纵起,等到奔到近前,密林里已经躺了七八个人,四周全是各种各样的野兽腐尸,邪祟山鬼!


    元清杭马不停蹄,和厉轻鸿又奋力杀了这群邪祟,刚刚搞定,又听见另一边的“离”位上,一阵惨叫接着响起。


    灵武堂的弟子们正守在这里,屏障外,一只巨形猛虎的恶灵刚撞破阵眼,狠狠一爪拍在为首的李济身上。


    李济眼前一黑,一口血喷出来,慌乱间随手掏出怀里一张符,劈面打了出去。


    一片巨大的火光猛然腾起,火焰中那只山虎恶灵踉跄倒退了几步,一阵摇晃,竟然哗啦啦地尸骨散了一地。


    灵武堂的弟子全都惊得合不拢嘴,有人大叫:“大师兄你这是什么符?”


    李济挣扎着爬起来,迷迷糊糊一拍头:“是黎兄弟给我的?”


    “啊啊啊,真的吗?”众人纷纷想起来自己也分了一张,慌忙都摸了出来,死死扣在手里,“保命啊这个!”


    澹台超重伤已经退在了一边,宇文离和澹台芸并肩作战,两个人都苦不堪言,汗水淋漓。


    这名修士惊尸的功力,绝对在金丹中期以上,加上夜里邪气加成,只怕快要接近金丹圆满。


    等级之差,一级已经能压死人,他们两个年轻后辈都是金丹初期,这样耗下去,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


    场中宇文离一边苦战,一边叫:“黎小仙君,周围能撑住么?”


    元清杭高声回应:“不保证啊,你们呢!”


    宇文离苦笑一声:“撑一时是一时吧。”


    澹台芸虽然没说话,可身上已经带了伤,一张冰雪般的脸上也溅上了血迹。


    宇文离低声道:“澹台小姐,待会儿你找机会走。我拖住这惊尸。”


    澹台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原本苍白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劳累,染上了一丝绯红:“不用。”


    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到宇文离腰间,忽然一怔。


    宇文离察觉到她异样目光,抽空低头一看,也是猛然一惊。


    他的腰牌上,不知何时少了几个光点,积分少了好几百分!


    就在他凝视的这一瞬,腰间的某个积分点竟然一暗,又少了一个。


    澹台芸不由自主一低头,骤然惊呼了出来——她腰间的分数点,也莫名其妙少了好些。


    可明明都是辛苦杀邪祟得到的,现在怎么会无故消失?


    远处,元清杭抢到灵武堂弟子身边,先把李济救了下来,忽然眉头皱了皱。


    就在低头帮他止血的瞬间,他眼一花,似乎看到李济腰牌上的光点,暗下去了两个。


    “李兄,你把分数转给同门了?”他忽然开口问。


    李济虽然疼得几乎昏厥,可是神志却清醒:“什么?没有啊?”


    一低头,他眉头一跳,惶急地叫:“我的积分点呢?”


    这么一嗓子,旁边的灵武堂弟子们都纷纷低头,惊呼此起彼伏:“我的也少了!”


    “还在减少!怎么回事?!”


    ……


    山谷里,一道白色身影快若惊龙,疾驰向山谷中心。


    封山大阵中无法御剑飞行,宁夺纵然心急,也只能飞奔向前。


    远处天边依旧漆黑,可是最远的山峦边上,似乎已经透出了一丝极浅的天光。


    可这并不能叫人稍稍放松。


    四周的密林中,根本看不到一个活人,诡异得离奇。


    所有的血腥气息,都指向了山谷正中,也是考校的中心位置。


    按说那里有厮杀和受伤都正常,可这么浓的血腥味,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弃权呼救?


    ……


    随着接二连三的阵眼被冲破,外面的邪物宛如过江之鲫,疯狂涌入。


    元清杭心里长叹一声,高叫:“回防回防,不要再守啦!”


    众人正在惶恐,骤然听到有人发令,全都乌泱乌泱又往山谷中心跑。


    元清杭自己跑在最后断后,狠狠心,掏出身上所有的符篆,向着破损处连续打去。


    一片惊天动地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阵眼附近,成群的邪祟像是被风吹倒下的麦浪,扑通倒下。


    无数术宗弟子瞠目结舌,一边狂跑,一边互相询问:“他这符篆哪儿买的?出去我也想买点。”


    “……宇文家?他家爆破符很是有名。”


    “胡说,他家的人一样狼狈,有这么好的自己不用?”


    外围已经告破,越来越多的邪祟和山鬼兽尸涌入,而最中心,那具最可怕的修士惊尸正在收割更多人的生命。


    元清杭在群鬼中蹿来跳去,掏出一叠空白符纸,狠狠刺破手指,飞快地一张张画符。


    厉轻鸿一边帮他挡着攻击,一边气得叫:“你干什么!省点血气不好吗?”


    元清杭叫:“马上马上。”


    十几张符篆飞快画就,元清杭一甩手,一串鲜血洒上去:“疾!”


    片片符纸飘在空中,连成了一串火龙般的符桥,飞快向着谷中飞去,转瞬砸上了那修士惊尸的后脑。


    那惊尸一个踉跄,脑骨上顿时瘪了半边。他缓缓转头看向这边,喉间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吼叫。


    下一刻,它身形纵起,径直向元清杭飞扑而来,重剑在空中发出一声沉啸。


    元清杭转身向最近的一处阵眼掠去,身后的阴风越逼越近,他一个急闪转了方向,躲过了身后的那道剑光。


    “黎小仙君,你干什么?”宇文离一怔,飞身想要追来。


    元清杭大叫:“我把它引出阵,你们在里面杀别的邪祟!”


    外面山高地阔,只要能把这个大麻烦引出去,周旋起来就方便些,而且阵中阴气重,这惊尸只会如虎添翼,甚至越来越难对付。


    厉轻鸿飞身抢上,手中亮出两把淬了剧毒的短匕首,狠狠向惊尸手腕刺去,可是惊尸的修为远超过他,手腕上的森森白骨一抖,绞住了他的匕首。


    “仓啷”一声,匕首断开落地,厉轻鸿身子一晃,被整个击飞。


    元清杭一咬牙,扇柄中的银索飞旋而出,绕上惊尸的脖颈。


    用尽全身灵力,他拖着惊尸的沉重尸体,向前拽去。


    几步后,阵眼近在咫尺,原先聚在这里的邪祟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个更可怕的存在,纷纷惊恐散去,阵眼处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豁口。


    元清杭一脚踏上阵眼时,身后的那道重剑像是附骨之疽,擦过了他的肩头。


    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鲜血混着黑气,染红了元清杭的衣袍。身后的惊尸忽然伸出了枯骨之手,抓住了脖颈中的银索。


    随着它往后一拽,元清杭的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不由自主向后飞去。


    他用尽全力向后甩出一张定身符,那惊尸微微一僵,可是手里的重剑已经顺着惯性劈了下来。


    背后一阵阴寒直透脊背,直透元清杭心底。


    就在这千钧一发,他面前的阵眼豁口里,忽然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御着夜风,穿透邪气,一道雪亮的剑光像是暴雨中的闪电,映亮了执剑之人的脸庞。


    面如冠玉,眼波平静。


    可是他的剑光,却炙热而浩大,波动的灵力铺天盖地。


    人在半空,剑光绕开了面前的元清杭,向着他身后的惊尸头顶削去!


