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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开棺


    剑意从毫无声息,到杀意暴涨罩住他全身,仿佛只用了瞬息!


    元清杭浑身寒毛倒竖,白玉黑金扇赫然张开,挡住了直袭头顶的剑尖,身子一拧,往后疾倒下去。


    那道剑光被乌金扇面一挡,发出了一声清啸,却忽然骤然停顿,硬生生改了方向,擦着元清杭的脸颊刺入了巨大的树干,微微颤动。


    无数星星点点的白色槐花伴着一道白衣身影,一起翩然落下,在夜色中铺陈出一幅无声画面。


    宁夺俊美至极的面庞上满是愕然,映着树叶间洒下来的清淡月辉:“是你?”


    元清杭被这剑意逼在树干边不敢稍动,半晌才慢慢退了一步,脖子一摆,闪开了他的剑。


    “嘿嘿……晚上好啊。”


    宁夺静静凝视着他,神情变幻:“你来做什么?”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掏出了那张符纸,递了过去。


    “来告个别。正好看到你奇奇怪怪的,脑子一抽,就跟了来。”他诚恳道,“我错了,我道歉。”


    宁夺接过那张符纸,静静扫了一眼,折叠成了一个小方块,放进了袖中。


    “明日就要走吗?”他低声道,“你有伤在身,不如多留几日。”


    元清杭笑了笑:“师父坚持要走,不好反对。”


    宁夺默默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两个人相对无言,终于,元清杭讪讪道:“你有事的话,要不继续?我送完了信,这就走了。”


    宁夺垂下眼帘,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不好奇我在做什么?”


    元清杭眼睛一亮:“好奇啊,不好奇我干什么跟来?可以问吗,那请教一下,宁小仙君这大晚上的,到底在做什么啊?”


    宁夺凝视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冷峻面上,似乎有一丝浅浅的放松。


    他侧过身,手臂轻抬,指向了槐树后面:“我想来这里看看。”


    元清杭走过去,看着树后。


    一块单独的墓地。


    柔和的月光打在惨白的碑石上,清楚显出了一行题字:“苍穹派第十四代金丹修士郑涛之墓。”


    宁夺站在他身边,神情凝重:“我询问了门中的人,证实了一件事。”


    元清杭扭头:“什么?”


    宁夺缓缓道:“近二十年来,本门殒亡的金丹期修士,只有两个人。”


    元清杭心里一震,明白了大半。


    他环视着墓碑林:“都葬在这儿?”


    宁夺神色有点黯然:“一位是宁晚枫仙长,他的遗骸下落不明。还有一位,是宁仙长的师弟,被葬在本门的墓地群中。”


    元清杭点点头:“就是这位郑涛?”


    宁夺点头。


    元清杭叹了口气,诚恳道:“你怀疑那具惊尸是他,为什么?”


    这个怀疑可说不通。


    首先,惊尸完全可以是云游散修;另外,那具惊尸怨气极大,死因奇怪,宁夺身为苍穹派的本门子弟,好好地怀疑他做什么?


    宁夺犹豫了一下,道:“那具惊尸的招式,我看着眼熟。”


    元清杭大吃一惊,差点脱口而出叫了一声“我去”——招式眼熟,除了是苍穹派自己的招式外,没别的意思了吧?


    宁夺看着他的眼睛,道:“另外,郑涛是宁晚枫仙君的师弟,当年是死在他手上。”


    元清杭心里涌起惊天骇浪,以前听过的那些关于宁晚枫的记忆,统统回到脑海。


    “宁晚枫杀了这位郑师弟?”


    宁夺俊美的脸在月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清冷无双:“他们说,宁仙君当年为了夺取下一代掌门的位子,下蛊暗害师父的爱子商无迹,也就是商朗的父亲。”


    元清杭“哦”了一声,疑惑道:“那为什么又杀了郑涛?”


    “郑涛是他们俩的同门师弟,当年也已经是金丹修为,据说撞破了宁仙君下蛊的现场,被他狠心灭口。”


    元清杭倒吸了一口冷气。


    假如是这样,那么还真的就是猝不及防地死于熟人之手,和这具惊尸的死因完全对得上。


    他小心翼翼道:“然后宁晚枫将他割舌削鼻,毁去面容,想藏尸吗?”


    宁夺脸色越发苍白:“没有。郑仙君的尸首没有被这样对待,是正常下葬的。”


    元清杭恍然明白了:“所以你心存疑惑,想来看看。”


    假如郑涛的尸首还在这里,那么惊尸就是别人。


    可假如这座墓空了,那么就几乎能锁定惊尸的身份。


    宁夺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心意相通,同时握住了剑柄和白玉扇,绕着墓碑看了一圈,脸色都变了。


    墓碑边上的泥土干湿不一,数道微小的裂痕蜿蜒在地上。


    而墓碑的背后,一个快要干枯的血手印,赫然印在不起眼的石阶上!


    元清杭望向宁夺:“看上去,不像是没有动过啊。”


    宁夺脸色沉肃,握着剑柄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


    元清杭轻叹一声:“可这也不能证明尸体真的不在里面。”


    除非挖坟开棺。


    可是宁夺是本门弟子,万一尸首还在里面,这惊扰遗骸的举动,可就太大逆不道,骇人听闻了。


    元清杭也不催促,目光落到了旁边的槐树上,忽然开口:“这棵槐树是谁种的?”


    宁夺一怔:“墓园有人专门打理,似乎很早以前就有了。”


    元清杭踱步到树下,细细看了一下树干,扭头向着宁夺道:“麻烦你削一片树干下来,深一尺就好。”


    宁夺也不多问,手中剑华光一闪,宝剑去而又回,剑尖带回来一片木屑。


    元清杭拈下来,细细看了一下:“嘿,有意思。”


    宁夺问:“怎么?”


    “按照年轮看,这树的树龄只有七八年。可是它的树干粗细看上去,却像是长了十几年。”


    宁夺眉头紧皱,仰头看了看大树上异常繁茂的槐花,半晌道:“有人特意栽了大阴之树在郑师叔坟墓附近,还用了催长之法?”


    元清杭抚掌笑道:“宁小仙君真是冰雪聪明。”


    槐树生长原本就快,根系容易长得繁茂,深入地下,造成土里的棺木被顶动。


    从风水上说,易惊扰死者,更容易招致尸体尸变,根本就不是适合种在坟墓附近的树种。


    不仅如此,竟还有人嫌弃它长得慢,特意用了催长秘术,导致这非开花的季节,竟也繁花满树,阴气森森,简直就是怕这位郑涛的尸体过得太安逸,不肯出来一样!


    元清杭沉吟一下:“明日你找打理墓园的人问问就好。能下令在这里种树的,总不会是什么阿猫阿狗。”


    宁夺微微点头:“好。”


    “那现在怎么办?回去吗?”元清杭问。


    宁夺望着那墓碑,沉默着不动脚步。


    元清杭叹了口气,向他招了招手,引着他来到隔壁的一座墓碑前。


    那墓碑是另一位年长修士的坟墓,元清杭长身一揖:“惊扰片刻,莫怪莫怪。”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刚得到的役邪止煞盘,反手压在地上,低低念了一声:“探阴寻尸,不漏不遗!”


    片刻之后,罗盘上面的那根银色指针,开始飞快打转,越转越快!


    元清杭将它拿离开地面,立刻,罗盘的指针缓缓停下,不再转动。


    元清杭又如法炮制,按个将罗盘放在附近好几座坟墓前,无一例外,指针全都乱转不停,一副急于邀功的模样。


    元清杭道:“看到了吗,这些坟墓下面,都有真正的尸骸,所以止煞盘才会示警。”


    他转身来到郑涛墓碑前,再次俯身,单手将役邪止煞重重压向地面:“探阴寻尸,不漏不遗!”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指针宛如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宁夺的眸子一缩,盯着那罗盘,低声道:“郑师叔的遗骸,不在?”


    元清杭扬眉:“除非这几位术宗大师联手制作的罗盘是坏的。”


    宁夺静立不动。


    下一刻,他手中剑扬起,轻灵无声、却又雷霆万钧,一剑劈向了墓碑边上的石头。


    整块石碑完整无缺地飞起,落在一边。


    石碑下的泥土纷纷飞扬,被剑意震出了一个深坑,更露出了坑底的一口漆黑棺椁。


    棺盖微微露出了一条缝,静默无声,像是张开了一只不怀好意的阴间之眼,紧紧盯着深坑边的两个少年。


    元清杭正要上前,身边宁夺却轻轻一拦:“我来。”


    元清杭笑道:“我又不需要什么好名声,还是我来吧。”


    毕竟是苍穹派先人的墓地,就算里面没有遗骸,惊扰棺椁之举,宁夺来做,终究不妥。


    宁夺轻轻看了他一眼,神色温和,还是摇了摇头:“与你无关。”


    下一刻,他手中剑刺出,浅浅插入了棺材中,从那条缝隙中用力撬开。


    不知怎么,明明感觉不到任何死灵气息,元清杭心底却忽然警铃大作。


    在宁夺掀开棺盖的一刹那,他手臂急伸,将宁夺一把拉住:“走!”


    随着这一声,他们面前的棺材里,忽然爆出了一片轰天火光,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


    元清杭看着那火光忽然炸开,不及细想,奋力一扑,抱住了前面的宁夺,向远处奋力一跃。


    背后的热浪如影随形,贴着他们的后背,疾卷而来,将空中的两个人狠狠冲出几丈之外。


    元清杭脊背向外,一低头,正见身下那张仿若玉石的脸,心里莫名其妙地胡乱想到:这张脸若是被烧到了,那可怎么是好?


    鬼使神差地,他双臂一张,紧紧地将身下的人连头带脸挡住,一起摔在了地上。


    背后的爆炸停了,火光在不远处熊熊燃烧。宁夺躺在地上,晶亮眸子一眨不眨,仰望着他。


    几朵雪白槐花悠悠而落,落在了两个人发间身上,一时间,元清杭鼻间只闻到一股淡雅幽香,只是分不清是槐花的甜美,还是来自于身下的宁夺身上。


    好半晌,元清杭才面红耳赤爬起来,又讪讪地在边上打了几个滚,把背上的余火扑熄了。


    宁夺也站了起来,伸手转过他的身体,看着他背上烧得焦黑破烂的衣衫:“你干什么?”


    元清杭扭头看看后背,这才感觉到一片灼痛,赶紧拿了伤药出来:“来来,再帮我撒点儿。”


    宁夺站在他背后,声音似乎有点暗哑:“这个药……疼不疼?”


    元清杭催促道:“再不快点儿,怕来不及了。”


    宁夺呼吸一窒:“什么?!”


    元清杭叹了口气:“再不敷药,这点小伤口自己都要长好了,可不是来不及?”


    宁多脸色沉肃,秋水般的眸光淡淡看了他一眼,帮他上好了药。


    两个人折返,一起蹲在深坑前。


    原先的棺材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坑底还有明黄色火焰,夹杂着黑色幽火,在零星燃烧。


    焦土里,散落着烧成炭棒一样的枯骨,旁边落着无数被震落下来的白色槐花,异常诡异凄婉。


    元清杭小心翼翼挑起一根:“啧啧。”


    烧成这样,已经分不出骨龄和生前修为。这么一来,说这些散落的焦骨是郑涛也可以。


    宁夺举掌一扫,将坑底异火尽数打灭,纵身跳下去。


    过了一会儿又跃出来,手里拿了个东西。


    元清杭接过来看了看,一个破烂的匣子。


    质地坚硬无比,可现在也已经被炸到卷曲变形。


    他低头闻了闻,上面附着一股奇异的硫磺异香,还夹着点诡异的尸臭。


    宁夺皱着眉头:“既然有尸骨,为什么先前没探测出来?”


    元清杭目光盯着那匣子一角,忽然眼睛一亮:“这匣子有空间阵法加持!”


    他点了点匣子残片上的一处诡异符文:“尸骨被封在里面,所以探测不出来,就是要引人打开棺材证实。”


    空间原本很大,能放下一具尸骨。加持了微缩阵法后,体积压缩到极致。匣子里同时放了霸道的火药和机关。


    棺盖一旦打开,就会牵动机关,引爆匣子,体积极小的压缩空气瞬间爆炸带来的威力,简直可以和炸弹媲美。


    布这个局的人,显然是想将打开棺材的人,置于死地!


    宁夺神情凝重,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元清杭懒洋洋站起身,抛开手里的破匣子:“你打算怎么办?”


    宁夺沉吟道:“这具尸骨破坏严重,无法证明是谁。”


    元清杭笑道:“是啊,主要是无法证明是那具暴走杀人的惊尸是谁。”


    两人相视一眼,心里都隐约雪亮。


    放这么一具被炸毁的枯骨在这里,那就可以说这是郑涛。


    郑涛既然在,那惊尸的身份就又成了谜。


    最关键的是,是谁预测到了会有人怀疑,特意布下这么阴狠的杀人局?


    这么急迫,又这么及时!


    元清杭环视了一下黑洞洞的墓园,忽然道:“这么大的先人埋骨之地,没人住在附近,值夜看顾?”


    这惊天爆炸声,就算是睡得再死,怕也该惊醒了。


    可现在非但没人过来看看,四周更是一片死寂,完全没人露面。


    宁夺眉头紧皱,沉声道:“墓园边有人值夜的,我很早以前来过一次,记得是个年长的外门弟子。”


    元清杭忽然道:“走!”


    两人身形急纵,宁夺在前面带路,很快,绕过了墓碑群,前面出现了一所小屋。


    屋内无光,也没有声音。


    两个人屏住呼吸,悄然靠近了小屋,没到近前,、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隐约的血腥气如丝如缕,顺着凉凉的阴风,已经飘到了鼻子边。


    果然,抬脚踢开门,打开火折,屋子里一具尸体赫然横在地上,眼睛惊骇地圆睁着,脖颈上血痕已经凝固,一剑毙命。


    看年纪,正是宁夺说的那个长期管理墓园的年长弟子。


    元清杭伸手把尸体的眼睛合上,轻轻叹息一声:“这一下,连谁下令栽种槐树,也不知道了。”


    宁夺面无表情,可是一双眸子中,却透着无尽的冷意。


    元清杭瞥了他一眼:“别内疚啦,不关你的事。无论你今晚找不找来,这个人都必死无疑。”


    ……


    两个人并肩出了屋子,默默无言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和来时一样,野草萋萋,虫声唧唧,可两个人的心,都比刚才复杂得多。


    元清杭扭头,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宁夺沉默半晌:“明天一早,去禀告师父。”


    元清杭点点头。


    “我明天要走了,要是最后查出来什么,下次见面,记得告诉我。”他笑道。


    宁夺沉声道:“好。”


    元清杭仰头看了看头顶林间渐沉的月轮:“天快亮啦。你困不困?”


    宁夺不语,半晌才抬眸,黑潭般的眼睛看向他的脸。


    “你的脸破了。”他忽然道。


    元清杭愕然,忽然醒悟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啊!”


    脸上摸起来坑坑洼洼,交错纵横,应该是被宁夺那劈面一剑的剑气割破了,他却没有察觉,面具是软胶做的,后面又被热浪侵袭,估计现在也融化得不成样子。


    宁夺踌躇了片刻,才轻声道:“下次见面,我未必认得你。”


    元清杭扮了个鬼脸:“别看啦。我后来被毒虫咬过,整张脸都烂了,你若是看到我真面目,保准会吓一跳。”


    不认得才好,以后随时戴个面具,说不定就能避开这位男主角!


    宁夺淡淡瞥了他一眼:“……又在骗我。”


    元清杭看着他那隐隐埋怨的神色,忽然一阵冲动,随手扯下脸上破烂的面具,豪气万丈:“行啦行啦,看就看!”


    一张意气风发、俊美灵秀的脸露了出来,晶亮如黑曜石的眼睛顾盼生姿,嘴角噙着浅笑,灵动不羁。


    月光渐淡,天边微弱霞光渐起,清淡月色映着他发间那只束发的金环,一时竟分不清是银色月华更迷人,还是淡淡金光更加耀目。


    宁夺静静看了他半晌,才转开目光。


    元清杭笑嘻嘻道:“怎么样,和小时候像不像?”


    宁夺低声道:“变了。”


    半晌又补充了一句:“可若是不戴面具,还是一眼认得出来。”


    元清杭哈哈大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好奇道:“对了,那你怎么认出我来的,我的易容有破绽么?”


    宁夺不答,只闷着头往前走。


    元清杭想来想去,忽然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鸿弟长得多少还是和小时候很像,你认出他来了,再联想到我?”


    宁夺淡淡道:“谁会记得他。”


    元清杭百思不得其解:“那到底为什么?”


    宁夺停下脚步,道:“有件事,我也一直想问你。”


    “什么?”


    宁夺凝视着他的眼睛,眸光专注又沉静:“我的名字,我原先自己也不知道。改投了苍穹派之后,才用了这个名字。”


    元清杭“哦”了一声:“那又怎样?”


    宁夺一字字问:“可你在幼时见到我时,就已经向我打听过,有没有一个叫宁夺的人。”


    他目光如电,接着道:“甚至在你见到商朗的第一面,就也曾问过他,是不是叫宁夺?”


    元清杭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了声糟糕。


    竟然忘了这回事!


    他心思急转,脸上不动声色:“哈哈,有这回事吗?太遥远,我记不得了。一定是我们魔宗善于打听情报,知道仙宗中出了一个少年天才,在我耳边提过,我不服气,就记住了。”


    宁夺凝视着他,竟然有点出神,半晌后,才喃喃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他曾经提过。”


    元清杭屏住呼吸:“他是谁,提过什么?”


    宁夺俊美面上微微有丝黯然,却淡淡垂下长睫,不言语了。


    半晌扫向他的手腕,忽然道:“镯子呢?”


    元清杭手腕一抖,亮出来那只合二为一、模样大变的镯子:“我现在戴这个。”


    宁夺静静望着那陌生的镯子,半晌移开眼,独自往前急速行去。不知怎么,脸色竟似难看了许多。


    元清杭心里一动,飞身快跑几步,玩心大起:“你送我的那个,我好生放在家里,怕丢了,没带出来。”


    宁夺走得更快。


    元清杭笑嘻嘻追着他:“怎么,没贴身戴着,你不高兴?”


    宁夺漠然道:“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扔了也什么稀奇。”


    元清杭正想将镯子一分为二给他看看,可是不知怎么,心里又有点发怔。


    算了,这样示好亲近,只怕将来拔刀相见的时候,会觉得更加不忍。


    这一犹豫,两人已经到了宁夺所住的院子前。


    天边微露出了曙光,元清杭站在门前柳树下,冲着他挥了挥手:“趁天没亮,赶紧去睡一个时辰。”


    宁夺修眉低垂:“睡不着的。”


    元清杭点点头:“也是。”


    任谁经过这奇诡一夜,怕是也不可能再安然入睡。


    两个人都站着不动,宁夺忽然道:“我房中有新茶,木小公子送的。要不要喝一杯?”


    元清杭眼睛一亮:“喝喝!这么困,喝茶最好不过啦!”


    小院中,一张青石小案,两把藤椅。旁边有新起的小红炉,上面坐着旁边深井中打上来的地底泉水。


    不一会儿,井水开始冒起热气,宁夺打开描花青红茶叶罐,用茶勺取了一撮细如松针般的嫩芽茶叶,上面白色细豪分明。


    他单手执壶,等滚烫的水温微微凉了一点,才将茶叶放入,片刻后,倒入公道杯中,再认认真真分了两杯。


    元清杭举起一杯,放在鼻子前轻轻一闻,眉眼顿时舒展开来:“木家的东西果然好。”


    宁夺看了看他,将手边的茶叶罐轻轻推过来:“送你。”


    元清杭也不客气,笑嘻嘻收下:“谢啦,我带回去给鸿弟尝尝。”


    宁夺脸色一僵,忽然又将茶叶罐拿了回去,垂目道:“算了,我这里也不多。”


    元清杭愕然看着他,忽然哈哈狂笑起来:“宁小仙君,你可真是……真是!”


    这心眼小的,真是只有针尖大,简直是个比厉轻鸿还别扭的小气鬼呀!


    第32章 生崽


    他端起小茶盏,斜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鸿弟也是可怜,他娘你也见识过的,待他那么严厉。”


    想了想,他又小心翼翼看着宁夺:“若他以后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只要不是真的罪大恶极,你能不能担待些。”


    唉,都不用按照原著发展,就厉轻鸿这性子,迟早得惹出滔天祸事来。


    依宁夺这种嫉恶如仇的为人,就怕将来有一天,真的会一剑劈死他。


    宁夺看着他:“这就要提前替他求情了?”


    元清杭怅然出神,半晌无奈地笑了笑:“也对,算了。我自身都难保。”


    与其求他将来放过厉轻鸿,还不如求他将来手下留情放过自己呢。


    今晚自己就压根儿不该来,他们苍穹派出了惊尸也好,有人被杀也罢,又关他什么事。


    莫名其妙牵扯进去,怕就是以后尸骨无存的原因。


    宁夺脸色微微发白,紧紧盯着他:“什么叫自身难保?”


    元清杭慢悠悠给自己分了一杯茶,问道:“假如有一天,我也犯下了什么罪无可赦的过错,你我兵刀相见,你会手下留情吗?”


    宁夺沉声道:“不会有那一天。”


    “世上的事哪有什么定数,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嘛。”元清杭不以为然。


    宁夺的声音有点微微的不安:“为什么非要这样说?”


    元清杭反问:“我是魔宗少主,你既然已经认出来了,就没怀疑过我此来居心不良?”


    宁夺静静看他:“那么你们到底为什么而来?”


    元清杭一扬眉:“药宗术宗大比奖励丰厚,我眼馋不可以?”


    宁夺皱眉:“不,你们是为了万刃冢的名额。”


    元清杭笑了笑:“瞧,既然猜到了,又何必问?”


    宁夺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进万刃冢的总计百人,光是剑宗就占一半。你和厉轻鸿不过两人,万一在万刃冢中露出马脚,怕是会四面楚歌。”


    元清杭嗤笑一声:“那你可知道,万刃冢里面的兵魂,本就是来历万千。是谁定的规矩,我们魔宗的人要进去,就得鬼鬼祟祟、藏头畏尾?”


    那位远古大能飞升天界后,为自己的兵刃布下大阵,原本只是一座单独的兵刃孤冢。


    可是长而久之,无数争斗和仙魔大战后,大量修士流血漂橹、不幸殒命。


    凡是高阶的修士殒命后,生前所用的兵器之魂和主人失去联系,只要没有粉身碎骨,往往会残存着一些自我意识。


    长久孤零零无依无靠,冥冥中受到同类的召唤,就会自动投奔而去。


    这些强大的兵魂有的性情孤傲,再也不愿认新的主人;可也有的天生喜欢见血、热爱杀戮,遇到有缘的人,也愿意再次认主。


    每次进入万刃冢的人,总有人空手而归,但也总有人得偿所愿、寻找到了强悍厉害的神兵。


    无论如何,往万刃冢去试一试,几乎是每个修仙之人的梦想。


    宁夺看着他:“我没有那个意思。”


    元清杭闷闷不乐,心里只觉得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果然,就算是一件小事,也能轻易感觉到多说无益,立场不同。


    他猛地端起茶盏,一口将余下的冷茶饮尽:“多谢好茶,就此别过吧。”


    宁夺默默站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外。


    “你能不能答应我……”他低低道,“将来永远不犯什么天理不容的过错?”


    元清杭静静看着他:“若我真是犯了,你也不用为难。真有那一天,刀兵相向性命相搏,我也不会怪你的。”


    宁夺一向清冷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焦躁之色:“有什么事,是你明知不对,也一定要做的?”


