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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烟火 “裴寂永远不会背叛林枕溪。”……

    一开始她只是在哭, 纯粹地哭,后来才慢慢插进去细碎的话语声,比起怨怼, 更像是在表达困惑和不甘心。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失败归咎到任何人身上, 跌倒了我就自己爬起来,可你为什么总是不愿看到我能彻底成功一回?”

    “为什么明明我已经那么努力了, 可还是怎么都跑不过你的诅咒?”

    “爸爸走了,奶奶也走了, 我妈不要我了, 我就只剩下白露一个家人了,可你为什么连它都要从我身边夺走?”

    听到最后,裴寂才明白她口中的“你”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逼迫她、折磨她一个人跌跌撞撞长大的命运。

    周围偶尔有人经过, 频频朝他们看过去, 裴寂脱下衬衫外套, 盖在她头顶,替她制造出一个可以无暇顾及旁人目光的独立空间。

    数不清海浪第几次冲上沙滩, 痛哭声才变成低低的啜泣,林枕溪也从衬衫屏障里抬起脑袋。

    她的眼神有一霎的茫然, 然后变成无措和懊恼。

    “我刚才……”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到没法听了,未说出口的话, 立刻被她收了回去。

    裴寂像无事发生, 半跪在她身前,从狭窄的视野里看她, 轻轻摩挲了下她眼尾,“眼睛都哭肿了。”

    林枕溪心微微一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鼻头一酸,忍不住又要开始掉眼泪。

    片刻听见他又说:“我能不能亲下你的眼睛?”

    她哭得一抽一噎的,这声过后,猛地打了个嗝,看着像被吓到了。

    裴寂笑了笑,“别怕,没名没份的,我不亲。”

    林枕溪大脑继续卡壳,目光慢吞吞地垂落下去,看向他们不知道什么交缠在一起的双手。

    他的手掌实在太热,让她想抽开,却又舍不得放弃这难能可贵的热源。

    “裴寂。”

    “嗯。”

    “你晚上也要和我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吗?”

    话题跳得突然,轮到裴寂愣住了。

    林枕溪解释:“你不是怕我出事,不敢让我一个人睡觉吗?”

    裴寂迟疑两秒,这次没再给自己的担忧和关心找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借口,而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是啊,我很怕。”

    “那要不要换间标间?”

    “要不要去我家住?”

    两个人同时出声,但只有林枕溪露出错愕的神情,“你家?”

    “以前办过生日聚会的那个家,没其他人,就我们两个,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扰,房间也很多,你想睡哪间就睡哪间。”

    最关键的是只有三层楼。

    “但如果你更想住标间,那我就重新开间双人房。”

    “你决定就好。”

    裴寂坚持,“跟随你的想法来。”

    林枕溪擅长权衡利弊,但并不擅长仅从自己意愿出发,做出选择,即便在面对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她也耗费了很久,才问出自己心底的答案。

    “去你家吧。”

    裴寂先送林枕溪去了别墅,然后一个人开车去酒店收拾好东西,又去罗瑛那借了些用来消肿的冰块,折返回自己家时,林枕溪已经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整个一楼,只有玄关处的灯是开着的,显然是她特意给他留的。

    裴寂另打开一盏壁灯,找了张薄毯盖在她身上,上楼换好床单后,连人带毯一起抱到主卧的床上。

    只是还没走出房间,林枕溪就醒了,他用没有融化的冰块给她敷眼睛,边敷边问:“是不是很冰?”

    “还好。”

    “受不了就跟我说。”

    “受得了的。”

    裴寂像没听到,又说了遍一模一样的话,“受不了就跟我说。”

    林枕溪绞了绞手指,好半会轻声说:“有点冰。”

    之后那几天,裴寂一直在观察着林枕溪,她依旧会时不时处于一种一切感官全部同时失灵的状态,像游离于世界之外,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轻轻叫她,她不会有任何反应。

    她的胃口还是很差,吞咽饭菜的动作很慢,偶尔会恶心到想吐,到最后连半碗饭都吃不下。

    她的精力消失得很快,充电一整天,续航不到半小时,他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对不起,我有点累了。

    明明是不该道歉的事,她却加上了“对不起”三个字。

    裴寂这才反应过来,这段时间,她对他道歉的频率高到离谱——

    吃不下饭时,她会因糟蹋了粮食而觉得不安,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会因觉得自己耽误了他的时间而愧疚。

    在他小憩的时候,她总是把动静压到很低,碍于他睡得实在不安稳,窗外一点浮动的光影都能惊醒他,即便和她毫无关系,她也会理所当然把罪责全都揽到自己头上。

    裴寂忍不住想,一个人要在童年、少年时代经历过多少创伤,才会小心翼翼到这地步,又总是将别人对她充满善意的好,当成是无法心安理得享受的馈赠?

    她甚至还会对自己生病这事感到羞耻和抱歉,裴寂不止一次想跟她说:“林枕溪,生病不是你的错,该感到抱歉的也只是那些害你生病的人。”

    可惜,陷进死胡同里的人暂时听不进这些劝慰。

    原地踏步般的日子又持续了几天,终于迎来转机。

    起因是她一句:“裴寂,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了,你能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那会裴寂正忙着烤鸡翅,腾不出手,“我手机在茶几上,密码是240721,解锁后你直接打过去。”

    林枕溪愣了两秒,“240721?”

    那是他在沙滩上找到她的日子。

    裴寂嗯一声。

    她敛神,应了声“好”。

    大概刚和人传过消息,屏幕一解锁,就定格在微信主页,林枕溪无意窥探他隐私,却还是一眼注意到他通讯录里唯一的置顶头像,备注是“Listen”。

    她手指顿了好几秒,才点开对话框,拨出一通语音电话。

    四面还是一片寂静。

    林枕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还保持着静音模式——“算了,不找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裴寂的微信突然进来几条消息。

    丁倩雯和沈露西发来的。

    她条件反射地别开眼,绕回厨房,“有人找你。”

    裴寂从她反常的神色里读出答案,摘下手套,接过手机后简单回了几句,然后问她:“手机找到了吗?”

    “还没有。”

    “一会我陪你找。”

    不是“帮”,而是“陪”,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的含义。

    似乎在他的认知里,她并未丧失一个人解决问题的能力,只是暂时没有了独立的精力,以至于比起帮助,她更需要的是陪伴。

    林枕溪最后在茶几底下找到自己手机,犹豫过后,还是没将消息提示音打开。

    昨天晚上,她点进微信看过,未读消息很多,但她只挑了其中几条报了个平安,今天一大早,又涌进来很多条。

    丁倩雯在群聊里发了张风景图,对着蓝天拍的,万里无云,显得背景很单调。

    丁倩雯:【我们学校搞了个教师拉练活动,笑死,三十八度的天气去拉练,这不是纯纯有病吗?】

    丁倩雯:【从昨晚开始,我就在那盼星星盼月亮的,希望明天能来场大暴雨,结果倒是把大太阳给盼来了/白眼/白眼/白眼】

    沈露西:【说到暴雨,我这倒是下了一场大暴雨,给我妆都淋花了,拍摄计划也耽误了,估计今晚又得通宵补进度了/抓狂】

    林枕溪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三个憨笑的表情包。

    两个人秒回了个问号。

    沈露西:【溪宝这是在幸灾乐祸对不对?!等着,下回见面我非得挠你痒痒。】

    丁倩雯:【给她挠到下不来床!】

    沈露西:【尺度这么大啊/害羞】

    林枕溪没再回复,对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心里有种微妙的如释重负感。

    她退出微信,点开某短视频平台里的萌宠频道刷起来。

    刷得实在认真,连裴寂什么时候绕到她身后的都不知道,直到大片的阴影覆盖在她手臂上。

    她讷讷抬头,裴寂托着下巴,懒洋洋地问:“这么喜欢熊猫和考拉啊?”

    林枕溪点点头,“它们都很可爱。”

    转回脑袋的下一秒,她的笑容就蔓延到眼角,“你知道吗?大熊猫的粪便带点竹子的香气,可以回收用来造纸,还有考拉,它们的脑子又小又平整,几乎不会思考,吃的桉树叶还是有毒的,为了排毒,它们每天都得睡18-20个小时……”

    说着,她突然停下,笑意跟着僵滞在唇边。

    他要是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那他应该会觉得她很吵吧?

    林枕溪不敢求证,等到裴寂坐到她身前的茶几上,才抬起眼皮,这动作被她放得无限慢,对上他双眸的那一霎那,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原来他并没有不耐烦,相反他只是听着,嘴角还带着曾经最能让她怦然心动的笑意,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

    几天前才刚撕心裂肺地哭过,林枕溪以为自己未来有段时间不会再哭,可不知道为什么,干涩到胀痛的眼眶很快又泛起水雾。

    她抬起手背,想要把眼泪压回去,却被裴寂握住了手,放回身体一侧。

    “从现在开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开心就表现出来,想要什么东西就去争取,总之,不要去压抑、克制自己的正当需求和欲望。”

    林枕溪嗓子眼突然被堵住,应不出一声好。

    他说的这些,都算人之常情,但她做不到,八岁以后,她只学会了一件事:不争不抢,不断去迁就别人,将自我需求降至最低,做个大人眼里不够聪明但乖巧懂事的孩子。

    ——只有乖巧的孩子才会得到褒奖,这是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事,可等她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最不被怜惜的就是乖巧懂事的孩子时,她已经彻底没了自我。

    大学那几年,她慢慢学会去抓住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开始勇于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诉求。

    她以为自己又一次迎来脱胎换骨,结果等到灾难接二连三地发生后,她的第一反应是退回自己狭窄又坚硬的蚌壳里。

    那个节点,她想起自己曾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比喻:人长大后,不是变成另外一个不同的人,而是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包裹住自己。

    三十多岁的身体里共存着一岁的自己、十岁的自己、十八岁的自己。

    无数过去的“我”层层叠叠地构成现在的“我”,人是像俄罗斯套娃一样长大的,每一层都是自己的一部分。

    这个比喻让她明白,她曾经付出的一切努力或许帮助她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但从根本上,她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

    掀开层层硬壳后,她的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胆小怯懦的林听。

    林枕溪深深吸了口气,将他这段话放在心里默念,几遍过后,升起似曾相识感。

    “洛珈以前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她轻声说,“她去世那天,我没能陪在她身边,护士说,她只给我留下了一句遗言,让我不要当蜡烛,她们都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是知道的。”

    “洛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林枕溪无意识摸了摸自己脖颈,“7月6日,下午13:48。”

    裴寂本来想顺着话题聊聊洛珈的事,捕捉到她的小动作后,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走,背又压低些,食指探上她的伤疤,轻轻柔柔地摩挲了下。

    林枕溪一激灵,在本能后退前,听见他用含笑的声线说:“很漂亮的项链。”

    她一下子愣住了。

    “明明挺丑的。”

    可能还会跟着她一辈子——当然前提是,她还有后半辈子。

    裴寂弹了下她脑门,“英雄的项链怎么会丑?”

    林枕溪感觉自己应该是更懵了,不然不会在他这句后,接上没头没尾的一句:“今天晚上我想出去吃,可以吗?”

    裴寂一愣。

    这是自沙滩那晚后,她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出门,他没有道理拒绝。

    “想吃什么?”

    “你上次说的淮南牛肉汤,可以吗?”

    “当然可以。”裴寂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

    林枕溪想说什么忍住了。

    他挑明问:“怎么了?”

    在他鼓励的眼神下,她很轻很慢地开口了,“你为什么总摸我脑袋?”

    “因为你很可爱。”

    这话是脱口而出的,一点犹豫的空档都没有。

    他的目光也依旧落在她身上,又轻又沉的,她避无可避,除了迎接外,别无他法。

    “可爱已经不适用于我这个年纪了。”

    “没事,你可以把自己当成小孩,我会再陪你经历一次慢慢长大的过程。”

    林枕溪认定他理解中的长大和自己经历过的天差地别,迟疑着问:“怎么才算长大?”

    “不用一个人忍受痛苦,也能够做到毫无负担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和不满,再坦然接受所有爱意——等到那一天——”

    裴寂这次捏了捏她的脸,“那么恭喜你,林枕溪小朋友,你已经能成长为一个快乐的大人了。”

    说自由太难,那就祝她永远拥有让自己快乐的底气-

    店里的人比想象中的要多,林枕溪在门口等位的时候,裴寂去买了两杯奶茶。

    林枕溪看了眼杯上的logo,诧异道:“这家奶茶店还开着?”

    裴寂嗯一声,“不过老板换了个人,是原先老板娘的侄子。”

    他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她吸了口,味道一点没变,珍珠也还是那么有嚼劲,给她一种时间被静止的错觉。

    一进店,林枕溪就注意到墙壁上贴着的海报:【明港第一届烟火大会绚烂开幕】。

    时间是今天晚上八点。

    她的目光在上面停留的时间有些长,老板误以为她对这活动感兴趣,连忙开口说:“咱明港第一次搞这种玩意,肯定能办得风风光光的,我和我老伴一把年纪,就不去凑这热闹了,你们小情侣可以去瞧瞧,最好吃完饭就去,没准还能赶上个好位置。”

    裴寂笑了笑,纠正他的说法:“我们不是情侣。”

    老板露出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你俩看着太登对,我就误会了。”

    “不用道歉,现在还不是,没准以后就是了。”

    林枕溪差点被奶茶呛到。

    老板走后,裴寂也看向海报,“原来今天是7月30号。”

    “这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是我决定成为职业赛车手的日子。”

    林枕溪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有些错愕,“那一会要去看烟花吗?”

    在她的理解里,特殊的纪念日就该用特别的方式庆祝。

    裴寂笑着点头,“行。”

    举办烟火大会的沙滩附近有明港最热闹的夜市,趁时间还早,裴寂就带林枕溪去逛了逛。

    很多摊位还没架起来,灯火稀稀疏疏的,看着很冷清。

    “可能等烟花放完,人就多了,到时候我再带你过来。”

    林枕溪对逛夜市没多大兴趣,见他如此坚持,点头应了声好。

    烟火观赏区用两排围栏隔开,现在人还不多,等待的途中,裴寂打眼到一个卖棉花糖的小贩,下巴一昂,把林枕溪的目光也吸引过去后问:“吃过吗?”

    林枕溪摇头,“家里还没破产的时候,我妈不让我吃,说吃这种东西会被同学看不起,后来家里破产,就变成了舍不得浪费钱买它。”

    裴寂整理出答案,“在这等我一会,我去给你买一根。”

    林枕溪没来得及拒绝,就看见他敏捷地越过栏杆,朝那处跑去。

    她盯住他背影多看了会,快要收回视线前,周围灯光一下子全灭了,沙砾、树木、帐篷、人全都被黑暗吞噬。

    恐惧尚未来临,裴寂那温柔却不失力量感的眼神,在人声鼎沸中,先一步越过所有混乱,抵达至她跟前。

    在擂鼓的心跳声里,她没来由体会到一种尘埃落定感,仿佛她不再是海上无家可归的一截浮木,而是巨大的邮轮本身,具备着安稳行驶在海面上的力量。

    她定在原地,肩膀被突然涌过来的人潮撞了几下,等她回过神,裴寂已经回到她身边,揽住她肩膀,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走到空地后才松开手。

    林枕溪被撞到发麻的肩头滞留着他灼热的体温,有点痒,让她忍不住想去抓,也是在这时,她注意到他手里的棉花糖只剩下一根细长的木签。

    “糖没了。”

    裴寂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顿后开了句玩笑:“可能刚才混乱的时候,被哪个光头偷偷拿去当假发了。”

    那画面有点好笑。

    林枕溪一脑补出来,就没忍住笑出声。

    裴寂看着她月牙般清澈的双眸,恍惚一瞬,跟着笑起来,“想不想亲眼见见?”