    惊尸猝然抬头,两只黑洞洞的眼眶木然看向他。


    一瞬间,它似乎也感到了这才是致命的危险,劈向元清杭的重剑忽然抬起来,重重迎上那当头一剑。


    ……


    雪亮的轻剑对上死气沉沉的重锋,胶着片刻,在空中僵持不下。


    元清杭愕然望着面前的冷峻少年,心里像是有巨浪翻涌。


    下一刻终于醒过神,他手中白玉黑金扇合拢,欺身上前,狠狠插入了惊尸的后脑,用力一撬。


    宁夺手中的剑光,也在这一刻心有灵犀地轻轻一转,卸下了相抗的巨力,转而轻轻插入了惊尸的眼中。


    “咔嚓”一声,元清杭手中的白玉黑金扇撬开了惊尸的半边脑骨,而宁夺手中的剑洞穿了惊尸的眼眶,从后脑穿了出来。


    惊尸发出了一声似人非人的巨大痛嚎,手中重剑仓啷落地,浑身灵力暴走,白骨颤动。


    宁夺手臂轻伸,一把将元清杭拉到自己身边,下一刻,身形轻灵退走,远遁到了一丈外。


    惊尸虽然眼睛已经不在,可是聚集在眼眶里的死气被宁夺毁去,就成了真正的瞎子,一头撞在了残破的阵眼上。


    这一撞,再无东西阻拦。外面的天光透过大阵,铺天盖地照射了进来。


    ……天亮了。


    商朗带着一群师兄弟赶到时,山谷中已经结束了最后的战斗厮杀。


    朝阳升起,阳气源源不断,聚阴阵中的邪祟开始衰弱,被剩下的术宗弟子们杀得遍地都是。


    商朗愣愣地看着遍地的鲜血和污秽,再看看地上堆积的一具具术宗弟子尸体,脸色惨白。


    “为什么……怎么会死人?怎么会死这么多!”


    历届大比,求救的也就是百把人,场外救援赶到后,死亡的就更少。现在这满地的尸体,怕是已经超过了百人以上。


    都是各家的优秀弟子,在他们苍穹派的主持下,出了这么多条人命,这该怎么向诸家仙宗交代?……


    宁夺站在人群中,正和元清杭四处奔忙,到处救人,闻言转身:“聚阴阵引来了不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商朗叫。


    旁边的宇文离站着,家族带的医修正在帮他处理伤口,苦笑着指了指地上那具白骨:“不知道怎么,进来了一个金丹中后期修士的遗骸,被催成了厉鬼级的惊尸。”


    澹台芸站在他身边,也满脸疲惫:“不幸殒命的术宗弟子几乎都是死在它手下,若不是宁仙君及时赶到,我们怕是都凶多吉少。”


    商朗崩溃大叫:“那你们为什么不求救!”


    元清杭蹲着身子,正在帮一个陌生小弟子接骨,叫得比他还夸张和崩溃:“哎呦你还怕事后没人查吗。快点帮忙救人!快忙死啦!”


    又是接骨、又是续肢,还有人灵脉刚断,及时施救还有可能恢复几成,整个场上全是术宗弟子,最多带着伤药,也没几个人懂医。


    商朗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叫上人,把经过初步救治的人纷纷送走,自己跑过来:“要我帮忙不?我可以输入灵力!”


    元清杭摆摆手:“不用,宁……”


    他忽然卡了壳,慌忙叫:“要要,你来接替一下宁仙君,让他歇歇。”


    啊啊啊,这个人在身边压力太大了,赶紧来个人把他换掉!


    商朗刚刚撸起袖子,就看见宁夺淡淡转头,凝视着他:“师兄去别处帮忙吧。”


    元清杭:“……”


    商朗挠挠头,四下一看,忽然看见厉轻鸿坐在旁边树下,忙问:“你怎么样,也受伤了吗?”


    这个药宗少年也懂医,这么一动不动,不来帮手,想必是重伤难支。


    厉轻鸿看着他,眼珠轻轻一转,秀美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楚:“没事……忍忍就好。”


    商朗急忙跑过来:“哪里有伤?”


    厉轻鸿轻吟一声:“内伤……若是有灵力安抚内腑,可能好受些。”


    商朗慌忙在他对面坐下,手掌急伸,贴在了他心口,纯正而充沛的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过去:“你忍着点儿,我帮你梳理。”


    厉轻鸿闭着眼,贪婪地吸收着这温暖的灵力,半晌伸出手,掩在了嘴边,发出了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


    手掌放下张开时,上面已经鲜血淋漓。


    商朗吓得快傻了,声音带了颤:“你怎么样?要不要叫你师兄看看?”


    厉轻鸿悄悄瞥了一眼元清杭,目光落在旁边长身鹤立的宁夺身上,眼中凶狠一闪。


    只是这凶狠藏在长睫下,没人瞧见。


    他目光收回,脸上带着卑微,低低道:“……没事,他知道我会照顾自己。”


    旁边,元清杭忍无可忍:“叽叽歪歪什么,商兄你别理他,去给别人输送灵力!”


    商朗看着厉轻鸿秀丽脸上的黯然,猛跳起来,冲着元清杭怒道:“他也是伤者,你这个当师兄的,不先救自己师弟就算了,还叫我别管他?”


    元清杭翻了个白眼,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低声自言自语:“还真容易骗!”


    厉轻鸿只受了点皮肉轻伤,叫他帮着救人,他就阳奉阴违,就差没把“全死了才好”写在脸上,元清杭只怕他顺手害死几个分高的,只能叫他站在一边别动。


    这下倒好,倒是不闲着,把商朗这个傻子骗得团团转。


    旁边,宁夺帮一个伤者输完灵力,缩回手淡淡道:“是啊,和以前一样。对吗?”


    元清杭身体忽然僵住。


    他喉结轻轻一动,艰难道:“什么?……”


    宁夺低着头,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勉强听清:“十年前,你骗他说鼻子流血是中毒,他信;现在,你师弟骗他说自己吐血,他也信。”


    他黑亮目光望向元清杭,俊美眉目和十年前那个小药童隐约重合起来,声音又磁又轻:“元少主……骗人是不是好开心?”


    元清杭脑子“嗡”了一声,一个后仰,差点一跤坐在地上。


    身边的宁夺飞快伸手,将他的手臂抓住,等他稳住了身子,才又慢慢松开。


    元清杭盯着他,看见目光迎来,又慌忙移开:“啊哈……哈!不知道小仙君你说什么。”


    要死了要死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不该去深夜招惹他,不然也绝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更不会露馅!


    他随手抓过身边一个伤患的脉门,郑重塞到宁夺手中:“务必一直给他输送灵力,要是他死了,就是因为灵力没续上。切记切记!”


    说完猛地站起身,就想开溜。身子还没蹿出去,宁夺已在他身后淡淡道:“去哪儿?”


    “我去看看别的伤者,医者仁心,普度众生!”


    宁夺身子轻轻一晃,拦在了元清杭身前,目光看向了他肩膀:“重伤者都已经治过了,不如度一度自己?”


    “哦哦,处理过了。”元清杭点头如捣蒜,显摆地扭了扭身子,“你看,早就撒了药,不流血了,我家的伤药一流……哎哎你干什么?”