    元清杭歪着头,想了想,半晌诚恳道:“又或许由不得我。”


    宁夺望着他,眼中幽暗不定,正要再说,忽然,门外通往小径的卵石路上,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行色匆匆,一直到走近院门,他才猛地一抬头。


    一身黑衣,眼圈有点儿黑,可依旧眉目英朗,身姿矫健。


    正是商朗。


    他猝不及防一眼撞见院门口的两个人,惊愕无比:“师弟?”


    宁夺也是微微一怔:“师兄,你不在房中?”


    商朗嘴巴张了张,神色有点奇怪的恍惚:“啊……马上要大比,我想要多练练剑。于是早上起得早,去往山谷里练了一会儿。”


    宁夺点点头:“师兄辛苦。我正要送这位朋友出去。”


    商朗目光转到元清杭明艳俊美的脸上,也震了一下,可显然完全没认出来他就是黎青,神情犹豫:“这位是?”


    元清杭微微一笑,装聋作哑不出声。


    宁夺看了一眼元清杭:“他是我一位新交的朋友。”


    商朗点点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那你们聊,我练剑有点儿累,待会儿再出来吃早饭。”


    元清杭盯着他,在他经过两人身边时,忽然笑着拦住了他:“商公子,你头发上有东西。”


    商朗脚步一顿:“什么?”


    元清杭伸出手,慢悠悠从他发侧拈下一点东西:“山中练剑,沾的草叶。”


    商朗健气阳光的脸上有点敷衍:“哦哦,多谢这位公子。”


    忽然,他一抬头,终于辨出了这声音,惊愕无比地一指元清杭:“你你、你是……”


    元清杭灿然一笑:“哎呀,总算认出来啦?”


    商朗呆呆地望着他:“你的脸这个样子,为什么挡起来?”


    元清杭笑而不答,商朗发了一会儿怔,又自己摆了摆手:“好吧,人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我也不问你,你也不用答。”


    望着他的背影匆匆走进东厢房,宁夺微微皱着眉。


    “师兄今天有点奇怪。”他低声道。


    “哦,怎么奇怪?”


    宁夺目光迷惑:“他最爱结交朋友的,看到你来,又换了模样,竟然没有缠着你问东问西。”


    元清杭目光奇异,转向宁夺,将一个小东西放在他手中,一言不发。


    宁夺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忽然间,眸子猛然一缩。


    赫然是一朵新鲜的白色槐花!


    “山林中,倒也不会只有一棵槐树。”元清杭轻声道,“但是他说去练剑,肯定是说了谎。”


    宁夺道:“何以见得?”


    元清杭淡淡道:“我俩回来差不多半个时辰。他若是在这之前晨起外出,正是霜重时分,发间不会一点凝霜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我刚刚拈起槐花时看了一眼,他的头发上并没有露水,却有些尘土。”


    宁夺涩声道:“练剑的话,尘土飞扬,也是常事。”


    元清杭笑了笑:“也是,有尘土不稀奇。”


    练剑能扬起尘土,当然挖坟也会扬起尘土就是了。


    宁夺低头沉思,半晌缓缓摇头:“师兄他绝不会杀人。”


    元清杭微笑:“你这么信他?”


    宁夺眼神清澈,神色肃然:“是。”


    元清杭点头:“你信他,我就信你。而且我也并没有说他杀人。”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另外,昨晚在郑涛墓中布局的人,和杀值守墓园外门弟子的凶手,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布下炸药、混淆尸骨的人,应该是想阻止人调查,更想隐瞒郑涛已经变成惊尸的事实。


    而早些年在郑涛墓边种下槐树、又杀了墓园打理弟子灭口的人,却想要催生尸变!


    ……


    清晨,朝露依稀,凝在庭外的月桂树上。


    宁程手边挽着长剑,踏入了静养堂。


    他看着树下轮椅上的商无迹,款步走了过来:“师兄,怎么起得这么早?你的身体不好,当心晨起着凉。”


    商无迹赫然扭头,目光落到他手边的长剑上,忽然一僵。


    那上面,隐约有点点暗红的血迹!


    宁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剑,温和道:“刚刚路过山边,见到一只凶兽,怕惊扰了客人,随手杀了。”


    商无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点:“宁师弟来,有什么事吗?”


    宁程在他面前立定,清瘦身形微微俯下,有种微妙的压迫感:“师父闭关多年,也不知道当年重伤到底恢复得如何了。”


    商无迹攥起拳头:“区区小伤,哪里用得上这么多年,父亲是在冲关。如今灵气凋零,少有人冲破金丹大圆满,父亲他一定会是数百年来,冲击元婴境第一人!”


    宁程悠悠长叹一声:“是啊,这些年,我是日夜也盼、夜也盼,只盼着师父早点出关。”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对了,我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厚礼,就等师父出关奉上,好表表孝心呢。”


    商无迹沉默片刻,忽然问:“师弟,那具惊尸的事……查得怎么样?”


    宁程道:“怎么,师兄很关心这事?”


    商无迹笑得有点勉强:“毕竟发生在苍穹派地界上,又死了这么多仙门晚辈。我们难辞其咎。”


    宁程沉吟了一下:“有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以免师兄你烦心。可既然师兄问,我也就直言了——昨晚夺儿心中存疑,到墓园去了一趟。”


    商无迹猛然抬头,眼睛中泛起血丝:“然后呢?”


    “郑师兄的墓地里,莫名被人放了炸药,竟然将他尸骨炸毁了。”宁程咬牙,“幸亏夺儿机灵,自己没有什么损伤。他刚刚来向我禀告,我生气他擅自行事,罚了他在明罪崖边面壁思过。”


    商无迹一窒:“明罪崖是大庭广众,这又何必?人来人往的,岂不引来众口悠悠?”


    宁程面色微冷:“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还能瞒得住?众仙门知道也好,说不定会引出什么线索呢。”


    商无迹颓然道:“……可终究对本门声誉不好。”


    宁程慢慢直起身体,望着商无迹,清冷目光里,有种复杂又奇怪的情绪。


    “是啊,以前我们苍穹派门派兴隆,兄友弟恭,在众仙门中,说到苍穹派,谁不赞一声门风清正、侠义无双。”


    他声音极轻:“我还记得,那时候,宁晚枫师兄名声最盛,外出游历时,每次都是满载赞誉而还。你和郑师兄也一样,归来时,也都是佳绩满满。”


    商无迹蜡黄的脸上,也现出了一抹痛苦,哑了声音:“不用再说了。”


    宁程却不住口,脸上露出神往:“我便是宁师兄当年外出游历时,在路边捡到的。”


    “当时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饿得瘦骨伶仃,眼见着就要病死了。他怜惜我命苦,又测出我根骨甚佳,便将我带回苍穹派,禀明了师尊,给我取名叫做宁程。”


    商无迹轻声道:“他总是这样。自己命苦被救了,便想着一样去救人。”


    “是啊,那时候我还小,只觉得忽然之间,就从烂泥地里到了人间仙境,宁师兄那么和善又俊美,笑着对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好像迷迷糊糊看到了天上最好看的仙人……”


    他柔声道:“师尊门下弟子甚多,没工夫一一教导,平日都是宁师兄负责指导我功夫,待我真的是如父如兄。”


    “我那时候修为浅,最大的憧憬也就莫过于,将来长大了,有一天能跟着诸位师兄一起入世游历,学宁师兄斩妖除魔、行侠仗义。可谁又能想到,一切忽然就成了泡影呢?”


    商无迹放在残疾双腿上的手,微微痉挛。


    宁程的声音越来越快:“现在师兄你残了,师父闭了关。郑师兄甚至埋骨地下,十几年后尚不得安生。宁师兄虽然也死了,可这都是他害的!”


    他俊秀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强忍不住的痛苦之意:“有时候,我一想起来这些事,我就会很恨他。”


    “师兄你说,为什么他要这样?他为很么要抛下我们这些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为什么要和魔宗的人同流合污,为什么不能回来,好好的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


    一个月后。


    距离苍穹派所在的千重山数百里,一座小山脚下。


    绿草如茵,山花摇曳。


    木屋坐落在山坡边,上面盖着大块整齐的树皮,仔细看去,顶上还有一个透明的防水阵。


    “啊啊啊,你可以的,撑住,用力啊!”小屋子外,元清杭隔着草帘,使劲冲里面喊。


    “闭嘴!”门里传来厉红绫的斥责,“鬼叫什么,惹人心烦。”


    元清杭讨好地小声道:“那我再去烧点热水来?”


    厉红绫怒道:“又不是女人生产,哪那么金贵?”


    小草屋里,忽然传来几声痛苦的嘶吼,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元清杭在门外焦急地走来走去,又冲着里面叫:“加油!”


    远处,厉轻鸿拎着一桶水,脸色难看得像是被打了几耳光,走到近前,重重把水桶放在了地上。


    看着元清杭那焦急搓手的模样,他面无表情:“少主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孩子它爹。”


    元清杭伸出脚,作势要踢他:“一边儿去!好歹是我救活的,还养了一个月,要是一尸两命可怎么办?”


    厉轻鸿眼白快要翻上天:“会出什么事啊,你这都给它喂了多少大补的东西了?担心生出一个怪胎来才是正经。”


    这母蛊雕天天十全大补丸吃着,被养得红光满面,比那些术宗养的灵宠过得还滋润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才不会生怪胎。”元清杭提起桶,飞快地跑到一边,放在露天大灶的锅上,随手打进去一个火符,火焰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啊呜……”忽然,小草屋里,一声又小又弱的幼崽啼哭声飘了出来。


    元清杭耳朵一直竖着,立刻飞奔回草舍门前:“生了吗生了吗?男的还是女的——哦不是,是公崽还是母崽?它娘还好吗?”


    像是在回应他似的,屋子里,母蛊雕有气无力地嘶叫了一声。


    “我进去啦?”元清杭大叫。


    厉红绫掀开草帘,冷着脸从里面出来,手上沾了满手的血。


    “有什么好紧张的。牛羊牲畜,哪个不是过一夜,自己就生下来了?”她恨恨地瞪了元清杭一眼,“下次再拿这种事来烦我,我把小崽子一刀宰了。”


    元清杭嘟囔道:“我要自己守着的啊,您非不让。”


    “你个大男人,守着只畜生生崽,像什么样?”


    元清杭理直气壮:“医者无男女,再说了,也不是接生,就是在旁边看顾一下,万一难产,我给它剖一下腹嘛。”


    厉红绫一阵头疼欲裂,这孩子,行事总是这么稀奇古怪,叫人啼笑皆非。


    一抬头,元清杭已经一溜烟钻进了门,惊叫了一声:“哇,好小!”


    母蛊雕差不多体积近似一只小牛,身材壮实,背上还有双翼,可这生下来的小东西,简就只有一只小猫大小,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听到身边的人声,吃力地睁开了眼。


    两只大眼睛又黑又大,像是两颗乌黑的葡萄珠,浑身光溜溜的泛着粉红,因为刚出生,四肢又细又瘦,在地上晃了晃,没站起来,又委屈巴巴地倒下了。


    旁边角落里,小造梦兽吱哇乱叫,跳来跳去。


    一会儿扑到小崽崽面前好奇地看,一会儿又老神在在地冲着母蛊雕吐口安神气息。


    整整一夜,它都被元清杭放在这里安抚母蛊雕,正被这鲜血淋漓的画面吓得不轻,可见到小幼崽出生,又觉得新奇无比,兴奋得不行。


    母蛊雕这些天和它已经玩得熟悉起来,知道这小东西陪了自己一夜,看着它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冲着小造梦兽虚弱地叫了一声,它目不转睛低头看看幼崽,眼里平时的凶戾全都消失了,满满的全是慈祥爱意。


    它伸出舌头,在小东西身上舔了又舔,小蛊雕被舔得舒服,不时地“啊呜啊呜”地叫,声音又娇又糯。


    元清杭越看越担心:“红姨,这小家伙这么点儿大,是不是先天不足?”


    厉红绫在外面洗着手,没好气地道:“蛊雕繁育困难,一胎只有一只,胎儿本来就小。”


    元清杭这才放心,笑眯眯地伸出手,碰了碰那小幼崽:“喂,你命真的很好哎,你娘千辛万苦才保住你,以后要知道孝敬娘,知道吗?”


    母蛊雕看着他的手触碰幼崽,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背翼,却没有表现出不快来。


    小幼崽被元清杭手指点着脑袋,不但不怕,反而昂起头,软软地冲着他叫了一声:“啊呜——”


    元清杭被逗得心里软软的:“啊啊啊,它好可爱!”


    小造梦兽看着嫉妒,也张开嘴,不甘人后地学着小蛊雕,“吱”地叫了一声,含着点儿撒娇的意味。


    元清杭哈哈大笑:“你又不是宝宝,争什么宠啊,人家那么小。”


    厉轻鸿从门口探进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恶心得不行:“可爱什么!红彤彤的像只大老鼠,母的丑,小的更丑。”


    元清杭反驳:“你懂什么,任何东西的幼崽都可爱。”


    厉轻鸿呵了一声:“这么小,很容易死吧?”


    元清杭听惯了他口出恶言,也懒得理他,只歪着头,和小蛊雕大眼瞪小眼:“喂,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


    厉红绫倚在门口,冷冷道:“起什么名字?马上你就要进万刃冢了,放它们回山林才是正经。”


    元清杭怔了一下,有点儿蔫蔫的:“哦……对啊。”


    本来就是极凶的野兽,喜欢的食物也是生肉活物,不适合豢养。


    放归到它们原先生活的山野中去,才是最好的归宿,原先早就定好的,怎么头一昏,又忘了呢?


    他叹了口气,小心地将小幼崽送到母蛊雕身边,母蛊雕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小家伙立刻聪明地爬了过去,开始贪婪地吸奶。


    元清杭从旁边拿过来早已备好的生肉,递到母蛊雕口边:“妈妈也辛苦啦,赶紧多吃一点。”


    生肉里加了大补的药材和生产后恢复的灵药,虽然带了点药味,可是蛊雕极是聪明,大概知道这东西对身体好,不仅不抗拒,反倒吃得极香甜。


    小东西吃了一会儿奶,很快就累了,从母蛊雕身子下面爬出来,歪歪扭扭地倒在了一边。


    可也没有第一时间呼呼大睡,却依旧睁着大眼睛,丑丑的大脑袋随着元清杭的动作,好奇地转来转去。


    元清杭小声对着它道:“过几天,我就要走啦。到时候,我给你们母子俩多留点食物,足够你们吃好些天。放心吧。”


    小东西也听不懂他的话,却讨好地伸出舌头,轻轻在他手掌心舔了一下。


    元清杭越发舍不得,长长叹了口气:“小没良心的,现在这么亲热,以后长大了,准记不得我。”


    小东西眨了眨眼,忽然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奶嗝。


    元清杭心都快化了,忽然想起来什么,从储物袋里扒拉了半天,郑重地找出一袋天山红心雪莲来。


    第33章 破金


    易白衣当日送来的厚礼之一,一共十朵。


    天山雪莲一般都色泽纯白,这种花蕊红色的极为罕见,既能清凉定心,花蕊却性热,能生精补血。


    至于最珍贵罕有的一种,是白瓣黑蕊的,别名“黑白无常莲”,那才是珍贵到了极点,常人根本找寻不到。


    他拿出两朵红蕊雪莲,合在一起,做成了并蒂双生的模样,用微缩阵封好,又拿了条通心草,编了条自如伸缩的项链,将封印好的雪莲做成个吊坠,戴在了小蛊雕的脖颈间。


    “等你长大了脖子变粗,它也会伸长的。”元清杭点了点小家伙湿漉漉的鼻头,“算是个出生礼吧。平时戴着能滋养气血,真的受了重伤,嚼碎了吞下去,基本能救命的。”


    厉红绫在门口实在看不过眼,冷笑一声:“这么喜欢小崽子,自己赶紧找个女人生一个去。”


    元清杭满脸通红,跳了起来:“喜欢小动物怎么了,谁说喜欢孩子啦?”


    厉轻鸿酸溜溜在一边道:“少主哥哥可讨女人喜欢了,什么常媛儿常姑娘,什么澹台芸大小姐,一个个都对他青眼有加呢。”


    元清杭大惊失色:“又有澹台小姐什么事?她和我说话都没有三句!”


    厉轻鸿反驳道:“在聚阴阵里,那位澹台小姐的眼睛可是一直围着你转。”


    元清杭啼笑皆非:“她那是瞧我吗?她那是瞅着我的分数,生怕我超过她。”


    而且他敢打包票,那位澹台小姐瞧他的次数,绝对没有瞧宇文离多。


    因为宇文离当时的分数,比他还高!


    厉轻鸿道:“反正过几天就要再见了,少主哥哥要是不想招惹人,就少搭理她们。”


    元清杭毫不客气道:“那不行,收了人家的海水金珠呢,答应好了要照顾一下的。”


    正说着话,远处一道身影急速而来,转眼到了近前。


    身形清瘦颀长,眸光浅淡冰冷,正是魔宗右护法姬半夏。


    元清杭高兴地扑上去,大叫一声:“姬叔叔!”


    厉轻鸿也规规矩矩立在一边:“姬护法安好。”


    姬半夏停下脚步,淡淡立定,扫视了他们一眼:“还成,两个人把药宗和术宗压得灰头土脸。没丢我们魔宗的脸。”


    元清杭嘿嘿笑:“都是红姨和姬叔叔你们教得好。”


    姬半夏眼中露出了一丝细微的赞许,面上依旧冷冷的:“主要是那帮仙门的小崽子一个个太蠢。呵呵,什么南澹台、北宇文,两家加起来,给我们魔宗提鞋也不够。”


    元清杭正色道:“那是,我有天下第一、纵横无敌、打遍术宗、全无敌手的好师父。”


    姬半夏扭头看着厉红绫:“此去万刃冢,我来护送。”


    厉红绫俏丽的脸上一片冰冷:“你去做什么,到处杀人放火的,生怕仙宗没人认识你?”


    姬半夏慢悠悠道:“他俩去万刃冢机会难得,别在进去前出了什么纰漏。”


    厉红绫皱眉:“能有什么问题?”


    姬半夏沉吟了一下:“苍穹派近日有变。”


    元清杭心里一动,悄悄竖起耳朵。


    姬半夏面色沉重:“我听说,这两天,商渊那老匹夫的魂灯忽然火焰大盛,显示他功力暴涨,极有可能出关在即。”


    元清杭惊了一下:“商渊?是不是苍穹派原先的太上掌门,商朗的亲爷爷?”


    厉红绫脸上一片严霜,咬牙切齿:“也是十几年前带着仙宗众人围攻我们魔宗的人,元宗主就是死在他们手里。”


    姬半夏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杀意:“他也因此受了重伤,回去后就闭关不出。原本巴望着他就此一命呜呼,没想到这老匹夫还熬了过来。”


    元清杭小声问:“师父,苍穹派还有别的大事没有?”


    姬半夏面无表情:“没了。”


    “哎呀,就没点晚辈中的大事?”元清杭循循善诱。


    厉红绫冷冷道:“你不就是想问,最后一场大比的胜者是谁。”


    姬半夏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苍穹派的那个宁夺,第一。”


    元清杭长长舒了口气:“哦,厉害厉害,一定超帅!他打了几场,对手是谁啊?还有,剑宗大比的奖励是什么?”


    姬半夏冷冰冰道:“谁会打听这些细枝末节。你过来,我有话单和你说。”


    山坡边的一棵大树下,石桌石椅,姬半夏独自坐着,低着头望向自己掌中。


    元清杭抱着一瓶酒和一副酒具,悄无声息走到他身后,探头一看。


    哎呀,还是那个熟悉的小木雕,惊鸿一瞥下,依旧和多年前一样,姿色明丽,微带愁容。


    姬半夏一扭头,板着脸,把手里的小东西收进了袖子。


    元清杭只当看不见,热情地帮他倒好酒,两杯琥珀色的佳酿中,酒香飘出老远:“姬叔叔,您慢点喝。”


    这些年来,一老一少这样相对共酌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元清杭喝得少,姬半夏喝得多,早已经熟门熟路。


    姬半夏问道:“扇子用起来怎么样?”


    元清杭眉开眼笑:“好用极啦,姬叔叔做的机关妙手,巧夺天工!”


    元清杭性子跳脱,一直不爱用固定兵器,也不太爱练最常见的剑术,这次出来之前,姬半夏亲手打磨了小半年,才做出了这把白玉黑金扇,里面暗藏了无数机关。


    扇骨扇面均是特殊材质,合拢时扇骨无坚不摧,可当兵器使用;扇面坚韧如盾,打开时可作防御之用。


    扇坠上是一对辟邪定位珠,扇柄加持了一个微缩法阵,里面藏有一道雪蛛银丝索,按动扇柄,银索便能瞬间飞出,防不胜防。


    姬半夏道:“这次进万刃冢,你注意好好找一下。万刃冢一直传说是远古大能留下的遗迹,里面有留在人间的兵魂。”


    元清杭笑道:“可这么多年,一直没人找到吧?有没有还两说呢。”


    姬半夏白了他一眼:“费这么大劲送你俩进去,总之要认真找寻,万一遇到天大机缘呢?”


    元清杭眼望远处的山坡,忽然笑嘻嘻问:“姬叔叔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姬半夏扬眉看了看他:“你发现了?”


    随他同来的还有一大批精英的魔宗属下,停在山坡后没有露面,不仅鸦雀无声、气息微弱,甚至还隔了整个山坡。


    换了是他,神识也不能探寻出去这么远,怎么这小子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


    元清杭变魔术一般,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只正在打盹的小造梦兽:“靠它喽。”


    姬半夏拎起小东西的后颈:“哦,难怪。”


    这东西也没什么大用,平日喜欢吞噬人族的各种情绪,对人气特别敏感,还能向主人示警。


    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指在小家伙脑府上探了探:“澹台家的?”


    元清杭点头:“术宗大比时,我随手救下来的。他们家豢养这些东西挺狠。”


    姬半夏冷笑:“签订的是终生血契,可不管灵兽愿不愿意。”


    他慢慢地抿了一口,忽然道:“澹台家的人,不要沾他们。”


    元清杭快速点头:“那是自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姬半夏沉吟半晌:“那你觉得宇文家的人如何?”


    元清杭笑道:“那位宇文瀚老爷人挺不错,主动帮我说话呢。至于宇文公子嘛,聪明狡猾了点,不过不讨厌。”


    姬半夏盯着他,神情说不出地怪异:“宇文瀚……喜欢你?”


    元清杭嘿嘿一乐:“我这么人畜无害,哪会有人不喜欢我。”


    姬半夏怔怔出了一会神:“那你喜欢他吗?”


    元清杭有点莫名其妙:“谁?宇文老爷子?还行吧,就觉得挺正派,人也算慈祥。”


    姬半夏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又快又猛:“以后遇到宇文家的人,手下留点情,别结下死仇。”


    元清杭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为什么?”


    姬半夏声音含糊:“不为什么。”


    元清杭皱着眉看他,忽然捶了一下桌子,叫:“不对,姬叔叔你心里有事!”


    姬半夏猛地坐起来,怒道:“没大没小的,敢和我拍桌子?”


    元清杭哈哈大笑,赶紧伸手接住跳起的酒杯:“姬叔叔,入冢在即,你是不是有些话,该对我说了?”


    姬半夏道:“你想知道什么?”