    这是她想就可以的吗?

    仿佛看穿她内心的声音,裴寂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裴寂是林枕溪的魔法师,她想要什么,他都能替她实现。

    “回头我让娄望去剃个光头,再搞个五颜六色的棉花糖戴他脑袋上。”

    他拖腔带调的声音听上去欠嗖嗖的,“他要是不愿意,就先给他打晕。”

    这下林枕溪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了。

    烟花在八点准时升空,裴寂突然弯下腰,凑到林枕溪耳边问:“林枕溪小姐,我能对着烟花许一个愿望吗?”

    他要想许愿,可以直接许,没必要特地来征求她的同意,除非他的愿望本身和她有关。

    会是什么呢?

    如果他在这时提出要和她交往,她该如何回答?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就被林枕溪否决,她眼中的裴寂,从来不是个爱趁火打劫的人,他对她的好是不求回报的。

    “什么愿望?”她看着他被烟火映到会发光的双眸,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直到第一波烟花停歇,裴寂才给出回答:“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很多风景没有看过,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他的手伸过去,替她捻了捻耳边的碎发,“不行的话,能不能晚几天再拒绝我,等你能睡个好觉了,我再离开。”

    林枕溪的失声状况突然又变得严重起来,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音。

    裴寂等了差不多两分钟,再次开口:“当然如果你厌倦了一切人际交往,那就把我当成一个宠物,我会带着你逃离所有让你不舒服的人际关系。”

    很奇怪,在听见他这么说后,涌上林枕溪大脑的不是“他能做到吗”这种困惑,仿佛在她眼中,他真的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

    裴寂不仅给了她承诺,也给足了她退路,“以后你会遇到很多比我更好的人,等你喜欢上他们中的某一个,我会立刻放开手。”

    这话不能说只是象征性地一提,好表现出自己究竟有多爽朗大度,进一步博取她的好感,但要是说完全心甘情愿,又不是。

    以至于在她抛出那声“你真的会吗”反问时,他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会,但不甘心。”

    他很轻地叹了声气,“还是希望你能选择我。”

    转瞬他又笑起来,“不管是作为人,还是宠物,裴寂都永远站在你这边。”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全都是林枕溪始料未及的话,等她消化完全,脑子里倏然闪过无数画面。

    她看见了他用力拥抱她时位于他们身后的那轮红日,他们奔走于怀溪那晚的橙黄路灯,他送给她的粉猪气球,套在她脖子上的紫色玛瑙项链。

    再遥远些,是十六岁盛夏时他们共同望见的那片湛蓝色的海洋。

    各不相同的色块堆叠在一起,互相冲撞着,砰的一声巨响后,碎裂成斑斓的烟花。

    从她头顶降落,一晃眼的工夫,躲进了她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别家的男主:我要当你男朋友!我要当你老公!

    我们小裴:我给你当宠物[猫头][三花猫头][垂耳兔头][竖耳兔头][熊猫头]

    jyc:娄望戴不了棉花糖假发,因为他会偷吃[白眼]

    娄望:……滚

    累死了,这章红包~

    第52章 旧人 “当街耍什么流氓呢?”……

    烟花秀持续的时间不长, 陆陆续续放了一个钟头后,夜空恢复沉寂,曲折的海岸线无穷无尽地延伸到遥远又漆黑的天际。

    两人折返回夜市, 摊位确实多了不少, 几乎将整条街占满,卖美食的居多, 食物的鲜香味盖过海水的腥潮。

    每处四角帐篷上都挂满了星星串灯,发出的亮光介于冷白调和橘黄色之间, 像融化的黄油, 形成两道柔软又温暖的光轨,热闹的氛围有点像日本的夏日祭典。

    林枕溪没忍住说:“大二那年暑假,我和另外三个室友一起去了趟日本,时间选得好, 正好赶上大阪的天神祭, 祭典结束后有场奉纳花火, 比今晚的要盛大很多。”

    可如果只能铭记下其中一个夜晚,她还是会选择今晚。

    因为有裴寂在, 裴寂比花火更特别,更珍贵。

    裴寂认真听完, 然后问:“听说过德岛阿波舞祭吗?是日本最著名的舞蹈祭典,在每年八月中旬举办, 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看看。”

    他从不许诺空头支票, 既然这么提出了,未来某天就一定会兑现承诺。

    很难得的, 林枕溪的心潮泛滥一瞬,她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升起的期待就这么重新出现了,即便消失得很快。

    她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看向最冷清的一处摊位,老板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凳上刷小视频,身前放着一个两米长的蓝色塑料金鱼盆。

    裴寂跟着看过去,“想玩吗?”

    林枕溪答非所问:“那纸很薄的,根本捞不住。”

    “之前有捞过?”

    “去日本那次,看别人捞过,捞了差不多十次,可没有一次成功的。”

    林枕溪的视线还停在那处摊位,错过了裴寂直勾勾的注视,“别人是别人,林枕溪是林枕溪。”

    他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认真,似乎在阐述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轻而易举地将她全部注意力攫取过去。

    四周的灯光碎金一般洒落进他眼底,衬得他瞳仁又黑又亮,他的面部线条比之前还要紧瘦,也是因为有光,看着才没那么锐利。

    直到看清他白皙皮肤上隐约透出的血管和细小绒毛,她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距离有多近,正要往旁边挪一小步,听见他又说:“别人做不到的事,林枕溪不一定做不到。”

    她的心脏瞬间鬼使神差般的跳得很快,不受控制的感觉很快蔓延到双脚,她定住两秒,不仅没躲开,甚至还朝他的方向挪了挪。

    没有人会抗拒光源本身。

    她也不例外。

    她轻声说:“那我就试一次。”

    “行。”

    然而看到纸板上“二十元/次”的收费标准后,她还是升起打退堂鼓的心。

    裴寂牵了下她的手,很快松开,低磁的嗓音里掺进去几分蛊惑味道,“等捞上来,我们给它取名字,一起养。”

    她习惯预设糟糕的结局,没过脑地问:“万一捞不上来呢?”

    “你就当裴寂是预言家,他说可以就可以。”

    脱离现实的话,被他用臭不要脸的语气说出,反倒有种诡异的信服力,林枕溪应了声“好”,仿佛裴寂的一言一行真的是不容置喙的神谕。

    “那就捞一次。”

    老板插嘴:“美女,捞一次可能不太行,五次就差不多了,我这边还可以给你买五送一。”

    裴寂笑了笑,“就一次。”

    他掏出手机,点进微信的扫码功能,象征性地扫了下。

    老板见迟迟没有到账信息,忙问:“怎么了,小伙子?”

    裴寂边在屏幕上敲字边说:“你这码我扫不出来,要不你发起收款,扫我的码?”

    “行吧。”

    裴寂把屏幕亮过去,几秒后,老板也举起手机,结果只扫到备忘录上的一行字:【给她换个牢固点的鱼网,我转你五百,捞上来后,再给你五百。】

    林枕溪不知道他们背地里达成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接过老板递来的捕鱼网后,立刻蹲下身。

    她今天在白色吊带衫外套了件米杏色罩裙,下面搭了条牛仔长裤,一蹲下,罩裙裙摆就垂到了水泥地面上。

    裴寂先她一步察觉到,跟着蹲下身,替她提了提裙子。

    她慢半拍地扭头看去,稍顿后道了声谢,接过他手里的裙摆,收进双腿弯曲时形成的夹缝中,然后重新握住捞鱼网。

    板正虔诚的模样看笑了裴寂,“小林同学,要不要再念一段咒语,一会儿好让这些鱼自投罗网?”

    小林同学?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

    他怎么这么爱逗她?

    林枕溪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转瞬久违地体会到无力、悲伤、压抑之外的羞恼,有那么几秒,都想把手里的捞鱼网当成木鱼槌敲他的脑袋。

    “我这是在做准备工作,”她一本正经地说,“不能浪费这二十块钱。”

    老板笑眯了眼睛,“小伙子,你女朋友可真是勤俭持家啊。”

    裴寂这次没否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回了个笑脸,“不然怎么显得我败家?”

    林枕溪全神贯注,因此没有听出他俩的话外音,将鱼网放进水中,对准花色最漂亮的那条小金鱼,收进网里后,连鱼带网抬到半空。

    见纸还是没破,她脸上欣喜的表情没能收住,连忙扭头去寻裴寂的脸,“你看,我捞到了。”

    “厉害啊小林同学。”

    老板想到又有五百进账,脸上笑得像朵菊花,“恭喜恭喜!”

    裴寂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趁林枕溪不注意的时候,又扫了遍码。

    老板把金鱼放进装满水的塑料袋里,另送了他们一个玻璃材质的透明小鱼缸。

    走出一段距离后,林枕溪对着免费小鱼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还以为这老板挺小气的。”

    “可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敢小气吧。”

    她曲解他的意思,但也愿意配合他吹嘘,“嗯,裴寂无所不能。”

    裴寂本来没觉得心虚,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算什么无所不能,最多是钞能力强。

    可再强也没用,既买不来林听无忧无虑的童年和肆意轻松的青春,也无法抹去林枕溪这两年里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和伤害。

    突然插进来的一道男嗓打断他的思绪,“那是裴寂?”

    裴寂抬眼看去,迎面走来一支三男两女的队伍,为首的平头借灯光看清他的脸后,又笑着来了声:“还真是。”

    这人自报家门,“裴寂,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俩高一同班,我叫肖明锐,以前还跟你打过几场球呢。”

    裴寂没什么印象了,只笑着点点头,“你好。”

    肖明锐看他这反应就知道他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也正常,明港的大名人怎么可能会记得自己这种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你怎么回明港了?最近没比赛?”

    “还没有。”

    肖明锐觉得这个“还”字用得有些奇怪,不待他问,有人插了嘴,“裴寂,你的女朋友看着很眼熟,也是明港人吗?”

    说话这人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人,踩着七公分的高跟鞋,气场有些尖锐。

    裴寂下意识扭头看向林枕溪,她低垂着眸,气血不佳的脸色微微发白。

    他往她身前挪了两步,刚挡住所有探究的目光,她的声音从他后背浮起,语调不太平稳,也不好拆分出其中的情绪,“你不记得了吗?我是林听。”

    这五人全是林枕溪高二分班后的同学,至于刚才开口的,是曾经带头在寝室孤立她、转头又被她逮到在背后说丁倩雯和沈露西坏话的苏雅。

    苏雅表情有一霎的凝固,解冻后笑起来,“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好久不见,林听。”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肖明锐最先收住诧异的表情,隔着裴寂问林枕溪,“对了林听,你还记得咱代班主任盛薇盛老师吗?她马上就要去南城定居了,我们几个还在明港的就想着给她办场践行宴,顺便几个老同学凑在一起聚聚,你要是有时间,可以一起来,目前暂定在周六晚上七点半的云来酒馆。”

    林枕溪不冷不热地回:“我知道了。”

    一行人走后,裴寂转过身,握住她双手,“这么凉。”

    林枕溪本来没什么感觉,被他这么包裹住,发现他俩的体温确实天差地别。

    裴寂接过她手里的水袋,省去一切试探的步骤,直截了当地问:“你跟刚才那群人关系不太好?”

    林枕溪自动屏蔽掉苏雅,摇了摇头,“算不上不好,只是不太熟。下课后我很少会和别人聊天,都是自己埋在座位上刷题,基本不参加课外活动,那会在班上唯一比较熟的可能就是李则叙了,我们会经常待在一起讨论题习题。”

    裴寂拖着长调哦了声。

    怪里怪气的,她摆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的视线迎过来前,他好像还咋了下舌。

    裴寂迅速变脸,扯开些笑容,“你继续说。”

    “我已经说完了。”

    她是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匆匆结束话题,“我要去上个洗手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裴寂点头,“要给你拿包吗?”

    “不用,到时候我找挂钩挂一下。”

    “行。”

    林枕溪魂不守舍地走了段路,掏出手机点开和江宜的对话框,手指和脚步同时定格近两分钟,才敲下:【你之前说在我转学后,苏雅在班上说了不少关于我的事,她都说了什么?】

    等林枕溪上完洗手间回来,也没有收到江宜的任何回复-

    裴寂一寸不挪地盯住林枕溪离开的背影看。

    直到她细瘦高挑的身形被层层叠叠的人潮和尽头的黑暗吞没,他才撤回视线。

    林枕溪是一把永不静止的流沙,让人很难抓住,可是沙石的质地就像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那般,一目了然。

    好比这一刻的她。

    在见到这群老同学,也可能是其中的某个人后,她就变得不对劲起来,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述的烦闷和抗拒。

    裴寂把玩了下手机,解锁屏幕,点进娄望头像,毫不拐弯抹角地问:【你和林枕溪高二分到同一个班,那段时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娄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娄望:【你这几天经常性失联,也没回去特训,我问你外婆,她说你人就在明港,咋,你想通过找寻林听生活过的踪迹、发生过的事,完善你那AI数据,好让你在出国后,拿个假人聊表相思之苦?】

    裴寂无视他挤兑,回敬一句咄咄逼人的语气:【上次历史数据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行动指令都是你干的?你这么折腾她做什么?】

    娄望充耳不闻,隔了几分钟,用语音回:【林枕溪还在明港那会,好像没跟班上的人起过争执,当然也有可能是起争执那会,我不在教室。】

    裴寂:【那天晚上你要真闲得没事干,怎么不去把地拖了、玻璃擦了?】

    裴寂:【以后别再恶搞我的人。】

    娄望:【我想起来了,她转学后,是发生了一件事。】

    两个人各说各话,这句过后,才算有了交汇点,裴寂顺着话题问:【什么事?】

    娄望:【我们班上有一女生,好像是两个字的名字,具体叫什么我记不清了,林听转学后没多久,她就跟她几个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女生哭诉,说林听怎么怎么不好,又怎么怎么欺负她了,还说她经常在宿舍对自己冷暴力。】

    话题一开始是绕着林听展开,东一句西一句搭腔后,不知道怎么还扯到了同林听关系最好的那两人——丁倩雯和沈露西身上。

    女生之间就算蓄意栽赃也会有个分寸,传到学校几个流里流气的男生那,就不是这个回事了,不知轻重的黄谣很快成为每晚男寝的睡前谈资。

    当然娄望没参与进去,他也是后来从高源那听说的。

    他跟沈露西不熟,但和丁倩雯从小就认识,熟到了可以公然互呛的程度。

    即便两人互相不对付,娄望也见不得别人肆无忌惮地朝她泼脏水,一出校门,就跟那几个最口无遮拦的男生打了一架,也成功将他们揍到哑火。

    之后没多久,一切谣言回归到林听身上。

    有说她和隔壁职校一刺头关系匪浅的,也有说她是爹不疼娘不爱的私生女,没人要才会被丢到明港。

    娄望:【这事后来传到班主任耳朵里,才不了了之,又过了一阵子,没人再议论林听这个人,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班里。】

    裴寂没再往下问,另起话头:【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说,怕你抢我风头,就一直忍着没说。】

    娄望怒了一下:【?靠,你这么小心眼啊,什么事,赶紧给我从实招来。】

    裴寂:【你剃光头会很有男人味。】

    娄望:【真的假的?】

    这四个字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娄望就开始偷偷照起镜子,顺便凹了几个造型。

    看着好像还真挺有型的?