    宁夺伸手抓住他,按到地上坐下:“再处理一下。”


    元清杭龇牙咧嘴想要摆脱,可这人动作看似轻柔,手腕却如同精钢铁箍,丝毫挣不掉。


    宁夺手中长剑轻举,掠上他血淋淋的肩头,那剑映着朝霞金光,又轻又准,削掉血衣,却丝毫没碰到元清杭肩上血肉。


    他望着元清杭那足足少了一片肉的伤口,伸出手:“拿来。”


    元清杭乖乖地掏出一瓶药:“这个外敷,不要用太多。”


    宁夺眼帘低垂:“很贵重?”


    元清杭叹了口气:“倒也不是。”


    下一刻,肩膀上随着药粉撒下,剧痛传来,他猛地一咬牙,大叫:“……叫你不要多用!”


    伤口处浸着少许尸气,这药虽然药效快,可他妈的太疼!


    宁夺瞧着他黑葡萄一般的含泪眼睛,手一顿,低声道:“没多用。”


    元清杭抽着冷气,生理性的泪水快要落下来,扭头看看自己肩膀,果然,一大半还没撒上药粉呢。


    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来来,全给撒上。”


    宁夺的手却踌躇了,黑长睫毛轻轻颤动,半晌道:“有别的药么?”


    元清杭正疼得厉害,胡乱摆手:“没啦,就这个好。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给个痛快吧宁仙君。”


    要命啊,明明怕疼不想用药的,尸气也能慢慢逼出去,非要逼着他受这份罪。


    果然见到这个人就没好事,原著诚不我欺也。


    宁夺手里抓着药瓶,像是被定身符定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正在僵持,旁边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笑意:“要不,我帮黎小仙君上药?”


    正是宇文离。


    他已经整理好了身上的狼狈,重新恢复了翩翩白衣,和一身血污、面貌平庸的元清杭比起来,宛如一只翩翩神鸟对面站着一只落魄的山鸡。


    他看着宁夺,一双凤目似笑非笑:“想不到宁兄战力卓越,却怕见血呢。”


    宁夺却没松手将药给他。


    他不再犹豫,极稳又极快地,将一层药粉撒在元清杭肩头,再从怀中掏出一卷白纱,轻柔地帮他包扎完毕。


    再抬起头时,他目光平静:“朋友的血,自然是怕的。敌人的血就没关系。”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动,不知怎么,竟是有点怔忪。


    宇文离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整个人忽然表情极为古怪,死死看向了元清杭的腰侧。


    “黎小仙君,你的分数……始终没有变化过?”


    元清杭一低头:“咦,还真是啊?!”


    他腰牌上的分数最后停留在两千八百分,一夜血战,结束后又兵荒马乱地施救,计分点的异象也没空琢磨,现在宇文离一提,才想到看上一眼。


    他的目光落到了宇文离的腰牌上,目光也猛然一滞。


    ……再环顾四周,澹台芸,还有另外几个高手的分数,都全部降到了只剩下一千多!


    宁夺目光在他们众人身上转了转,俊目中也有点微微的讶然:元清杭的分数居高不下,竟然是术宗全场第一?


    宇文离心中大乱,看着他的眼神也越发古怪:“黎小仙君对此毫不知情吗?”


    元清杭静默片刻,诚恳道:“确实不知。”


    宇文离和澹台芸互相看了一眼,全都沉默不语,各自心事重重。


    天色转明,旭日初升,各家门派将伤残清点完毕,不少人络绎围了过来。


    灵武堂的多位弟子靠着元清杭送的保命符,竟然没有一个人丧命,先上来感激涕零地道了一番谢。


    接着,另一家也过来诚恳施礼:“感谢黎小仙君妙手施救,如此大恩,等回去后,一定禀明本门师尊,再专程道谢。”


    元清杭打个哈哈:“不客气,守望相助,顺手而已。”


    宁夺沉默不语,站在那具修士白骨前,凝视着枯骨。


    元清杭和道谢的人客气完,看着他,还是忍不住凑了过去。


    他蹲下身,捡起一块腿骨,眯着眼睛,仔细看了半晌,又在那被削得面目全非的脸上挑了一丝腐肉,毫不在意地在鼻子边嗅了嗅。


    商朗在一边忍住恶心,犹豫着探过头:“这个……是什么人?”


    元清杭点了点脚下焦黑的土地:“商公子,这儿是苍穹派的仙山属地?”


    商朗挠头:“啊,是啊!”


    元清杭奇怪地看他:“那你们家山里出现的东西,来问我是什么人?”


    ……


    第29章 夺冠


    赤霞殿中,所有的术宗宗主都面沉似水,望着陆续抬上来的尸体。


    看到各色衣饰的时候,各家都明白了一件事:都有死伤,几无幸免。


    宁夺和商朗站在下面,两人先后陈述禀报后,宇文瀚老爷子先发了话:“一具金丹中后期修为的惊尸?我们前些天去布阵的时候,可绝没有这种东西。”


    宁程坐在上首,脸色同样凝重:“苍穹派主持大比,无论如何难逃保护不力之责。至于这惊尸的来历,还容我们慢慢细查,一定会给诸位仙宗一个交代。”


    各位宗主沉默不语,既然宁代掌门已经这样说了,总不好再步步逼问。


    澹台明浩叹了口气:“出现这样的意外,谁也不想。可当下之急,还是要决出今日大比的胜负才是。”


    所有人齐刷刷抬头,看着从下半夜开始就诡异无比的记分牌,神情一言难尽。


    大殿外,一声沙哑的低笑由远到近,厉红绫戴着帷帽,施施然踏进门来。


    她抬头看了看那浩浩荡荡的记分牌,道:“是啊,赶快定下第一才是。”


    元清杭冲着她一笑:“师父,您来啦。”


    厉红绫看了看他肩膀的伤处,帷帽黑纱下,戴着面具的脸微微一沉。


    她扭头打量了厉轻鸿,冷声道:“你倒是全须全尾,毫发无伤。”


    厉轻鸿脸色惨白,低着头:“娘……是我的错,没有保护好师兄。”


    旁边商朗诧异万分,愤愤不平地看了厉红绫一眼。


    这算什么长辈啊,偏心如此,明明两个人都受了伤!


    澹台明浩咳嗽一声:“记分已经完全紊乱,现在的分数,怕是要清零重算。”


    厉红绫冷笑一声:“哦,为什么?”


    澹台明浩道:“在座的诸位仙长都能作证,从某一个时刻开始,场中弟子的分数全部开始莫名减少,想必是受了场中进了惊尸的影响。”


    厉红绫反问:“那又怎样?”


    澹台明浩微微一笑:“紊乱前最后一刻的分数,大家都是记得的。”


    那时候大家都盯着分数牌,澹台超忽然将分数转给了妹妹,导致她的分数位列第一,这也是众目睽睽,并无异议。


    宇文瀚老爷子冷哼一声:“老夫不同意。后半夜杀邪祟的数目又没法统计,怎么能按照午时来?”


    他孙子宇文离分数虽然比澹台芸少,可是瞎子都知道澹台家是一对兄妹的总分,虽然不违规,可又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澹台明浩面色如常:“那不如叫各位仙尊评评理?”