    元清杭眨眨眼:“我想知道我舅舅的那些事,比如破金诀。再比如,他是怎么被宁晚枫害死的。”


    这些年,陆陆续续的,他也弄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一些基本规则。


    多年来,天地灵气逐渐枯竭,魔气却日益滋生,渐渐地,一些修仙无望的家族不得不另辟蹊径。


    一开始只是利用魔气修炼,后来不少人发现此法可行,终于形成了各种心法和传承。


    仙宗有灵力为尊、崇尚武力的门派,魔宗也有依靠魔气锻炼躯体、巩固修为的武力体系;


    仙宗有炼丹制药的医修药宗,魔宗中自然也有人研究用毒下蛊;


    仙宗中有擅长符篆阵法、御兽驱灵的术宗,魔修中也就有类似的术法,驱使死灵邪物、甚至杀人炼制生魂。


    正邪不两立,自古皆如是。


    冲突日渐激烈,有仙君误杀普通魔修的,有邪修反过来残忍报复仙门的,如此来来往往,早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无头冤案、哪些又是罪有应得。


    到了近几百年,众多魔修被酷烈打压,一时间,仿如过街老鼠,人人自危。


    直到当代忽然出了一个魔修奇才。


    元清杭那位舅舅,元佐意。


    天生资质惊人,十八岁便修炼出魔丹,不到三十岁年纪,更是将修为提高到了堪比仙宗金丹圆满。


    少年得志,修为高绝,自然就眼高于顶,行事更是邪气恣意、随心所欲,一把妖异魔刀斩过仙门修士,也杀过魔宗中的自己人。


    时间一长,各家仙宗门派便将他视为了头号邪佞。


    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元佐意做出了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彻底激怒了诸家仙宗,最终引来了杀身大祸。


    元清杭给姬半夏又斟了一杯酒:“关于破金诀,我知道一点儿,可是又知道得不多。要不,您今天给我好好说说?”


    姬半夏沉吟片刻,道:“你知道近千年来,因为天地灵气匮乏,无论仙魔,都无人能突破元婴吗?”


    元清杭点头:“当然。”


    姬半夏道:“元宗主在冲击魔丹最高境时,曾经走火入魔,魔丹崩裂,险些丧命。”


    元清杭惊叹一声:“结果呢?”


    “他天赋异禀,不仅最终撑了过来,还因次悟出了一套绝世的逆行心法。”


    元清杭接口:“破金诀?”


    姬半夏道:“是。这套心法之所以叫破金诀。取的意思就是‘不破不立,欲立先破’。先毁去原先的修为,才有可能重新凝丹,成功突破。”


    元清杭神色凝重:“一定能成功吗?”


    姬半夏摇头:“运气好的,能更上一层楼。运气不好的,失败后彻底沦为废人。”


    元清杭悚然而惊:“那怎么会有人愿意练这个!”


    姬半夏嗤笑一声:“好好的,当然都不敢冒此大险,可若是金丹已毁了呢?”


    元清杭恍然大悟:就像元佐意那样走火入魔,又或者被仇家毁掉修为,那这的确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姬半夏又道:“不仅如此,更加诡异的是,这破金诀除了元宗主当年侥幸练成,后来就没有别的魔修成功过。”


    元清杭喃喃道:“怪不得,它被叫做破金诀。”


    姬半夏漠然道:“对,破的只能是金丹,可金丹毁去后,再练此逆行心法,只能凝成魔丹。”


    元清杭沉思片刻,忽然骤然一惊:“那这些仙宗的人,从此以后,可就是魔修了!”


    姬半夏道:“那是自然。谁想修炼破金诀,就要发毒誓效忠魔宗,和过去一刀两断。”


    元清杭沉思片刻,苦笑道:“明白啦,这就是祸事起源。”


    逼人挥别过去的身份,为过去的亲朋好友所唾弃不容,又怎么能保证那些人不心怀二意?


    还有他们的亲人和师长,又怎会不因此而痛恨憎恶?


    姬半夏眼角微微抖动,半晌才道:“元宗主难道想不到么?他只是自恃修为高绝,不屑顾忌而已。只是没想到……”


    元清杭屏住了呼吸,心里一阵急跳。


    姬半夏淡茶色眸子中隐约有血色闪过:“没想到害死他的,终究还是一个贪图这破金诀的无耻小人。”


    元清杭试探道:“当年宁晚枫的金丹被毁,所以?……”


    姬半夏恨恨道:“就是他!我们元宗主不仅将破金诀传授他,更将他当成平生至交。他修炼了破金诀后,果然修成了魔丹最高境。可后来,他却勾结仙宗,协助他们围剿我们,害得元宗主最后惨死。”


    元清杭小心翼翼道:“不会吧?一剑西来、风采惊人的宁晚枫,真是这样的人?”


    姬半夏冷冷道:“怎么不是?他就是背信弃义、蛇蝎心肠。”


    不知怎么,元清杭心里却总有点微微的古怪感觉。


    他想了想,又问:“那如今,破金诀还有人修炼吗?”


    姬半夏冷笑:“失传了,因为破金诀是不能私自传人的。”


    “为什么?”


    姬半夏道:“觊觎破金诀的人多,可但凡来求元宗主传授的,都要服下他给的毒蛊。一旦违誓,私下传出去,就会立刻遭到蛊毒反噬,性命无存。”


    元清杭眨眨眼:“所以只能自己记得,却无法传人。”


    姬半夏道:“对,元宗主又不是专门做善事的。”


    元清杭暗暗摇了摇头。


    用酷烈的强迫手段,而不是心甘情愿,哪有什么好结果。


    半晌,他忽然问:“我舅舅既然这样眼高于顶、恃才傲物,寻常人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


    姬半夏道:“你又想说什么?”


    元清杭托着腮,漫不经心道:“我只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姬半夏大怒:“你个黄口小儿,胡说什么!”


    元清杭赶紧摆摆手:“我可没说我舅舅也是阴险毒辣的小人。我的意思是,那位宁仙长,想必自然有叫人心折之处。”


    姬半夏越发恼怒:“放屁!那个姓宁的不外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看上去清雅俊逸,实则人面兽心。元宗主赤子心性,一时不察罢了。”


    元清杭闭上了嘴。


    他想了想,笑嘻嘻转了话题:“那我再问最后一件事?”


    姬半夏道:“说。”


    “、我身为魔宗小少主,为什么——”元清杭盯着他,一字字道:“修炼的却是仙宗心法?您真的不打算解释一下?”


    姬半夏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


    好半晌,他端起酒杯,却没立刻喝下:“厉红绫从小教你的修炼心法,本就是正宗仙宗传承。”


    元清杭点点头:“鸿弟修炼的,也和我一样。”


    姬半夏淡淡道:“因为,厉红绫原本就是仙宗中人。”


    他说得淡然,听在元清杭耳朵里,却不啻打了一个炸雷。


    “红姨她、她……”他磕磕巴巴地问。


    “她的娘家是药宗中的一个门派。”姬半夏道,“因为一件事和神农谷的人闹翻,最终修为尽毁,却正好被我们元宗主遇到救下。”


    元清杭心里忽然一动,脱口而出:“然后她修炼了破金诀?”


    “对。她命大,成功恢复了修为,从此死心塌地入了魔宗。”


    元清杭小心翼翼地问:“仇人是神农谷主?”


    想起来了,那个倒霉的神农谷弟子,就是因为说了一句“是我们谷主对不起你”,就被厉红绫一根毒针封住了嘴巴。


    姬半夏点点头:“现在的神农谷主木安阳,是她从小媒妁之言、早早定亲的未婚夫君。”


    元清杭两只耳朵都快立起来了:“哇!”


    未婚夫君,那就是没成亲了。既然没结婚,那么厉轻鸿的爹又到底是谁?


    一时间,各种狗血猜想在他脑子里转了个遍,可姬半夏却不继续说了,沉吟了一会,才道:“你之所以修炼的是仙宗心法,只因为你的亲生父亲,也同样是仙宗子弟。”


    元清杭惊得差点打翻了酒杯:“他也修为被毁,修炼了破金诀?”


    姬半夏淡淡道:“你爹一直到死,都没修炼过魔宗的东西。只因为和你娘情深意笃,才隐姓埋名,舍弃了原先的身份。”


    元清杭怔怔听着:“我爹娘这么恩爱的吗?”


    姬半夏点头:“一直恩爱到死。”


    元清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半晌道:“那我爹到底是谁?”


    姬半夏目光幽远:“你爹曾说过,昨日种种比如昨日死,再也不想提起过去的身份。”


    他看着元清杭略显失望的神色,叹了口气:“他还说,以后孩子生下来后,无需认祖归宗。”


    元清杭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中的一杯酒一饮而尽,潇洒一笑:“我自小在魔宗长大,这儿就是我的家。我父亲那边的人也没养育过我,更不知道我的存在,互不往来,也挺好。”


    清风习习,师徒二人相对而坐,望着远处青山成片,青树成林。


    姬半夏随手抛出个东西:“拿好。”


    元清杭凌空截住,定睛一看:“咦?”


    一个黑色外壳、外包神识封印的圆球。乍一看,像是个蜡壳的药丸。


    姬半夏淡淡道:“有空可以看看,关键的时候拿出来用。”


    两个人在树下说说笑笑,远处,厉轻鸿站在小草屋边,慢慢地研磨着手边的毒药粉。


    他的眼角余光牢牢地锁住了那边,漂亮的眼睛里却像是淬了微微的毒,有丝强忍不住的幽怨。


    厉红绫从屋子中出来,一眼看见他的神情,眉头一皱:“干什么?当初不肯跟着姬护法学东西的是你,现在羡慕嫉妒的又是你?”


    厉轻鸿身子一颤,声音惶急:“娘,我没有!我对少主哥哥忠心耿耿,哪里会嫉妒怨恨……”


    厉红绫冷冷道:“明白就好。”


    半晌,她又道:“少主心软又执拗,该做的决断怕是根本做不了。你当然事事要以他利益为重,可也不必过于愚忠。”


    厉轻鸿低垂着眉眼:“那我要怎么做?”


    “万刃冢中,你自己伺机行事。”厉红绫声音轻柔,像是在闲聊天气,“那些仙宗的优秀弟子,全都该死。你看谁不顺眼,悄悄杀了就好,不用向少主报备。”


    厉轻鸿乖巧地“嗯”了一声,俊秀的脸上终于带了点残忍的雀跃:“那个木家的小公子我一直不喜欢,我能杀他吗?”


    厉红绫赫然转身,紧紧盯着他:“你为什么单单讨厌他?”


    厉轻鸿低眉顺眼,神情乖巧:“娘不是最恨木家的人吗?我想帮娘出气。”


    厉红绫沉默片刻,忽然嫣然一笑,似乎带着点快意:“他不惹你便罢了。要是自己作死,那杀了以后,记得把尸体送给木安阳。”


    ……


    第34章 露馅


    数日后。


    五洲大陆的西北边,仙宗地界至此渐渐版图缩小,魔宗中人的踪迹开始出现。


    两者的交界地带,有座巨大的山峰。


    山峰绵延不尽,主峰陡峭险峻,到处罡风凛冽,无形的一座凶险大阵罩在山谷入口处。


    这座大阵年代久远,据传是上古时期一位大能飞升时留下,那时他飞升在即,兵器被天劫中雷击落人世,落在山中。


    那位大能对陪伴自己多年的神兵极为不舍,最后一刻用真元铸就了一座大阵,将兵魂护在其中,杜绝常人靠近。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柄神兵之魂在山中日日悲鸣,终于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兵魂前来。


    有的是主人殒命后,兵刃孤苦无依,前来寻找同类;有的是在对战时被毁损,主人弃之不用。


    久而久之,这座奇异的兵魂埋身之地,就被称之为万刃冢。


    有那座远古大阵的庇护,普通人无法进去,而能进入的修士,也有着严苛的限制。


    修为太低的,在兵器杀意纵横的山谷里,几乎寸步难行。


    可修为太高的,进去后反而会激发大阵的压制,反噬之力更会造成进入者的伤亡。


    多次摸索后,大概能推断出来的就是:筑基圆满以上、金丹中期以下,才是能安全进入的范围。


    大阵每十二年一个周期,强弱转换之际,会有一天力量最弱。


    而这一天,也正是众家仙宗集中将优秀子弟送入万刃冢中,寻找机缘的日子。


    这一日,万刃冢所在的主峰四周,青黑铅云密布,牢牢遮蔽了山谷全貌,隐约的谷口中,狂烈的罡风呼啸咆哮,夹杂着隐约的剑啸刀鸣。


    天边不时划过隐约流光剑痕,成群结队的仙宗修士如期而至,有的家大业大,动用了空中飞行的助力傀儡,有的自身修为深厚,则轻松御剑而来。


    山谷入口,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知道么,这次一百个名额,却只有九十九人入谷呢。”一群精神奕奕的剑宗子弟身背长剑,聚在一起热烈地聊着。


    “啊,有人弃了名额不来吗?”


    立刻有人哈哈大笑:“你傻了吧,忘记药宗和术宗中,有一个人在两边都占了名额?”


    旁边的人恍然大悟:“哦对!那位天纵奇才,七毒门的,叫黎青对吧?”


    “对啊,就是他。我只看了一场药宗大比,亲眼看到他医术的确了得。后来的术宗大比听说更是神奇,他竟然又拿了个第一!”


    年轻人在一起本来就容易热闹,围着聊天的人越来越多,忽然有人神秘兮兮地道:“你们这消息全都落伍啦,现在名额又变成一百人了。”


    “咦,这位少侠快说说?”


    “澹台超嘛。他把分数转给妹妹,本想保住他家第一名的,结果不仅被一个新人逆风翻盘,自己的分数也没够上晋级。”那个剑宗弟子眉飞色舞地道。


    “哇,那澹台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他们事后觍着脸去求情,他家面子大,就补上了澹台超嘛。”


    “哈哈哈,这事我也听说了。又没拿到大比奖励,又得低声下气求名额,说是他们家主的脸都绿了!”


    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来,颇为诚恳:“不要胡说,澹台家主心胸宽阔,虚怀若谷,哪会这么小气?”


    一群年轻弟子扭过头来,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澹台家的人还没来呢——哎!你……”


    两个黑衣少年站在他们身后,一个眉眼俊美秀气,一个相貌平庸却眼含笑意,正是在药宗和术宗大比中风头无两的七毒门新秀二人。


    上次大比时,两个人都穿着毫不起眼的一身麻衣,今天却都换了一身修身掐腰的黑色劲装。


    虽然颜色不张扬,可是细细看去,材质却极为罕见,似帛非帛,似纱非纱。


    上面有隐隐的云纹暗花,浅银色宛如轻云,随着人的行动舒展流动,更衬得两个人肌肤白皙,细腰猿臂。


    比上次露面时,更要丰神俊朗、华贵矜持了许多。


    一群闲聊的少年目瞪口呆,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喜地叫起来:“黎公子,你来啦?”


    一个少女飞快拨开众人,跑上前来:“听说上次你术宗大比受了伤,现在无恙了吧?”


    正是常媛儿。


    她相貌娇俏,性格活泼可喜,又是人人喜欢结交的医修,身边围了一大堆献殷勤的年轻弟子。


    元清杭微微一笑:“早就没事了,多谢常姑娘牵挂。”


    厉轻鸿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常姑娘身边这么多可以做保镖的,还专门等着我们呢?”


    元清杭使劲瞪了他一眼,扭头对常媛儿道:“别理我师弟胡说。还没进去的话,那待会儿一起?”


    常媛儿喜形于色:“好呀。现在时辰未到,等到了午时,所有人会到齐一起进去的。”


    旁边又有不少人跑来,有在术宗大比中被他救治过的,有想要结交强大医修的剑宗弟子,热络地围在元清杭两人身边。


    “黎小仙君,上次术宗大比后,我师父命我们带着谢礼去找你,可惜你们好早就离开了!”


    “久仰两位大名,既然要结伴,那不如再加我们一起。我们剑宗修为强一些,可以在里面互相照顾一二。”


    旁边立刻有人抢着道:“黎小仙君还是和我们一路吧,我们凌霄殿这次来了六个人,人多热闹呀!”


    元清杭笑眯眯地没答应,却问:“好像人没到齐?”


    “越是大门派,到得越晚嘛。”


    元清杭四下张望了一下,轻咳一声:“你们剑宗大比那位第一的仁兄,也没到吗?”


    “哦哦,苍穹派的宁仙君啊。他们一定约了别的世家一起来的。”


    果然,话音刚落,空中有华光闪过,一只体积庞大的空中法器带着流光,从远方快速飞来。


    一只状似巨鸟、身上带着两只纯黑羽翼的傀儡。


    飞到近处,那巨型傀儡鸟羽翼“咔嚓嚓”收起,缓缓降落在地上。


    胸膛在机关驱使下敞开,里面走出了一行人。


    为首的老人家脸带长须,不怒自威,身后的青年风采翩翩,正是宇文瀚老爷子和他的孙辈宇文离。


    众人刚落定,紧接着一队巨大禽鸟组着“人”字凌空而来,鸟背上坐着的人一身宝蓝色锦衣,随着鸟群降落,齐齐跳下。


    善于驭兽的澹台世家。


    两大世家先后到来,和他们交好的各大门派围上去寒暄,一时间,谷口附近人声鼎沸,热闹无比。


    元清杭和厉轻鸿缩在众人后面,悄然打量着那边。


    奇怪,别的门派都是普通师长带着晚辈,只有这几个大门派反而都是一门之主亲自前来。


    旁边的几位剑宗弟子也都探脑往那边望,感到了些不同寻常:“哎?宇文老爷子和澹台家主都来了,这么重视吗?”


    人群中,宇文瀚老爷子忽然抬起头,视线直直地找到了元清杭。


    元清杭急忙躬身,向着他行了一礼,宇文瀚微微颔首,这才收回了目光。


    不知怎么,元清杭心里有种古怪的异样。


    姬半夏的叮嘱犹在耳边,可是迎着这位老人的威严目光,他总是很难生出疏远之心来。


    没过片刻,空中来了最后一批来客。


    剑宗最大门派苍穹派,还有一同前来的神农谷!


    御剑飞行本就耗费灵力,只有剑宗子弟不畏长途劳累,神农谷则是同样乘坐了从术宗购买的飞行法器前来。


    空中流光璀璨,数道剑芒划开青黑色的浓云,宁程在前方率先停住,身后是苍穹派的几位入选弟子。


    宁夺和商朗一身白衣,分立左右跟着落下。


    刚一立定,宁夺的目光已淡淡扫了过来,和元清杭一触既分,又安静垂下。


    商朗身边站着木嘉荣,他并没随着父亲一起乘坐飞行法器,却是和商朗共御一剑,一同前来。


    两人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甚是亲近。


    商朗落了地,抬头看见这边的元清杭两人,急忙挥了挥手。


    厉轻鸿盯了他和木嘉荣一眼,眼睛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他扭头看向元清杭,低声道:“姬护法不是说要护送我们吗,人呢?”


    元清杭四下扫视寻找半晌,也困惑地摇摇头:“没看到。”


    姬半夏说了叫他们自行前来,还说到时候他必然在,可是现在却全无踪影,搞得他们两个人像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一样。


    那边,几位宗主聚在一起,互相见礼之后,木安阳拱手道:“诸位仙尊,吉时将到,可以送各家子弟入万刃冢了吧?”


    宇文瀚皱了皱眉,接口道:“宁仙尊,晚辈们自己进去就好,为何特意邀请我们几个老人家来一趟?”


    宁程抬起眼,神色奇异,缓缓道:“请诸位尊长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元清杭和厉轻鸿,紧紧锁定:“这次大比名额,我怕会被来历不明的邪魔外道冒名顶替了。”


    他身后,宁夺赫然抬头,惊疑地望向师父,又飞快地看了元清杭一眼。


    元清杭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神农谷谷主木安阳愕然:“什么?”


    聚集在万刃冢谷口的各家弟子全都屏气息声,面面相觑。


    山谷中罡风越发凛冽,刮在人身上,像是小小的刀锋在肆虐切割。


    宁程分开众人,缓步来到元清杭两人面前:“你们的那位女掌门呢?”


    元清杭微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要师长护着寸步不离。”


    宁程淡淡道:“哦,她不怕你们身份暴露?”


    一句话宛如石破天惊,不仅所有的人都震动无比,几位宗主更是大吃一惊。


    元清杭脸上毫无惊惧,笑道:“宁仙尊说什么,晚辈听不懂。”


    木青晖惊疑地看看他们,踏前一步:“宁兄何出此言?”


    宁程站在山势稍高处,一股压迫之势扑面而来。


    他抬起头,气沉丹田,朗声道:“诸位,今年出了这么两位杰出的仙门奇才,我本来颇是欣慰欢喜。”


    宇文瀚老爷子眉头更紧:“宁掌门,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宁程点点头:“我上次曾经问过诸位仙长,有谁认识七毒门的人,结果竟是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就心存了些疑惑,找人去调查了一下。”


    元清杭微笑不语,眼角余光飞快扫向四周。


    厉红绫和姬半夏呢?一个都没看到,不会真的就丢下他俩吧?


    这里可有起码四五位金丹后期的宗师级人物,还有近百位名门正派的优秀弟子,但凡他们师长一声令下,他和厉轻鸿再拼尽全力,也得被砍成肉酱!


    宁程身后,宁夺面色冷如冰雪,仿佛忽然被冻僵了一样。


    商朗困惑地望着对面,低声问:“师弟,那位黎青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又戴上了面具?他的脸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宁夺声音低哑:“不知道。”


    可是他的手,早已经牢牢握住了剑柄,仿佛随时就会拔出来。


    木安阳目光扫了对面的两个少年一眼:“调查出了什么?”


    宁程一字字道:“七毒门地处南荒,前一阵接到大比的邀请函,的确派出了他们的女掌门,带着两位弟子出发了。可惜,就在出发后的十多天后,三人留在门中的长命魂灯,忽然灭了。”


    聚在四周的年轻弟子们一片惊呼,几位宗主也都脸色大变。


    魂灯不是人人都会点,但是不少门派中的确会为重要人物铸就魂灯,作为外出游历者命格的见证。


    不管怎样,魂灯只要灭了,那就是人已经殒亡!


    “宁仙尊,这事确实吗?”宇文瀚老爷子沉声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宁程道:“千真万确。七毒门素来行踪诡异,我派去的人花了大力气才找到他们本部,亲眼看到了三盏熄灭的魂灯。他们门中的人正在哀痛愤怒,不知道是什么人下了毒手。”


    他冰冷的目光看向元清杭二人,像是看着两个死人:“想不到两位小兄弟年纪轻轻,为了夺取邀请函和大比名额,竟然这般心狠手辣。”


    元清杭沉默片刻,终于哈哈一笑。


    他诚恳道:“罪大恶极的人,杀了也就杀了,修仙之人,斩妖除魔本来就是应有之义。”


    这一句话出口,再无转圜余地,他身边的仙宗子弟全都惊叫一声,齐齐退后,二人身边顿时空出了一大片来。


    宁程手中剑意在剑鞘中嗡嗡作响:“哦,那就是承认杀人越货,冒名顶替了?”


    元清杭毫无愧色,头却摇得极快:“哦,那绝对没有。”


    澹台明浩站在一边,浑身灵力猛然暴涨,圆圆的笑脸上没了笑意:“大胆小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元清杭轻轻叹了口气:“诸位仙长,我是说他们活该被杀,又没说是我们杀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在手中暗暗扣了一把银针,眼角余光一看四周,心里叫苦不迭。


    这一会儿工夫,四散的这些仙宗弟子们一片混乱,差不多把他们的退路全给堵死了!


    宁程此刻反倒温和得多,和声道:“狡辩抵赖也好,死活不认也罢,先束手就擒,到我们苍穹派的明罪崖去,慢慢再审。”


    元清杭奇道:“咦,天下仙宗又不是唯苍穹派为尊,干什么要去你们家的审讯室?”