    裴寂的回复让娄望确信了这个事实:【当然……我都藏着掖着这么多年,就是怕你换成这个发型,吊打我。】

    娄望瞬间美到不行,车钥匙都拿上了,准备开车去万达那家理发店剃个头,手机又进来一条消息。

    【剃完后记得买个五颜六色的棉花糖,顶在自己的卤蛋头上,林枕溪想看。】

    “……”

    裴寂无视对面发来的“滚”,收起手机没一会,看见朝他走来的林枕溪。

    其实在和他对视上的那一刻,林枕溪有些惊讶。

    他在她面前总是笑意满满,鲜少有绷着脸不开心的时候,以至于存放在她脑海中的裴寂形象单薄到极点,让她经常忘记他敛起表情时的气场有多强大、凌厉。

    “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寂摇头说没事,抬起手,虚捧住她脸颊,大拇指指腹快要覆上她眼尾时倏地收回,插进口袋,弓着腰反问:“哭过了吗?”

    林枕溪听懵了一瞬,她为什么要哭?

    “眼睛很红。”

    “进灰尘了,有点痒,就拿手多揉了几下。”

    “现在还难受吗?”

    “有点。”

    林枕溪眨了眨又痒又涩的眼,没忍住又抬起手,被裴寂摁下,“手上有细菌,会越擦越难受,我给你吹吹。”

    林枕溪一开始想当然地认为只是吹吹没什么关系,可等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到不能再近后,才意识到这种行为在一段并不清白的关系里有多危险。

    她的睫毛被他吹到晃动,她的心湖跟着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向肺腑、四肢蔓延。

    就在她双腿微微发软时,更剧烈的一阵风席卷而来,她看见裴寂被人用力推了下,陡然变大的缝隙里插进来一道高大的身影。

    男人的嗓音低沉厚实,“当街耍什么流氓呢?”——

    作者有话说:这月底写不完了,得到下月初才能正文完结[爆哭]这个jyc命比娄望还要苦[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第53章 金鱼 他的林枕溪怎么那么可爱呢

    林枕溪心一跳, 在反手挣脱前,先看向突然出现的男人,他站在自己身前, 她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

    他的个子很高, 头发剃得很短,露出的颈侧肤色略深, 肩背挺括,身上有股机油味。

    “哥?”她不确定地开口。

    也是这一声, 让裴寂卸下大半防备, 林牧扭头看她,目光一如往昔的锐利,嗓音更低沉了,“他刚才是不是想对你耍流氓?”

    林枕溪愣了愣, 似澄清非澄清, “他是裴寂。”

    像在说:裴寂是不会做出耍流氓这种低级行为的。

    然而这话飘进林牧耳朵里, 就成了:因为他是裴寂,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裴寂, 所以他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哥, 你不能对他出手。

    林牧更气了,当然不是气自己妹妹没出息, 而是气对面这臭小子太会装, 太会蛊惑人。

    十几岁就跟个芳心纵火犯似的,到处留情, 把明港的女生骗得团团转,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人模狗样的, 笑容也还是这么油腻。

    林牧边在心里给裴寂判上死刑,边朝裴寂挤出一个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啊小老板,我刚才没看清您的脸,都不知道原来想对我妹妹耍流氓的小混混就是您。”

    裴寂跳过他阴阳怪气的话腔,只觉他这称呼有点奇怪,看清他身上的制服logo后,反应过来,“你是卡丁车馆的员工?”

    六年前,卡丁车馆改建成可以对外开放的娱乐场所,招了不少人,林牧是最早一批应聘成功的员工,在馆内担任维修技师。

    见林牧点头,林枕溪露出诧异的神色,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事。

    直到高考结束后,林枕溪才重新联系上林牧,这几年两个人聊得不多,也一直没见过面,落在别人眼里,他们的关系生疏到极点。

    可对林枕溪而言,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

    气氛有点诡异,林枕溪眼观鼻鼻观心,拽了拽林牧衣服,试图分散他对裴寂的敌意,“哥,你也是来逛夜市的?就你一个人?”

    “饿了,出来买点宵夜。”

    林牧还真就把裴寂晾到一边了,同妹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你什么时候来明港的?”

    “几天前。”

    “这几天都住在酒店?”

    林枕溪瞄了眼裴寂,选择实话实说:“我住裴寂家。”

    林牧又不乐意了,“你别住了,跟我去我那员工宿舍,你睡我床,我打地铺。”

    裴寂终于出声,“卡丁车馆的员工宿舍这么小,还吵,怎么能委屈她住?”

    林牧在社会上待久了,不仅刀枪不入,甚至还能借力打力,斜睨裴寂一眼,嘴角勾出道半揶揄半嘲讽的笑意,“小老板也知道我们员工的生存环境很恶劣啊,怎么不见你带头表率,给我们改进一下?”

    裴寂没跟他一般见识,“你们一起去我那住,至于我,可以去我外婆那里。”

    他们两个客人鸠占鹊巢,算怎么回事?

    林枕溪刚想拒绝,林牧先应下了,她一顿,不赞同地喊了声“哥”。

    林牧没心没肺地笑了声,“这不是盛情难却吗?”

    “……”

    林牧回宿舍简单收拾了下东西,折返回三人碰面的地方,裴寂和林枕溪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十几分钟的路程,三个人几乎没说过话,到别墅后,林牧才来了句:“我也是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住进这么高档的别墅,谢谢了,小老板。”

    “叫我裴寂就行。”

    林牧嘴上应了声行,心里没太当回事。

    裴寂又说:“有什么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

    “那加个微信?”

    裴寂的本意是让林枕溪联系自己,听见林牧这么说,停顿两秒,才掏出手机,互加微信后,去了罗瑛的别墅,离开前,看了眼林枕溪。

    林枕溪下意识起身挽留,结果被林牧一把摁回沙发上,“你来明港怎么不告诉我?”

    这事她要怎么告诉他?说荆海太热,就想着来明港的海里凉快凉快?

    “我以为我不会待太久。”

    她把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林牧还是察觉到,顺着她躲闪的目光,追踪到她手腕上的疤痕,心陡然一紧,强忍下质问的念头,等玄关处的门合上,柔声问:“奶奶去世后,有人欺负你了吗?”

    转头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一个人在外工作,没有家人撑腰,怎么可能不受委屈?

    林枕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思前想后,也只找到一句隐喻:“飞得太辛苦,掉下过几次,不小心摔伤了。”

    她岔开话题,“哥,裴寂这几天一直在陪我,他对我很好的,你对他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是老板,我是打工的,哪敢对他有敌意?”

    林牧鞭辟入里地问:“他是不是在追你?”

    林枕溪顿了顿,很轻地嗯了声。

    林牧哼笑一声,撤回刚才那句话,理直气壮地改口道:“你说得对,我就是看他不爽。”

    “……”

    “你暂时不要答应他,让我先气——”他一个急刹车,“考验考验他。”

    “……”-

    第二天下午,裴寂找人上门订做了一三米长的方形玻璃鱼缸。

    兴师动众的架势,看得林枕溪两眼发愣。

    裴寂下巴一昂,指向放在茶几上的小鱼缸,昨晚赤巨资买下的小金鱼正在里面吐着泡泡。

    他解释道:“那鱼缸太小了,不够它游的,换个大的,让它自在点些。”

    林枕溪想说这也太大了,觑见他认真的神情,把话咽回肚子里,“你给它取名字了吗?”

    “你捞上来的,你来取。”

    “不是说要一起养吗?那就一起取个名吧。”

    裴寂有点喜欢从她口中说出“一起”两个字,笑了笑,“行。”

    林枕溪看看他,又看看小金鱼,也笑了,“有你在的话,它一定能被养得很好,就和白露一样。”

    裴寂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白露,愣了愣,“想白露了?”

    林枕溪嗯一声,“但不太敢想,一想头就疼,心脏也不舒服。”

    她摸了摸别在衣服上的钻石胸针,“可要是连我都不去想它,那这世界上就没几个人能记住它了。”

    沉默了会,裴寂说:“记住白露的方式其实有很多,我帮你照顾它那会,拍了很多照片,到时候我做成电子相册,你可以经常去翻看,还有——”

    他突然卖关子不说了,林枕溪的好奇心被吊起,忙问:“还有什么?”

    “我想好给这鱼起什么名字了,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们以后就这么叫它。”

    “要叫它什么?”

    “黑松露。”

    “……”

    呆愣的反应在林枕溪脸上停留数秒,消失的转瞬,裴寂听见她扑哧一笑。

    鱼缸里的荧光灯管发出幽蓝色的光,将两个人之间狭窄的空间距离填充得满满当当。

    恰好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哟小老板,又跟我妹聊什么呢?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林牧提着一袋零食,边说边朝他们走去。

    不管是用夹枪带棍的言语同自己抬杠,还是刻意打断自己和林枕溪的独处氛围,都是一种非常拙劣的刁难手段。

    裴寂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人还是林枕溪的堂哥。

    他站直身体,无所谓地笑笑,“在给金鱼起名字。”

    “叫什么啊?”

    “黑松露。”

    林牧默了默,转头看向林枕溪,“你饿不饿?”

    林枕溪点头又摇头,正儿八经地说:“这是观赏鱼,不能吃的。”

    林牧嗤了声,“我吃它干什么,拇指大小,都不够塞牙缝……到饭点了,我带你去吃饭,小老板要不要一起?”

    他就是随口一问,哪成想,裴寂相当不要脸地应下了。

    饭后,林牧被叫回到工作岗位,裴寂一个人送林枕溪回别墅,路上想起昨晚遇到的那群人和他们说的那些话,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想去同学聚会吗?”

    林枕溪脑袋别向窗外,轻声说:“不太想,但又想去见见一个人。”

    “谁?”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后,裴寂轻咳一声,食指轻轻敲击方向盘,“你之前说你在班上没几个熟悉的人,所以这会有点好奇你想见的人会是谁。”

    林枕溪怀疑他说的是李则叙,但没有挑明,“我在明港那一年,除了遇到你,奶奶,堂哥,倩雯和露西……”

    她把能想到的对她少年时代产生过重大意义的人一一列举出来,最后提到了高二时的代班主任盛薇,“她也是个很好的人,离开明港那晚,她带我回她的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给我吹头发,跟我聊了很多很多,最后还送给我一本手帐本。”

    如果说林枕溪有什么非要去参加这次同学聚会的原因,盛薇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

    犹豫了整整两天,林枕溪最后还是决定去同学聚会,当天下午,裴寂送给她一个精心包装过的礼盒。

    她打开看,发现里面装着那条她在北城看中却没买的白裙。

    “你什么时候买的?”

    裴寂没说实话,“有次去北城出差,顺路就买了。”

    林枕溪一个字没信,但也没戳穿他的谎言,沉默的那半分钟里,她的大脑反复滚过两个问题:

    “你真的要收下吗?”

    “如果拒绝,又会是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它,还是偿还不起?”

    裴寂的声音打断她的踟蹰不定,“现在还喜欢这条裙子吗?”

    她没有多想就回:“喜欢的。”

    这三个字一说出口,她好像就没什么理由拒绝了。

    “正好,晚上穿它,还能给自己当战袍。”

    战袍?

    她又不是去打架、闹事的。

    林枕溪突然意识到什么,微微一怔,“你是不是从谁那听说了什么?”

    “从娄望那听说了一些事,要是这次那个人还给你找不痛快,小林同学,记得狠狠骂回去。”

    林枕溪垂着眼哦了声,不好说有没有将这话听进去。

    裴寂又问:“需不需要我教你怎么吵架?我应该挺会骂人的。”

    她反问:“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挺会爱人的吗?”

    “骂人和爱人不冲突,”被这么拆台,说没有一丝尴尬是假的,裴寂挠了挠鼻尖,岔开话题,“学吗?”

    林枕溪摇头,“我应该也挺会骂人的。”

    “前列腺?”

    意识到他在打趣自己后,她耳朵瞬间红了,“我也不知道那天你在,如果你在的话——”

    “我在就不说了?”

    “还是要说的,就是可能没那么自然、理直气壮了。”

    裴寂脑补出那画面,感觉有点像小兔子朝人呲牙咧嘴示威,忍俊不禁,他的林枕溪怎么那么可爱呢。

    林枕溪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要笑不笑的,像憋得很辛苦,“你是在笑我吗?”

    “在夸你,”见她面露怀疑之色,裴寂抬手,轻轻提了下她两只耳朵,“夸你比兔子还要可爱。”

    这下轮到林枕溪表情古怪,她在他眼里,怎么一会小朋友,一会儿小兔子的?

    裴寂笑着将这个话题翻篇,“还骂过其他人吗?”

    林枕溪沉默了,定定看着他。

    裴寂福至心灵,“我?”

    她心虚地别开眼,“高一那会,我对你竖过中指,虽然不是故意的,也算不小心骂了你。”

    裴寂紧随而来的一声“你说真的”出卖了他对这事毫无印象。

    其实也能理解,他都记不住林听这个人,又怎么会记得和林听相关的某一剧情呢。

    裴寂一眼看出她曲解了自己的困惑,立刻解释:“我这人比娄望还要记仇,报复心也强,之前有个记者采访我,发了条阴阳怪气的报道,我连着在社交平台上内涵了他大半年。所以要是我看见有人对我竖中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

    他一针见血地问:“当时我离你有多远?”

    “大概七八米吧。”

    “那就对了……我那会近视,左右眼各一两百度,平时出门不戴眼镜,所以是真没看见。”

    林枕溪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事,到今天才解开,好笑的同时,又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聚餐地点在明港一酒楼,正式开始是晚上七点半。

    开车过去二十分钟不到,怕下班高峰期,路上会堵,裴寂就提前四十分钟出发送林枕溪过去。

    到酒楼门口时,林枕溪反倒有些不敢进去了,站在驾驶室车门旁,犹豫好半会开口:“你要一起吗?”

    “我高二又不跟你们同班。”

    裴寂一顿,隐晦地说,“要是这样,还非要让我去的话,那我就只能借用亲属的身份去了。”

    林枕溪遗憾地叹了声气,“可惜了,娄望没来。”

    “……”

    裴寂左臂搭在窗檐上,下巴往那一枕,双眸淬进柔软的灯光,“有话跟你说,你凑近些。”

    林枕溪照做。

    他抬起另一条手臂,往她脑袋上揉了揉,又执起她的左手,解开她用来遮挡伤疤的腕表,不知道从哪变出一条蕾丝飘带,折叠几层,盖在她细瘦的腕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再勇猛的女战士也需要漂亮的护盾。”

    刹那间,林枕溪感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快要将她的蛹壳撞出一道口子。

    林枕溪走后,裴寂把车停到附近的地下停车场,折回酒楼,靠在门口的灯柱上刷手机。

    十分钟不到,瞧见了赶来的林牧。

    林牧脚步一顿,“你怎么不陪她进去?”