    两大术宗宗师正剑拔弩张,忽然间,只听得一个清亮声音低声道:“师父,是不是我们不说话,他们就这样定了呀。”


    正是元清杭笑吟吟侧过身,看似是师徒窃窃私语,可语声清晰入耳,叫人想忽略也难。


    澹台明浩转头盯着他:“哦,你有什么异议吗?”


    厉红绫嗤笑一声,一道劲风,将殿中那枚鸳鸯腰牌卷在手中。


    她举手一亮,妙目隐约在黑纱后透着讥讽:“我家现在的分数是两千八百分,比你们两家的第一名加起来还多。他是违规了?还是苍穹派帮他做了什么手脚?”


    旁边的仙尊们面面相觑,有人道:“当然不是这样说,只是……”


    “既然没人做手脚,当然就得按照这个来。”厉红绫截断他的话,“没有理由就随意褫夺,谁有这么大的脸?”


    上首的宁程缓缓开口:“所有的人都分数莫名降低,只有他一人不受影响,不知道黎掌门可有什么解释?”


    大殿上一片静默,不少人心中一动,脸上都露出了隐约的怀疑。


    是啊,为什么偏偏只有这个七毒门的弟子分数不变?


    元清杭遥遥望了宁程一眼。


    “说起来,积分牌的古怪不弄清楚,我也觉得这分数有点儿烫手。”他神色平常,笑容随意,“诸位仙尊难道不打算找找其中的原因吗?”


    一位宗主摇摇头:“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元清杭目光闪动:“我好像有点眉目,不如我说出来,诸位仙尊听听?”


    宇文瀚老爷子盯着他:“你说。”


    元清杭走到堂下的一堆邪祟尸骨前:“我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闲着无事,验看了一下,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家的分数会莫名减少。”


    宇文离忍不住开口:“为什么?”


    元清杭拖着一只野狐的尸骨,轻松地扔到了大殿中间:“因为,这些邪祟,都是死过三次的。”


    ……堂下堂上静默片刻后,一片哗然。


    这话奇怪又突兀,完全叫人摸不着头脑。


    宁夺站在不远处,明亮目光一瞬不瞬望着他,光彩依稀。


    商朗心急难耐:“什么叫死过三次啊,你说清楚点儿?”


    元清杭手中的白玉黑金扇轻轻一点,挑起一根野狐的腐骨,一字字道:“意思是,除了多年前它们死去的那一次,就在昨晚,它们又都被击杀了两次!”


    众人一片喧哗,商朗急切地追问:“什么意思?”


    元清杭叹了口气:“第一次死亡呢,是多年前。从腐骨的旧伤看,上面有大型野兽啃咬齿痕,所以是死于被别的猛兽猎杀。”


    商朗凑过头来,看了看:“嗯嗯,是的。”


    “它被活活啃咬而死,本来就死有怨气。这里封山后,各处都布置了催阴聚邪的大小阵法,于是就被催成了邪祟,在昨天出了土。”


    元清杭指了指野狐头骨上的一处新伤:“然后就遇到了术宗弟子,被当成分数击杀了。看伤口呢,是被一柄单刀劈死的。”


    旁边有个小门派的大弟子探过头来,忽然惊呼一声:“啊,这只野狐我记得,是我刚进山时杀的,没错!”


    元清杭笑道:“然后它的击杀分数,就记在了你头上。”


    那名弟子连连点头:“对对,算了五十分。”


    元清杭又翻过野狐的另半边肋骨:“可这边,却还有一处带着十字符的焦黑新伤。只是不知道在座的各位,谁家的符篆是这样的?”


    另一边,几位穿着黑色服饰的术宗弟子互相看了看,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这是我们家的符篆。”


    元清杭“哦”了一声:“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击杀过这个东西呢?”


    有人走过来瞧了一眼:“昨晚谷中心的聚阴阵被破,大量邪祟涌进来,那时候情况危急,我们才祭出了这种雷火符一通乱打。”


    商朗在边上,目光更加迷茫:“可是……它先前不是被解决了?”


    元清杭微微一笑:“催醒的惊尸被击杀后,怨气短时间内不消,若是遇到异常强大的邪气吸引,往往能再次诈尸的。”


    大殿中的人心头一震,不少术宗的宗主都恍然大悟,心里雪亮了几分。


    旁边,宇文离脱口而出:“再次诈尸复活后,就不能算成杀死成功……所以计分点又灭了!”


    元清杭点头:“所以真相就是,昨夜那位金丹修士的怨气太重,在聚阴阵的加持下,引发了大量刚刚被杀的邪祟复活。”


    宇文离喃喃道:“第一次杀它们的人,和后一次出手的人,往往不是同一人。”


    话说到这,就连商朗等剑宗弟子也都恍然大悟:“哦哦,明白了。大家前面杀的东西只要复活了,那分数就全部失效!”


    元清杭扇子“啪”地一合,笑吟吟道:“对啦,商公子好聪明。”


    宇文离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奇异:“还是不对。为什么你的分数却没有掉?难道你先前杀的邪祟,竟都没有复活?”


    元清杭正要解释,旁边宇文瀚老爷子却向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元清杭恭恭敬敬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


    宇文瀚看着他,神色温和了许多:“你击杀这些邪祟后,将束缚它们的阵法彻底毁掉了?”


    元清杭和声道:“毁了阵,再顺便用了安魂符。它们心中无怨,也就不会再作祟了。”


    大殿中安静无声,所有人心里都一片震动。


    正是因为他这无谓的善举,将这些亡灵安葬超度,它们才会安然长眠,没被再次催成邪物。


    而他的分数,竟也因此得以保存了下来。冥冥之中,竟像真的有某种天意一样!


    旁边,澹台明浩神情淡淡的:“可不管怎么说,这位小兄弟的分数,最高可只有两千多。而我们家芸儿曾经斩获过三千以上。”


    他四下看了看,向一位交好的宗师递了个眼色。


    那位宗师会意,忙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总不能说两千多分比三千分更多。”


    大殿下,忽然地,一道清亮悦耳的声音淡淡响了起来。


    一直沉默的宁夺开了口:“师尊,徒儿有事要禀报。”


    宁程远远看着他:“说。”


    宁夺抬起头,波平如镜的眸子里,明锐闪过。


    “这具金丹期惊尸修为极高,远超所有邪祟。更是杀害这些术宗弟子的元凶。”他声音不缓不急,却字字清晰,“晚辈想求教诸位长辈,若是击杀它算分数的话,大约抵作几何?”


    灵武堂的李济眼睛一亮,快速在父亲耳边低语了一句。


    他父亲皱了皱眉,看了儿子一眼,才转头,犹豫道:“这样的厉害邪祟,我瞧可以算一万。”


    澹台明浩心里一突,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夺冲着灵武堂堂主深深一礼:“多谢李宗主定夺。”


    他望向大殿中众人:“这惊尸最后是我和这位黎小仙君共同击杀的,算是各占一半功劳。因此晚辈觉得,再给他加五千分,想必不为过。”


    大殿上,一片寂静。


    厉红绫盯着他,目光奇异。


    宁夺轻轻抬起剑尖,指向一边的元清杭:“场中的弟子都可作证,昨夜最后关头,他孤身赴死,引开邪祟,才导致身负重伤。”


    元清杭脸色呆滞,半晌回过神,讪讪一笑:“没有没有,轻伤而已。”


    宁夺却不理他,清澈目光只看着场上的术宗长辈们:“若是按照最后的积分,他是第一。若是按照后半夜真正的战绩,他依旧是第一。”


    高台上,宁程淡淡看向他:“好了,这里都是长辈,不要逾越。”


    宁夺低下了头,缓缓退后:“徒儿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一片安静中,厉红绫忽然仰头长笑,声音嘶哑又畅快。


    “恭喜恭喜,想不到苍穹派门下,也有这样的徒弟,可真是歹竹出好笋。”


    这话说得,简直又狠又辣,竟是直指苍穹派里都不是好人了。


    宁程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针,盯着七毒门几个人不语。


    大殿上气氛僵持,只听宇文瀚悠悠叹了口气。


    他望着面前的元清杭:“毁掉那些阵法,费时耗力,为什么不抓紧时间去争夺分数呢?”