    这话刻意挑拨,说得颇有点诛心,宁程却根本不理他,转头对诸位宗主道:“万刃冢谷口即将开启,不要耽误了晚辈们的大事。这样的恶徒,既然不愿伏法,我杀了就好。”


    宇文瀚老爷子脸色难看,忽然道:“时间尚有闲余,倒也可以听听他们怎样辩解。”


    他身后,宇文离盯着元清杭,又看了看自家的老爷子,目光微微一闪。


    元清杭冲着宇文瀚一拱手:“多谢老前辈。”


    不等宁程反对,他飞快地一抬手,亮出一个浑圆的小球,黑气萦绕,在他莹白的掌中滴溜溜转动。


    正是姬半夏几天前给他的那枚搜魂印!


    “这里面,有七毒门一名弟子的死前记忆。”他声音清晰有力,“只要一看,一切便可以水落石出。”


    澹台明浩微圆的和气脸庞上,带了点冷意:“强行搜魂、硬窥记忆,轻则能导致人神识受损,重则能叫人疯癫入魔,好毒辣的手段。”


    旁边,百草峰峰主更是紧皱眉头:“这东西来历不明,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神识陷阱?”


    元清杭叹了口气:“要是这里面有什么陷阱,有人因此受伤,我们俩还能跑得掉?”


    一片寂静中,忽然一个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响起来:“我愿意先看一下。”


    说话的正是常媛儿,看到众人目光全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俏脸一红,声音却坚定:“黎公子曾经救过我一命,又在术宗大比中帮助过很多人,我信他侠义心肠,也敢看他拿来的东西。”


    木青晖站在一边,温和地对着常媛儿道:“这位姑娘,就算你想看,也需知危险还是有的。”


    常媛儿的脸“腾”地涨红了。


    观看搜魂引需要起码和死者相同的修为,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神不被死者的怨气侵袭,她猜想一个偏远的七毒门弟子,想来也就是筑基修为,才敢一试。


    木仙长主说得也对,万一那人修为高过她,她这行为,可就危险得很了。


    宁程面色平静:“不用看了,不管怎样,七毒门三条人命和你们有关。”


    澹台明浩点头:“正是……”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飞身掠出,修长手臂急伸,抓住了元清杭手中的搜魂印。


    “苍穹派主持此次大比,这种事情责无旁贷。”宁夺彬彬有礼向着常媛儿一点头,“断没有叫客人冒险的道理。”


    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一抬手,将搜魂印向自己额头正中按去。


    元清杭大吃一惊,脱口而出:“哎哎,你看不得!”


    宁程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


    元清杭欲言又止,忽然伸手捂住了脸,支支吾吾:“没事没事,看就看吧。”


    好歹是男主角,就算再清冷自持,也会有一群好姑娘对他心生爱慕,以后说不定还要开个后宫,左拥右抱、莺莺燕燕怕是免不了的。


    再说了,这都十八岁了,放在什么世界观里都算是成人,看个十八禁小黄片也罪不至死吧。


    就是……不知道看到某些特殊画面,会不会瞳孔地震,三观碎裂?


    宁夺一身白衣,面容清冷,眼睛闭起,在人群中立定。


    众人惊吓之下,又都心里一松:宁夺在这次剑宗大比中显露的剑意修为堪称惊天,早已远远突破了金丹初凝境界。


    别说在晚辈中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就算是和一些小门派的宗主比,也完全有一战之力,由他来做这事,的确最好不过。


    所有人都屏着气,好奇地盯着他。


    宁程脸上一丝强忍不住的急怒,可是终究担心宁夺安全,也不敢出言训斥,生怕惊扰了他心神。


    小半盏茶时间过去,宁夺身子微微一晃,睁开了眼睛。


    而他刚刚还黑白分明、澄澈透亮的眼中,此刻已经布满了血丝!


    商朗吓了一跳,疾奔到他身边:“师弟你有没有事?”


    宁夺抬起手,那枚搜魂印从他额头中慢慢退出,重新回到他手中。


    他轻舒了一口气,缓缓看向宁程,再看向众人:“师父,各位仙尊。七毒门的这几个人,不仅死不足惜,还该千刀万剐才是。”


    这话一出,山谷边顿时一顿骚动。


    宁夺在青年剑宗弟子一代中,不仅修为卓绝、资质逆天,就连性情也沉稳正直,更少有激烈的情绪,此刻到底在搜魂印中看到了什么,竟至言辞如此激愤?


    众人都在等着他描述详情,可不知道为何,宁夺却脸色微红,欲言又止,竟是牢牢闭上了嘴巴。


    元清杭愁容满面,叹了口气:“还有没有哪位面皮不这么薄的,肯看一看?”


    叫这位重复看到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强人所难了点儿。


    宇文瀚哈哈一笑:“这么一说,我倒好奇了,那老夫亲自来瞧瞧!”


    他手掌一抓,宁夺手中的黑色搜魂引已经被一股大力吸走,落在他额头,没入进去。


    宁程望着宁夺,低声斥责:“不明情况,就这样乱来一气!万一这死人的修为高过你,你可就难逃走火入魔,怎能这样置自己安危于不顾?”


    宁夺恭恭敬敬低眉垂首:“师父,是徒儿冲动,下次不会了。”


    宁程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瞧你下次还会!”


    不一会儿,宇文瀚老爷子也缓缓睁开了眼。


    刚醒过来,他的脸色就已经涨得血红,眼中杀意凛冽:“这个什么七毒门,等老夫有空了杀上南疆,灭了他们满门!”


    第35章 杀阵


    宁程一怔,勉强一笑:“到底怎样?”


    宇文瀚怒道:“几个畜生,修的是仙门之道,行的却是寡廉鲜耻、邪魔外道之事!”


    就在刚刚,他神识中接收到的死者记忆,虽然凌乱,却囊括了他们师徒三人从南疆赶来,这一路发生的事。


    记忆来自于两名弟子之一,与他同行的,是他另一位同门和两人的师父,的确也是一个女人。


    从这个弟子的视角看去,竟然处处瞧的都是他那位女师父的隐秘之处,极尽猥琐下流不说,甚至还会偷偷摸摸地动手动脚。


    而他们的那位女师父,竟也毫不忸怩,和两个徒弟之间整日里打情骂俏不说,看样子还颇为享受。


    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到了晚间,三个人竟然宿在一起,两位年轻力壮的男子和一位徐娘半老的师父,做的事情竟是完全不顾师徒人伦。


    若真是男女之事就罢了,有时候,两个年轻男徒弟之间,竟也互相帮忙,不堪入目!……


    若只是这些,最多只能说私德有亏,毕竟人家师徒关起门来淫乐,也没妨碍到别人。


    可再看下去,这三人一路行到中原地界,路过一个小镇,却遇到了一场惨烈的无名瘟疫横行。


    这七毒门地处南疆,似乎并没见过这种瘟疫,几个人非但不尽力救治,反而兴致勃勃,极为兴奋。


    三人一起出手,在镇上抓了几十个病患,带到附近一座安全无恙的山村,竟然将整个山村完全封死,把里面上百口村民圈养起来,用来故意传染观察、甚至戏耍取乐!


    从这个七毒门弟子的视角看出去,这个原本平静安乐、鸡犬相闻的小山村,在几日之内,就成了人间炼狱。


    村民们不仅迅速染上了恶性瘟疫,还被这几个人在身体里下了各种诡异的蛊毒,用来比较瘟疫和蛊毒谁更厉害些。


    有人全身溃烂,有人肢体断裂,甚至有几个半大的孩子,竟被活生生投入滋生了无数毒虫的井中,不出几个时辰,就被啃咬得全是白骨……


    这样的记忆片段足足过了好几日,直到最后一日晚间,三个狗男女在房中一起洗了鸳鸯浴,又淫乱戏耍了半天,才气喘吁吁停下。


    对面的那位师弟身材精瘦,年纪稍轻点,一边帮他们的女师父捶着腿,一边笑嘻嘻道:“师父,可不能再在这儿耽误了,万刃冢的大比召开在即,我和师兄还指望着夺个名额呢。”


    那个女师父满脸潮红,眼角眉梢全是春意:“行了,明儿一早就启程吧。这村子里最后一个活人都死了,甚是没劲。”


    这七毒门弟子趁着师父没瞧见,竟然偷空和师弟亲了个嘴儿,声音带着得意:“就算没争到名额,这次我们从得病的人身上提炼出这么厉害的毒来,也算不枉此行。果然虫豸草药之毒,可远远比不上瘟疫。”


    正说着,他对面的女人忽然脸色大变,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直直看向了窗户。


    这人连忙一扭头,视线凌乱一转,正见窗纸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们的女师父厉声喝道:“谁?快出来,别在那里装神弄鬼!”


    外面夜色正浓,整个村里里的村民全都死绝了,通往外面的山路又被他们封了,这半夜三更的,怎么忽然会有人现身?


    随着她的厉喝,窗户上的人影忽然消失了。


    下一刻,原本紧闭的房门无声而开,一个面目僵硬的灰袍人定定地站在那里。


    明明离得很近,可是他的脸却似乎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更叫人记不住特征。


    只有一双淡茶色的眸子叫人一望惊心,看着三个人的眼神,宛如看着三具尸体。


    这七毒门弟子声音有点发颤:“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没有任何言语,那灰袍人的身形一闪,鬼魅般退走,小小的山村院落里,忽然鬼气森森、哀号遍地。


    再下一刻,无数被瘟疫和蛊毒折磨而死的村民惊尸,蜂拥而入。


    踩过门槛,挤上床榻,张着腐烂的一张张嘴巴,向三个人撕咬而去。


    小小的房间里满是血污和碎肉,惊叫声、惨呼声,三个人惊恐万状地打出一堆符篆,面前的惊尸成片倒下,可下一刻,又有新的尸体从门外源源而来。


    这人视线里的最后一眼,是两个幼童惊尸眼中流血,恶狠狠抓向了他的面门!


    ……


    听着宇文瀚将所见到的景象简略说了一遍,所有人都舌挢不下,几欲作呕。


    商朗脸庞涨红,怒道:“这算什么名家仙门,干的事猪狗不如!”


    元清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觉得比魔宗要坏得多。”


    宇文瀚扭头看向元清杭,神情温和了许多:“最后杀掉这几个畜生的侠士,又是什么人?”


    元清杭扬眉:“我也不知道。”


    宇文瀚不以为然:“对付这种穷凶极恶之徒,不会有人怪他手段狠厉。他是你家师长么?但说无妨。”


    元清杭神色依旧诚恳:“老爷子,那位惩戒坏人的义士我也很敬佩。只可惜,我是真的不认识。”


    那当然就是姬半夏,可是现在说什么也不能认!


    宁程冷哼一声:“最后那人显然能驭鬼道,来历不明,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人。”


    宇文瀚脸色一沉:“魔宗虽然善于鬼道,可是我们术宗里,也有法门能号令死灵,难道都是邪门外道不成?”


    旁边,澹台明浩忽然问:“那这几个死人的请柬又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元清杭表情无辜:“不瞒诸位,这请柬是我师父买的。”


    他叹了口气:“在座的各门派家大业大,哪里知道我们散修的苦楚。像这种十二年一遇的大比,我们连个参加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另辟蹊径。”


    几位宗主互相看了看,神色都有点古怪。


    大比名额被仙门世家占据了七七八八,分给小家族、散修们的名额自然就少。


    可偏偏名额珍贵,市面上便滋生了一些隐秘的交易通道,专门买卖大比的入场名额。


    此举违规,又上不得台面,虽然人人心知肚明,可有的世家也有暗中参与交易,也只能个个装作不知。


    元清杭的脸上满是哀伤悲戚,亮晶晶的眼神暗淡了许多:“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师父含辛茹苦培养我们两位师兄弟,却又没有名额送我们去一趟万刃冢。没办法,只能倾家荡产,在黑市买了这么两个名额。”


    他身边,宁夺深深看了他一眼,紧紧抿住嘴。


    厉轻鸿立在元清杭身边,眼珠轻轻一转,神情更是楚楚可怜:“我师父一介柔弱女流,几乎掏空了家当和全部积蓄。临出发前,还含泪对我们说,若是有任何办法,谁又愿意这么偷偷摸摸、藏头畏尾?”


    一群仙尊听得嘴角抽搐,这两个小娃娃,不仅医术了得、术法精通,这嘴皮子功夫也是一流。


    ——若不是人人都见过他俩那位脾气暴躁、满嘴尖刻的师父,只听他们这么可怜巴巴地一说,还以为他师父是个柔弱女子,日日垂泪呢。


    忽然,靠近山谷入口处,几个剑宗的弟子忽然叫了一声:“各位尊长,万刃冢的阵门开了!”


    天空青黑色的云朵仿佛铅石,密密沉沉,压到了一处。


    一道雪亮的闪电从云层中划过,宛如利刃,直直击中万刃冢所在的峰顶。


    随着那道闪电,那座远古大能留下的镇山大阵也微微起了动荡,肉眼可见地,露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缝隙。


    大阵十二年一次最虚弱的时候,到了。


    澹台明浩高声道:“药宗和术宗的弟子先行进入,所有剑宗弟子断后!”


    趁着大阵力量薄弱时强行闯入,机会稍纵即逝。


    越往后面,缝隙的空间波动越大,剑宗弟子们修为更强些,礼让药宗和术宗先走,也是合理的安排。


    众多年轻晚辈们慌忙答应着,药宗和术宗的弟子们纷纷上前,列好了纵队。


    元清杭也不争先,自动排在了队伍最后。


    常媛儿排在前面,扭头冲他笑着招了招手,身上“腾”地闪过一道蓝光,显然开了一个小型防御盾。


    再看她身边,不少人都各显神通,有的穿了特殊的护甲,有的开了灵力罩,依次一脚踏进了那灵光闪耀的缝隙,瞬间消失。


    眼见着前面的几十人都已经走完,轮到最后的元清杭二人时,宁程却忽然猛地踏前一步,迅如急电,想要去扣元清杭的脉门。


    元清杭时刻都在全力戒备,立刻反手一抖,脱出了他的掌控,急闪到几尺之外:“宁仙尊,你到底要怎么样?”


    事发突然,排在他后面的剑宗弟子们都是一愣,犹豫着顿住了脚步。


    宁程冷笑一声,长剑赫然出鞘,一股巨大的灵压锁定了元清杭和厉轻鸿。


    “剩下的人,统统快点进去。”他目光如电,“这两个人身份不明,绝不准进。”


    宇文瀚刚目送自家孙子宇文离进去,看见宁程这举动,猛然一惊:“宁仙君,这又是何必?”


    宁程清俊脸上神情奇异:“宇文前辈,恕我冒昧。直至今日,到底有谁知道这两人到底师门何处、门派为何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始终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看到这两个少年,就直觉地心生警惕。


    商朗着急大叫:“师父,他俩是好人。你别为难他们啦!”


    宁夺更是身形一动,似乎就要冲将过来。


    宁程一扭头,脸色铁青:“你俩是不是要抗命?速速进去!”


    商朗一扭头,看着灵光波动、状态不稳的阵口,一咬牙,拉着宁夺就往里面冲:“走吧,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那道大阵的缝隙中,忽然银光乍裂,一片蛛网似的波纹轰然展开,从阵眼中心,扩散到了四周的奇石叠嶂上。


    商朗一脚踏进那阵眼,只觉得脚下忽然剑气凛然,那条条蛛丝哪里是什么真正的蛛丝,却是一道道无形的兵器切割之意。


    他大叫一声,返身就退,终于险险躲过那道道刀锋剑意。


    可另一个和他一起闯阵的剑宗弟子却惨得多,一只脚没来得及退出,脚上顿时鲜血狂喷。


    再一看,他的半边脚掌竟已经被切了下来,凄厉的惨呼声响彻山野。


    一道冷漠的声音轻缓响起,不知道来自何处,却似乎随处可闻,带着重重回声:“都别走了,一起留下吧。”


    ……


    元清杭站在边上,面无表情,嘴角却轻轻浮起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哎呀,最后时刻,还是现身了嘛。


    澹台明浩一听到这个声音,神情立刻大变,声音似乎有点奇怪的颤抖:“……姬半夏?”


    四周一片哗然,宁程的宝剑赫然出鞘,剑意暴涨如潮汐:“魔宗妖人,出来说话。”


    姬半夏没有回应他,也没有回应澹台明浩,仿佛哑巴了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自顾自道:“时辰不早了,要进就一起进,不然就统统再等十二年。”


    宁程手中的剑锋一转:“你对大阵做了什么?”


    姬半夏的声音幽远又缥缈:“没什么。引了点万刃冢中泄露的剑意出来,在裂隙处加了个小阵。”


    他的语气平淡却傲然:“我不撤阵,就没人能进得去。”


    不远处,商朗目瞪口呆,悄悄拉了一下宁夺:“是那个人!”


    十年前,他俩尚且幼小时,都曾见过姬半夏一次,也曾亲眼目睹这人以一人之力,游刃有余地把那个魔宗小少主救了回去。


    如今这一回想,果然对上了声音。


    宁夺微微垂下眼帘:“嗯。”


    他的声音平静,可眼睛却似乎有点发光,俊美如玉的脸庞上,像是忽然平添了一抹亮色。


    宁程站在山风中,微微一闭眼。


    再睁开时,他手中的宝剑一股清啸,冲破长空,身形随之凌空而起,剑气直刺山峦半腰。


    滔天剑意,如水如瀑,死死锁定了一块山岩背后。


    那块岩石“砰”的一声飞上半空,一道灰袍恍如幻影,晃了几下,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旁边木青晖忽然也拔剑飞起,一抹青色剑芒如同长虹,急追上宁程,和他的剑意并在一处。


    两道仙家的浩大剑气,如影随形,捕捉到了空气中姬半夏带来的那抹残影,紧随而去。


    姬半夏的影子却越晃越快,一次次消失在原地,转眼之间,两人追逃已经不下三次,而宁程的剑意,终于也要刺上了那道灰色的影子!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山峦中无数块山岩忽然猛然炸裂,一个个不同的方位上,骤然显出了不同的人影。


    而这些人影身上,魔气纵横,所在方位正对应着那张蛛网杀阵的边角,隐隐呼应。


    那个灰袍人身影影影绰绰,现在蛛网中心线的位置,淡淡道:“宁仙君、木仙君,你们真的以为我们魔宗没人了么?”


    杀阵边上,竟然集结了几十个魔宗高手,静静伫立,在那个杀意蛛网的边缘,结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宁程的剑,忽然凝滞在了半空。


    他纵声冷笑,扭头看向元清杭,眼神近似带了点狰狞:“能叫魔宗右护法亲自前来护航,你们的身份可真尊贵!”


    元清杭赶紧摆摆手:“仙尊莫要乱说。我们可不认识什么魔宗鬼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已。只是这位卖家良心大大的好,主动售后,这是我们万万没想到的。”


    咬死不认就是了。


    现在若是一时嘴快承认了身份,最后进了万刃冢,还不是得被几十位剑宗的弟子一起群殴!


    边上,宇文瀚脸色难看,望着元清杭,忽然一步跨上前来。


    他巨掌一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元清杭脉门:“小子,你说和魔宗无关,那可敢让我验一验?”


    元清杭命门被他擒住,却不像刚刚被宁程抓住那样极力反抗,却微微一笑:“老爷子要查验什么?”


    宇文瀚盯着他,声音响若洪钟,在山谷中回荡:“你若是魔宗妖人,体内必定凝出的是魔丹。你敢不敢让我的灵力侵入丹田,一探究竟?”


    旁边,宁夺忽然冷汗岑岑,他猛然踏前一步,沉声道:“宇文前辈,此事不妥。”


    任由人灵力侵入丹田,几乎等于全不设防,任由宰割。


    一旦被发现体内有异,坐实了魔宗身份,宇文老爷子这样嫉恶如仇的人,瞬间就能毁去元清杭体内的魔丹,将他变为一个废人!


    罡风肃杀,阻挡在阵口的剑意蛛网闪着银光,眼见着那缝隙越来越小,不少剑宗弟子都眼露绝望,面如死灰。


    元清杭低垂着眉,半晌抬起头,却冲着宇文瀚一点头:“好。”


    他面上依旧带着精妙的面具,样貌极是平庸,可一双眼睛却掩不住的眸如秋水,笑意盈盈。


    宇文瀚望着那双眼睛,强压下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悸动,灵力微涨,顺着元清杭的经脉探入他体内。


    灵力如刀,瞬间侵入元清杭丹田,元清杭身子微微一晃,脸色瞬间惨白了几分。


    若是灵力缓慢地柔和进入,人就不会如此难受。


    可此刻大阵关闭在即,宇文瀚也没时间徐徐图之,这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简直就像有重锤碾过丹田,饶是元清杭早有准备,也忍不住剧痛万分。


    所有人死死盯着宇文瀚,就连宁程也神情紧张,瞬息之后,宇文瀚猛然松手。


    他神情骤然放松,竟有点不自知的喜色:“金丹!仙门正宗金丹,初凝期已过,修为扎实,可喜可贺!”


    这一下,四周一片哗然,宁程脸色也完全僵住。


    他愕然看看宇文瀚:“这……这话当真?!”


    宇文瀚脸色不悦:“千真万确,我难道帮他作假不成?”


    宁程无法置信地看着元清杭,目光又转到厉轻鸿身上,忽然厉声道:“你呢?我来亲自验一验你。”


    厉轻鸿却不应承,睁大了眼睛:“咦,验了一个还不够?欺负我家长辈不在,就这么肆意羞辱两个晚辈,不如干脆命我们自己把丹田剖开,也省得诸位动手。”


    宁程冷笑一声:“果然你不敢。”


    厉轻鸿身子往后一缩,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验一下那么疼,凭什么我要愿意。这万刃冢大家都别进去就是。”


    终于有人焦急地叫了起来:“宁仙尊,别耽误大家伙儿时间了,叫他们进去又如何,若是大阵彻底关了,损失的可是各家!”


    木安阳正站在厉轻鸿附近,他转过头,凝视着厉轻鸿,忽然开口:“这位小兄弟,若是你信得过,不如我来验看一下,你可同意?”


    厉轻鸿蓦然抬头,乌溜溜的眼珠在他脸上转了转,嘴巴紧闭。


    众人都以为他接着会拒绝,可不知为何,他竟然也扬眉说了一声:“好。”


    木安阳抬起手掌,精准控制着灵力,尽量温和地缓缓探入。


    他毕竟是修为精湛的医修,这般控制比宇文瀚的轻柔了许多,厉轻鸿眼望着地面,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只是脸色略略有点发白,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木安阳收回了手,向着众人肃然道:“的确是金丹,并非魔丹。宁仙尊,放行吧。”


    远处,姬半夏讥讽无比地轻哼了一声。


    宁程的目光从元清杭两人身上掠过,半晌忽然扭过头,冲着商朗和宁夺厉喝:“进去以后,帮我盯着那些魑魅魍魉,若见到有人作恶,格杀勿论!”