    “我进去不合适,她自己也能解决。”

    “她现在的状态能自己解决吗?”

    林枕溪被同寝室的女生孤立这事,林牧也是昨晚从林枕溪嘴巴里撬出来的。

    “你想让她重新飞,起码也得等她把断翅修补好。”

    被他这么一批评,裴寂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

    林牧一抬腿,他立刻跟了上去,刚出电梯,看见林枕溪被一女人拦住去路。

    气氛不太对劲,像在争执着什么,只是没等他们上前,遥遥传来林枕溪不算响亮但格外有力的回击:“你有病吗?”

    裴寂:“……”

    林牧:“……”

    两个男人齐齐退回酒楼门口,林牧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叼进嘴里才想起问裴寂,“你抽不抽?”

    “不抽。”

    裴寂抬头看天,来了句,“今晚的月色还挺漂亮。”——

    作者有话说:林牧:早知道他会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刚才就不该下楼[裂开]

    L:脑斧不发猫,嗷[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54章 反击 “突然亲一下也行。”

    林枕溪来得时间早, 包厢里没几个人,看样子互相都不熟悉,又都属于不健谈、不会来事的类型, 坐得零零散散, 只顾着自己低头玩手机,全程没什么交流。

    不用去勉强自己进行不必要的寒暄环节, 让林枕溪松了口气,她也拿出手机刷了会。

    没几分钟, 又有人进来, 不确定是不是盛薇,她就抬头看了眼,不期然看见苏雅的脸。

    还记得林听和苏雅过往恩怨的那几人在抬眼后,不约而同地凝起注意力, 视线在她俩身上打转。

    林枕溪如芒在背的同时, 感觉包厢里的空气都像被压缩了, 让人呼吸不畅。

    恰好这时,群聊传来丁倩雯的语音消息, 她没有犹豫,握住手机往外走。

    到过道时, 本来想语音转文字,结果不小心直接点开了语音。

    【溪宝, 我听裴寂说, 你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到时候要是有人欺负你, 千万别受着,也别扯头发了,撕得披头散发的不好看, 直接哐哐两拳砸回去。】

    音量不大不小,在安静的空间略显突兀,被紧随而来的苏雅听得清清楚楚。

    林枕溪有所预感地扭头,说没有一点尴尬是假的,但也不至于让她手足无措,收回视线的前一秒,苏雅率先开口:“我没想到你也会来。”

    林枕溪没接话,脑袋转回去,几秒的死寂后,双脚脚尖旋转一百八十度,将完整的脸朝向苏雅,“做了亏心事的人不是我,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的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一下子将苏雅的记忆带回到高二那年。

    听到自己和韩欣瑶在背后议论她和她那两个朋友时,她也是这副模样,死水一般平静,因此显得更加瘆人。

    那也是苏雅第一次知道,看上去唯唯诺诺到带点讨好型人格的林听,居然有如此伶牙俐齿、不依不饶的一面,仿佛她之前展露出来的所有乖巧和温顺都只是为了欺骗别人的伪装。

    苏雅眉心微微拧起,很快又松开,恢复到笑脸相迎的状态,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和善,带着明显的试探:“你来是想报复我,当面还我难堪的是吗?”

    林枕溪顿觉荒唐。

    这段时间,过于平静的心理状态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丧失生气的情绪表达能力,现在发现并不是,她只是没有遇到有效的刺激源。

    “你有病吗?”

    这四个字脱口而出后,两个人齐齐一愣,比起林枕溪的错愕,苏雅脸上更多的是难堪。

    僵持的空档,林枕溪忽然想起裴寂在送她来的路上预设的其中一种情境,“要是她贼喊捉贼,或是以小人之心,度你的君子之腹,你可以回一句——”

    林枕溪将他传授的话加工一番,冷着脸说:“从我进包厢到现在,我没有和别人说过你一句不是,你又为什么会这么觉得?还是说,我的心声全被你听到了?”

    她边观察着苏雅的反应边给出最尖锐的总结:“果然,狗通常能听见人听不到的声音。”

    苏雅表情凝固一霎,正要回击,过道尽头来了几张熟面孔,隔着一段距离跟她打招呼,“我刚才还想在微信上问你有没有出门呢,结果你到得比我还早。”

    说话这人又看向林枕溪,不确定地开口,“你是林听?”

    林枕溪只点了点头,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改了名字。

    新来那几人面色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显然已经对着刚才那一幕,脑补出更具张力的抓马剧情。

    人差不多到齐后,班长带来一个消息:“盛老师她女儿发高烧,临时来不了了,让我们吃好喝好。”

    这次聚会是用盛薇的名义举办的,主角没来,倒也没折损热闹的气氛,全场只有林枕溪一人怅然若失,甚至想提前离开。

    服务员推开包厢门,将第一道热菜摆上转盘的同一时刻,她的手机进来江宜的消息:【这几天忙着在国外出差,就没看私人微信号,不好意思啊。】

    头顶的“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出现几分钟,第二条消息进来:【在你转学后的隔天,苏雅就在班上说你人前人后两副面孔,有人向你请教问题,你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实际上一回寝室,就跟她抱怨这些人影响到你学习,你觉得他们很烦……她还说你为了孤立她,有段时间和你们寝室另外一个人走得很近,在背后说了她不少坏话。】

    说到这儿,都还和林枕溪预设的情况一模一样,直到江宜发来第三条。

    【有次课间,她又在班上造谣你,恰好被你两个朋友路过听见,要不是有人拦着,她们可能就要打起来了,这事发生没多久,没人再跟风说你的坏话,倒是你两个朋友的,越传越多。】

    【当时我还没想太多,现在这么一回忆,这事八成也出自苏雅的手笔。】

    胸口有团气压得林枕溪越来越不舒服,握住手机的手指攥出了明显的白印,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摁下冲到苏雅跟前厉声质问她的冲动。

    以前她没同苏雅计较,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她大度,而是她的忍受阀值早在潜移默化中被驯化调教得太高。

    苏雅的孤立,比起她转学前遭受的霸凌,称得上无关痛痒。

    当然前提是,她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林枕溪回了句“我知道了,谢谢”,退出聊天,点开置顶对话框的第二栏。

    因愤怒而颤抖的手指无法准确敲击键盘,导致她好半会才敲出完整的一句话:【裴寂,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感受到最大程度的难堪?】

    裴寂回得很快:【拆穿她遮遮掩掩的假面,捅最能让她心虚的软肋。】

    林枕溪逐字逐句拆解下来,消化完这串信息,掐灭手机屏幕,这时突然有人把话题抛到她身上,“在场要说变化最大的还得是林听,前几天在夜市里瞧见她,我都有点不敢认了。”

    “可不是吗?要不是先认出了站在她旁边的裴寂,没准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林枕溪没把他们这话当回事,她心里很清楚,就算他们认出了她,要是没有裴寂在,他们也不会停下跟她打招呼。

    有人捕获到关键信息,“裴寂?是我想的那个裴寂吗?他怎么回明港了?”

    “这你得问林听,他们更熟。”

    一霎工夫,目光全都聚焦到林枕溪身上,其中一直肠子将话挑明问:“你和裴寂在谈吗?”

    林枕溪扫了眼苏雅,见没人再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她的脸色有些僵。

    苏雅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成为人群的焦点,林枕溪敢笃定,如果她在这时回上一句“裴寂现在正在追求我”,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苏雅也会被无视得更加彻底。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利用裴寂的真心,来给自己造势,间接达成不让苏雅好过的目的。

    林枕溪摇了摇头,“我们是朋友。”

    所有人都露出了意料之中的反应,看着有些刺眼,林枕溪没忍住问:“我和他看上去就这么不般配吗?”

    “你别误会,我们不是这意思,只是觉得你俩不像一个世界的人。”

    这人岔开话题,“你转学后就没回明港了吧?”

    林枕溪嗯了声,“这次回来是为了见见苏雅。”

    猝不及防的一记直球,打了个苏雅猝不及防,其余人用惊讶的表情盖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反应。

    “当初转学转得太匆忙,苏雅又把我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有件事一直没机会跟她问个明白,就想趁同学聚会时好好跟她聊聊这事。”

    林枕溪看向苏雅,“一会结束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苏雅差点没绷住表情,也想反问她她什么时候把她联系方式拉黑了,习惯充当和事佬的班长没给她机会,“难得有这机会,是该说个明白,不如你现在直接说了,我们几个替你调和调和?”

    苏雅在班上的人缘不差,但也有人看不惯她长袖善舞的做派,立刻搭了句腔拱火,“咱班长当律师的,口才没话说,保准让你俩和好如初。”

    “有什么事我们还是……”

    苏雅终于出声,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林枕溪打断:“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天在校门口遇到苏雅她妈妈了,她让我把东西转交给苏雅,但那天之后苏雅就没再跟我说过话,我同寝室的另一个人也是,一直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总不可能是我跟她妈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又或者我不该见她的妈妈吧。”

    在所有人惊讶的表情中,林枕溪停顿两秒,接下来的那句话是对着苏雅说的,“突然想起来那天我还不小心弄坏了你那条四叶草五花手链,难道是这个原因?”

    见她开始胡编乱造,苏雅表情越来越难看,唯恐其他人就手链这事深入下去,“林听,我听不懂你在……”

    林枕溪第二次打断她,“不过那条手链不是假的梵克雅宝吗?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全场一片哗然。

    “假的?”

    “苏雅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说那手链是你爸妈带你出国玩时送你的分班礼物吗?”

    精心包装过的体面,被轻描淡写的一句句话残暴地戳破,展露出内里一穷二白的狼藉。

    苏雅藏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攥成拳头,脸上的肌肉僵得可怕,挤不出丝缕的笑。

    她抬眸看了眼将自己置于漩涡之中的林枕溪。

    细窄的眉尾向下弯起,像一把镰刀,尖锐锋利。

    脸色像冬日里的浓雾,冷,也让人看不透。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我看林听说的不像假话。”

    “要是苏雅连这种事都骗,那从她嘴巴里冒出来的话还能有几句是真的?她在班上告诉我们的那些跟林听有关的事,八成也是杜撰出来的。”

    “以前真没看出来她是这种人。”

    苏雅待不下去了,但要是在这个节骨眼离开,算坐实自己这一桩桩“罄竹难书”的罪名,她不能让林枕溪如意。

    她有顾虑,不敢走,林枕溪却已经一身轻松,拿起包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她一走,就有人开始撺掇苏雅追上去跟人道个歉,苏雅没承认自己有错,走出包厢前继续给自己挽尊,“我和她可能还有误会,我再去找她好好聊聊,你们慢吃,聚餐费到时候我会转给班长。”

    林枕溪知道苏雅一定会追上来,就走得很慢,果然快到电梯门口时,又一次被她拦下。

    “林听,我跟你道歉,请你回去跟他们说明你刚才说的话全是玩笑。”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我跟你道歉。”

    林枕溪面无表情地说:“你想跟我道歉是你的事,原不原谅你是我的事。”

    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道歉,都不是为了争得对方的原谅,而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好心安理得地继续自己原本的生活。

    所以,她从来没有对梁静思说出那句“对不起”,在她先前的认知里,总要有一个人为梁静思的死亡负责,梁静思的人生已经静止了,那她也该剥夺自己的幸福,为她殉葬。

    林枕溪敛神后继续说:“再说了,你这根本算不上道歉,至少在我看来,我感受不到一点诚意。”

    苏雅认定她是在刻意刁难自己,脸上强行堆砌起来的笑意瞬间垮了。

    林枕溪看在眼里,莫名想笑,“你该道歉的也不止我一个人,要是你哪天意识到自己过去的行为有多恶心,就抽空把这三个字也跟她们说一遍,至于她们愿不愿意原谅你,也还是她们说了算。”

    苏雅死死咬住唇,半天才松开,“你以为你就没错吗?”

    林枕溪止步回头,“我做错过很多事,但我想不到一件伤害过你的事。”

    苏雅以前最讨厌的是她温和到仿佛能包容一切的云淡风轻感,现在最烦的就是她这副问心无愧的姿态,顾不上会不会被人发现,恶狠狠地盯住她。

    “你明明知道我最大的秘密,却还是什么都不说,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我家是穷,你就好到哪去了吗?你一个没人要的小孩,有什么资格可怜我?”

    林枕溪这下是真笑出来了,“我看你是真病得不轻。”

    她反手挣脱她的束缚,没走出两步,长发被拽住。

    刻在身体里的本能帮助林枕溪迅速做出回击反应,她抓住苏雅的手腕,转身,借用惯性将她的身体掰转几度后,朝她大腿用力一蹬,直接将人蹬倒在地。

    等苏雅反应过来时,钝痛从膝盖处蔓延,她瘫坐在地上,愣愣看向林枕溪,转瞬看见她朝自己伸出手。

    她不需要她假好心,偏偏扭到了腰,一时半会站不起来,只能抛开面子。

    正要抬起手,林枕溪突然撤回手臂,电梯门一打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一楼大厅有个观景鱼池,林枕溪路过时,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家里的黑松露,又忽然很想和丁倩雯、沈露西她们聊聊——用通话的形式。

    等待电话接通的那几秒里,她踢了踢脚边并不存在的石子,铃声一中断,丁倩雯和沈露西拖着调喊了声:“溪宝。”

    林枕溪脸微微一热,“你俩现在在一起吗?”

    “刚见到面呢,怎么了?”

    “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你们——”她停顿了会,还是没把最想问的问题问出口,“在我来明港的第二天,你们是不是就跟着来了?”

    “你看见我们了?”

    不打自招的一句反问,让林枕溪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也让她没忍住笑了笑,“我没有看见你们,但是——”

    她唇角的弧度有扩大的趋势,“我就是知道。”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有种罕见的骄矜,丁倩雯和沈露西却第一时间听出,跟着笑弯眼睛,“厉害啊我们溪宝。”

    林听和林枕溪都是很优秀的人,奇怪的是,很少有人愿意夸奖她们。

    如果少年时代的林听已经没机会听到真诚的褒奖,就该由现在的林枕溪代为接受。

    丁倩雯:“就这直觉,这洞察力,都能改行当私家侦探了。”

    沈露西:“可不是吗?回头就让裴寂当你的助手,到时候有什么跟踪人的杂活,你就使唤他去干。”

    丁倩雯:“你瞎说什么?裴寂那快两米的个头,怎么跟踪?给我们溪宝暖暖床倒是刚刚好。”

    林枕溪耳朵全红了,“我还在外面,你们别瞎说。”

    丁倩雯乐到不行,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懂了,那等你到家,我们再慢慢说。”

    这句过后,迎来不约而同的一阵沉默,但没有人提出要挂断电话。

    林枕溪终于鼓足勇气,“苏雅那事,你们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因为我们不想你为了这么一个不重要的小人烦恼,影响到自己的学习,在这世界上,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只有你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丁倩雯索性把心底话一股脑倾吐出来,“我们知道你把我们看得很重,不想让你的烦心事影响到我们的情绪,所以宁可选择一个人承受也不愿意告诉我们你的不安和难过,但是枕溪,同样我们也很重视你。”

    丁倩雯突然停下,沈露西默契地接上,“至少要在很难受的时候,学着去依靠我们。”-

    长时间保持站立姿势,裴寂肩背有些酸痛,双腿又麻又僵,他抬脚跺了两下,右手摁在后颈,转了个圈,飘忽的视线在检索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时,倏然定格。

    紧接着,他看见她像一只欢快的雀鸟一样朝他扑来,又在他跟前不到半米的位置上停下,扬起化了淡妆的脸颊,两只眼睛笑弯成漂亮的月牙儿,好心情昭然若揭。

    “裴寂,你一直在等我吗?”