    元清杭笑了笑,坦然道:“晚辈只是觉得,它们原本并非凶尸邪祟,而是无辜被惊扰。若是尸骨再被困在阵中,未免太残忍了些。”


    他和宇文离并肩站在宇文瀚面前,一个白衣翩翩、风度优雅,一个全身麻衣,脏污不减,可不知怎么,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在了他身上。


    宇文瀚凝视着他,原本不怒自威的苍老眼神里,有种奇怪的软弱一闪而过。


    半晌,他怅然开口:“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本是仙门侠士该有的样子啊。”


    他忽然提高了灵力,声如洪钟:“我们宇文家同意这个小兄弟大比第一,不知道大家以为如何?”


    没等诸位术宗长辈开口,李济鼓起勇气,抢着道:“我们都服黎兄弟的。昨夜邪祟凶残,若不是他给了我们几张威力巨大的符篆,今日堂下,也必然要多几具我们家的尸体了。”


    他爹一惊,低声道:“此话当真?”


    几位灵武堂的弟子激动点头:“绝对当真,黎小兄弟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呢!”


    旁边,另一个小门派的年轻弟子也怯生生道:“激战后,也是黎小仙君帮我们这些伤重的人尽力救治,还毫不吝啬,用了很贵重的药。”


    一些身上带伤的小辈们纷纷叫:“是啊,我们三师兄灵脉断裂,是他妙手回春,现场接驳的。”


    “若不是黎小仙君辛苦奔忙,很多人恐怕都会落下伤残。”


    一时间,赤霞殿上吵吵嚷嚷,七嘴八舌。


    高台上,宁程淡淡道:“休得无礼,听长辈们定夺。”


    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灵力威压,盖过了殿上的嘈杂,一群小辈们只觉得心脏一阵难受,再也不敢喧哗。


    终于,灵武堂堂主也开了口:“本门也没有异议,除了这位黎小仙君,怕也没别人叫人心服口服了。”


    好几家门中受了元清杭恩惠的家主也都纷纷点头,大殿上赞和声渐起,澹台明浩脸色淡淡的,却终于没再开口。


    半晌后,宇文瀚沉声道:“既然如此,就如此定了吧。”


    一锤定音,宁程见再无翻盘可能,只得向着宁夺点了点头。


    宁夺快步走向后堂,片刻后拿了一个备好的锦盒出来,双手平举,递到元清杭手上。


    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望着元清杭,声音却低沉柔和:“术宗大比奖励,请好生收藏。”


    商朗凑过来,笑嘻嘻道:“黎小仙君,恭喜恭喜,又是你啊。”


    元清杭默默从宁夺手上接过锦盒。


    轻轻按下锦盒按钮,一道冲天华光赫然射向半空,映照在赤霞殿的琉璃穹顶上,形成了一片迷离虹光。


    盒子中央,一个巴掌大的罗盘躺在里面,宝气庄严。


    元清杭目光微微一凛,脱口而出:“役邪止煞盘?”


    宇文瀚老爷子点了点头:“看来你也认得。对每个术宗修士来说,这都算得上是异宝,布阵时能加成,驱邪时能加倍净化。”


    澹台明浩在一边,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和蔼道:“各家门派分别贡献了诸多炼器的珍贵材料,由我们几位大宗师共同施法,制作了它。它功效强大,价值连城,可要好好收着,别被居心叵测的人抢了。”


    元清杭笑着看了他一眼:“多谢前辈好心提醒。”


    这笑面虎,居心叵测得很啊。


    生怕旁人不起贪心似的,还要提醒人打劫吗?


    宁程看着他将宝物收进了储物袋,这才开了口。


    “既然大比名次已经定了,那么接下来,不如查一查这具金丹惊尸的来历。”


    他目光落在了厉红绫和元清杭几个人身上,缓缓一转:“七毒门既擅用药,又懂术法精妙,想来对这种蹊跷事有点心得。”


    厉红绫冷冷看着他:“宁掌门,说话不要拐弯抹角。你干脆直说,怀疑这和我们有关系就是了。”


    宁程脸色清冷,眼中光芒一闪:“那么和贵门派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厉红绫大怒,正要说话,旁边元清杭笑吟吟冲她摇了摇头。


    他看向宁程,神色有点奇异:“宁仙尊,真的现在就想问?不打算你们自己先查查看?”


    宁程缓缓握住了手边的剑鞘,一丝浅淡的剑啸压制不住地溢了出来:“趁着大家都在。”


    元清杭点点头:“我略懂尸体验看,那就献丑了。”


    他转身来到那具惊尸面前,蹲下了身子。


    这具腐尸已经毁坏严重,被苍穹派的弟子小心运了回来,现在单独放在一边,上面盖了块雪白的尸布。


    仅仅这一会儿工夫,那盖尸布的面部位置,竟已经被尸气腐蚀出了一片黑色!


    元清杭轻轻掀起那块布,指间亮出了几根粗细不一的银针。


    他先是在腐尸脸上轻轻扎刺了几下,银针抽出来时,尖端不仅变得乌黑,甚至有根细针的针尖已经被腐蚀掉了一节。


    紧接着,他又拨动惊尸胸前的某处,细细查看了一会儿,又重新用针刺进了腐尸断裂的一根腿骨骨腔。


    商朗看得一阵恶心,悄悄靠近厉轻鸿:“喂……你师兄在干吗?”


    厉轻鸿轻声道:“就是人间的仵作干的那种事。”


    商朗“哦”了一声:“你们医修是不是都会这个啊?”


    厉轻鸿瞥了他一眼,声音似乎有点发颤:“是……小时候,会被逼着和很多尸体共处一室,还得学习剖开血脉、观察病灶呢。”


    商朗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同情大起:“明白明白。你们要学救人,就得学这些,还要学用毒呢。你师兄好像不太怕的样子哦?”


    “嗯,他胆子大。”厉轻鸿垂下眼睫,声音低微,“我从小就不行……什么都比不上师兄。”


    商朗更加怜悯:“也好,这种可怕的事,就叫你师兄做,他厉害嘛!”