    ……


    谷口缝隙的杀阵银光一闪,威压徐徐退去。


    元清杭站在最前面,和厉轻鸿一前一后,踏入那条就快要闭合的缝隙。


    一阵头重脚轻,落脚处地面坚硬。


    元清杭踉跄一下,才定住了身形。


    在他身后,一大堆人争先恐后,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有些修为差一点的,一落地身子不稳,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宁夺和商朗出现在队伍最后,随着他俩前后脚迈入,封山大阵的那道缝隙终于一阵颤动,彻底关闭。


    极目望去,四周一片无人的荒凉,陡峭如刃的山崖在四周林立,颜色各异,却都古怪异常。


    有的山体呈现出冷寂的青灰色,有的山体透出铁锈一般的赭红色,还有的则覆盖着灰白色,长着些类似腐败苔藓的诡异植被。


    头顶的阳光悬挂在头顶,却被远古的大阵挡住了光和热,失去了金黄色,只剩下一片苍白,乍一看去,就像是放大了的月轮悬在白日的空中。


    前面先进来的医宗和术宗弟子们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等了半天,正在焦虑担心,一看这样滚葫芦似的涌进来一大堆,全都一起冲上来,七嘴八舌。


    “出了什么事,怎么现在才进来?”


    “吓死我了,还以为大阵不稳定,出了什么纰漏。”


    “是啊是啊,要是少了你们剑宗,这万刃冢可就更凶险难行了。”


    一大堆剑宗的年轻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元清杭二人,都默契地紧紧闭上了嘴。


    这可怎么说?


    当着本人的面说“这儿有两个人和魔宗大佬貌似有点关系”,还是说“苍穹派宁仙尊拦着这俩人不给进”;


    又或者是“经过两位宗主查验这俩人又好像没有问题”?


    第36章 追逐


    人群后,商朗赶紧冲上前来:“没事没事,刚刚阵口出了点状况,大家差点没进来。现在解决了,都请放心!”


    宁夺缓步上前,站在元清杭身边不远处,目光若有若无,看了他一眼。


    元清杭心虚地避开他,扭头冲着厉轻鸿小声道:“有没有事?”


    刚刚木安阳灵力也深入到厉轻鸿丹田,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什么痛楚,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感受如何。


    厉轻鸿眼睛一亮,冲着他一笑:“我没事。”


    看上去,似乎很是高兴。


    宇文离看到众人到齐,立在前方朗声道:“诸位,万刃冢中处处刀兵凶险,不如我们分成几队,分别行进,各自找寻机缘,大家以为如何?”


    他性情温文尔雅,加上身份尊贵,这么一说,自然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宇文公子说得对,这么乱糟糟地挤在一处,的确不像话。”


    “那怎么分队伍呢?”


    宇文离微笑道:“每一队人数太多,会难以协调号令;太少的话,遇到凶险又怕力量不够。我瞧分成五拨,每一组二十人,诸位觉得呢?”


    顿了顿,他又和声道:“每一队配十位剑宗子弟,负责武力攻击。再搭配术宗和药宗弟子各五名,分别负责防御和救治。这样遇到大事,也能进退有度,各司其职。当然,谁若有更好的方案,也可提出来,大伙儿一起商议。”


    他语声谦和,笑容温雅,说的话又条理清晰,众人也都颇是服气,纷纷点头:“这样配置倒也合理。”


    宇文离又向着宁夺和商朗这边一拱手:“不知道苍穹派可有什么异议?”


    商朗赶紧点头:“没有没有,宇文公子的主意甚好。”


    宁夺也微微点头,并不多言。


    宇文离却并不就此停下,又转向元清杭,道:“黎小仙君呢?是否愿意和和大伙儿一起?”


    没等元清杭答话,他又微笑道:“若是有什么隐私不便,独自行事也是可以的。”


    元清杭仿若无事,“唰”地打开白玉黑金扇:“宇文公子说的哪里话,我们师兄弟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啧,这位宇文公子未免也太善解人意了点儿。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好似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却又偏偏好像意有所指。


    远远的人群另一边,澹台家的一名弟子翻了个白眼,小声道:“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呢。”


    术宗两大家,南澹台、北宇文,多年前原本势均力敌,在术法造诣上也平分秋色,可是这二十年来,宇文家嫡系人才凋零,早已经赶不上澹台家家族兴盛。


    别的不说,宇文瀚身为一代家主,亲生的两个儿子都流离在外,最终全都死的莫名其妙,不得善终。


    首先,宇文家有一个极受器重的长子,叫做宇文牧云,年轻时也曾风头无两、侠名远扬,人人都要赞一声灿若明珠,更有“雷霆手段,菩萨心肠”的美名,和当年的宁晚枫一样,算得上仙宗上一代中的翘楚。


    可就是这样一个深受家族期待的年轻仙君,最终却在一次外出游历中莫名失踪、多年不归。


    待到许久后,才辗转传出死讯,但是死因如何、死在何处,都没人知道,宇文家更是对此讳莫如深,罕见对外谈论。


    至于另一个儿子,则和哥哥并非一母所生。


    宇文瀚年轻时娶的第一个妻子,也就是宇文牧云的生母,不幸早年重病身故,留下孩子年幼,宇文瀚便又娶了第二任妻子,生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次子据说也是天资骄人,偏偏性情不够端方正直。


    不仅爱流连花丛,在外面风流韵事不断,甚至还常在人间烟花场所出没,就颇不得老爷子喜爱。


    据传有一次不知犯了什么错,被宇文瀚大发雷霆责罚后赶出了家门,这一走便是几年,等到下落传来时,却是噩耗一则——和他哥哥几乎同时殒命,死在了外面,连尸骨也未曾找回。


    只留下了遗书一封,说是自己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宇文瀚老爷子悲痛之下,也只有赶紧去人间找回了这个仅剩的孙子。


    这便是宇文离。生母是谁,却一直是个谜。


    外间传言他血脉不清不楚,可毕竟是宇文家现存的唯一直系孙辈,加上资质又确实出色,才深得家族的宠爱器重。


    可整个宇文家,也就这么一个扶得上墙的角色,拿什么和他们澹台家一对优秀兄妹比?


    再说了,人家苍穹派都没发话,哪里轮到他发号施令!


    澹台超脸色微冷,横着眼看着宇文离,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也就是他那样的人,才要学这些八面玲珑、虚伪客套的本事。”


    澹台芸皱着眉,瞧了他一眼,低声道:“哥哥,谨言慎行。”


    澹台超不快道:“我哪里说错了,他难道不是血脉不清,身份尴尬?妹妹你别被这小白脸的俊脸骗了才是。”


    澹台芸冰雪般的脸上腾起绯红,羞恼气急:“哥哥你浑说什么!”


    澹台超见妹子生气,这才悻悻地住了嘴。


    那边,宇文离见大家都没有反对,又继续温声道:“那么大家就找相熟的朋友自行组队,待会儿若是发现配置不均,再商量着调配一下。”


    人群里立刻热闹起来,互相认识的少年们首先忙着找人,虽然说是尽量均衡,可显然各自有各自的圈子,越是家门显赫的,找的朋友越是同一阶层。


    宇文离笑着望向宁夺:“宁仙君,若是不嫌弃,不如我们宇文家和你们苍穹派联个手?”


    宁夺微微点头:“承蒙厚爱,却之不恭。”


    商朗冲着木嘉荣招招手:“快过来,木谷主早就拜托我了,在里面照顾你。”


    那个高瘦的大师兄赶紧拉着木嘉荣,美滋滋地跑过来:“好哇好哇,这一路有赖商兄多多照顾。”


    木嘉荣脸色发红,骄矜中带了点羞恼:“谁要你照顾?有的是人找我们组队。”


    商朗哈哈大笑:“好啦,谁不知道神农谷的木小公子医术无双,人人求之不得?”


    一扭头,正看见厉轻鸿和元清杭,他犹豫了一下,心中异样,硬着头皮道:“那个……你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元清杭悄悄瞥了一眼宁夺,一抬眼,正遇上他沉静眸光同时望来,心里便是一阵微颤。


    他讪讪一笑,飞速道:“不用了,你们这一队术宗有宇文世家,药宗有神农谷,哈哈哈,要均衡嘛,我去找别家随便组个队。”


    厉轻鸿的目光在对面转了一圈,也微微一笑:“是啊,你们那儿,人可太挤了点。”


    他俩转头看向众人,可是一望之下,不少剑宗弟子却都眼神闪躲,避开了他们。


    刚刚外面那种诡异的情形,再加上苍穹派宁掌门那番严厉的交代,谁能不心存疑虑?


    只有先进来的药宗和术宗的弟子们不明就里,还在热情招呼,灵武堂的李济挤上前来:“黎兄弟,一起吧?我们和凌霄殿说好了的,共同进退。”


    凌霄殿也是数一数二的剑宗大门派,平时和苍穹派颇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这次也在剑宗大比中拿到了五六个名额。


    为首的青年是门中的大师兄陈弃忧,闻言稍稍犹豫了一下,可也不便当场拒绝,向着元清杭一拱手:“黎小仙君医术无双,又通术法,若是能加入我们,正是蓬荜生辉。”


    元清杭飞快点头:“好啊好啊,那就一起。”


    话音刚落,身边站过来一道白色身影。


    正是宁夺单手执剑,并不看他,却向陈弃忧礼貌地点点头:“陈兄,贵队可还缺人?”


    众人:“……”


    什么情况,苍穹派的天之骄子、剑宗大比的第一名,要加入凌霄殿的队伍里?


    元清杭忽然一拍脑袋,向着李济诚恳道:“啊呀我竟然忘了!我已经答应了常姑娘,要跟她一队的,等我去问问她的意思。”


    说完拔腿就走,直冲到常媛儿面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常姑娘你在这边啊,好得很,我也随你一起!”


    常媛儿又惊又喜,柔荑被他抓着,羞得心里怦怦直跳:“啊,好……”


    还没说完,他们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苍穹派的某人面如冰雪,站在他们对面,神色冷淡:“常姑娘,你们这边还缺不缺剑宗的人?”


    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假如没看错,宁仙君这是在追着这位黎青到处跑吗?!


    木嘉荣诧异地瞧了瞧商朗,低声问:“你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商朗神色古怪,又不好说师父交代他们俩盯着元清杭,只好硬着头皮道:“啊哈!……他俩好像是好友。”


    木嘉荣一愣:“宁兄也会和人交朋友?”


    商朗讪笑:“会吧?我看到他们一大早在一起饮茶来着。对了,喝的是你送的茶叶。”


    旁边,几家剑宗的弟子们凑在一起,悄悄换了一个眼神,有人压低了声音:“哎呀,有戏看。”


    “怎么?”


    “苍穹派宁掌门憎恶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结果却被狠狠打了脸,不得不放他们进冢,你说他哪能甘心?”


    他身边的人同样声音极低:“不甘心又能怎样?”


    “所以叫弟子来盯着呢,我看宁小仙君很是听师父的话!”


    一群人恍然大悟:“哦哦,难怪他要寸步不离!”


    “这两个人也是糟心,被这么一个杀神跟着,你说会不会睡觉也要吓醒?”


    ……


    元清杭瞪着宁夺,一把松开常媛儿的手,反手揪着宁夺的衣袖,把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叫:“你想干什么?”


    宁夺站得笔直,反问:“你又想干什么?”


    元清杭神色诚恳:“我就是来试试看能不能弄把神兵,就是这么简单,这么光明磊落。”仟仟尛哾


    宁夺淡淡道:“这么巧,大家都是。”


    众人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往他们这边看:“哎呀,那个黎青也不是个面人脾气,我瞧他恼了!”


    “说实话,宇文老爷子和木谷主都证明了没问题,苍穹派还这样紧迫盯人,未免霸道了点儿。”


    “可不是?要是我,那是宁可撕破脸的。”


    ……


    元清杭瞪着他:“那各寻各的机缘,你干什么跟着我?”


    宁夺道:“大路朝天,共走一边。”


    元清杭:“……你疯了?你师父知道你这样吗?”


    宁夺神色不变:“就是他吩咐我盯着你的,师命难违,我也很为难。”


    元清杭恼地在心里呸了一口。


    扯什么扯,明明很善于阳奉阴违的好吗!


    他猛地提高了声音:“那你就是要揪着我不放了?”


    宁夺点头,声音也微微提高:“确实。”


    远处的众人小声哗然:“哇哦,真的撕破脸了!”


    “老实说,宁小仙君虽然剑术高超,可是人家是药宗高手,真的给他下点毒,也未必就一定能占到便宜、”


    “这就胡说了,他们难道敢毒杀苍穹派的天才,结下死仇?门派弱小,被欺负了,也只能忍一忍吧。”


    ……


    苍穹派的宁仙君既然要盯着这两个人,整个苍穹派就得都跟着。


    神农谷的人一向和苍穹派共同进退,李济他们又要跟着元清杭,元清杭还要带着常姑娘。


    分来分去,一阵兵荒马乱,商朗看着最后的分组,挠了挠头:“那就这样?”


    苍穹派的剑宗弟子七八人,加上神农谷的木家四五人、还有灵武堂的李济和几个同门,最后是元清杭和厉轻鸿,再加上一个落单的常姑娘。


    宇文离主动去了别的队伍,和剑宗的凌霄殿组了队,澹台家则和另外交好的几大世家组在了一起。


    瞧着别人没注意,商朗悄悄凑近了厉轻鸿:“喂!”


    厉轻鸿扭头:“什么?”


    商朗挠挠头,不好意思地低声道:“你别多心啊,我和师弟跟着你,不是因为听我们师父的话。”


    厉轻鸿乌黑的眼睛看着他,神色幽怨:“我以为你在监视我们呢。”


    商朗急了,面红耳赤道:“你俩体内都是金丹嘛,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师父他一向憎恶魔宗的人,有点儿疑神疑鬼的,我不会是非不分啦!”


    厉轻鸿“哦”了一声,秀美的脸上有点感激似的:“商公子,你人真好。”


    ……


    元清杭四下看看,问李济:“为什么还不走?”


    李济点头:“当然要走。七天后就是出去的期限,错过了可得在这里待十二年。”


    万刃冢的阵眼一头一尾,横贯整个万刃峰,十二年波动一次。


    从这一头的阵眼开启,到另一头的阵眼彻底封闭,差不多是七天。


    若是不能准点到达那边,被困在这里,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整个万刃冢里面杀意过盛,寻常灵植极难生长,地表暴露处最多长着一些苔藓之类。


    以前就曾经有两个剑宗的弟子在此迷路,没能赶上大部队,结果错过了出去的时间点。


    滞留在这里后,一开始还能靠着灵丹度日,等到灵丹耗尽,最后只能靠吞食地表的苔藓为生。


    惊恐绝望,加上食物短缺,等到十二年后终于有人找到他们,两个原本前途大好的修仙天才,都已经成了腹中填满苔藓的干尸。


    元清杭更加诧异:“既然赶时间,都杵在这儿干什么,打算先吃个午饭?”


    旁边,商朗拿出一张地图,招呼着:“来来,大家看看路线?”


    果然,别的队伍也都凑在一起,开始分头研究地图。


    这里十二年能进来一次,里面的主要地形都被摸索得差不多了,时间久了,便有人收集了所有的版本,在一起拼凑补全,直至今日,各家手中的地图都已经大同小异。


    元清杭凑过头去,白玉黑金扇在地图上一点:“兵魂聚集最多的,有两处?”


    阡陌交错、山峦高耸的地图上,有两个醒目无比的图标,一个是湖泊的标志,另一个是深谷悬崖。


    宁夺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止杀湖,断魂崖。”


    元清杭盯着地图上那个小小的悬崖标志,不知怎么,心里有种奇怪的不舒服。


    商朗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先去止杀湖,这里的兵魂大多数正气凛然,生前的主人都是仙门正派、侠义之士。”


    厉轻鸿“哦”了一声:“那断魂崖呢,难道那儿的兵魂就邪门些?”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脸色都有点奇异。


    商朗声音压低了:“你们不知道吗?断魂崖那里聚集的兵魂,生前的主人大多是魔修。”


    厉轻鸿眼神闪烁:“那你们只去止杀湖?”


    李济摇头:“那也不一定。也有不少人在止杀湖找不到契合的兵魂,就会去断魂崖那边再试试。”


    元清杭面露好奇:“那若是遇到魔修的兵魂认主,大家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


    木嘉荣在一边傲然皱眉:“君子修身,有人能接受魔宗妖人用过的东西,自然也有人绝不沾身。”


    元清杭大喜,猛一拍手:“那就太好了,不如兵分两路,你们去止杀湖,我和师弟带着常姑娘去断魂崖碰碰运气。”


    宁夺面无表情:“好,我同你们一起。”


    商朗崩溃大叫:“……黎青小兄弟,求你住嘴吧!”


    这人跑了,宁师弟又得盯着去,他们苍穹派也得跟着,然后总不能扔下木小公子,最后还不是一串糖葫芦似的,一起往断魂崖涌!


    通往止杀湖的路上地势崎岖,一路上被标出了好几个大大的红叉,再一细看,叉号下面的蝇头小楷注释更是触目惊心。


    止杀湖绝不是在平地或者低谷中,恰恰相反,却在万仞山的山顶,仿佛高悬于九天之上。


    这一路上,要经过万丈绝壁,还要经过一处偶有熔浆喷发的所在,修为稍差点的,随时可能在中途殒命,所以这也是仙门大比要求最低筑基圆满的原因。


    商朗带着苍穹派的几名弟子在前面探路,后面跟着李济他们,再后面是神农谷的木嘉荣一行,元清杭他们带着常媛儿在后面,宁夺负责断后。


    元清杭一边往上攀登,一边仔细留意着四周。


    眼前的山体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山石上处处渗出红色的丝丝缕缕,混在暗黄色的土层中。


    脚下只有一条依稀的路,大概是多年来前往止杀湖的修士踩踏多了,才留下这些模糊的痕迹。


    身边的山岩越发狰狞嶙峋,不明方向的罡风席卷而来,所有人都不得不打足了精神,小心翼翼向上攀登。


    厉轻鸿走在元清杭身边,两人前面正是木嘉荣和他的几位师兄弟。


    从身后望去,木嘉荣一身翠绿青衫,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穿着臃肿的防甲胄,加上身量尚未完全长开,更显得纤弱。


    可是他的身形,在猎猎山风中却稳如磐石,年纪虽小,修为比他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师兄们显然高出许多。


    那个瘦高师兄走在他身后,没多久就已经有点气喘吁吁,转过一个山角,忽然一阵剧烈罡风扑面而来,他脚下一个不稳,往后便倒。


    厉轻鸿紧跟在他身后,第一时间身子一闪,向旁边躲开。


    那瘦高个儿一跤摔倒,头正撞在边上凸出的一块山岩上,额头顿时鲜血长流。


    他痛呼一声,捂着流血的额头,瞪着身后的厉轻鸿:“你什么意思?”


    前面的人纷纷停下,木嘉荣回过头,皱眉看了看他:“怎么了?”


    瘦高个儿怒气冲冲:“他看我摔倒,也不扶一下,还故意躲开!大家伙儿组队同行,不就是图一个互相照顾么!”


    商朗站在最前面的山石边,探着头往后望:“别吵架别吵架,有话好好说。”


    厉轻鸿仰着头,默默看了商朗一眼,幽怨道:“……我没吵架。”


    他低下眉眼,委屈又隐忍:“都在低头留神自己脚下,他忽然在前面摔倒,谁能反应过来。”


    瘦高个儿眼中冒火:“你明明看到了,就是故意的!”


    木嘉荣秀眉拧起来,不快道:“好了,一点小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厉轻鸿抬起头,专注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木小公子真是善解人意。”


    第37章 对酌


    元清杭看了厉轻鸿一眼,跨上一步,站在他前面:“都是误会,大家都在看路,可能紧张了点。”


    瘦高个儿依旧不罢休,恨恨道:“若是你们以后出什么事,也别怪我们木家见死不救!”


    元清杭淡淡道:“帮忙是人情,不帮是本分。”


    厉轻鸿站在他身后,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冲着瘦高个儿微一挑眉,眼神满是挑衅和讥讽。


    瘦高个儿一眼瞧见,更是大怒,对着木嘉荣小声咬牙道:“那个贱人就是故意的,公子你小心点,我总觉得他对你不怀好意。”


    木嘉荣板着脸,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奇怪的烦躁:“够了,他和我们无冤无仇的,你别胡说八道。”


    接下来,路途更是艰险。


    平时在外面可以御剑飞行,可是这远古大阵天生压制修为,稍微释放一点灵力,就会立刻招来无处不在的压制,别说御剑不可能,就连灵力外泄都要小心翼翼。


    行了半日,头顶上惨白的日头慢慢西沉,终于在日落之后,众人行到了一片山势平缓的大平层。


    不仅是他们,先走的几个队伍也都不约而同停在了这里,明亮的篝火到处都是。


    大家体力都有不同程度的消耗,元清杭和宁夺这样修为极高、依旧精力充沛的是少数,大多数人早已经累得脚下酸软,全在勉力支撑。


    终于到了第一个落脚点,众人全都喜不自胜,瘫倒的瘫倒,休息的休息,商朗倒是生龙活虎,带着几个师弟们张罗着生起篝火,又开始从储物袋里拿补给。


    苍穹派家大业大,食材带得充足,不一会儿,各种养殖灵兽的烤肉已经架在了篝火之上,烤得噼啪作响,肥油直滴。


    神农谷的人则更有条不紊,掏出一大堆器具,有砂锅,有汤盅,甚至还有一大包专用的香炭,单独开了一个小灶,煨着大堆的珍稀山珍和菌类,异香扑鼻。


    木嘉荣自然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袖着手坐在边上,等着汤煲滚开。


    元清杭找了一堆篝火边坐下来,一边从储物袋里掏食物,一边招呼着常媛儿:“常姑娘快坐,马上吃点东西。”


    常媛儿虽然已经气粗脚软,可是哪里好意思等人侍候,赶紧捋起袖子:“我来干活,黎大哥你休息一下。”


    元清杭笑道:“一起吧,我来清洗,你负责烤肉。”


    厉轻鸿忽然抢过常媛儿手里的生肉,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些粗重活儿怎么好意思叫你做,常姑娘还是找姐妹们说说话吧,我们弄好了,直接叫你。”


    常媛儿又恼又气,终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一跺脚,去了灵武堂那边。


    元清杭施了个小净水咒,把食材清洗干净,在火光里抬头,偷瞧了旁边一眼。


    不远处,有道身影静静站着,在明灭的火光照耀下,既没有往苍穹派那边去,也没往元清杭这边来。


    ……仿佛在眺望远方,又好像在默默出神。


    商朗盯着自家的烤肉架,瞅着第一批肉出来,抓了一大把,跑到木嘉荣那边:“来来,尝一口。”


    看着木嘉荣矜持地拿了一串,他又快步跑到宁夺身边,递过去好几串:“师弟快填点肚子。”仟仟尛哾


    宁夺背着手,看了一眼:“不用,不饿。”


    顿了顿,他又淡淡道:“待会儿我有吃的。”


    元清杭竖着耳朵,手里的一串肉没拿稳,啪地掉在了地上。


    他夸张地大声道:“啊,本来就不够,还掉了一根!”


    他扭头冲着商朗诚恳道:“商公子,我们就不礼尚往来了,勿怪勿怪。”


    商朗赶紧跑过来,把一大串烤肉往厉轻鸿手里一塞:“不早点说,我待会儿再给你们送。”


    厉轻鸿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眼中露出一丝感激:“商公子真是古道热肠,多谢你啦。”


    商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客气什么,这点儿小事。”


    厉轻鸿低下了头。


    火光中,他的眼圈儿好像微微发了红:“从小到大……我都是吃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没人把东西先给我吃。”


    商朗一怔,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元清杭,眼中不忍的神色一闪。


    ……


    元清杭看着商朗走开,低声道:“骗这么个傻子有意思么?”


    厉轻鸿幽怨的神色倏忽消失不见,他轻轻一笑,微带得意:“有意思极了。”


    元清杭摇摇头:“红姨可没短了你吃穿用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师兄怎么压迫你呢。”


    厉轻鸿斜睨着他:“怎么没有,小时候少主哥哥难道没有欺负过我吗?”