    “也不止我一个人。”

    裴寂大可把默默守候的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但他更想让她知道,除他外,她的身后还有很多人,她从来不是孤军奋战的独行侠。

    “你哥刚走。”

    林枕溪顿了下,“那你俩没吵架吧?”

    “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

    “真的没吵吗?”

    “真的,不仅没吵,我俩刚才站在一起看了快一个小时的月亮。”

    裴寂皮笑肉不笑地下了句总结,“氛围相当好。”

    林枕溪完全想象不出那种诡异的画面,莫名其妙又笑了声。

    裴寂刮了刮她鼻尖,另起话头:“刚才有好好吃饭吗?”

    “忙着找人吵架去了。”她底气不足地说。

    “赢了吗?”

    林枕溪想起刚才苏雅狼狈的姿态,点点头,没来得及说什么,视线里突然进来一个六岁模样的小男孩,手里捧着一束精心包装过的风信子。

    一声“姐姐”叫得很甜,“你好漂亮,我妈妈说了,漂亮花就该配漂亮的姐姐。”

    林枕溪下意识看了眼裴寂,裴寂掏出手机,“有个电话得去接。”

    等人走后,林枕溪才接过小男孩给的花,蹲下身,笑着问:“是刚才那个哥哥让你送给我的吗?”

    小男孩张大嘴巴,“啊”了声,“他让我什么都不要说,怎么自己偷偷告诉你了呀?没有信用的大人,真是的。”

    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很快接了句:“不过小宝刚才没有骗人哦,姐姐是真的很漂亮,我要是长到十八岁,我也追姐姐。”

    裴寂去便利店买了两根棒棒糖,刚折返回来,就听见这小屁孩在挖自己墙脚,连忙把其中一根糖塞他手里,“花送了,你也该去凉快了。”

    “我要两根。”

    裴寂乐了,压着嗓子说:“不是说好一根吗?”

    接下来那句用的音量足够让林枕溪听清,“牙都蛀成这样了还吃?”

    “一根是我们谈好的价格,但你说话不算数,明明自己跟姐姐说这花是你让我送的,对着我,又非得让我保密,完全没有契约精神,所以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

    被当面拆台,裴寂露出心虚的神色,难得不敢对上林枕溪的眼睛。

    最后他还是把两根棒棒糖全都送给这小孩。

    小男孩咯咯笑,将糖揣进兜里,看着林枕溪说:“姐姐,你先不要答应他哦,等他再来几次我妈妈的花店,你再去跟他约会。”

    裴寂:“……”

    上车前,裴寂又去趟小卖部买了些棒棒糖,递到林枕溪面前。

    林枕溪问:“这三根全都给我吗?”

    “总不能比那小孩少。”

    裴寂替她拆开一根,喂进她嘴里,“甜吗?”

    她含糊不清地回了个“甜”。

    车辆沿着主干路行驶,车里开着空调,蓝色风信子被吹成海浪的模样,林枕溪没忍住问:“为什么突然送我花?”

    “不算突然,很早就想送了,只是一直没想好要送你什么。”

    他希望她能拥有林听不曾拥有的快乐、很多很多的爱,以及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命运,从而过上截然不同的人生,但能同时满足这些花语的花太少,他又不想一次性送她太杂的种类,后来他想到了风信子。

    风信子的其中一条花语是:重生。

    林枕溪收紧手臂,“谢谢,我很喜欢。”

    “那要不要跟我去约会?”

    她愣了下。

    裴寂很快扭头看她眼,笑着改口:“待会送你个惊喜。”

    到餐厅门口,所谓的惊喜才被揭开,丁倩雯、沈露西就站在门口朝她挥手,林牧也在,至于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的人,是娄望。

    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她确实挺惊喜的,只是:“为什么娄望也在?”

    他也能算惊喜吗?

    娄望听到后差点被气笑了,指着自己鼻子说:“那我走?”

    丁倩雯满不在乎地说:“走呗。”

    娄望:“……”

    娄望偏要跟她唱反调,掀起塑料门帘往里走,又对着后厨喊了声,“赵叔,给我们收拾张六人桌,不对,我不算人,不配上桌,就来张五人桌吧。”

    入座后,裴寂笑着睨他,“这就生气了?”

    “不敢。”

    裴寂还想说什么,余光看见林枕溪从嘴巴里取出纸棒,他没有多想,抻长手臂拿走,又掏摸出口袋里没丢的糖纸包住,最后拿桌上的黄色皮筋捆牢,歪着脑袋问林枕溪,“像不像一束花?”

    林枕溪摇头,“像鼓槌。”

    趁娄望不注意,裴寂拿起这根“鼓槌”偷偷往他后脑勺一敲,在他看过来前,视线落回林枕溪身上,“手感挺好,就是不响。”

    林枕溪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丁倩雯暗暗观察这两人的互动,赶在裴寂猝不及防的空档,明知故问道:“裴寂,你是不是喜欢我们枕溪啊?”

    裴寂理所当然地反问:“难道她不值得别人喜欢吗?”

    丁倩雯和沈露西对视一眼,齐齐发出起哄似的一声“哟”,娄望则被他恶心到撇嘴,至于林牧,啧了声,又朝天翻了个白眼。

    丁倩雯双手托腮,又问:“我说你俩就不能为了我们突然在一起吗?”

    沈露西眯眼笑,玩笑话越说越夸张,“不行的话,突然亲一下也行。”——

    作者有话说:L:孱弱,但能打

    娄望:小情侣间的玩物

    这章字数有点多,那么,下章就只能少了[哈哈大笑]

    第55章 圣代 “很甜。”

    就在林牧差点摔碗怒吼“亲什么亲, 他配亲我妹吗”前,裴寂下意识往林枕溪的方向看了眼,她的耳尖红红的, 像兔子耳朵。

    好可爱, 想捏。

    若非这么多人在,裴寂怕是已经没忍住伸出手, 娄望在这时缺心眼地来了句:“不亲也行,林枕溪你能不能为了我, 给我个授权, 让我痛扁这货一顿。”

    裴寂似笑非笑地睨他,变着法骂他好大的脸,“今天出门没洗脸?把脸上糊的口水当成金子了?”

    娄望本来没听出他在拐弯抹角地挤兑自己,直到丁倩雯笑出声, 瞬间气到头顶快冒烟, 正要回击, 沈露西的手机铃声先响起,她接起应了两声, 挂断后解释一句:“我助理打来的,说我把耳机落在他车上了, 一会儿给我送过来。”

    丁倩雯:“那正好,让他一起来吃。”

    “行吗?”

    “多双筷子多张板凳的事, 有什么不行的?”娄望朝后厨喊了声, “赵叔,给我们桌再多加几个菜哈。”

    沈露西的助理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剃了个寸头,个子不高,微胖, 人很精神,笑起来有两道酒窝。

    他也是个自来熟,靠着几听啤酒,就跟娄望打成了一片,话匣子跟着打开。

    “算起来我跟在Lucy姐身边快五年了,这五年她有多不容易,我是看在眼里的,不过好在她马上就能苦尽甘来了。”

    沈露西没耳朵往下听,“行了别喝了,这才几杯就开始说胡话了。”

    小助理没让她夺走自己手里的酒杯,灌下后又说:“前几天有场戏Lucy姐一直过不了,导演挺生气的,觉得她耽误了整个剧组的进度,可到第二天晚上,Lucy姐就跟突然开窍了一样,演的那叫一个好,我这个不懂戏的都被带进去了,还差点看哭了。”

    沈露西很快意识到他接下来要扯的话题是什么,微微绷紧唇,想制止他继续往下说,结果被娄望抢先:“啥戏啊?”

    “女主亲眼目睹自己最好的朋友因为一场车祸去世后的哭戏。”

    林枕溪愣住了,想问那是什么时候的戏,又没勇气开口。

    小助理是个感性的,一想到那场戏,情绪就上来,掉了几滴鳄鱼泪后,绘声绘色地形容起来,“当时Lucy姐的脸色刷白刷白的,人直接跪倒在地,捂住自己胸口哭得泣不成声,说实话,那是Lucy姐有史以来最难看的一个镜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会整个人看着像在发光,导演都赞不绝口,事后还问她找谁开小灶了呢。”

    “所以找了谁?”在场其余人都垂下眼皮,只有娄望处在另一频道,一脸好奇地问。

    “哪有人能找啊?我们Lucy姐要认识这种大师,早就一飞冲天了。”

    小助理又说,“演技呢,纯属自己琢磨出来的,至于要领,Lucy姐当时就回了我八个字。”

    沈露西很轻地接上:“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林枕溪眼皮一颤,眼底积蓄的水雾终于承受不住重力,夺眶而出。

    一开始只有裴寂注意到,直到她双手捂住脸颊,肩膀一颤一颤的,破碎的抽噎声从指缝里钻出。

    娄望看呆了,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哭了?”

    小助理煞有其事地说:“可能是联想到那镜头,也被带入进去了吧。”

    裴寂起身,朝沈露西走去,沈露西心领神会,坐到他位置上,将椅子拉近,抱住林枕溪,轻轻拍她的肩,嘴里重复说着“没事了”三个字。

    好半会林枕溪才抬起头,她的眼睛一片猩红,视线模模糊糊的,看什么都有种似梦非梦感。

    沈露西的体温却很真实,也让她罕见地庆幸起自己没能死在那片海里。

    小助理醉得实在不轻,沈露西只好先将人送回酒店,本来其他几人也要散了,偏偏娄望对着裴寂提议了句:“这个点你那卡丁车馆应该清场结束营业了,正好,让我们几个去玩玩。”

    “你想醉酒驾驶?”

    “我又不打算上路,开个卡丁车而已,再说了,我就喝了两听,大明星助理喝得才叫一个多。”

    裴寂还是没应,看向林枕溪,轻声问:“想去玩玩吗?”

    说没有一点好奇是假的,林枕溪点了点头,“有点。”

    “那行,”他目光转了一圈,对所有人说,“就一公里路程,直接走过去吧。”

    娄望好气又好笑,“这会你怎么不征求她意见了?不怕她吃得太饱走不动路?”

    冷嘲热讽的话音刚落,裴寂就偏过头,“能走吗?”

    旁若无人的偏爱降临时,林枕溪有些难为情地抓了抓脸,“可以的。”

    这么多年,卡丁车馆的记录依旧是裴寂十岁时创下的,更夸张的是,Top10里有九条都属于他,最后一条写上了娄望的名字。

    娄望一瞧见滚动的电子大屏幕,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不是我吹,你们娄哥以前人送外号明港小车神,全明港除了阿寂那变态,就没人能赢过我,不信的话,都来比一局。”

    没一个人搭理他。

    裴寂已经开始指导林枕溪怎么更快上手,林牧也想过去传授几句要领,结果被丁倩雯拦下,丁倩雯问他:“有没有什么快速入门的法子,最好一会能让刚才那牛皮匠输得屁滚尿流。”

    娄望:“……”

    林牧想了想,哼笑一声,“把他那车的油门给卸了,保管你赢。”

    娄望:“……”

    在无助力的情况下,以最大速度开,相当于抱着一个5kg的杠铃片,在各种弯道上左右摇摆,非常考验体能。

    加上林枕溪是第一次玩,操作不熟练,很快被娄望甩下一大截。

    结束这轮后,娄望得意地跳下车,毫无比赛精神地冲林枕溪扬眉挑衅。

    “输了正常,毕竟爷是明港小车神嘛,你也别太难过,更别晚上偷偷躲被子里哭。”

    他那表情看着分外欠扁,林牧手里的扳手都快要抡过去了,最后被裴寂一个眼神制止住,两人对视片刻,林牧心照不宣地退了回去。

    裴寂扯住娄望衣领,把人往出口的方向拽,“口渴了,先跟我去买杯奶茶。”

    娄望不情不愿,“要买你自己去买,我要趁手感还火热的时候,大杀四方。”

    “你明港小车神的技术是一次熄火,就能消失的吗?”

    “说得也是。”

    两个人去附近奶茶店点了几杯奶茶,又顺路去KFC买了几个不同口味的圣代。

    今晚气温偏高,怕冰淇淋融化太快,裴寂单独拿上林枕溪那杯,扫了辆路边的公共自行车,一路飞奔朝卡丁车馆而去。

    半路遇上红灯,他抽空给林枕溪发去消息:【再过两分钟,出来吃冰淇淋。】

    林枕溪:【就我一个人吗?】

    裴寂笑着敲下:【我这就只有你一人份的,所以一会儿要偷偷出来哦。】

    收到那声软软糯糯的“好”后,裴寂唇角的涟漪被静止的夜风吹得更大了。

    他将手机揣回兜里,踩上踏板,风渐渐变大,吹起他鼓胀的衣衫,脊骨变高了一块,忽明忽暗的路灯铺在他脸上,错落成星星点点的光斑。

    林枕溪掐着点走到门口,裴寂刚捏了把刹车,停下后,右脚依旧踩在踏板上,另一条腿懒懒散散地支着。

    即便座椅已经被他调到最高,他的左脚依旧能踩实地面,甚至带点弯曲的弧度。

    他整个人浸润在灯光下,看着很柔软,也看得林枕溪心跳砰砰作响。

    她正要伸手去接冰淇淋,注意到他头顶高高伫立着的一撮呆毛,“裴寂,你头发被风吹翘起来了。”

    “那你给我压压。”裴寂弓下背,脑袋凑近她。

    他的言行举止太过自然,自然到根本不给林枕溪时间去思考他们现在的距离和姿态有多亲昵,就已经伸出了手。

    然而这撮呆毛比想象中的顽固,怎么都压不下来。

    她环视一圈,发现不远处砌着一台公用水槽,“我去弄点水,把头发打湿后应该就可以压下来了,我以前就经常这么干。”

    “行,去吧。”

    裴寂应完就后悔了,想让她先吃两口冰淇淋,只是没来得及改口,就看见她轻快地扑进夜风里,没几秒,飞回他面前,他再次低下头。

    她湿漉漉的手掌探过去,这次终于将他的头发压成规规矩矩的模样,“好了。”

    裴寂挺直身子,把圣代盖子打开,连同勺子一一递到她手边。

    林枕溪挖了勺,没送进自己嘴里,对着裴寂问:“你要吃吗?给你第一口。”

    裴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拿走勺子,直接喂到她嘴边,“第一口给你,我吃第二口。”

    林枕溪经常和丁倩雯她们共吃一个圣代,这会就没想太多,哦一声,将被吹乱的长发抓起捋到一边,张开嘴巴。

    “好吃吗?”裴寂问。

    “很甜。”这一勺巧克力酱太多了。

    她今晚的糖分怕是要超标。

    “是吗?”裴寂挖了勺不含巧克力酱的送进嘴里,“确实很甜。”

    他把勺子递还回去,等她吃完半杯,才把车停到规定区域,折返回她身边,看见她嘴边沾上巧克力后,拿出兜里的纸巾,替她擦了擦。

    姗姗来迟的娄望远远瞧见,又翻了个白眼,“你俩有空调不去凉快,非要出来吹热风,讲情调也不是这么个讲法啊。”

    裴寂没搭理他,重新看向林枕溪,“还吃吗?”