    旁边,宁夺的眼波扫了过来,深深看了厉轻鸿一眼。


    这边,元清杭终于站起了身,随手将几根被污染的银针收进了储物袋。


    “可有什么发现?”商朗急切地问。


    元清杭笑了笑:“第一,这人生前是金丹中后期修为,昨夜和他交过手的,大概都知道。”


    “第二,这人死因不是中毒,银针变黑只是因为怨气。他死于迎面一击,可能凶手是熟人吧。”


    大殿中,立刻响起了震惊的哗然。


    “为什么如此笃定?”有人急切问道。


    元清杭轻松道:“一个金丹中后期的修士,面对再强悍的对手,也不会全无还手之力,就这么一击毙命,且致命伤只有一处,想必只有熟人乘其不备喽。”


    殿中的宗师个个战斗经验丰富,闻言都在心里悄悄点头。


    元清杭又道:“第三,这人死后,曾被割舌削鼻、划烂了整张脸。”


    旁边听着的众人全都觉得心里一寒,木安阳和木青晖对视一眼,木青晖喃喃问:“为什么?难道凶手和他有深仇大恨,想将他毁容出气吗?”


    元清杭摇摇头:“这倒未必。最大的可能是,凶手知道他死不瞑目,怨气极重,怕他万一某天惊尸出土,被人认出来。”


    商朗更加莫名其妙:“那就彻底将他尸体毁掉不是更好?”


    元清杭笑了笑,脸上神情有点奇怪:“又或许因为某种原因,这人的尸体不能莫名消失,必须好好地存在坟墓中呢?……”


    大殿之上,一片压抑的沉默,不少人若有所思地皱着眉。


    这少年说的虽然匪夷所思,可竟是越想越有道理,也越想越惊悚古怪!


    宁程轻轻哼了一声:“你能保证验看准确?”


    元清杭笑着点头:“宁掌门假如不信,可以随便请一位药宗仙尊过来看看。”


    他忽然一拍头:“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忘了说。”


    众人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这孩子说话怎么大喘气的,最重要的还会忘了说?


    元清杭道:“这具惊尸殒命的时间并不久远,也就是十几年前。少则十五年,多则二十年吧。”


    这话说得随意,却像是石破天惊,仿佛在所有人耳边打了个炸雷一样。


    宇文瀚老爷子首先惊叫出声:“你说什么?不是数百年前,只有十来年?”


    元清杭悠悠道:“是啊。金丹中后期修士虽然也不稀罕,可好歹也不是遍地跑。所以各门各派在一起对一下,看谁家那几年死了人,现在坟墓中尸体还在不在,不就很简单?”


    第30章 阴槐


    人群中一片骚乱:“对,这倒是不难。”


    “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毕竟还有些独来独往的散修呢,也未必一定就找得到。”


    “话虽这样说,可横死冤死的,总会有疑点留下。”


    元清杭看着他们激烈争论,不再说话,无声退在了后面。


    事已至此,抽丝剥茧也好,继续追查也罢,总不能再将一口烂锅扣在他们头上。


    ……


    独立的修行静室里,雕花门窗紧闭,熏香暗暗浮动。


    宁程盘膝坐在榻上,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


    “还有话说?”


    宁夺低声道:“是。方才在殿上,不便说。”


    宁程面色平静:“现在说吧。”


    宁夺微微蹙着眉:“师父,徒儿和那具惊尸交手时,觉得他的剑法招式虽然有点走形,可是依旧……”


    他艰难地道:“很像我们苍穹派的高阶剑法。”


    宁程眸子猛然一缩,缓缓道:“你都说走形了,难道不会是相似而已?”


    宁夺沉默了片刻,固执地摇了摇头:“我近日研习高阶剑法,时刻在心里揣摩。我觉得……其实就是。”


    静室里,案上的莲花香插花瓣洁白如玉,花蕊中幽幽香气萦绕。


    宁程沉默片刻,平静道:“知道了,兹事体大,出去不要乱说。我会和别的长辈一起商量定夺。”


    宁夺躬身一礼:“是,徒儿明白了。”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宁程手掌抚摸着身边的宝剑剑鞘,看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少年,幽幽叹了口气。


    “夺儿,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好像也不愿意向为师倾吐了。”


    宁夺黑亮的眸子中微带迷惘:“徒儿对师父的敬重从没变过。”


    宁程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对那个黎青,观感极好是吗?”


    宁夺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他:“师父?”


    “我看你对他颇为回护。”宁程看向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锋,“为什么?”


    宁夺低着头,手掌紧紧握住了剑柄,薄唇紧闭,却不回话。


    宁程沉声道:“你自小素来稳重,也少和人交往,为师看到你结交别家子弟,原本比什么都高兴。”


    宁夺低头不语。


    “可是要结交,也应该找木嘉荣、宇文离这样身家清白的名门仙君,而不是随便和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过于密切。”


    宁夺忍不住低声道:“可是交友,本不该是循心吗?”


    “可心性本就容易被迷惑。你年纪尚轻,根本不知道有些妖人是如何善于蛊惑人心!”


    宁夺低首,长长的眼睫覆盖住了清澈眸光,半晌,才固执道:“听其言、观其行,若真是大奸大恶,迟早会露出马脚。”


    宁程清俊的面上有丝憔悴:“等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你是苍穹派晚辈中最杰出的一个,将来前途无可限量,更不能恣意妄行,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宁夺沉默不语。


    宁程面沉似水:“你听好。那个七毒门的女掌门遮挡面目、鬼鬼祟祟,小弟子心如蛇蝎,这个黎青更是为人精灵古怪,绝不是应该亲近的人。”


    见宁夺脸色苍白,他才收起了严厉的神色:“好了,你辛苦战斗一夜,早点去歇息吧。三天后,是最后的剑宗大比,好好表现才是。”


    望着宁夺的身影离开,他静静坐了一会,才站起身,向后面的静养堂走去。


    重重回廊后,静养堂那常年的草药熏蒸气味隐约传来,隐约伴着少年爽朗轻快的声音。


    “爹,马上要剑宗大比了,到时候您去观战不?我给您拿个名次回来!”


    正是商朗。


    宁程站在门后,往里面望去。


    少年一身白衣,挺拔的身影站在那儿,披着阳光,给久病之人常待的屋子添了丝亮色和生机。


    商无迹坐在桌前,笑着看着儿子,神情平和:“天下剑宗那么多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里那么容易拿名次。”


    商朗笑嘻嘻地在一边煮着泉水:“宁师弟呢,我是有点打不过,可第二名非我莫属。我这两天偷偷找了几个名家弟子比试了一下,心里有数的。”


    “凡事不要勉强,尽力就好,千万别伤到自己。明白吗?”


    商朗取下初沸的灵泉水,沏好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商无迹面前。


    “爹,您试试这个茶,是木家小公子送来的,说是产自他们家山上园子里,一年也就只能得这么三五斤呢。”


    商无迹微笑着啜了一口:“木家那孩子小时候我见过,冰雪可爱的,很是讨人喜欢。”


    “药宗大比已经结束了,他这几天大概猫在屋子里哭鼻子呢,明天我抓他出来和爹爹你叙叙话。”


    “哦,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没拿到第一嘛!对了爹,夺了木小公子第一的那个七毒门的小弟子,术宗大比也第一呢。”


    商无迹吃了一惊:“什么?”