    元清杭无奈苦笑:“一开始是有,后来不就改了么。你这是要记一辈子?”


    厉轻鸿道:“那当然。高兴的事固然会记得,可是不快活的事,会记得更长久。”


    元清杭怔怔地坐着,忽然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宁夺的背影一眼。


    是么?小时候那些痛苦的事,会永远记得,留在一个人的心里?


    他咬了一口烤肉,又心不在焉地递给厉轻鸿:“唔,好吃……你尝尝。”


    厉轻鸿嫌弃地一撇嘴:“人家最后送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迟早有一天,我要他第一个送过来给我。”


    元清杭抬头看看远处。


    商朗跑到了木嘉荣身边,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惹得木嘉荣“扑哧”一笑,骄矜的小脸上在火光下透着点儿融融暖意。


    元清杭叹了口气:“那可有点儿难。”


    厉轻鸿看着那边,唇边的笑意淡了,带了点冷冷的妒恨。


    他嗤笑一声:“有什么难的,排在前面的人若是死了,那不就先给我了?”


    元清杭手中的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看向厉轻鸿:“鸿弟,开玩笑的话就算了,若是你真的滥杀人命,我不会原谅你。”


    厉轻鸿迎着他的目光:“不原谅又怎样?杀了我为外人报仇吗?我不信你会这样对我。”


    火光下,元清杭的眼神平静而认真:“你最好不要尝试,不然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厉轻鸿歪着头,忽然乖巧一笑:“少主哥哥放心。你说什么,我一定都听的。”


    一会儿,各家的食物都差不多熟了,神农谷的大砂锅里煨着的山珍汤“咕嘟咕嘟”冒着泡,也不知道加了什么灵兽的肉炖着,一股子鲜香四处乱蹿。


    木嘉荣吩咐人盛了好几大碗,分别送给众人尝鲜,李济他们也拿了特产的灵果美酒,兴冲冲地挨家分了几瓶。


    不一会儿,苍穹派的第二批烤肉也已经好了。


    商朗抓了一堆肉,正要往元清杭他们那边送,木家的那个瘦高个儿正好在旁边,眼珠一转,殷勤地抢着接过来:“商公子,我帮你送过去呀。”


    商朗只道他想缓和一下白天的冲突,连忙递过去:“好啊好啊。”


    那人端着大盘子,走到元清杭和厉轻鸿身边:“两位公子……”


    忽然地,他脚下一滑,整盘烤肉全都狠狠打翻在地,沾得满是灰尘石土、


    他立刻夸张地惊叫一声:“哎呀,没注意脚下,果然反应不过来。”


    厉轻鸿缓缓抬起头,幽黑的眸子沉如死寂,看着他一言不发。


    半晌,他和声道:“我饿得快死啦,好不容易有人第一个送给我,你干什么这么坏?”


    那人正在得意,厉轻鸿这样柔声细语地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个激灵,寒毛倒竖起来。


    商朗从远处疾冲过来,看着满地的肉,再看着那个瘦高个儿脸上的神色,哪里还不懂?


    他正要发火,木嘉荣已经走了过来,冲着那师兄怒道:“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上山也会摔跤,拿点东西也会摔跤!”


    名义上他和这几位木家弟子是师兄弟,可实际身份矜贵,和这些师兄们的关系倒更似是主仆。


    他这样主动训斥,发火在先,商朗虽然生气,也只有气鼓鼓地闭上了嘴。


    厉轻鸿等了一会儿,慢慢地把烤肉捡了起来,往嘴里塞去。


    商朗大惊,一步冲上来,劈手抢过那串烤肉:“你干什么,都脏啦!”


    厉轻鸿默默低着头,声音里似乎有点微微的哽咽:“没事的……我不想浪费商公子的心意。”


    商朗傻了,手足无措地看看元清杭,低声求助:“他、他哭了?”


    元清杭实在没眼看厉轻鸿作弄他,腾地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是啊,他又感动又伤心,你快点帮他擦眼泪。”


    他抓起面前的一大堆食物,跑到宁夺身边:“行了,分你点。”


    那边已经有个怨妇了,再狠心不管这个,迟早这周围能怨气丛生,结出满山顶的寒冰来。


    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感觉,要是真的不投喂几口,这个人就能一晚上不吃东西,宁可饿着!


    ……这处半山腰上的平台占地颇大,层层叠叠,大约有两三层可供安营扎寨,短暂休憩。


    元清杭拉着宁夺,找了一块大石头。


    大石头背后有个微凹进去的空洞,缩在后面,前可以望星空,后可以躲罡风,颇是惬意安静。


    他四下搬了几块石头,垒出了一个简易的小台子,把刚刚搜罗来的烤肉、菌菇汤、还有一瓶李济送来的果酒,一一摆在上面,盘着腿坐下。


    看了看一动不动、背手站立的宁夺,他叹了口气。


    “宁仙君,我知道你的手素来只握剑,远庖厨。可这都摆得好好的了,总不能叫我亲手喂你。”


    宁夺默默看了他一眼,终于将衣襟下摆轻轻一撩,坐在了他的旁边。


    元清杭手指一搓,点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咒,将几串焦香扑鼻的烤肉热了热,才周到地递到他嘴边:“来来,若是真的要人喂,也不是不可以。”


    宁夺垂眸看了看,目光幽沉:“你一向这样吗?”


    元清杭困惑道:“一向怎样?”


    “先是对人坏到极处,然后又忽然对那个人好起来。”他淡淡道,斯文地咬住一块灵兽熟肉,慢慢咀嚼着,“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一丁点儿好,就足够叫他感激不尽,死心塌地。”


    元清杭眨了眨眼。


    呦呵,敢情和厉轻鸿说话,这位全都听在耳朵了里。


    “那宁小仙君小的时候,是记住了我的坏呢,还是记住了我的好?”他忽然眯起眼睛,靠近宁夺,促狭地问。


    宁夺身子往后微微一避,呼吸急促了那么一瞬:“我师父说得对,你就是巧言令色,善于蛊惑人心!”


    元清杭扑哧一笑,往后退开了点儿:“宁小仙君心胸宽阔,肯定早已经忘记了那些鸡毛蒜皮,又怎么会像鸿弟那样小心眼?”


    宁夺一口银牙死死咬住,目光迎着他,乌黑的瞳仁仿佛黑得像是幽深的古潭。


    半晌才冷冷道:“我们俩谁大谁小,尚未可知。不用总是叫我小仙君。”


    元清杭笑吟吟道:“我今年实岁十八整,榴月出生。你呢?”


    宁夺神情明显地隐约一松:“我与你同岁,但是闰二月生人。”


    元清杭失望地一拍手:“咦!”


    以后不能自称哥哥了吗?好可惜。


    可是论到心理年龄,自己总也有二十七八了,明明大了这位男主角十来岁!


    山石背后,不远处,隐约的少男少女们声音传来,虽然环境恶劣,可是年轻人聚在一起,总是很快能找到乐趣。


    有人凑成一堆吵吵嚷嚷的,好像在玩骰子;有女修们在小声嬉笑,清脆温柔的语声轻软;


    李济和一群师兄弟头靠着头,似乎在炫耀什么新学到的法术;


    常媛儿则和灵武堂的两个小师妹坐在一起,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什么,常媛儿忽然红着脸,跳起来作势要去哈对方的腋窝。


    元清杭微笑着看了一会儿,弯下腰,变戏法一样,手掌中亮出两个小酒盅,色若美玉,白樽青底。


    他倒了两盏果酒,冲着宁夺亮了亮:“要不要试试?”


    宁夺默默接了过去。


    元清杭稀罕地看着他一饮而尽:“你酒量大不大?喝多少会醉?”


    宁夺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跳动的微弱火光中,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道好看的阴影:“不知道……并没有试过。”


    元清杭一怔:“你没喝过酒?”


    宁夺淡淡道:“在神农谷的时候是外门弟子,没有什么机会饮酒。到了苍穹派以后,师门规矩更是严格。”


    元清杭同情心大起,又给他斟满了一杯:“来来,再试试。别一口干了,慢慢用舌尖品一下。”


    宁夺慢慢地举起杯子,优雅地抿了一口,又一口。


    元清杭眼睛闪闪发亮:“怎么样?”


    宁夺皱了皱眉:“辛辣,入喉好像烟熏火燎,有什么好喝?”


    元清杭一拍大腿:“哎呀你不懂!慢慢体会一下灵果发酵的醇香,再回味一下,从舌尖到喉咙,是不是辣味过后,现在慢慢有点儿回甘?”


    宁夺俊美如玉的脸上,开始泛起微微的暖红:“……好像是。”


    元清杭得意地道:“这种果酒酒意浅,你先尝这种最好。等我今晚测测你的酒量,若是能喝,下次我再带你去尝别的。”


    宁夺斜着眼看他:“去哪里尝?”


    “郊外野亭,江上渔船,坊间酒肆,到处都有好酒的。”元清杭眉飞色舞,又给他倒了一杯。


    “有一次,姬叔叔带着我外出游玩,无意中遇到一个船家。那个船娘做得一手好菜,江中刚捞上来的芦花白鲈鱼现杀了,拿姜丝葱段黄酒腌片刻,就在船上用小炉子蒸出来,配着他们自家酿的米酒,鱼鲜配着酒香,那叫一个绝世美味!”


    宁夺轻声“哦”了一声,淡淡道:“和你的鸿弟一起?”


    元清杭微笑摇头:“十年前,我和你一别后,也紧接着和他分开了。”


    宁夺一怔:“为什么?”


    元清杭抱着膝盖,斜斜依在身后的山壁上,望着远方。


    对面的山崖耸峙,青黛色的山体显出一片模糊的暗黑色,头顶的天空被远古大阵隔得极远,一轮明月莹白如盘,硕大孤寂…


    元清杭道:“那一年在客栈现身的,是我们魔宗的右护法,姬半夏。”


    宁夺点头:“就是刚刚那个人。”


    “嗯啊,他是我另一个师父。我的术法修为,全是他教的。”元清杭轻轻一笑,“那天回去后,他就把我带走了。”


    他微微有点怅然:“鸿弟还是跟着他娘一起生活的,所以这十年来,我和他其实也生分了许多。”


    宁夺慢悠悠地举起白玉杯,又抿了一口。


    半晌后,他才低低道:“我也一样。我也是那一日起,变成了苍穹派的人。”


    元清杭心里默默道:“原来如此。”


    外面越来越热闹,年轻弟子们不少都喝了酒,有人在大声说着各门派的八卦,有人在边上兴致勃勃地拔剑切磋。


    只有这小小的避风山岩边,两个人安静饮着酒吃着肉,淡淡的灵果酒香混着略带焦香的肉味,一股人间烟火气息。


    宁夺忽然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师父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元清杭一怔:“难道不是因为看到你资质逆天,见猎心喜?”


    宁夺摇了摇头:“我师父……原本就是认识我的。”


    元清杭猛地一惊:“什么?”


    “他从小将我寄养在神农谷,委托好友木青晖仙长照顾。直到我那次出事被掳,他才吓得将我接了回去。”


    元清杭愣愣地听着,一团糊涂:“那他到底是你什么人?!”


    看着宁夺沉默的脸庞,他赶紧又摆摆手:“若是秘密不方便说也无妨,我就是随口问问。”


    宁夺淡淡道:“因为那位人人喊打、名声狼藉的仙门叛逆,苍穹派前首徒宁晚枫,是我的亲叔叔。”


    元清杭脑子“嗡”了一声,只觉得耳边仿佛打了一个炸雷。


    什么?那个据说亲手杀害师门同袍、又害死了他舅舅元佐意的人,竟然是宁夺的叔叔?!


    元清杭想了想,迟疑道:“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宁夺道:“我爹爹和我叔叔幼时本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遇到灾荒一起逃难,结果失散了。我叔叔巧遇苍穹派的太上掌门,被收入门中,可我爹爹却没这运气。”


    元清杭轻声道:“他怎样了?”


    宁夺道:“他流落在民间,辛苦挣扎活命,过得甚是辛苦。幸好后来遇到了村里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就是我娘。两厢情悦成了亲,再往后,就生下了我。”


    元清杭道:“啊,那也很是幸运。”


    宁夺摇摇头:“刚生下我不久,村子里就遇到大瘟疫。一时间,附近的村落全都十室九空,大量的人纷纷死去。”


    “我叔叔进了苍穹派后,一直在苦苦寻找失散的哥哥。可天大地大,哪有这么容易?等到终于找到时,我爹娘都已经染上了剧毒的瘟疫,只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


    元清杭问:“然后你叔叔就把你带走了?”


    宁夺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嗯,然后没多久,他就出了事。”


    元清杭“啊”了一声,不知怎么,心里隐隐觉得奇怪。


    刚刚千辛万苦找到兄长遗孤,尚未安顿妥帖,怎么忽然就出手暗害同门,惹出那样天大的祸事来?


    想了想,他又问:“那现在,你们师门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知。”宁夺眉头轻蹙,“包括商朗。”


    元清杭微微一怔:“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怕我随意说出去?”


    宁夺坐得笔直,目光幽幽,望着远方的星空。


    半晌他答非所问:“你会恨我吗?我叔叔他……害了你的亲人。”


    元清杭想了想,坦诚道:“说实话呢,我对我舅舅没什么印象,甚至连张画像都没见过。”


    毕竟是穿过来的。


    虽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好像完全接受和融入了这里的一切,可是说到那位名声赫赫的大魔头舅舅,还有自己的爹娘,却依旧好像隔了层纱。


    更不会因此有类似仇恨的情绪,又或者产生什么报仇的想法。


    两个人正在沉默,身后,厉轻鸿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师兄?”


    元清杭和宁夺齐刷刷回头。


    厉轻鸿从后面的岩石上探出头:“大家都在找你们。”


    紧接着,商朗的脑袋也从山石后冒了出来,热情叫道:“你俩猫在这里做什么,快出来。宇文公子来串门,要召集大家一起夜谈喝酒呢。”


    ……


    第38章 酒令


    远处点燃了一堆巨大的篝火,宇文离坐在火边,面如冠玉,笑吟吟地望着走来的几个人


    他举起一坛美酒:“你们这儿的酒太淡,我拿了点烈的。谁愿意一起共饮?”


    商朗飞奔过去:“来了来了,我把他们都拉来了,人多些才有趣!”


    宇文离做东,聚过来的自然只有同样地位的世家弟子,普通人哪里好意思靠近,元清杭他们跟着坐下后,篝火边也只有几个人。


    宇文离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一同走过来的元清杭和宁夺:“宁仙君和黎公子聊些什么呢,这般投缘?我来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你们。”


    宁夺默默坐下,简短回答道:“在切磋修为。”


    元清杭同时张口:“就喝点小酒。”


    众人:“……”


    宇文离忍不住莞尔一笑:“两位将来最好不要一起携手御敌,这默契可有点儿堪忧。”


    元清杭笑道:“那是。宁仙君若是和人联手,也应该找商兄一起。”


    联手个鬼,无论现在多么其乐融融,将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和商朗一起追杀他和厉轻鸿!


    厉轻鸿若无其事道:“对呀,要是遇到什么凶险,自然也是我和师兄联手,关外人什么事。”


    宁夺并不看他,却淡淡扫了元清杭一眼。


    不知为什么,元清杭竟然感到一点心虚,他飞快地哈哈一笑:“若是遇到了极大的凶险,那大家伙一起上也是可以的!”


    商朗连忙点头:“说得对,哪里有什么外人,都是好兄弟。”


    他身边,木嘉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宇文离饶有趣味地看了他们一圈,才拍了拍手:“长夜漫漫,这坛酒既然带来了,就喝干才是。”


    酒坛口一开,一股极烈极醇的酒香扑鼻而来,元清杭眼睛一亮:“这酒果然烈。”


    宇文离笑道:“先说好,我这酒是用柳林贡米酿制的,其中还加了些灵谷胚芽,谁若是不胜酒力,先退出也可以。”


    木嘉荣有点犹豫,正想要推辞,商朗已经叫了起来:“嘉荣你别扫兴,喝几口嘛,若是真的醉了,我负责背你走。”


    厉轻鸿单手托腮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点忧色:“商公子,木小公子还未成年,喝酒怕是对身体不好。”


    木嘉荣原本有点退意,听了他这一句,一股憋闷之气冲上喉头,板着脸道:“怕是你们都倒下了,我还好好的呢。”


    元清杭满肚子酒虫都被勾了出来,道:“那怎么行酒令?”


    宇文离想了想,道:“玩骰子、猜拳未免粗俗。不如这样,玩个有趣点儿的,名叫‘形单不影只’。”


    商朗好奇道:“那是什么?快说来听听。”


    “大家轮流坐庄,轮到的人要说一件关于自己的事,务必要稀罕少见。”


    商朗嚷嚷着:“然后又怎样?”


    宇文离道:“若是多数人都有过类似的遭遇,说明此事一点也不稀罕,那么坐庄者输,自罚一杯。若是多数人没有过,那么他们就都罚一杯。”


    商朗茫然道:“举个例子?”


    宇文离笑道:“我先示范一轮,大家一看便知。”


    一圈人都盯着他,只听他道:“那我先说一件——我能叫在座的任何一个人立刻睡倒,诸位可有人能做到?若是做不到,那我就赢了,你们人人都罚一杯。”


    木嘉荣一呆:“我是做不到,可是你怎么证明?”


    宇文离微微一笑,一边往篝火里添了几根细柴火,一边在众人身上看了一圈。


    他的目光定在商朗脸上时,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商朗忽然头一歪,竟然直直地往前就倒!


    木嘉荣坐在他身边,吓了一跳,慌忙用手扶住他:“哎,你怎么了?”


    商朗闭着眼睛,被他左右用力摇晃几下,才恍惚着猛一睁眼:“啊……怎么回事?我睡着了?”


    众人都惊讶万分,一个个大呼神奇:“宇文公子厉害,这个我们的确做不到。”


    厉轻鸿眼珠一转:“我也能叫人随时睡着。”


    众人立刻瞧着他,好奇极了:“那你也试试看?”


    厉轻鸿微笑:“我的法子不能试的。一旦叫人睡着,那人可就永远醒不来了。”


    他口气无辜,秀美的脸上还带着点笑意,可是旁边的几个人却不知为什么,都打了个冷战。


    这意思是……他能随时毒杀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吗?


    宇文离却摇头道:“这可不算,我说的是叫人睡着,不是把人弄死了。”


    元清杭抬起头,目光落在宇文离手中的柴火上,微微眯起了眼。


    他忽然开口道:“这个我也可以做到。”


    商朗尚在惊讶迷糊,不服气地叫:“你吹牛!”


    元清杭扭头看向他,目光专注:“你不信吗?”


    随着这句话,他一只手悄悄伸进了储物袋,将一个空间打开,轻轻点了点某个小东西的头。


    另一只手的指尖轻捻,也同样打了个又脆又短促的响指。


    商朗怔怔瞪着他,像是被吸了魂一样,须臾后,竟然又是头一歪,这一次仰面向后栽倒下去。


    木嘉荣猝不及防,只得又赶紧扶住他,气极地在他人中上狠狠掐了一下:“你倒是争点气,没见过这么爱瞌睡的!”


    商朗“嗷”地被掐醒了,使劲摇了摇头:“怎么回事?我又睡着了?”


    他扭头瞪着宇文离和元清杭,恼得脸都红了:“你们俩干什么逮着一只羊薅啊,换一个人试试不成吗?”


    众人正觉得惊讶又骇然,听他这么一抱怨,又都笑得前仰后合:“一定是你体力不好,或者精力不济,容易下手。”


    商朗气得哇哇叫:“呸,你们才体力不好。小爷我现在还能熬三天三夜!”


    木嘉荣惊疑地看着宇文离和元清杭:“这到底怎么做到的?太吓人了吧?”


    假如和人对战时,这俩人用出这种手段,那还不斩人头颅如同切瓜剁菜?


    元清杭悄悄把储物袋的口子堵住,把多多的脑袋按了回去。


    对面,宇文离眼角瞥见他的动作,两人目光一接,心里均是雪亮。


    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微笑,宇文离道:“诸位放心,这术法得满足不少条件,自然不可能随便施展。”


    元清杭悄悄往储物袋里丢了一小块烤肉,跟着点点头:“是啊,不然我们和宇文公子岂不是能呼风唤雨,天下无敌了么?”


    宇文离先在篝火里添了特殊的香料,遇火即化,于人无害,可是一旦遇到造梦兽吐纳出来的灵息,就能迅速催人入眠。


    元清杭刚刚在火光中瞧见宇文离手中的柴火形状怪异,才认出来那段香料,再一思索,便猜出了端倪。


    试着放出造梦兽,让它对准商朗悄悄喷了几下鼻息,果然立竿见影地把人放倒了。


    不过宇文离说的也没错,这种小术法看上去唬人,可是真的到了临战时,哪有时间给你生火燃香,等香料起作用后再放出造梦兽呢?


    宇文离悠然道:“在座六人,只有少数的两人能做到。这就是我和黎小仙君赢了,剩下的四人都要罚酒一杯,明白了吗?”


    众人都轰然叫道:“明白了明白了。”


    商朗手快,在众人面前都摆上了一个小酒碗,挨个给剩下的几个人倒满了:“来,愿赌服输。”


    商朗、木嘉荣、厉轻鸿都一饮而尽,只剩下宁夺端着酒碗,踌躇了一下。


    他看了看元清杭那眼巴巴的模样,抬眼看看宇文离:“……能叫人代饮吗?”


    宇文离笑眯眯的:“你问问大家,他们都同意,我自然也没二话。”


    商朗和厉轻鸿同时脱口而出:“那可不行!”


    商朗得意扬扬地摆着手:“男子汉大丈夫,叫人代酒好没意思。师弟你快点自己喝!”


    宁夺无奈地看了看元清杭,一脸“我也帮不了你”的表情,举手扬杯,一饮而尽。


    宇文离看向坐在他右手边的商朗:“商公子,该你了。”


    商朗想了想,郑重道:“特殊的本事我没有,能说一件恐怖的遭遇吗?”


    宇文离道:“自然可以。只要你笃定别人没有这样的际遇。”


    商朗脸上一派神秘:“我十几岁时,有一次和师兄弟们一起外出,不小心掉了队,晚上一个人误入了坟场。当时又饿又累,倒在一棵树下就睡了,结果醒来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篝火边的几个人齐齐看着他:“怎么?”


    “我竟是躺在一座破坟边!”商朗得意道,“那坟不知被什么动物刨了,里面的尸体露了出来,我和一具尸体在一起睡了一夜,这够不够惊悚?试问还有谁?”


    篝火堆边,几个人默默无语,神色古怪。


    半晌,宇文离轻叹一声:“我十岁练习术法时,就已经和尸体共处一室,亲眼看着它们尸变。”


    厉轻鸿面无表情:“小时候,我娘把我关在小黑屋中一整晚。屋子里有一个活死人。夜里他诈了尸,抓着我要拧断我的脖子。”


    元清杭微微一笑:“哦,我师父教我抵御鬼阵时,曾把我困在一处坟场中,惊起的腐尸不算多,也就是四五十具吧。”


    宁夺淡淡道:“师父曾接过一起民间除邪祟的委托,带着我外出历练。那一次,整座院子里,死掉的一家十几口尸体都摆在大堂,我就在大堂里守到了半夜。”


    商朗:“……”


    这都是些什么怪物!


    只有木嘉荣脸色微窘:“我……我没遇到过这种事。”


    厉轻鸿抬起眼看向他,声音轻柔,似乎满是羡慕:“木小公子真幸运,从小到大,都活得这么安逸。”


    商朗做出夸张的痛苦状,猛地端起酒碗:“行了行了,我和嘉荣输了,我俩喝!”