    林枕溪不想浪费,正要点头,被裴寂的声音阻拦:“腻了就别吃了,我吃。”

    “这是我吃剩下的。”

    “没事,”裴寂扯唇笑,“反正都甜。”

    娄望早就没眼看了,大步流星地越过他们往里走,裴寂吃完剩下的冰淇淋,把杯子扔进垃圾桶后,和林枕溪一起进门。

    娄望这次坐上的还是刚才那辆助他旗开得胜的蓝色卡丁车,他笃定自己这次也能赢,大手一挥,说要让俩女生五秒。

    丁倩雯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意思,这次我不玩。”

    娄望正好奇“那没事准备三辆车干什么”,就见裴寂一个疾步跃进最后一辆车里。

    沉默两秒,他决定撤回刚才的豪言壮语,一秒钟都不让。

    车辆一启动,娄望直接把最前面的林枕溪忘了个一干二净,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裴寂。

    裴寂似乎没有和他认真玩一局的打算,始终死死贴在他身侧。

    可以说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不知道是不是娄望的错觉,不管他怎么加速,都还是那点阻力,也怎么都甩不开裴寂。

    正焦急到抓心挠肝,远远瞥见在一个弯道后的林枕溪冲过终点,几乎在同一时刻,裴寂加速,没一会也跃过那条白线。

    裴寂下车,摘掉头盔和手套,揉了揉已经站到栏杆旁的林枕溪脑袋,等娄望逼近,用不轻不重的嗓门来了句:“厉害啊林枕溪,不像某个明港小车神,名不副实还大言不惭,我都替他感到丢脸。”

    娄望一字不差全听见了。

    对于自己第二轮的脆败,他满脸不可思议,怪天,怪地,最后怪到自己这辆车上。

    越怪越觉合理,差点冲到林牧跟前,揪住他衣领,恶狠狠质问:“是不是你动了手脚?”

    在第二轮比赛前,丁倩雯就捕捉到了裴寂和林牧那贼眉鼠眼对视的一幕,瞬间了然他们在打什么主意,这会也就没有质疑娄望的控诉,火上浇油地嘲笑道:“你说你刺激谁不好,偏偏去刺激一个妹控,跟一个未来的老婆奴,他们没把你刹车掐坏,也算你走狗屎运了。”-

    林枕溪今晚和丁倩雯、沈露西住酒店,林牧就没去裴寂那别墅,打算住回员工宿舍,等人全部离开,他简单收拾了下,发现林枕溪落下了手机。

    恰好这时,一串来自北城的陌生号码进来,担心是林枕溪问别人借的,犹豫两秒接起。

    “你好。”听筒里的声音确确实实来自林枕溪,

    林牧打断她的话,“是我。”

    “哥?”

    “嗯。”

    “我把手机落在卡丁车馆了?”

    “嗯,我现在给你送去,你住哪个房间?”

    “不用了,露西有一台备用机,就是我现在给你打电话的这个号码,我先问她借来用,明天我再去卡丁车馆找你拿回手机。”

    “行。”

    林枕溪补充上一句:“要是有什么电话进来,你帮我接了吧。”

    林牧依旧言简意赅地回了声“行”。

    第二天上午九点,又有一通电话打进林枕溪的手机,还是北城那边的来电,只不过这次显示的是座机。

    林牧照林枕溪嘱托的那样,接起。

    不到两秒的空白后,对面亮明身份:“你好,我是北城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关于2022年9月12日梁静思女士……”——

    作者有话说:这章娄望的戏份之所以这么多,是因为他打晕了jyc,并且夺走了jyc的笔,偷偷给自己加戏[小丑]

    大馋小子罪不可赦!!!

    第56章 奶奶 【Listen观察日志】

    回酒店后, 丁倩雯重新建了个群,除了沈露西那助理外,今晚聚在一起的人全被她拉进群里。

    娄望第一个回复:【群名叫“吃喝玩乐好开心”不合适吧。】

    他还记着自己那辆爱车被一妹控和一老婆奴动了手脚的仇, 越说越阴阳怪气:【我看该改成“反娄爷第一联盟”, 不然“护溪使者”也行。】

    丁倩雯呛他:【闭嘴吧,要真改了你又不乐意, 一个一八五的大男人,成天叽里呱啦、小气吧啦的。】

    裴寂和林牧同时引用了这句话, 并回了个“。”

    娄望算见识了什么叫明目张胆地沆瀣一气, 气到差点退群。

    林枕溪手机不在身边,群聊消息都是通过丁倩雯微信看到的,丁倩雯去洗澡前,直接把手机给她。

    也因此, 林枕溪没有错过裴寂私信给丁倩雯的几条消息:【我把辅助睡眠的药放前台了, 麻烦你下来拿一下。】

    【她要是睡不着, 你再给她。】

    【你们明天要是想去哪儿玩,需要用到车, 跟我说一声,我负责开车接送。】

    【玩得开心。】

    丁倩雯从浴室出来, 看见林枕溪坐在床头发愣,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连忙上前问:“是不是娄望那缺心眼的在群里说你坏话了?”

    林枕溪回神, 摇摇头,“我刚才不小心看到了裴寂给你发的消息。”

    她当什么事呢。

    恰好这时, 沈露西在露台打完电话,刚折返回房间,就听见丁倩雯说:“裴寂又发消息来了?他一天到晚怎么有那么多话能呱呢?上辈子属青蛙的不成?”

    丁倩雯接过手机, 看了会,把记录往上滑,定到上月下旬的某天后,突然把屏幕亮回给林枕溪看,“给你看看,裴寂到底有多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想当你男朋友,而是你爹。”

    林枕溪下意识别开眼,“你们的记录我就不看了。”

    丁倩雯一阵好笑,“我跟你什么关系,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这都属于亲上加亲了,那我跟他的聊天记录你有什么不能看的。”

    这逻辑乱七八糟的,林枕溪差点给绕了进去。

    沈露西在一旁打配合,继续怂恿,“看看又没事,没准裴寂也想让你看到,间接在你这儿拉好感呢。”

    林枕溪没有思考一秒就说:“他不会的。”

    裴寂的爱是坦坦荡荡又直来直往,从不会借着为了她好的名义,满足自己的私欲。

    沈露西连着啧了三声,抬起林枕溪手臂,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会,“让我瞧瞧这胳膊肘是不是往外拐的。”

    “……”

    沈露西和丁倩雯对视两秒,整整齐齐地去挠她胳肢窝,把人逗到脸颊通红后才停下,三个人靠在床头喘了会气,丁倩雯想起关于裴寂的另一件事。

    “有次他误传了一个电子文档,被我和Lucy看到后,已经来不及撤回,不过他也没另外再建一个,所以一直到现在,他发了什么,我俩都还是能看到。”丁倩雯捞回手机,边说边点开那文档。

    在接过她递来的手机前,林枕溪先闭眼做了次深呼吸,再缓慢睁开。

    标题用的加粗黑体,字号也比正文大了不少,相当醒目——【Listen观察日志】

    7月21日

    在沙滩上找到她了,她的状态很糟糕,能看出是强撑着一口气。

    我以为她已经很困了,但她怎么都睡不着,坐在床边发呆,我也从来没想过21层有这么高,这么危险,我怕她在我不注意的情况下出事,很怕很怕。

    最后她吞下了一粒安眠药,睡了过去。

    我上网查了这药,确实是帮助加速入眠的,但药效不长,一粒只能维持五到六小时。

    一直到药效过去,她都没醒,安安静静地睡着,看着很乖,也让人很安心,只是我现在并不想要她这么乖。

    ……

    7月22日

    她的眼睛是肿的,我问她疼不疼,她说不疼。

    我去找来冰块给她冷敷,又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

    像在习惯性地逞强,也像失去了一切感官。

    ……

    7月23日

    她又开始通宵睡不着觉,我带她去医院,一开始挂的是精神卫生科的号,但她不愿意,最后只能改成睡眠科。

    医生给她开了两种药,一种是思诺思,在所有催眠药物里副作用最小,另一种是富马酸喹硫平,能维持较长时间的睡眠。

    晚上我没有睡,看她吞下药片后,我开始计算时间,26分钟后她才进入睡眠状态,六小时后没有醒来,应该是第二种药起了作用。

    ……

    7月24日

    喹硫平的副作用比想象中要大,第二天醒来后,她整个人更提不起精神了,反反复复地入睡,又反反复复地醒来,清醒时也只是坐在床边发呆。

    还好,这是三楼。

    只是三楼。

    ……

    7月25日

    和昨天一样。

    ……

    ……

    7月26日

    同24号。

    ……

    7月29日

    我想跟她好好聊聊,告诉她很多她从未注意到的事,比如她究竟有多好,方方面面都好,所以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也比如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在奋斗,她的身后有很多人陪伴着她。

    可每次对上她无神的双眼,我立马就能变成一个哑巴,也怕词不达意后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是不是该给她一束花,或者一个拥抱?

    ……

    7月30日

    她今天的状态好了很多,来明港后,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出门走走。

    我给她买了串棉花糖,可惜最后没吃成,也庆幸没吃成,不然就要错过她这十天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我们还去看了烟火,其实是挺普通的一场烟火,但烟火下的她太漂亮了,显得那些烟花也变得特别起来。

    在我提出要一起养条小金鱼的时候,她有些难过,我猜,她是想到了白露。

    白露,白露……

    我也有点想它了。

    ……

    ……

    8月5日(今天)

    从娄望那听说了她和高二时候的同学关系并不好,所以在当她提出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后,我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决定,但如果她真的想,我不会阻止。

    结果比想象中的要好,从酒楼出来的那一刻,她是笑着的,我好像看见了按照安稳快乐模式长大的“林听”。

    原来有一个正常童年、少年时代的“林听”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没关系。

    林枕溪已经变得越来越好了,未来只会更好。

    她可以这辈子都不接受我,但一定要接受这世界上最漂亮的花和最诚挚的赞美。

    就像她可以让眼泪盛满眼眶,但不能让它模糊眼前能看到的美好风景。

    要让星星永远装进她的眼睛。

    ……

    林枕溪将这些独白翻来覆去地看,零点一到,新的一页日志出现。

    她立刻点开,是很简短的一句话:

    8月6日

    林枕溪,生日快乐。

    ……

    自从白露离世后,林枕溪就再也没做过梦了,但在生日这天,她又梦见了很多人。

    洛珈在梦里告诉她,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于蓝天白云下,也可以痛痛快快地吃着从前被明令禁止的垃圾食品。

    她还说:“姐姐,我现在很幸福,你也要幸福。”

    不待林枕溪回应,画面陡然一转。

    梁静思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但她什么都没说,只笑着朝她挥手告别。

    她伸手去抓,抓住的却是裴寂的手。

    裴寂反握住她,抬起她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下,梦里没有任何触感,那一刻,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悬浮在七彩祥云之上。

    有道轻柔的嗓音随风而来,“你不想抱我吗?”

    大多数梦都是毫无逻辑的,被动卷进梦里的人所有的行为也都是不受控制的。

    林枕溪看见另一个自己抬高手臂,环住他后颈。

    他开始变本加厉地循循善诱,用蛊惑性十足的低磁声线问:“你不想跟我接吻吗?”

    这个梦和十二年前喜欢上裴寂时做的梦,有异曲同工之妙,也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戛然而止。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起来,不算大,被海浪声掩盖。

    林枕溪缓慢睁开眼,摸到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眼时间:3:25。

    混沌意识消退的下一秒,她忍不住想:裴寂是不是给她打过电话,想亲口祝她生日快乐。

    为什么她偏偏在这时候遗落了手机?

    遗憾,欢喜,期待……接连涌上心头,最后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危险。

    裴寂不求回报的喜欢和关怀,对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也因陌生,带来的甜蜜里充斥着不确定的风险。

    在她这艘沉船尚且修缮完全前,她应该和以前一样避开,可这次,她脑袋里还冒出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想法:有风险的东西,往往伴随着高收益,都已经一无所有的她,为什么不能放手一搏?-

    上午十点,丁倩雯和沈露西还在睡,林枕溪先起床换了身衣服,准备去卡丁车馆拿回手机,结果发现林牧就在酒店大厅等着,看样子还等了很长时间。

    林牧也第一时间看到她了,两个人朝对方走去,没几秒就将距离拉近。

    林枕溪刚叫出一声“哥”,就被林牧打断:“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中途醒来一次,不过没多久又睡过去了,一直睡到九点。”

    林牧心不在焉地哦了声,“饿不饿,带你去吃早饭。”

    “不饿,我等她们起来,一起吃午饭。”

    说着,林枕溪察觉到不对劲,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有悖林牧的性格。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牧想说什么忍住了,“你跟我来。”

    卡丁车馆的员工宿舍没有林牧描述的那么糟糕,三十平米的loft单人公寓,日式装修风格,色彩搭配得很柔和,碍于林牧的东西很少,人也不在公寓做饭,没什么烟火气息,显得有些冷冰冰。

    林牧没再拐弯抹角,“奶奶去世前,有给你留下过什么话吗?”

    林枕溪愣了下,本能想要逃避这个话题,可当她想起昨晚出现在梦里的梁静思后,最先蔓延到嗓子眼的不是愧疚和痛苦,而是一种怀念,然后才是绵延的酸涩感。

    不管什么伤口,用创可贴捂太久,都需要撕下来,让它们透透气。

    一味的遮掩和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林枕溪双手握成拳头,鼓起勇气后松开,“没有,一句都没有。”

    她哑着嗓子反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早上北城公安局的人给你打电话了。”

    林牧反复斟酌措辞,再次开口是两分钟后的事,期间林枕溪的心脏跳得七上八下的。

    “奶奶不是自杀的,”说完,他又觉得不妥帖,“应该说是自杀,但又不是自杀。”

    林枕溪一个字都没听明白,连自己怎么离开的公寓都不知道,看见裴寂的身影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发软得厉害。

    在她跌坐在地前,裴寂眼疾手快地将她抱进怀里。

    “裴寂。”

    “嗯?”

    “你怎么在这儿?”

    “来接你。”

    “去哪?”