    “爹,你听我慢慢说。昨晚大比,可真是怪事百出,惊心动魄呢。”


    商朗的语调活泼轻快,不停地叙述着昨夜的惊险,说了半天一抬头,忽然吓了一跳。


    “爹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


    宁程从门外缓步进来,冲着商朗和声道:“朗儿你先退下,我有点事要和你爹聊聊。”


    商朗慌忙应了,一步三回头,有点担忧地退了下去。


    宁程伸手将小火炉上的茶壶拿下来,重新沏了一杯,递给了商无迹。


    “师兄,刚刚朗儿说的,你也听到了。昨夜那具暴走的惊尸,竟然有金丹中期修为,而且刚死十几年。”


    他叹了一口气:“还忽然出现在我们苍穹派的灵山中,真是叫人困惑。”


    商无迹声音有点干涩:“或许是云游至此的散修高手,和人无意中冲突丧命,陨落在山中?”


    “可是朗儿有一件事不知道。”


    商无迹握着茶杯的手,看似很稳定,可是那杯中的水,却在微微颤动:“什么?”


    “夺儿刚刚私下禀告我,他觉得那具无面惊尸的招式,像是我们苍穹派剑法。”


    “咔嚓”一声,坚硬的玉瓷杯竟然被商无迹一把捏破!


    宁程衣袖一拂,地上的碎瓷片纷纷飞起,一片不落地被他卷入袖中,再哗啦一下,倾倒在茶案边上。


    他温和地帮商无迹掸了掸下半身的茶水渍,摇了摇头:“师兄,你说好笑不好笑?”


    ……


    元清杭躺在雅舍的床上,手中拿着那个新得到的役邪止煞盘,举到眼前反复地看。


    看了一会儿,才美滋滋地收了起来。


    他跳下床,跑到屋角那只蛊雕面前。


    休养了两三天,加上用了珍贵的灵药,母蛊雕的伤口已经长实了,狰狞的伤疤显出了粉粉的肉色。


    看到元清杭过来,它温顺地俯下头,脑袋有气无力地,碰了碰他的小腿。


    硕大的头,皮肤全都裸露着,背上的肉翅庞大又丑陋,没有什么优美的翎羽和皮毛。


    元清杭摸了摸它滑腻腻的后颈,又将手盖上它的腹部,探听着它腹中小兽的心跳。


    “很健康,放心吧。”他笑嘻嘻拍了一下蛊雕的头,“有你这么勇敢的妈妈,它会顺利出生的。”


    这蛊雕怀着的小家伙命真大,妈妈被折腾成这样,不仅没啥事,心跳还有力得很。


    厉轻鸿从外面走进来,看他和蛊雕亲近,忍不住露出点嫌弃来:“这么恶心的东西,就少主哥哥你喜欢,我一看就想吐。”


    那蛊雕原本好好卧着,忽然就龇起牙,恶狠狠冲他咆哮了一声。


    厉轻鸿奇道:“这畜生还能听得懂人话?反了天了它。”


    元清杭道:“虽然听不懂,可你厌恶它,它自然感觉得到。”


    厉轻鸿坐在桌边:“喜欢灵宠的话,什么神气漂亮的没有?非要弄个丑货在屋里。”


    元清杭从桌上抓了一大块专门寻来的生牛肉,喂到蛊雕嘴里,看着它生吞下去,又打开储物袋,把那只小造梦兽放了出来。


    他从琉璃果盘里挑了一串山葡萄,往它面前一丢:“多多!”


    小造梦兽飞跳起来,张嘴叼住了葡萄串,啪叽啪叽开始吃,一会儿,嘴一张,一口气吐出来一大堆葡萄皮和葡萄籽儿。


    吃完了,它的小眼珠子四处好奇乱望,看见蛊雕,一开始有点瑟缩,可盯了一会儿,大概察觉到这么个大东西病恹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小碎步往蛊雕身边凑过去,靠到近前,忽然伸出爪子,碰了碰蛊雕的大蹄爪。


    蛊雕有气无力地看看它,忍耐地把蹄爪往后缩了缩。


    小东西更来劲了,一会儿跳到蛊雕后面扒拉它的尾巴,一会儿蹭蹭它的背脊,一会儿又兴奋地冲着蛊雕“吱吱”地叫。


    元清杭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它一下:“挺会作死啊。人家肚子里有小崽崽呢,才不和你计较。再乱招惹,小心它一巴掌拍死你。”


    小造梦兽盯着着蛊雕,好像是听明白了什么似的,忽然身形扭了扭,变得模糊扭曲,冲着蛊雕喷了一口气。


    蛊雕一怔,目光变得迷迷瞪瞪,半晌打了个哈欠,就此睡了过去。


    厉轻鸿在一边冷笑:“这蛊雕要是被它弄得做噩梦,不知道会不会流产?”


    元清杭虎起脸,拎起小东西晃了晃:“多多你干什么?”


    小东西眼巴巴看着他,忽然嘴一张,讨好地也冲元清杭喷了一口。


    元清杭一呆,猝不及防就吸了几缕进去,细细一品,那气息清甜又柔和,终于放了心。


    他笑道:“不会的。它的吐息是看它的心情而定,现在吃饱喝足,又玩得开心,应该会催生美梦。”


    厉轻鸿伸手,揪住小家伙的后颈皮,皱眉一捏:“来,冲我也喷一口试试。”


    小东西一看见他的脸,整个身上的毛都快炸了起来,使劲乱蹬腿。


    元清杭苦笑着道:“小动物可记仇了,你踢过它,它见你哪有好心情?”


    厉轻鸿脸色发沉,“啪叽”一下,摔开了造梦兽:“坏东西。”


    小东西被摔得七荤八素,在地上晃了晃,才跑到蛊雕身后藏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厉轻鸿看着蛊雕:“少主哥哥,你真打算养着这东西做灵宠?”


    元清杭摇头:“等过一个月给它接生了,就放回山里啦。”


    厉轻鸿一怔:“不收服了,那你图啥?”


    元清杭奇道:“做事非要图啥吗?”


    厉轻鸿哑巴了,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换了话题:“烦死了,刚刚又是一群术宗的人过来结交道谢。我推说你受伤需要静养,才把人都轰走了。”


    元清杭一拍手:“对!就说我伤重难支,接下来都不适合见客。”


    “说啦。对了,我娘说,既然我们已经拿到了万刃冢的名额,你又抢到了两项大比的奖励,明天就赶紧走吧。”


    元清杭一怔:“什么,这就走?”


    厉轻鸿瞥了他一眼:“怎么,少主哥哥有什么留恋的吗?”


    看着元清杭怔怔出神,他又软软道:“我娘说,这两场大比你大出风头,太引人注目。再不走,万一露馅了可糟糕。”


    元清杭沉默了一会,终于笑了笑:“红姨考虑得对,赶紧跑路是正经。”


    一个月后,万刃冢大开,所有入选的年轻弟子才一起进入寻找神兵,的确不用一直待在苍穹派。


    只是……三天后就是剑宗大比,那个人想必会在大比中光彩夺目、一鸣惊人吧?


    唉,他是男主角,自然会在这种重要场合名震天下,自己看与不看,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了也好,本来就想远远躲着他的,省得最后被什么命运的齿轮绞个身首两处,烂成稀泥。


    ……夜深人静,厉轻鸿在隔壁的床上安然入睡。


    不知道是因为肩膀的伤隐隐作痛,还是心里有事,元清杭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个人今天在赤霞殿上为自己仗义执言,现在想起来,竟是一句谢谢还没对他说过。


    不管怎么想避开他,这样无声无息就走了,实在太不礼貌吧?