    接下来,他身边坐的是木嘉荣,木嘉荣想了半天,才矜持地道:“我呢,见过神鸟毕方。”


    这一下,一群年轻人都惊呆了。


    商朗狐疑地道:“真的假的?这种上古神鸟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就死绝了吧?”


    木嘉荣脸色通红:“我才没说谎。我们神农谷有片山林,最是灵气充沛。那一年我六岁生辰宴,你们也来做客的,山林里就曾栖息了一只火红色的灵鸟,只有一条腿。我亲眼看它在山林上空飞过时,带起了一串串火焰。”


    他脸色略带腼腆,可却透着点儿骄傲:“我爹说,毕方就是一只单足。我爹还说,我生辰宴时各位仙长和友人都送了珍贵礼物,珠光烁烁,灵气漫天,想必才吸引到了灵鸟驻足片刻。”


    宇文离赞许地感叹道:“木小公子身份尊贵,能一睹上古神鸟真容,真是莫大的福气。这我可没见过,我认输啦。”


    元清杭大喜:“我们都没见过,输了输了,认罚喝酒吧!”


    正要斟酒,一抬头,正看见宁夺和商朗的脸色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忽然,商朗爆发出了一阵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毕方……毕方!”他笑得东倒西歪,忍不住猛地一拍木嘉荣的肩膀,“那是假的呀!”


    宁夺眉头轻蹙,抬头看了看木嘉荣,有点不甚忍心的模样。


    木嘉荣大怒,一把拍开商朗的手:“你笑什么?”


    商朗笑得一口白牙在火光中耀眼无比:“那是风筝啊!你六岁生辰宴,师父带我们去盘恒数日。我们几个师兄弟闲着无聊,就扎了个红色大鸟风筝去林子里放,本来是两只脚的,结果被我不小心弄折了一只。”


    木嘉荣目瞪口呆,脸色像是被人猛地打了一巴掌:“你……你胡说!”


    商朗憋着笑,指了指宁夺:“你不信我,那你问问他嘛。”


    木嘉荣咬住嘴唇,扭头看着宁夺。


    宁夺轻咳一声,和声道:“那火焰是他们几个顽皮,拿了带火种的箭射上去,看谁能射中风筝尾巴。”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结果还烧了几棵树,差点引起山林野火,我师父知道了,罚了大家辟谷几天不准吃饭呢。”


    厉轻鸿似笑非笑,口气充满同情:“木谷主真是爱子心切。原来说什么有神鸟,是骗小孩子的呀。”


    木嘉荣一张俊脸涨得血一般红,半晌说不出话。


    元清杭看着他,又是好笑,又替他尴尬,悄悄凑近宁夺耳边:“你们可真太缺德啦。”


    木嘉荣呆了半晌,劈手抢过酒坛子,倒了满满一大碗,咕嘟咕嘟狂灌下去,紧接着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显然被呛得不轻。


    商朗赶紧去拍他的背:“哈哈哈,别生气别生气,你该谢谢今晚这场酒才对,不然岂不是一辈子被蒙在鼓里吗?”


    木嘉荣又气又急,照脸啐了他一口,原本一向教养良好,此时都被逼出了一句粗口:“滚蛋吧你!”


    商朗好不容易止住笑,忽然一拍脑袋:“哎呀,可惜可惜!我要是说另外一件事就赢定了——我十二岁时,单枪匹马猎杀了一只大犀角兽,这个肯定没人比得过。”


    犀角兽天生神力,皮糙肉厚,加上又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他这样一说,火堆边的几个人都纷纷摇头:“这倒是真没有。”


    木嘉荣冷冷道:“那是我没遇见,要是撞见了,我也能杀。”


    厉轻鸿望着商朗,眼神里露出夸张的崇拜:“那怎么一样呢?我们医修只能用毒,才能放倒这样的庞然大物。可是犀角兽身上很多地方可以入药,用了毒,会破坏这些材料的药性,那就废掉了。”


    灵犀角粉正是治疗商朗父亲残疾的一味重要药材,商朗当年奋力猎杀那头犀角兽,也正是为了想要夺取那对灵犀角。


    厉轻鸿这样一说,正点出了他辛苦战斗的意义,商朗想着腿脚不便的父亲,不由得心里一阵神伤。


    他垂头丧气地道:“是啊,我是想保留那对角不被损坏,可是……好像也没有什么用。”


    厉轻鸿柔声道:“这种事说不准的。也许没有你那味药,令尊的情况会更加糟糕一点。”


    元清杭笑道:“就冲着商公子的这份孝心,也叫人敬佩啦。”


    厉轻鸿坐在商朗下手,他端坐着,神情有点黯然:“到我了吗?我也没什么厉害的事迹,可是刚刚宇文公子说,只要是独特的际遇,也可以拿来下注,赌别人不曾有过?”


    宇文离笑道:“没错。”


    厉轻鸿轻声道:“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你们呢?”


    篝火熊熊,一群少年原本气氛热烈,喜笑颜开,听了他这幽幽一句,全都愣住了。


    商朗愕然道:“你娘没告诉你?”


    厉轻鸿俊俏的脸在火光中明暗不定:“她说我爹死了,可是我觉得她在骗我。”


    木嘉荣虽然和他不对脾气,可是毕竟心思单纯,看他这副模样,心里隐约觉得他可怜,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她在骗你?”


    厉轻鸿淡淡道:“若真是死了,她为什么从来不提他的名字,也不和我说他的事?”


    元清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也不是一个人。”


    看着众人都望向他,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爹是谁,真的。”


    姬半夏一直没和他正式谈过这事,他也没什么一定想要知道的执念,时间一长,这事就此被束之高阁,再也没被提起过。


    众人瞧着他俩,各自闷头喝了罚酒,全都不约而同地想:“这样赢了,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开心。”


    元清杭眼神晶亮,不知道是因为酒意,还是因为火光的映照。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笑吟吟道:“轮到我啦。那我来个升级版。”


    众人直直看着他,只见他哈哈一笑,有点得意似的:“我不仅不知道我爹是谁,我连我爹娘的面,都统统没见过。你们谁也一样?”


    四周一片寂静,半晌,只听宁夺道:“我。”


    他说得简短,口气平静无波,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太暗、山风太凉,他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好像有些许的落寞。


    宇文离看了看他和元清杭,轻叹一声:“两位小仙君,今晚一番夜谈,我好像都没有那么失落了。”


    元清杭扬扬眉:“失落?”


    宇文离一双长眉斜飞入鬓,凤眼中似乎也带了点酒意:“你们两位,一个资质逆天,轻松就能碾压天下剑修;另一个横空出世,在十二年一届的药宗术宗大比上风头无两,叫我们这些凡人情何以堪?”


    元清杭微笑看着他:“宇文公子谦虚了。若你也算凡人,那这百家仙门世家的弟子们,怕是全都要低到尘埃里去。”


    宇文离摇摇头:“不瞒你们说,我原本也常常有些遗憾,觉得就算我再努力、再优秀,可终究比不得别人父慈母爱,其乐融融。”


    他向元清杭和宁夺遥遥举起酒碗:“可今天看到你们俩,就算如人中龙凤,也同样是身世堪怜,各有各的凄惨。这么一想,好像又觉得老天爷也挺公平。”


    元清杭想了想,诚恳道:“我没觉得自己可怜。”


    他指了指宁夺:“他呢,一直就这副冷脸,估计也没有觉得自己多凄惨。”


    宁夺轻轻扫了他一眼,微微点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的确不必因此自怨自艾。”


    厉轻鸿却忽然轻嗤一声:“那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痛苦过。”


    他盯着面前的篝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讥讽:“总有人对你们全心全意地好,你们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夜色渐深,远处不少年轻弟子已经散了,到处有临时搭建的大帐篷,不少帐篷前还蹲着小型的灵兽看守,有鼾声从帐篷中隐约传来。


    元清杭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厉轻鸿的肩膀,温和道:“倒霉的身世也好,悲惨的际遇也罢,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只有自己试着开心起来。”


    宇文离淡淡道:“开心本就是一件很难的事。”


    元清杭摇头:“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若是因此抱怨愤怒、越来越憎恶他人和世间,那才真的可怜。”


    篝火边的柴火快要用尽了,火势渐渐变小,明红色的火焰原本勃勃跳动着,现在也变成了浅浅的橘色,温柔明亮。


    商朗忽然叫起来:“黎兄弟和宁师弟赢啦,我们喝酒吧!”


    剩下的几个人连忙纷纷又倒了酒,闷头灌下去。


    商朗脸上泛起了一点酡红,吃吃地拿手指点着宁夺:“最后一个该你啦,你有本事就来个厉害的。”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宁夺,心里有点隐约的期待。仟仟尛哾


    剑宗大比的第一,苍穹派年轻一辈中战力最高的宁仙君,又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事迹?


    第39章 宿醉


    宁夺沉吟了好半天,俊逸眉峰微微蹙起,直到大家都焦急起来,才慢吞吞道:“我小时候,被魔宗的妖人虏进过魔窟,折磨囚禁过,还被迫做过药人。”


    “噗”地一口,元清杭刚偷了一小口酒,还没悄悄咽下去,就呛在了喉咙间,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宁夺默默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在他背后若无其事地顺了顺:“小心。”


    元清杭咳得满脸通红,狼狈不堪地摆了摆手:“咳咳……你继续!”


    厉轻鸿抿着嘴,斜着眼,看了看元清杭,又看了看宁夺。


    他柔声道:“做了魔宗手里的药人,还没被毒死吗?宁仙君真是命大。”


    宇文离也是愕然不已:“宁小仙君竟然有此悲惨遭遇?”


    宁夺眉眼低垂,长长的眼睫在火光下留下两排密密的黑影:“并不悲惨,每每想起来,只记得一些有趣的事。”


    元清杭一声不吭,心里却忽然有点怦怦地跳。


    刚刚他开玩笑地问了一句“宁小仙君是记住了我的坏呢,还是记住了我的好”,这个人当时没回答,可是现在却等在这里吗?


    商朗当然是知道宁夺这段往事的,闻言叹了口气,豪爽地拍了拍宁夺的肩膀:“行了,全都喝吧。你这经历,可是实打实的独此一份。”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叹息,咕噜咕噜喝了最后一轮罚酒,那个大酒坛子也快见了底,随手晃晃,叮咚作响。


    宇文离看了看元清杭那意犹未尽的样子,笑着将酒坛拦腰抱起,迎面拍了过来:“想喝吗?全给你。”


    元清杭手一抬,将酒坛旋了半圈,揽在怀中:“谢啦。”


    他抱起酒坛,惬意地对着坛口,咕嘟嘟数口饮尽:“过瘾!”


    这酒后劲极大,一开始众人都还清醒,不知不觉间,酒意才有点上头。


    商朗脸色酡红,瞪着大家,手指挨个儿点着:“让我来数数,今晚到底谁最菜,各喝了几碗?我是四碗。”


    宇文离笑着扶住额头:“我输了三轮,喝了三碗。”


    木嘉荣脸色通红,不知道是羞恼还是醉酒,气鼓鼓小声道:“我……我六碗。”


    每一轮,他竟然全输了!


    商朗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就偷乐吧你——难道你想和他们一样没爹没妈,还是想和惊尸亲近几晚?”


    他反手指了指自己,又扭头看看厉轻鸿,扳着手指数:“你是三碗,没错吧?”


    厉轻鸿眼神晶亮地望着他:“你记得真清楚。”


    商朗得意扬扬:“那当然,我竖着耳朵呢!”


    宁夺看了看元清杭,轻声问:“我两碗,你一碗。”


    元清杭瞪着他,小声地笑:“你看我馋酒,所以最后一轮才故意那样说,好让我输了是吗?”


    宁夺若无其事的眼望前方:“只是想到了,就随口一说。”


    酒劲太大,元清杭只觉得脸上有点奇怪的发热,身子也有点轻飘飘的。


    渐渐微弱的篝火照耀下,对面的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宛如画中人一样,元清杭瞪着他的俊脸,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拿手点了点他:“你若是说天下绝色,艳压仙门,我们俩一块儿胜出,我可就喝不到酒啦!”


    “扑哧”一声,宇文离坐在对面,嘴里一口酒也喷了出来。


    酒液喷在火焰上,原本已经快要熄灭的小火苗热烈地重新蹿了老高,映亮了众人惊讶忍笑的脸。


    宇文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黎小仙君,这样比的话,胜出的只怕还是只有宁仙君一个人啊。”


    在座的只有商朗已经看过了元清杭本来的脸,强行忍了半天,终于道:“非也非也。宇文兄彩凤之姿,木小公子清贵逼人,黎红小兄弟也俊美异常,都好看啦。不过……”


    他也有了点醉意,忽然一伸手,向元清杭脸上抓去:“想说自己漂亮,就亮出来呀,天天憋着,也不嫌闷得慌!”


    他手掌如风,猝不及防,元清杭虽然酒醉,可动作却不慢,抬手急挡。


    两个人的手臂在空中相交,“砰”的一声。各自龇牙咧嘴,手臂酸麻。


    元清杭叹了口气。


    重新燃起的火光中,他懒洋洋地一抬手,白玉黑金扇半遮住了脸,在脸上揉了揉:“比就比,谁怕谁吗?”


    扇面再移开时,众人面前的黑衣少年已经换了一张陌生的脸。


    天边冷月苍白无声,近处篝火暖意融融,跳动的火焰在他脸上打了一层朦胧的柔光,勾勒出他似笑非笑的眉眼,也映着他漆黑如宝石、明亮如晚星的眸光。


    唇红齿白,神采飞扬。


    和他身边的宁夺并肩一处,果然一对璧人,浑然不似人间容貌。


    ……


    篝火燃尽,四周的嬉笑热闹终于归于沉寂,围坐在一起的数位少年东倒西歪,都被酒意冲得醺然欲醉。


    宇文离随手抛出四颗灵石,打在刚刚支好的帐篷四角,压实了缝隙,将四周的山风牢牢挡在外面。


    帐篷是用结实的灵兽兽皮造就,伸缩如意,此刻被撑大了许多,里面躺了五六个人,依旧宽敞。


    宁夺站在躺倒的几个人身边,低头查看了片刻,弯下腰去,将几件狐裘一一盖在众人身上。


    向着宇文离点点头,他掀开帐篷一角,走了出去。


    外面气温极低,星月辉光到了后半夜更加暗淡,他刚站定,身后脚步轻响,宇文离也跟了出来。


    在宁夺身边立足,他道:“宁仙君不休息吗?”


    宁夺摇摇头,修长手指搭在银色剑柄上:“我守夜。”


    宇文离轻笑:“没想到宁仙君如此好酒量,竟然一点醉意也无。”


    宁夺道:“宇文公子也一样。”


    宇文离道:“我是事先吃了醒酒药的,可算不得真海量。宁仙君也做了准备吗?”


    宁夺一怔:“这倒没有。原本也是临时起意。”


    朋友间偶然聚会玩乐,既没有貌合神离,也不怕误事,又何必这样小心翼翼。


    宇文离微微一笑:“也是,自己若不想醉,总有办法的。”


    宁夺转头看向他:“办法?”


    宇文离扬起长眉:“答题时,不如实作答不就行了?”


    看了看宁夺的神色,他似乎更加诧异:“……宁仙君该不会觉得,这种游戏全都要说真话吧?”


    宁夺缓缓道:“自然全是真的。”


    宇文离瞪着他,半晌无奈一笑:“宁仙君果然光风霁月,玩个酒令也绝不作伪,是我小人之心,欺君子以方了。”


    半晌,宁夺道:“宇文公子若是劳累的话,不如回去休息。我近来修为略增,每日休憩两个时辰就好。”


    宇文离沉吟一下:“我有件事,想要问问宁仙君的意思。”


    “请问。”


    宇文离看了看身后的帐篷:“宁仙君对这位黎小仙君如何看?”


    不远处的帐篷里一片漆黑,酒醉的几个人都安静地睡着,里面有带着火力的灵石保暖,应该睡得舒服又安宁。


    可两人所站的地方正对着悬崖峭壁,一览无遗,罡风刮在巨大山岩上,不时吹落一些风化多年的碎石,扑簌簌滚下万丈深渊。


    宁夺转过身,看向他,神色肃然:“宇文兄想说什么,不如直说。”


    宇文离点头,素来温和俊雅的脸上没了盈盈笑意:“我听剑宗的人说了你们进来时的事。”


    药宗和术宗的人进来在先,后来宁程质疑元清杭他们身份、姬半夏现身逼迫的事,他们统统不知。


    但如此大的事,又怎么可能瞒得住。行进途中,这事早已在别的队伍传了开来。


    宁夺目光锐利:“原来你不是来串门饮酒,是来试探。”


    宇文离轻叹一口气:“宁仙君不必如此敏感。我今晚才得知,这位黎小兄弟不仅惊才绝艳,就连相貌也是天人之姿。”


    他顿了顿,又道:“宁仙君难道不觉得奇怪,这样两个人,为什么在此之前,毫无名气,也从未在任何仙门交际中出现过?”


    宁夺淡淡道:“奇怪,但不是罪过。”


    宇文离意味深长地道:“我似乎知道宁仙君的态度和立场了——你很是信任他们,是吗?”


    宁夺摇头:“只信任一个。”


    不用多说,宇文离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问道:“宁仙君,你究竟怎么看他们的来历?他们能进来,可是全靠魔宗护法的庇护。”


    宁夺道:“不需怀疑。因为我知道他们真正的身份。”


    宇文离一惊:“是什么?”


    在谷口的纠纷中,那两个人已经被揭穿了并非真正的七毒门,可到底隶属什么门派、师门何处,却一直并没说明。这叫人又怎么不心生警惕?


    宁夺摇头:“还恕无可奉告。”


    宇文离紧紧盯着他:“我有个猜测,不如说给宁仙君听听。”


    宁夺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可宇文离却并不打算住口:“黎小兄弟在医术和术法上堪称双绝,他也曾说过,他有两个师父。”


    宁夺淡淡“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两个师父,想必都是有惊天的本事,才能教出这么惊才绝艳、聪明机变的徒弟。”宇文离清越的声音在夜风中变得极冷,“纵观天下,这样的人,怕是也不多。”


    宁夺静静伫立。


    “魔宗的左右护法,却恰好一个擅医,一个通术。”宇文离盯着宁夺俊美冷峻的侧脸,缓缓道,“宁仙君,你觉得,这是不是很巧?”


    宁夺衣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


    可他的眼角眉梢,却一丝波动也没有。


    “宇文公子,你忘了一件事。他进来之前,是你祖父宇文老爷子亲自查验的。”他淡淡道。


    宇文离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可这两人毕竟来历诡异,我们未雨绸缪也没什么坏处。”


    宁夺眸光澄澈清冷,可望向他的眼神,终于透出了一丝失望:“我以为大比之日,他和宇文公子联手抵御惊尸,救治诸多伤者,已足够宇文兄看清楚他的为人。”


    宇文离道:“此一时彼一时。此入万刃冢,后面的凶险只会越来越大,万一有人心生歹念,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宁夺沉默,半晌道:“宇文公子这是已经认定他们心存歹意了?”


    宇文离道:“宁仙君不妨扪心自问一下,心里真的从未有半点疑虑吗?”


    天边圆月无情,冷冷照耀着山峦巨岩,同样映照着宁夺那俊美到几近凌厉的脸:“从未有过。”


    ……


    万刃冢百里之外,一处峭壁之上。


    丛丛怪石密布,形状精妙诡谲,一枝暗绿色的松枝在石缝中挣扎而出,斜斜挑出一道疏冷的树影。


    山间的云雾到了晚间,更加添了一股湿润的冷意,翻腾在虬结的奇松间,柔若轻纱。


    宁程站着松树下,身形笔直,仿佛比身边的山崖还冷硬。


    终于,他身后响起了极轻的衣袂簌簌之声,从远处瞬间而至,分不清是御剑而来,还是乘坐了法器。


    宁程慢慢回头。


    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苍松之下,身形极瘦,面上笼着一层似云又似雾的轻纱,整个人似乎都是虚幻的,甚至分不清所在的远近。


    宁程立在原地没有动,缓缓道:“百舌堂堂主?”


    那人轻轻一笑,就连笑声也模糊悠远,极难辨认出那清亮的音色是男是女:“宁掌门,多年来承蒙惠顾。”


    宁程淡淡点头:“各取所需而已。”


    百舌堂。


    游走在正邪之间、知天下仙门魔宗无数大小事,专司贩售消息秘辛,且一向消息准确真实。


    只是这价格,却从来都极其高昂,甚至有的消息和秘密,更是沾着血腥和死亡,不知道具体来处的。


    这样的一个门派是创立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可考了,但是天下没人敢说,自己一辈子也用不到、求不到他们。


    而这一代的百舌堂堂主,似乎比历代堂主更神秘一些。


    没人知道他真正的面容,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和喜好,唯一被世人知道的是,百舌堂堂主极爱钱财。


    消息既然能保证真实和稀罕,价格高自然也是应该的,可是这位百舌堂堂主却有个怪癖,那就是价格随时会变化。


    只涨,不跌。


    上次一个消息值得百块灵石,下次同样的消息,就可能涨到十倍,且不能还价。


    试图还价的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列为拒绝往来户,下一次再找百舌堂时,就会发现那只负责传音的雀舌隼忽然暴毙家中,再也没可能联系上对方。


    宁程当然也很清楚这个规矩,所以他拿出来的灵石袋比往常更大,也更加沉重。


    对面的人虽然看不清脸,可是却能感觉到他的确在微笑:“宁掌门,这次价格不涨。”


    他随手抛过来一个小小的蜡丸,来势平缓,仿佛亲手递过来一般。


    宁程双指轻轻夹住,随手捏开外壳,低头看了里面的小字,忽然眸子一凝。


    侧面看去,黄笺上的题头,隐约是一个“木”字!


    他再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指竟然有点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震惊:“这消息能保真吗?”


    “没有铁证。但是从一切旁证和时间上推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如此隐秘难得的消息,为何不涨价?”宁程声音低哑。


    对面模糊的人影轻笑了一声:“和宁仙君做生意做了十几年,亲眼看到你从一位根基不稳的小仙君,变成了如今的代掌门,我只是越来越好奇了。”


    宁程淡淡道:“好奇什么?”


    “我好奇宁掌门这些年坚忍不发,收集了这么多各大仙门的秘辛,究竟是为什么?”


    宁程道:“传闻百舌堂和客人之间,一向只有生意和钱财关系。”


    他清雅的脸庞隐藏在月色的松枝下,显出了些阴鸷:“没想到堂主竟然亲自来送消息,还关心客人的所图。这是不是逾越了?”


    对面的人面目隐在那层云一般的薄纱中,声音愉悦:“宁掌门不用害怕,我也只是实在闲着无聊。”


    他的声音时而温和,时而冷淡,竟是千变万化,甚至不像同一个人:“至于宁掌门是想将苍穹派发扬光大,所以才想掌握这么多别人家的隐私;还是有什么别的特殊想法,我也绝不会插手,更不会暗示任何人。”


    宁程盯着他,神色平静:“就算堂主你泄露出去也没什么。毕竟我也只是买一点消息。”


    百舌堂堂主笑得更加愉悦了:“只是买消息吗?我好像听说,宁掌门最近还买了不少珍贵的材料。”


    宁程神色不变:“十二年一次的盛会,东道主自然要准备充分。”


    那人凝视着他,忽然突兀开口:“宁掌门所图之事……和令师兄有关吗?”


    宁程的脊背,忽然绷紧了。他目光灼灼:“你说什么?”