    “和你一起去北城。”

    从明港到北城最短依旧需要七个小时,那漫长的车程里,林枕溪想起两年前的9月14日——梁静思失踪的两天后。

    她接到负责梁静思失踪案件的警察打来的电话,要她立刻来趟警局认领遗体。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感知都被剥夺走,等她回过神,人已经站在警局门口。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被人从冷藏柜里推出、露出半截身体的梁静思,她的眉毛覆盖着一层冰霜,变得更加斑白,瘦削的脸颊被水泡到发肿,眼球被薄薄的眼皮覆盖着,凸起明显。

    她的手指一如既往的枯瘦,无力地垂挂在一侧,手背的黑斑像白馒头发了霉。

    这张脸、这具身体对林枕溪而已,早就到了烂熟于心的程度,但她还是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回复,妄图从已经毫无转圜余地的现状里寻求一丝陌生,好给她说出那句“这不是我奶奶”的底气。

    可惜那次她依旧和残酷的事实对抗失败,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硬生生从喉咙里逼出两个字:“是她。”

    嗓音沙哑到像声带里被人填满了粗糙的砺石,张嘴时,甚至能闻到不浓不淡的铁锈味。

    那天警察告诉她:“人是今天早上八点在浔江发现的,尸检表明,你奶奶是溺水身亡,死亡时间大概在前天下午的一点到三点之间。”

    那块区域很偏,平时没什么人经过,也没装几台监控设备。

    梁静思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是在两公里外的公交车站。

    警方根据现有的资料和尸检报告,以及梁静思的病例诊断,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更倾向于:梁静思是清醒状态下,采取了自杀行为。

    时隔两年,林枕溪再次来到同一个地方,警察却告诉她另一种结果:梁静思有过自杀念头,但她的死是意外造成的。

    她出事那会,现场其实存在一个目击证人。

    那人是个女生,凑巧也姓林,叫林新月,那年刚满十六岁,离家出走偶然遇到要跳桥的梁静思。

    在她的劝说下,梁静思最终放弃自杀念头,然而意外发生在她准备下栏杆的那一刻。

    她身体突然向后倾倒,林新月上前拽住她手臂,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松开,但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眼前跌落。

    巨大的冲击致使林新月接受不了现实,瞬间失去意识,晕倒在地,一小时后被赶来寻她的父母发现。

    那天之后,林新月的精神状况一直很糟糕,父母带她去了很多座城市看病,始终没有起色,直到今年年初,接受国外一心理学教授的心理咨询后,渐渐敞开心扉,几天前,终于将两年前发生在浔江大桥上的事告诉了父母。

    裴寂的目光没有一瞬离开过林枕溪的脸。

    看到了她在听完这段话后,是如何从茫然变成不可置信,再切换成惋惜、无奈和悲伤。

    庆幸的是,这次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麻木状态,她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

    坐车去酒店的路上,她将他的T恤下摆揪得很紧,一直到进套房的卧室,都没有松开。

    等情绪积攒到某个节点,她痛哭出声。

    “裴寂,原来是这样的,我的奶奶她……”

    她的奶奶,全世界最好的奶奶,死在了这辈子最想活着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不敢说话…

    第57章 醉酒 “林枕溪,你怎么偷偷抱我?”……

    她最近哭的频率实在太高, 就好像把过去两年积压的潮湿和前十八年人生中承受过的所有梅雨季,一并宣泄了出来。

    裴寂胸口的布料被她抓得面目全非,裸露在外的脖颈黏着亮盈盈的液体, 全是她的眼泪。

    哭到最后, 混乱的情绪没了,人也精疲力尽, 靠在他怀里很轻很慢地呼吸着。

    保持同一个姿势分毫未动近一小时,裴寂肩膀又胀又麻, 等他垂下眼皮, 林枕溪已经睡着了,嘴唇翕张,半边脸颊被压出婴儿肥的模样,让他想起在玻璃鱼缸里吐着泡泡的黑松露。

    裴寂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床上, 陪她休息了会, 拿起手机走到屋外。

    等他把这边的情况事无巨细地一一告知林牧、丁倩雯他们后, 时间又过去两个钟头。

    他推开门回到卧室,发现林枕溪正坐在床边, 不同的是,这次她把窗帘打开了。

    窗外透亮的日色掩映进来, 映亮她不久前狠狠哭过的眼睛,也晒红了她略显憔悴的脸颊。

    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在她身体里发生了改变。

    察觉到裴寂的靠近, 林枕溪偏过头, 微微抬起下巴,朝他笑了笑, 不是那种牵强附会的笑,活人感很重。

    “裴寂,如果我去找那女生的话, 会给她造成二次伤害吗?”

    “不会,”裴寂没怎么犹豫地说,“比起跟她的心理医生、父母谈论这段过往,她应该更想和你聊聊。”

    在这世界上,只有林新月和林枕溪是通过梁静思的意外死亡链接在一起的,因此对于林新月而言,林枕溪有着与众不同的意义。

    隔天上午,林枕溪通过警察给的联系方式,找到林新月的父母,对方很爽快地答应了她们的见面。

    像去见一个素未谋面却格外珍贵的老朋友,林枕溪特地换上昨晚刚去商场买的连衣裙,又化了个淡妆,和裴寂一起去了约定地点,在郊区一幢小洋房里。

    裴寂没上楼,只有林枕溪去了林新月卧室,她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来很轻的一声:“请进。”

    林新月的状态比她父母口述的还要糟糕,瘦到颧骨都有明显凸起,看着就像森白骨架外裹着一层薄薄的皮肉。

    林枕溪透过她,看到了两年前躲在蚌壳里毫无生气的自己。

    林新月只看了她一眼,就挪开视线,攥着T恤下摆,未经任何铺垫地来了句:“你的奶奶她很爱很爱你。”

    林枕溪笑着点头,“我知道。”

    林新月沉默了会,继续往下说:“那天在桥上看到她准备往下跳,我直接给吓坏了,可我不敢贸然上前抓住她,只能通过跟她聊天的方式,慢慢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也说了很多,奇怪的是,明明都已经被生活逼到选择自杀这种极端行为,但她说的那些话里没有一句是对别人、对现实的责怪和抱怨,她说的最多的是你。”

    林新月陷入回忆中的双眸有些失焦,却不显得空洞,相反浇筑进很多情绪,看着比林枕溪进门时鲜活很多。

    “她说她有一个很优秀的孙女,以后会成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好医生,她还说就是因为她孙女太好了,所以她才不能拖累她。”

    林新月看向林枕溪,叫了声“姐姐”,“我能看出她很珍视你,所以在劝她放弃自杀念头时,我反反复复提到了你,我和她说你是不会愿意看到她为了你选择牺牲自己的。”

    “好在她最后听进去了,所以姐姐,你不要再对她的死感到抱歉了。”

    “她确实是因为你才动了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但也是因为你,她才改变主意,想好好好活下去,继续接受治疗。”

    “换句话说,你是她的弱点,也是她能够和病魔搏斗的武器。”

    听完林新月说的这些,林枕溪愣了好一会。

    在自己生日这天得知梁静思死亡真相的反转,究竟是幸运的礼物,还是命运的又一次诅咒,她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在她知道了,这样的真相是梁静思送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只是来得有那么一点迟。

    她一层层地拆开,里面装的全是梁静思满满当当的爱。

    结束回忆后的林新月像卸下一个包袱,但还是有另一个名为愧疚的、更沉重的包袱压在她身上。

    她的背被压得很低,从口中溢出的支离破碎的字音,沉入脚底,再飘进林枕溪耳朵,“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连说了十几个对不起后,哭得泣不成声,林枕溪上前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肩膀,她的情绪才慢慢平缓下来。

    “如果我当时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拉住她了,她就不用死了。”

    “如果我没那么脆弱,在事情发生后就报警,告诉警察真相,姐姐你也不用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林枕溪松开环住她瘦削脊背的手臂,虚搭在她肩膀两侧,“不是这样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作为她的孙女,我很感谢你,一直到她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她。”

    两个人相互作伴的时候,好像就连失重感都变得没那么难以承受。

    林新月倏然止住哭腔,破涕为笑,“你奶奶没骗我。”

    “嗯?”

    “姐姐你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你也是,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大人。”

    林枕溪笑了笑,摸摸她脑袋,“十八岁生日快乐。”

    同林新月告别后,林枕溪顺手关上了房门。

    空气安静不到片刻,里面传来很响亮的哭声。

    被静止的时间终于重新开始读表、前进。

    今天的北城晴空万里,林枕溪出来时,眼前一片敞亮,灼热的光线刺得她眼底微酸,她半眯着眼,抬起手挡了挡。

    几乎在同时,头顶黑压压的伞罩了下来,裴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

    林枕溪盯住他握住伞柄时血管凸起的手背看了会,覆盖上去,还是那么滚烫,足够逼退她心底的凉意。

    松开的同时,她问:“要是我每天坚持锻炼,气血也能变得跟你一样足吗?”

    “如果你说的是每天做一小时有氧加一小时无氧的话,可以。”

    “……”

    裴寂提议道:“回荆海后,先带你跑跑步?”

    林枕溪讨价还价,“先跑二十分钟,可以吗?”

    “可以。”

    “十五分钟呢?”

    “可以。”

    “还是十分钟吧。”

    裴寂一阵好笑,“林枕溪小姐。”

    “不行吗?”

    她又露出了很容易叫人心软的神情,他被拿捏得死死的,没好气地应了声“行”。

    两个人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辆黑色轿车驶过他们身侧,坐在驾驶室的男人突然欸了声,“陈教授,那不是小林医生吗?她这是回北城了?”-

    当天下午,林枕溪就和裴寂一起回了荆海。

    裴寂还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问她要不要住他那儿,林枕溪没有答应,反问一句:“你要住我家吗?我家也有很多个房间,你可以挑一个住。”

    裴寂毫不迟疑地应下,落地荆海后,他先回自己别墅收拾好行李,顺手带上已经有段时间没用过的VR头显。

    林枕溪好奇这是干什么用的,他实话实说。

    林枕溪有些诧异,“原来你父母的公司是开发虚拟游戏软件的。”

    “你没问,我就主动提起,有种自卖自夸的嫌疑。”

    裴寂边说边给程序员发消息:【我那台主机运行程序里的历史记录能不能暂时隐藏。】

    对面回:【目前这功能还没研发出来,只能一键删除,您要是想删除,我这边可以替您操作。】

    所有记录都是一份宝贵的回忆,裴寂舍不得删除,最后回了句“不用删”。

    裴寂收起手机,打开程序,手把手教林枕溪这玩意该怎么用,“如果你想见你奶奶,可以把她的照片、身份信息、性格、喜好输进程序,自动生成的形象和现实可能会有所出入,但也差不到哪去。”

    裴寂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她,林枕溪犹豫了很久,还是戴上了头显。

    明知眼前出现的梁静思不是真实的梁静思,林枕溪还是无法抵抗想要去触碰对方的诱惑。

    她没忍住上前,直到穿破“梁静思”的身体。

    凉飕飕的空气扑进怀里,她却感受到一种能将心脏严丝合缝包裹住的熨帖,像溃烂流脓的伤口得到了妥善包扎。

    她静静看着“梁静思”,最终在情景模拟拦里输入一个问题:【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梁静思”很快有了反应,人工合成的声线和本人的大相径庭,语调却是如出一辙的温和。

    “听听啊,不要怕,大胆往前走,只要你往前走,未来哪哪都会是你的路。”

    那天,林枕溪还在程序里重新构建出十六岁的裴寂,怕二十八岁的裴寂又一次吃上自己的醋,在终止程序前,她打算把关于“裴寂”的记录全都删除。

    找了半天没找到勾选栏,却意外发现记录最底下频频出现的“林听”。

    其中一条是:【“林听”当面对裴寂说一句:“我喜欢你。”】-

    8月6号当天,丁倩雯和沈露西给林枕溪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最后因为梁静思的事没能办成,不巧的是,这天过后,两人都有其它行程安排,凑不到一起,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给林枕溪寄去生日礼物。

    林牧也寄来了一份。

    外面是一个淡蓝色的包装盒,打开看,是件手工雕刻品。

    在电话那头,林牧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尖,脸有点红,但因为肤色深,看不太出来,“只跟人学了一段时间,技术不够好,线条没那么流畅,衔接处也被我刻得坑坑洼洼的,这个你先收着,明年我再送你一个更好的,不,送你两个,到时候你就把这个扔了。”

    很罕见的,林枕溪直截了当地说出了那句“不要”。

    林牧露出错愕的反应。

    “我很喜欢它,所以我不会扔的,哥,你以后送给我的礼物我都会好好珍藏的。”

    林枕溪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眉眼微弯,笑得像个孩子,“对了,小鸟下面为什么会踩着云?”

    “这是它的栖息地,要是飞累了,它就可以停下来休息,不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摔个稀巴烂。”

    一语双关。

    林枕溪愣住了。

    林牧把话挑明,“我之前跟你说,要你飞得越远越好,只是想让你飞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现实,飞过周围人对你造成的情感勒索,在我看来,前途无量的你不应该被这些东西拖累。”

    “但在飞翔的过程中,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他们飞累了,可以停下来休息,同样你也是。”

    通话发生的同一时刻,裴寂被娄望叫到上回那个小酒馆,这次高源依旧不在。

    娄望问:“你几天没回你那别墅了?怎么我去找你,房子都是空的?”

    “我最近住她那儿。”

    “林枕溪?”

    “嗯。”

    娄望脸上的表情堪称惊恐,“放着这么大的别墅不住,非要和她挤一间公寓,还有你俩都没确定关系,你这么做算什么?

    裴寂眼皮不抬地往下接:“算我吃软饭。”

    “……”

    娄望对他的不要脸佩服得五体投地,紧接着从斜跨包里掏摸出一个礼品袋,“丁倩雯让我也准备一份礼物给林枕溪,这是我买的,回头你替我给她。”

    裴寂爽快应了声行。

    娄望迷惑不解,“我也是男人,别的男人送给她的礼物,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

    “你是想让我拿你当情敌看?”

    “也不能说是这个意思。”

    裴寂轻飘飘地笑了声。

    可以说侮辱性相当强了。

    娄望咬牙切齿,差点把手里的酒泼到他脸上,忍了忍,挑起一个新话题,“虽然你们都没明说,但我不是傻子,林枕溪手里的疤是她自己划的吧?”

    在应下那声“嗯”前,裴寂一次性灌下了一整杯威士忌。

    酒精直冲大脑,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无济于事。

    娄望知道就他这糟心的酒量坚持不了多久,很有远见地给林枕溪发去消息,要她赶紧过来一趟。

    两地路程不算远,打车过去不到二十分钟,到那时,林枕溪恰好听见裴寂在说:“她有很强大的爱人的能力,可她身边有太多人在剥夺着她这种能力,甚至是她的爱本身。”

    他的声音里混着酒精,发沉发哑,又低得像在自我剖白,“不管是林听,还是林枕溪,不该只有她一味对别人付出,她更值得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说完这句,人就醉得差不多了。

    娄望瞧见林枕溪,朝她招招手,一人一边将醉鬼拖到出租车上。

    到公寓后,娄望又帮忙把人送上楼,然后才打车回自己家。

    行走的衣架和真的衣架还是有相当大的区别,看着骨骼感很重的一个人,承担起来分量却不小。

    林枕溪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裴寂连拖带拽送进主卧。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就看见裴寂瘫倒在床上,单手摁住眼睛,双腿从床尾垂到地板上,T恤往上缩了些,露出一截又白又窄的腰。

    她上前,解开他的衬衫纽扣,手伸进去,用半湿的手帕擦了擦他沁出汗的肌肤。

    没擦两下,突然被他擒住后腰,往前一带,脸直接砸到他胸口,

    她调整了下姿势,他半柔软半粗硬的发梢擦过她的脸,害她又是一顿,抬眸就看见他嘴角半扬,低垂的眼眸锁住她。

    “林枕溪,你怎么偷偷抱我?”