    ……


    手腕上的镯子散着温暖的灵力,和着轻轻跳动的脉搏,仿佛一直连着心跳。


    他悄悄一拧,原本严丝合缝的镯子分成了两半。


    里面的两只对镯,露了出来。


    两颗一模一样的宝珠幽幽颤动,悬在各自的镯子正中,隐隐相吸,形容亲密。


    他心神不定地望着那对镯子,又慢慢地合上。


    四下寂静,他探头听了听,悄悄爬了起来。


    外面月色清冷,深山的野虫伴随着清浅的山风,唧唧鸣叫。


    这边是宾客居住的雅舍,苍穹派的居所在主山峰上,距离这边还有不远的距离。


    他无声潜行,沿着白天去赤霞殿的记忆,不一会,摸到了苍穹派的所在。


    巍峨山峰层峦叠嶂,最大的主峰叫“千重山”,上面坐落着大小不一的宫殿,有的是住所,有的是议事大殿,有的是修炼场所。


    元清杭在夜色里转了一圈,终于在后山找到了苍穹派弟子们的居所。


    夜深人俱静,只偶然有巡视的值夜小弟子路过。


    元清杭悄悄跟在一个人身后,忽然出手,用定身符制住了他。


    “你们宁夺师兄住在哪里?快点说,不说就杀了你。”他藏身在背后,阴森森道。


    那小弟子哪里见过这阵势,慌忙颤着声音,手一指:“那……那栋独立的小院。”


    “只他一个人住?”


    “不是……商师兄住东边,宁师兄住西边。他俩一直同住的。”


    元清杭满意地手一抬,指缝里飘出一道轻烟:“那你睡一会儿,明早就醒了。”


    那小弟子脑子一沉,糊里糊涂就倒了下去。


    元清杭把他拖到旁边的深草丛里,又布了个小小的遮挡阵,才跑到小弟子指向的那座小院边。


    东边的厢房灯是黑的,想必商朗已经睡了。可是西边厢房里,窗户上透着一抹淡淡光晕,竟然亮着。


    淡黄色的暗纹窗纱上,映着一张沉静的脸,鼻翼挺直,侧颜完美,虽然只是一个黑色剪影,但是元清杭已经一眼看了出来,正是宁夺。


    元清杭犹豫了一下,纵身跳上院门口的一棵柳树。


    现在忽然敲门进去,说声谢谢,然后再见?……可未免也太奇怪了点!


    一个魔宗小少主,这样三番两次、深夜来扰,会不会被怀疑别有用心?


    他苦恼地斜依着柳树枝桠,抓耳挠腮。


    半晌,他掏出一张空白符纸,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颗海水金珠,随手碾成了细粉,拿白玉扇柄蘸着,开始在符纸上写字。


    “聚阴阵中,承蒙相救;赤霞殿上,多谢美言。”


    “三日后剑宗大比,憾不能亲眼得见,唯望兄台名动天下,一月后,万刃冢前不见不散。”


    写完了,他盯着最后一句,忽然又把符纸一握,整张符纸碎成了片片蝴蝶,金粉在空中洒下点点萤光,散在了树下。


    啊啊啊,有点不太好。好像是个郑重的约定一样。


    他又摸出一张符纸,重新誊写了一遍,只把最后一句改成了“万刃冢中见”。


    他轻轻吹了一口,将符纸上多余的金粉吹掉。


    忽然,眼角余光里,那间厢房的烛光微微一闪,灭了。屋子里变成了一片黑暗。


    紧接着,紧闭的厢房门轻轻一响。


    溶溶月色下,一张俊美安静的脸出现在门前,正是宁夺白衣飘飘,身负长剑,从里面走了出来。


    元清杭身子一晃,差点从树上摔下来,慌忙屏住了呼吸。


    都这么晚了,这样衣冠整齐的要去哪儿?


    宁夺款步走出小院,独自一人,沿着外面的卵石小路,向远处走去。


    元清杭在树上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跳下树,远远地缀在了后面。


    前面的宁夺行走看似不疾不徐,实际却极快,不一会儿,就偏离了居所,所去之处越来越偏远。


    身边树影阴影婆娑,天边皓月当空。


    周遭景物笼罩在朦胧月色中,前面的白衣在一片墨色中极为明显,仿如一片孤舟,在层层林海中翩然行进。


    宁夺脚下不停,终于行到了一片偏远的山坡上。


    就在这时,他停下脚步,忽然转身,向身后淡淡看了一眼。


    元清杭身子急闪,藏到一棵大树后,心里怦怦直跳。


    哎呀,本来就是魔宗,现在这样鬼鬼祟祟的,被发现了可真由嘴也说不清啊!


    好在宁夺似乎也只是谨慎,看了一眼,就又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行去。


    穿过了一片茂密的森林,前面豁然开朗,显出了一片平地。


    元清杭浑身一个激灵。


    一股阴气扑面而来,广阔的平地上,竟然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墓地。


    四周是吉祥的长青松柏,中间墓碑齐整,无穷无尽,在清冷月色下泛着青白色,看上去,有种莫名的诡异和冷寂。


    元清杭终于反应了过来——这是苍穹派历届门人的墓地群!


    可是宁夺来这里干什么?


    要想拜祭故人,也不该选深夜前来吧,也不怕撞了邪祟。


    前面,宁夺一步踏入了墓群。


    他颀长的身影笔直如竹,白衣飘荡,款款行走在无声的墓碑中,完全没有任何害怕犹豫。


    而他的脸,则不断地偏侧过来,似乎在寻找和辨认着什么。


    元清杭猫着腰,迅速跟上,一点点向碑林深处走去。


    前面的墓碑越来越精美高大,看上去,似乎是埋葬的死者名气更大、生前地位更高一些。


    绕过一群墓碑,前面蓦然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树木,孤零零立在一片碑林里,格外诡异突兀。


    夜色中,树形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但显然不是墓地常见的青翠松柏,只辨别得出遮天蔽日,深绿的树冠里藏着无数白色小花,有如繁星。


    而这附近的阴气,却比刚才经过的所有地方都浓重,一丝丝一缕缕,像是要渗进人的骨子里。


    而宁夺的身影,也忽然在此刻失去了踪迹!


    望着空无一人的碑林和那棵阴森的大树,元清杭咬了咬牙,手指按在了白玉扇柄上,慢慢现出身形,向树下走去。


    巨大的树冠随着山风轻轻摆动,却没有任何沙沙的树叶声,元清杭走到大树附近,才发觉了不对。


    这树下方圆几丈,竟然有个无形的阵法,将大树整个罩在其中,难怪能隔绝树叶的声响。


    他单指伸出,在面前的无形屏障上划了个井字,一道符篆打中井字正中,随即一脚踏入。


    一入阵中的刹那,铺天盖地的香气直扑面门,元清杭被这异香熏得微微一恍神。


    槐花香。


    这是一棵槐树!


    槐树属阴,根本不该在墓地周围栽种,又怎么会堂而皇之长在这里?


    就在他悚然而惊之际,忽然眼前一花,一道雪亮的剑光裹着无边的浓香,从他头顶的树冠中,当头刺下!
图片
新书推荐: 吃瓜魔镜,在线做媒[gl] 何以报之英琼瑶 朕的江山,亡啦?! 晒太阳[先婚后爱] 请君铸命 高岭之花是钓系 我在贵族男校f4里称霸 浓潮燃欲[京圈] 唯你 欺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