    “别紧张。我和令师兄有过一面之缘,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乐见其成。”对面的人似乎有点怅然,“就算还故人一个人情吧。”


    宁程沉默不语。


    “对了,贵门派的太上掌门据说快要出关了,他的魂灯这些天火焰大涨。”那人又道,“不知道令师尊出来后,看到你将本门打理得这么好,会不会很欣慰。”


    宁程淡淡道:“不劳操心。”


    那人笑了笑:“受伤闭关前,他已经是世间罕有的金丹圆满境,只是不知道出来后,会有什么惊天的突破。这世间,可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元婴境的大能了。”


    宁程道:“师尊修为高深,我们后辈只能高山仰止。”


    那人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决定再附赠你一个小消息,算是添头。”


    他看了看宁程手里的蜡丸:“这条消息的主角,你下午刚刚见过。”


    宁程猛然一抬头,略略思索了一下,忽然怒意隐约。


    “那个貌美的,就是……厉红绫的儿子,剩下那个,是那个魔宗的小少主。”他一字字道,齿缝里溢出冷意。


    他早该想到的,姬半夏那么护着那两个少年,甚至不惜动用数十位魔宗高手,差点就引发一战。


    虽然最终双方均有顾忌,姬半夏及时遁走,他也没有集合仙门追杀,可是那种憋闷的感觉,却是如此熟悉。


    难怪看到那个少年就有种奇怪的不舒服,早在十年前,那个小崽子就是这么狡黠刁钻,面对仙门强敌毫无敬畏,甚至将他骗得团团转。


    到了今日,果然还是这么花样百出、胆大包天。


    ……


    万刃冢内,朝阳初升。


    金橙色的朝阳光芒穿透了层层远古大阵的屏障,照耀在群山的峰顶,被过滤去了耀眼的金色,只剩下暖暖的淡橙。


    硕大的兽皮帐篷外,一道白衣身影迎着朝阳射来的光线,静静闭目坐着。


    几个苍穹派的弟子探头探脑过来:“……二师兄?”


    宁夺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明:“嗯?”


    宁小周凑过来,看了看帐篷:“二师兄一夜未睡?”


    宁夺眼神清明:“不困。”


    几个弟子互相看了看,心领神会:“明白明白。”


    大师兄飞扬跳脱的,担不起重任,果然只有二师兄靠谱,把师父叮嘱监视的事放在心上。


    “可我们还不出发吗?别的队伍都走了。”


    “是啊,去晚了的话,会不会好兵魂被人抢走了?”


    他身边的同门哈哈笑起来:“你以为是先到先得吗?多少人在止杀湖寻上几天几夜,也没有任何感应呢。”


    宁夺抬起眼,黑沉的眸光在朝阳下显得浅淡清透,他声音柔和:“等等。”


    他转过身,撩起帐篷一角,看向里面。


    宇文离已经连夜走了,剩下几个宿醉的少年还在呼呼大睡,昨晚规矩的睡相现在也乱七八糟。


    商朗仰躺着,一条腿压在旁边的木嘉荣脚踝上,另一只手搭在边上的厉轻鸿的胸前。


    厉轻鸿头发散乱,整个人蜷缩在边上,身上的黑色劲衣也没脱,一夜睡下来,胡乱地翻卷到腰上,露出了里面一截雪白的里衣。


    角落里,则四仰八叉地躺着元清杭,白色狐裘如雪般堆在一边


    那张平庸的面具彻底脱掉了,现在这样安静地躺着,没有了平日的狡黠灵动,醉意熏蒸下,微红的脸庞仿若桃花,只剩下一片憨态。


    远远看过去,身上的黑色轻云纱劲装和白色狐裘混在一起,衬着他肌肤如玉,对比分明,更显得唇若涂丹,眉目如画。


    宁夺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看。


    外面的同门小师弟探着头,还以为他要叫醒众人,却见他捡起了掉落在边上的狐裘,轻轻盖在了元清杭身上,又退了出来。


    “再等等,都还没醒。”他淡淡道。


    几个同门师兄弟互相看看,吐了吐舌头,悄悄退到了一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帐篷里有人发出了一点声响。


    商朗动了动胳膊腿,第一个醒了。


    头还有点儿疼,他晃了晃头,看看四周,终于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来。


    再看看身边,他赶紧把压着木嘉荣的腿脚移开,又把另一边厉轻鸿的身子摆正了点。


    刚一骨碌爬起身,他的目光就落到了一边的元清杭脸上。


    上次在清晨的屋舍前惊鸿一瞥。他也曾见过元清杭一面,也没来得及端详,昨晚也是只看了几眼,就散了各自酣睡。


    现在不知道怎么,却有种越看越熟悉的奇怪感。


    帐篷里放了好几块火晶灵石,原本就温暖如春,再加上帐篷里人多火气旺,他看着看着,鼻子就有点发痒。


    他身体一向有点燥热之症,这一夜被烤得厉害,鼻子里忽然就有几滴血流了下来。


    他一低头看见血迹,赶紧懊恼地擦了擦。


    这一擦,心底好像有什么事情隐约跳了出来,却又抓不住。他一边怔怔地发呆,一边又忍不住再看了看元清杭的脸。


    ……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第40章 人命


    正在呆呆冥想,旁边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你在看什么?”


    一扭头,木嘉荣正神色古怪,一边看他,一边揉着自己宿醉跳痛的太阳穴。


    另一边,厉轻鸿也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商朗吓了一跳,直觉地觉得自己脸上一定血迹斑斑,不太好看,连忙又伸手擦了擦。


    这一下,连厉轻鸿的神情都变得诡异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道:“我师兄是长得好看,不过叫人看到流鼻血,倒是少见。”


    木嘉荣的脸色简直一言难尽,像是又震惊,又不解,“腾”地站起身来,就想往外走。


    商朗目瞪口呆,猛跳了起来:“喂喂,你俩都是医者,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他一把拽住木嘉荣,把自己的手腕硬往他手里塞:“你号号脉!我这明明是被热的,虚火上升啊!”


    木嘉荣瞪了他一眼,把手甩开:“有病就吃药,找我干什么?”


    商朗委屈巴巴地叫:“那你给我开点药呗?”


    木嘉荣不理不睬,一溜烟跑没了影。


    厉轻鸿坐在帐篷口,歪着头看他:“行了,我给你看看。”


    他伸出手指,搭在商朗腕上,半晌“扑哧”一笑:“还真的是虚火旺盛。是不是口中偶然还有些水泡?”


    商朗连连点头:“对对,一到秋燥时就会起小泡,破了就疼得很,你号号脉就知道了吗?医术真厉害!”


    厉轻鸿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袖珍小葫芦,材质美若羊脂玉,递给他:“没事就含一颗,清热去火,还能加快口中溃破的愈合。”


    商朗苦着脸:“苦么?”


    厉轻鸿斜着眼,微笑看他:“你是小孩儿么,吃药还怕苦?”


    看商朗一脸纠结的模样,他佯装要缩手:“那么难炼制的稀罕物,不要就算了。”


    商朗赶紧伸手去抢:“要的要的,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吃点试试!”


    话音刚落,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旁边伸了出来,轻巧地截住了那个小药葫芦。


    正是元清杭,


    他打了个哈欠,口音还带走了点宿醉的含糊:“什么好东西啊,我瞧瞧。”


    他若无其事地倒了几粒出来,眯着眼睛瞧了一下,随手扔了一粒在嘴里嚼了嚼。


    嚼完了,他咧嘴一笑,又把白玉瓶扔给了商朗:“糖丸儿似的,好吃。”


    商朗呆呆地接过来,目光又黏在了他脸上。


    元清杭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想起了昨晚的荒唐。


    他叹了口气,苦恼地四下看了看:“我的……面具呢?”


    一道身影站在了门前,宁夺的声音清醒得宛如睡了一夜好觉:“被你自己酒醉扯坏了。”


    元清杭看了看他,讪讪地一笑:“早啊!”


    宁夺的目光看了看外面高高升起的朝阳。


    边上,商朗惊叫了一声:“啊呀,喝酒果然误事,都要日上三竿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起身,随便吞了点灵丹充作干粮,继续开路。


    这一路上,一大堆人眼神乱飞,全都偷偷盯着元清杭看。


    一大早的,帐篷里忽然钻出来一个陌生的美人,原先那个相貌平常的黎青居然长了这么一副标致模样,简直是叫人惊掉下巴!


    常媛儿一路上不知道偷看了元清杭多少眼,初时神色还惊喜震动,可不知怎么,过了一会儿,又明显地恹恹不乐起来。


    灵武堂的两个小女修和她一起同行,昨晚说了不少悄悄话,此刻其中一个捅了一下她的胳膊:“媛儿,那位黎小仙君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真不仗义,居然一点口风都不透出来。”


    常媛儿可爱的少女脸庞上,带着点怅然:“我也不知道他如此俊俏。若是、若是知道……”


    灵武堂的人几乎人人受过元清杭恩惠,可不像剑宗们对他心存疑虑,那个小女修和常媛儿投缘,闻言吃吃地笑:“若是知道,不是更加开心?”


    常媛儿脸色一红,心里却暗暗道:“若是知道,我还敢这般和他接近吗?怕是不敢的。”


    她在海青门也是掌门爱女、师兄弟们个个对她宠爱万分。


    这次来到中原后,对她讨好亲近的年轻仙门弟子也不少,可不知怎么,她就偏偏对这个相貌平平的陌生少年念念不忘。


    可是如今看到他真实相貌,再看见他站在一群风姿卓然的名门弟子中,不仅毫不逊色,竟似还要更加鲜明夺目一些,她一片懵懂的少女心中,却隐约难受了起来。


    好像也只有宁夺仙君、宇文公子、还有澹台小姐这样的出色人物,才配和他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而不是自己。


    ……


    宁小周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站在宁夺身边,大着胆子悄悄叫:“二师兄?”


    宁夺道:“嗯。”


    宁小周虽然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师兄发怵,可是毕竟在一起同吃同住好些年,也并不真的怕他。


    “二师兄啊,那个黎青长得可真好看。可他为什么以前要遮挡着脸?”宁小周心痒难耐,“要是这个样子出现在大比上,不知道该多出风头呢。”


    宁夺道:“他靠本事还不够出风头吗?”


    宁小周挠挠头:“那不一样,美人更加得人好感呀。”


    宁夺淡淡道:“看好脚下,别分心了。”


    别的队伍都出发得早,早已不见了踪迹,他们这二十来人行在山间,似乎茫茫天地间只有这孤零零的一群人。


    商朗他们走在最前面,木嘉荣和木家的人紧跟其后。接着往前走,绝壁越发陡峭林立。


    忽然,前方一声清越的鸟鸣,探路的傀儡灵鸟叼着一条白绢飞了过来,在商朗他们队伍前盘旋鸣叫。


    商朗一跃而起,扯下鸟口中传讯的白绢,看了几眼,脸色大变,高声道:“大家注意,前面就是‘鲟鱼背’了。已经有支队伍在通过时,失足摔死了一位同伴!千万要互相照看、互相帮扶,保证人人安全。”


    ……


    鲟鱼背是地图上极为凶险的一处,形状如一条巨大的鲟鱼脊梁,光溜溜的寸草不生,两侧更全是万丈悬崖。


    人行走在上面,几乎没有安全的落脚之处,四处盘旋的罡风也越发强悍。


    稍有不慎,就可能在大阵和山风的双重压迫下,失足落下两侧的山崖,绝无生还的机会。


    众人听商朗这么一喊,全都悚然心惊,一个个打起了十分精神。


    元清杭抬眼望去,心里微微一突。


    前方的道路几乎近似垂直,所有人都已经排成了一条单人直线,一个挨一个地,聚精会神往上攀爬。


    虽然不能动用过多的灵力,以免遭到大阵反噬,但是每个人的修为,在这一刻还是显出了巨大的差异。


    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初结期的几个人,比如商朗和木嘉荣他们在前方,身形就又稳又轻,仿佛牢牢钉在了陡峭的山道上。


    可是一些筑基晚期的年轻弟子们,行进就困难得多。


    不仅一步步如履薄冰,甚至有的人已经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元清杭身前是几个木家的医修弟子,那个瘦高个正在中间,元清杭一眼看去,就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人的脸色,也太差了点。


    青白交加,额头满是虚汗,盯着脚下的眼神也有点发直。


    看样子,筑基修为就算是到了晚期,也是刚刚突破。不知道是怎么混上了一个入谷名额。


    厉轻鸿跟在元清杭身后,忽然低声道:“少主哥哥刚才……是怕我给那个傻子毒药吃?”


    元清杭足下轻松,若无其事道:“那你会害他吗?”


    厉轻鸿脸色如常:“那要看他会不会做人了。”


    元清杭侧身一把揪住他:“你给我好好待着!在这万刃冢里,不准乱来。”


    厉轻鸿手掌轻拍,挣脱了他,柔声道:“少主哥哥,我去前面和那个傻子说说话。”


    他脚下一晃,身子轻灵如一只穿花蝴蝶,超到了前面。


    商朗一回头,不由惊奇道:“咦,你怎么不和你师兄在一起?”


    厉轻鸿低垂着头,笑容有点勉强:“地势越来越险,我……我反应慢,走在木公子他们后面,万一他们再摔着,我怕帮不上忙。”


    商朗小声安慰:“那人胡搅蛮缠,别放在心上。那你跟在我后面,小心点儿。”


    他们声音虽小,可是木家的人就紧随其后,那个瘦高个儿听得生气不已,低头对着木嘉荣抱怨:“商公子疯了,跟个来历不明的东西这么亲厚!”


    厉轻鸿扭头,幽黑的眸子极快地扫了他一眼,忽然抬起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划。


    木嘉荣一抬头,正看见他这冷冰冰的动作,猛地一怔。


    昨晚在一起喝酒聊天时,这个人还是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对人也算和气,木嘉荣心里刚对他放下了点芥蒂,这一瞥之下,心里就是一跳。


    越靠近山脊顶部,忽然飘来了一片云雾,缠在众人身边,很快,就遮住了大部分人的身影。


    元清杭望着前面影影绰绰,心里有点隐约不安,扭头冲着身后招手:“常姑娘,你过来点儿,跟在我后面。”


    常媛儿犹豫了一下,脚下提速,赶了上来:“谢谢黎公子。”


    就在这时,他们的前方,却忽然惊变陡起。


    一块巨大的山岩,毫无征兆地,从前面的云雾中滚滚而出,携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砸向后面的队伍!


    木家的几个人就在后面,木嘉荣第一时间想要伸手去挡,可耳中听着那风声,终于反应过来根本挡不住,仓促之下,身子急纵而起,才堪堪狼狈闪过。


    山石轰隆隆擦着他身边滚过,只是这一瞬间,木嘉荣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可他能躲得过,他身后的人可躲不过。


    瘦高个儿就在他身后,他惊叫一声,想学木嘉荣一样拔起身形,可是灵力刚刚一提,天地间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当头而下,膝盖便是一软。


    巨石眨眼已到近前,带着无数崩裂的碎石,正砸中他胸口。


    瘦高个儿脚底一滑,一道鲜血喷在半空,身子就像断线风筝一样,直坠山崖。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随着他坠下,后面木家的几个人也紧接着被山石扫到,像是滚地葫芦一样,眼看着也要跌倒。


    元清杭清啸一声,身子翩然而起,一根银索从他手中白玉黑金扇里急速飞出,卷向前面数人,急喝:“抓住!”


    那几个人正吓得魂飞魄散,忽然眼见一条银链飞到眼前,全都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抓的抓,拽的拽。


    元清杭抛出的银索加了好几个人的重量,猛地便向下一沉,银索尾端的一个人身体摇晃,带着整个银索飞速急坠。


    常媛儿惊叫一声,也被这激流的灵力带得脚下一滑


    千钧一发间,她身后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那人手掌轻轻一托,将她身形稳住,紧接着,一道滔天剑光向前递出,绞住了银索。


    一股恐怖的巨力传来,随着他剑尖急挑,银索带着几个人影飞上半空。


    元清杭手下银索在空中一抖,卸了那股巨力,手疾眼快,一把捞住最后那人的腰带,硬生生将他定在山脊上。


    可是瘦高个儿却终究是落了下去,惨呼悠长,却又忽然戛然而止。


    山谷下隐约传来一声熟瓜砸地般的闷响,想必是他的脑袋撞上了凸出来的山石,脑浆迸裂,尸骨破碎。


    事发突然,整个过程也不过瞬息之间,几个遇险的人惨白着脸,一个年纪小点的神农谷弟子忽然“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队伍后面的一群人也都呆立在当场,惊魂未定。


    商朗从前面的浓雾中折返,望着后面神情呆滞的木嘉荣,大惊:“有人出事了?”


    木家那个痛哭的小弟子叫道:“我们三师兄他坠崖了!”


    木嘉荣身子一颤,猛地抬起头:“你们走在前面,山石哪里来的?”


    商朗一愣:“我、我没注意。”


    一路上,山壁上也有不少摇摇欲坠的山石,不时被惊动而坠落下来,只是大多数是碎石,谁能想到,在他们通过后,竟忽然有这么大的一块巨石落下!


    厉轻鸿在他身后探出半边脑袋,小心翼翼道:“我……我刚刚路过那块山石,看到它晃了晃,吓了一跳,赶紧闪开了。”


    木嘉荣看着他怯生生的神态,片刻之前,他那冷冷往脖子上划了一下的动作骤然浮上脑海,心头骤然一阵狂跳。


    “你看到山石摇晃,就什么也没做?”


    厉轻鸿的眼睛里满是惶然:“木小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你不可以这样血口喷人的……”


    商朗愕然看着木嘉荣:“嘉荣,没证据的话,怎么可以乱说?”


    木嘉荣又气又急:“他一直恼恨三师兄对他不敬,刚刚还威胁过他!”


    商朗茫然地扭头,看向厉轻鸿。


    厉轻鸿迎向他的目光,眼圈蓦然红了。


    他颤着声音道:“我走在你们木家后面,你们说我袖手旁观,不救人。我避嫌走在前面,你们又说我主动害人。天底下,有你们木家这么霸道的么?”


    木嘉荣脸色涨红:“我……”


    元清杭踏上一步,冷声道:“好了,都打住。你们打算在这山脊上站多久?”


    木嘉荣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醒过神来,带着几个惊魂未定的师兄弟,向着元清杭和宁夺深深施了一礼:“多谢二位施以援手。若不是你们……”


    他神色惨然,再也说不下去。


    若不是后面的元清杭和宁夺当机立断,神勇惊人,他们木家真的有可能五人同进,他一人回来。


    宁夺看了他一眼,道:“举手之劳,无需介怀。”


    一行人默默上路,终于翻过了这道凶险重重的山脊。


    宁夺独自落在最后,经过先前的路段,目光一一掠过旁边的山壁。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在某处停了下来,凝视半晌,神情微冷。


    鲟鱼背之后,路途依旧坎坷,但是总算比刚才好了许多。


    刚刚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一群年轻人都心情沉重,再没人嬉笑说话。


    渴了就取些水囊中的灵泉,饿了就服用些丹药,这样足足走了一天,才又在一处略微平整的半山腰停了下来。


    商朗想要张罗着大家一起聚餐,可是木嘉荣却带着自家的人,远远在另一边生起了篝火,并不过来。


    元清杭望着四分五裂的众人,目光在厉轻鸿脸上一瞥,平静地道:“是你做的吗?”


    这边背着火光,只有他们两个人,元清杭这样忽然发问,厉轻鸿似乎毫不意外,眼神低垂:“若我说我没有,少主哥哥信吗?”


    元清杭缓缓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没有,我就信。”


    厉轻鸿转头看他:“我若是随手推下大石,后面的人都会有危险。我虽然讨厌那个木家的蠢人,可也不至于叫这么多人陪葬。”


    他眼神幽沉:“再说了,少主哥哥你还在后面呢。我难道会不顾你的安危么?”


    元清杭默默地看着他,半晌才点点头:“好,知道了。”


    厉轻鸿自嘲地笑了笑:“你并没有真的信,对吧?在你心里,我哪有那些外人重要。”


    元清杭道:“我当然是信你的,但终究要确认一下。这样别人无端指责你时,我才有底气为你说话。”


    远处,宁夺和商朗并肩站在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火光下,商朗回过头,向他们这边快速地看了一眼,又冲着宁夺坚定地摇了摇头。


    宁夺随着他一起看过来,正遇上元清杭的目光,淡淡颔首。


    元清杭在心里叹了口气。


    昨晚的济济一堂、把酒言欢似乎已经迅速成了过去,现在萦绕在众人身边的,只剩下隔阂和疏远、猜忌和不安。


    吃完干粮,各家弟子都早早支开帐篷歇息下来。


    元清杭心事重重,可是厉轻鸿却似乎心情极好,主动搭好了帐篷,动作麻利又轻快。


    两人躺下没一会儿,他便爬了起来,冲着元清杭道:“我去方便一下,去去就来。”


    外面依旧月朗星稀,他找了块背风的山石,撩开前襟。


    刚方便完毕,整好衣衫,忽然身子被人从后面大力一推,他整个人踉跄几步,跌到了旁边的一个山洞中。


    一个少年身影猱身而进,站在他面前。


    正是木嘉荣。


    他眼中喷着幽幽暗火:“是你害死了他,对不对?”


    厉轻鸿眯起眼睛,看着他略带稚气的面容:“人总是要死的。他这种又蠢又笨的人,早死早超生。”


    木嘉荣大怒,手腕一抖,一柄软剑光华闪烁,指向厉轻鸿:“那你是承认了?”


    厉轻鸿脸色惊诧:“木小公子可不要乱说。我说他死了活该,又没说是我杀的。”


    他口中滴水不漏,可是眼神却满是讥讽。


    木嘉荣看在眼里,又气又急,怒道:“你对着他划脖子,我亲眼看见了!”


    厉轻鸿手指轻伸,慢慢拨开面前软剑,嘴巴靠近他耳边,声音极轻:“又或许本来该死的是你。”


    木嘉荣只觉得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往后急退几步:“你……你什么意思?”


    “大石头本来砸的是你啊,木小公子。”厉轻鸿笑容带着掩饰不住的恶意,“你若是不躲开,他又怎么会死?”


    木嘉荣体会着他的语意,怔了半晌,几乎无法置信:“你……到底想杀谁?”


    厉轻鸿双手一摊:“瞧,你又胡说了。想要减轻内疚,也不必非把罪名往别人身上推。”


    木嘉荣怒叫:“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么?”


    “男子汉大丈夫?嘻嘻,木小公子又做了什么顶天立地的举动不成?”


    他忽然把笑容一收,阴沉沉道:“瞧,我一个外人没对他施加援手,你们说我冷血无情。那现在你就在他后面,你还不是一样闪开了?”


    昨晚他还和众人欢声笑语,显得乖巧又温柔,这时忽然露出獠牙,木嘉荣哪里见过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不由得呆在了当场:“你……怎能这样?”


    厉轻鸿快意地看着他,恶声恶气道:“木小公子,你既没本事救人,又没一丁点儿侠义血勇,明明是自私又懦弱,居然还有脸来指责别人?!”


    木嘉荣被他一通抢白,只觉得又羞又茫然,脸色惨白。


    半晌忽然大叫一声,返身冲了出去。


    厉轻鸿望着夜色中木嘉荣的背影,嘴角透出一丝鄙夷。


    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慢悠悠地走出了山洞,向着帐篷走去。


    外面漆黑一片,空中的月色照着他脚下的小路,忽然,一道淡淡的灵力威压扑面而来。


    一道雪白的人影在对面静静而立,宁夺冷峻的脸庞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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