    若非他眼神迷离,说出来的话又纯属胡扯,不然真看不出一点醉酒的迹象。

    林枕溪纠正他,“是你突然抱我的。”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让我这么喜欢你。”

    “……”

    她升起一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没一会儿,他又开始戳她的脸,捏她的手指,林枕溪感觉自己变成一个迷你手办,直到他突然来了句:“造成你现在这么痛苦的原因里,真的没有一个是因为我吗?”

    清醒时不敢问出的话,裴寂借用酒精麻痹大脑的名义抛了出去。

    林枕溪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停下给他擦脸的动作,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睁着眼,瞳仁因混沌不清的意识,看着没那么黑亮。

    曾经无数次她从他的视线里飘落,现在她却住进了他的眼睛。

    这种认知让林枕溪升起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导致接话的反应慢了好几拍。

    沉默最容易被人曲解成默认,更何况现在还多出受到了酒精的影响,自主判断能力被折损到所剩无几,裴寂当她在肯定自己的说法,那一瞬间,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无措和自责的成分居多。

    林枕溪将毛巾抛到一边,同他面对面侧躺在床上,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从来没有,裴寂,我很感激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更感激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松开我的手。”

    她的脑海中突然滚过前段时间在明港发生的一切,还有今天晚上在酒馆听到的那些话。

    再一次确信了一个事实:裴寂是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前程暂抛脑后。

    而她,也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他。

    “裴寂,”她轻轻叫他的名字,“你再追我一次吧,如果是你的话,这次我应该不难追的,只要你再跟我说出那句'林枕溪,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就能答应你。”

    遇到了真心,就该牢牢把握住。

    这是她在学会爱自己的那八年里,摸索出来的事,可这两年发生的所有事,都在逼迫她变回之前的胆小鬼林听。

    冲破那一身蚌壳有多难,她比谁都清楚,但要是她一直躲在里面,她和裴寂就永远不会有一个结果。

    林枕溪安静地看着他,看到眼睛酸胀后,极缓地眨了下眼。

    裴寂像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拖腔带调:“又在梦里勾我了。”

    梦里?

    勾我?

    林枕溪听懂了但又不是很懂。

    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触碰到他阴凉的纽扣,有电流从尾椎骨窜起,她下意识想退开些,先被他抓住手臂,朝自己腰间放。

    他嘴唇张开些,懒洋洋丢出两个字:“睡觉。”

    “……”

    林枕溪罕见地升起不甘心的情绪,轻捶他的肩,“你还没有说那句话。”

    裴寂眼睛慢慢睁开,却也只撑出了一条缝,肉眼可见的困倦。

    他的嗓音哑得不成调,语速很慢,将残存意识里所有的认真兑换成三个字:“我爱你。”

    她突然又没气了——

    作者有话说:L: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怎么跟jyc一个德性!!!

    小裴:哭了[爆哭][爆哭][爆哭]

    jyc爸妈吵架了,已经冷战两天,家里气压贼低,所以这章发个红包,热一下气氛[烟花]

    第58章 愈合 “裴寂,我们去约会吧。”……

    窗帘并非完全遮光, 半明朗的日色透进来,睁开眼的霎那,裴寂眼球有轻微的刺痛感, 雾色散尽后, 视线里撞进来一张无暇清透的脸。

    她还在睡,半边脸颊压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嘴唇也被挤压到张开一条缝。

    分不清是被自己呼出的气息吹热的,还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 气色好了不少, 脸颊白里透红,看着柔软无害,也有种清澈的温顺。

    裴寂环顾四周,发现这并不是他住的那间客房, 像她的主卧, 房间里有很多充满童趣的装饰品, 飘窗的宠物沙发上放着一个狗狗印花的抱枕。

    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出门那套,而是昨天晒在阳台的睡衣。

    脑子里的混沌却并没有随他起身的动作消散, 反而更像一团浓稠的浆糊,反复挤压着他的意识。

    他穿上拖鞋去次卫用冷水扑了把脸, 洗漱完,努力将昨晚的碎片化记忆连接在一起, 结合今早醒来的画面,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没干出酒后乱性那种混账事。

    不该做的事没有做, 那不该说的话呢?

    对林枕溪而言,什么话才是不该说的?

    裴寂发觉自己得不出答案。

    她这人太矛盾了,当你觉得她脆弱到不堪一击时, 她会向你展现出强大的内心世界,当你觉得她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能扛时,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她躲回保护壳里。

    裴寂心不在焉地洗漱完,路过客厅时,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林枕溪哈切打到一半,余光捕捉到裴寂的身影,立刻把嘴巴闭了回去,扭头看他。

    宿醉后的这张脸,不显浮肿,反而因倦怠的姿态,显出贵公子般的慵懒随性。

    “你现在还难受吗?我给你泡了蜂蜜水。”

    裴寂接过她递来的茶杯,道了声谢后,抵到嘴边,偷偷观察着她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的酒精还没消化完,有那么一霎,他破天荒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幽怨。

    “你是不是照顾了我一晚上?”

    林枕溪摇摇头,“没有,你很快就睡了。”

    还是在最不该睡的时候睡的。

    “那就好。”

    “……”

    好什么好啊?

    “你喝醉了不会发酒疯,也不会乱吐,不过就算这样,以后也还是少喝点吧,对身体不好。”

    裴寂先爽快应了声“行”,然后把自己的底交待出去了:“其实我就喝了两杯。”

    他迟疑着问:“我昨晚真的一点酒疯都没发?那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林枕溪先用摇头回答他第一个问题,然后说:“后半夜半梦半醒间,你说了很多话,还提到了沈燃。”

    “沈燃?”

    “你告诉我那场意外发生的当下,沈燃并没有立刻失去意识,在你奔向他后,他朝你张了张嘴,你很想听清他说了什么,可那会你耳边很吵,你什么都没听到。”

    她伸手拽了拽他袖口,“裴寂,我觉得我知道他最想和你说些什么。”

    “是什么?”他放下茶杯问。

    林枕溪敏感、通透,擅长观察到别人观察不到的细节,也能感知到别人无法感知的情绪,和沈燃是同类人,他们之间能达成同频共振,也因此,裴寂对她接下来要说出的答案深信不疑。

    事实上,林枕溪并不能确定自己说的就是真相,但被裴寂用专注的眼神注视着,好像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我猜他最想说的是:裴寂,能和你一起赛车真好,我就只能到这里了,但你要一直朝前开,可以停下,但永远不要回头。”

    他,她,或许还有他们,都曾经把裴寂当成人生罅隙里最难能可贵的一束光,哪怕最后不能亲手抓住,也会因为被它照拂过而感到幸福。

    这就是他对他们所产生的独一无二的意义。

    “我好像也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裴寂,能遇见你真好。”

    和沈燃有关的所有遗憾在这一刻填补上,裴寂释怀一笑,想顺着话题接一句,行动却比言语率先到来。

    这种延迟性,就好像看到林枕溪被别人保护着,他会比她先一步感到高兴。

    裴寂朝前两步,缩短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抬高的双臂将她圈进自己怀里。

    他的手掌实在宽,她又实在瘦,抚上她后背时,轻而易举就能罩住她大半蝴蝶骨。

    “裴寂?”

    林枕溪轻轻喊他,像在疑惑他猝不及防的反常,“你在哭吗?”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嗯一声,手臂有收紧的趋势,“林听听太会说话了,把裴寂感动到哭了。”

    林听听?

    林枕溪好气又好笑,“你给我起这么多昵称做什么?”

    “多吗?”裴寂终于松开她,歪着脑袋,笑出几分痞态,“我还都挺喜欢的。”

    “……”

    “就和喜欢林枕溪本人一样。”

    “……”

    裴寂又问:“除了沈燃的事,我还说了什么?是不是跟你有关?”

    林枕溪犹豫了会,还没确定好是不是该和盘托出,卧室传来手机铃声,屏幕显示出一串陌生号码。

    接起时,对面的那声“喂”并没有让她反应过来这人是谁,直到她自报家门,“我是蒋茹,纪明兰的继女。”

    想起上次那段剑拔弩张的谈话,林枕溪手指无意识缩紧了下,加上她认为自己没什么好跟她聊的,准备直接掐断通话,却被蒋茹抢先开口。

    “你妈要结婚了。”

    短短六个字,信息量巨大,林枕溪愣了下,“跟谁?”

    “当然是我爸。”

    “……”

    蒋茹承认自己有刻意引导她误会、好激起她好奇心的意图,但她并没有对此感到抱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你妈跟我爸当年只领了个证,没办婚礼,我爸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前段时间突然提出要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晚宴时间就在这周五晚上六点,至于地点是洲际酒店二楼大厅。”

    林枕溪没吭声,蒋茹继续往下说:“我想着你妈肯定不会把这事告诉你,就只好亲口跟你说了,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希望你能到场。”

    纪明兰不邀请她参加婚礼的原因,林枕溪其实能猜出,一方面因为她们断联太久,生分到不像一对母女,更重要的是,和林靖航分道扬镳后,承认她,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有段失败的婚姻。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纪明兰都是个极其注重面子的人,坚决不会允许她的突然出现撕烂自己精致体面的那层婚纱。

    林枕溪一针见血地反问:“你希望我到场,是为了让我难堪,还是单纯为了膈应她,又或者是两个原因都有?”

    “你救了我一命,我当然不会对你恩将仇报。”

    蒋茹实话实说,“我知道你恨纪明兰抛弃了你,所以她不想你来,你就更要风风光光地来,对着所有宾客说你是她女儿,到时候她的表情一定会非常难看。”

    “你想看她的笑话,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上次你在医院跟我说的话很有道理,我被那精神病劫持后,就算没有你见义勇为,你妈也不会站出来救我。我这人记仇,她对我见死不救,那我就还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难堪婚礼。”

    从对面乖张恣意的语气里,林枕溪能听出纪明兰一开始对她这位继女是真的关怀有加,拥有太多的人,往往不懂珍惜,哪怕是一份珍贵的感情,一看出变质的迹象,就能像丢垃圾一般毫不留情地丢弃。

    和作为纪明兰亲生女儿的自己截然不同。

    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被纪明兰好好地疼爱过,所以曾经才会在一次次被纪明兰伤害后,不是选择离开她、摆脱她造成的阴影,而是试图让自己做得更好,用来重获她的关注和镜花水月般的宠爱。

    一直到挂断电话前,林枕溪都没有给出明确态度。

    迟迟没见她离开卧室,裴寂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应,他一急,直接打开,林枕溪正抱着狗狗抱枕,一动不动地坐在飘窗上,她的身后是十七层的高空。

    等他快步走近,她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林枕溪挣扎起来,是没有声音的。

    至少她不会让别人听到自己正在被痛苦折磨。

    现在不一样,她在用她无助的眼神发出求救声,即便很微弱。

    这时,窗外溢进来一阵风,纱幔被吹到半空,降落时从林枕溪脸庞擦过,将她整个人圈住。

    两个人之间就这样隔了层薄薄的布,看向对方的目光都变得朦胧。

    但谁都没有伸手拂开。

    裴寂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林枕溪从刚才听到的那些话里提炼出关键信息点,转述给他,“我应该去吗?”

    “你想去吗?”

    她摸了摸脖颈处的伤疤,“如果说没有一点想报复她是假的。”

    “那就去。”

    她重新看向裴寂,他的眼睛没那么亮,但目光比纱幔还要柔软,看得她都有了底气,很慢地应了声好。

    裴寂看见她又开始摩挲那处伤疤,隔着纱幔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还会疼?”

    “有点。”

    这种疼痛类似于幻肢痛,明明伤口已经愈合,心理上的恐惧和疼痛还会反应到肉/体上。

    她还想说什么,率先看见裴寂低下头,一寸寸地朝自己贴近。

    脖颈处突然传来一阵痒意,像他的唇印在了自己的伤疤上,也像是纱幔摩擦时会产生的触感。

    模棱两可,没有答案。

    不过不重要,因为她的伤口没再疼了-

    一听说林枕溪要去亲妈婚礼现场砸场子,沈露西立刻给她寄去几条礼裙,林枕溪从中挑选出一条最朴素的挂脖黑裙,在周五那天,化了套全妆。

    裴寂送她去了洲际酒店,但没进大厅,就站在台阶下目送她。

    临近晚宴开始时间,来的宾客越来越多。

    旋转门陆陆续续有人进出,透光的玻璃就像旋转木马,始终绕着一个中心在旋转,不知道为什么,林枕溪突然迈不动腿,站在原地盯住它看,看它是如何转出光怪陆离的一幕幕:

    在她很小的时候,纪明兰会和她一起坐在梳妆镜前,含笑着替她扎出两个漂亮的小花苞;

    每次学完钢琴课,纪明兰都会在教室外等她,手里握着一根棒棒糖;

    破产后的那年圣诞,纪明兰化身圣诞老人,偷偷在她枕头底下放了双镶嵌着蕾丝边的中筒袜,旁边还有一张贺卡,写着:【听听小朋友,永远都要健康快乐,所有美梦都能成真】。

    然后是十三岁那年冬天,纪明兰把她送到林靖航那儿,无论她怎么哭喊,纪明兰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十四岁生日那天,她打电话给纪明兰,想听到她对她说声“听听,生日快乐”,但纪明兰没有接,发消息告诉她说自己现在正在陪她继女看电影。

    美好的,糟糕的,温柔的,残忍的……

    不同的画面,共同构筑成她们现在复杂又矛盾的关系。

    看似岌岌可危到不堪一击,却像缠绕在一起的乱麻,解不开,理还乱。

    曾经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林枕溪都会看向高悬的月亮,期望它能将自己的委屈传递给纪明兰。

    同时也想质问她:既然不能对她从一而终的好,为什么不索性从一开始就对她坏得彻底一些?

    这样她就不用像现在这般,爱得不够坦荡坚定,恨得又不够酣畅淋漓。

    将她束缚在原地,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只能完成一次又一次跑步机式的努力。

    结束完这串回忆,林枕溪还是没往前走,半抬起头。

    今天的天气很好。

    虽然这会天色还没暗下来,但不难想象出两小时后的星空会有多璀璨。

    而那时候的她,应该还在宴会厅,看着纪明兰装模作样时的假笑。

    裴寂呢。

    应该还会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等她。

    林枕溪掏出包里的手机,点开裴寂头像:【我今天好看吗?】

    裴寂:【很漂亮。】

    她又问:【今晚的月色应该也会很美吧?】

    裴寂:【会。】

    裴寂:【等你出来就能看见了。】

    可等她出来,还要好久。

    她也要好久才能站回他身边。

    这两个念头一冒出来,林枕溪突然想起一个词:浪费。

    执着去质问纪明兰为什么不爱自己是浪费时间,为了报复她让她难堪,盛装出席全是陌生人的婚礼是浪费精力。

    浪费得心不甘情不愿,最后恶心了别人,也成功折磨到自己,一时的痛快过后,她照旧会陷入纪明兰带来的情绪漩涡之中,再过一段时间,又会开始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做出如此幼稚的行径。

    这不该是现在的她对待纪明兰的态度,她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用她曾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漠视,偿还给她同等的冷漠,再慢慢让她变成一个符号——一段母女感情里的句号。

    她定格的时间实在太长,裴寂以为她在害怕,正要改变主意陪她一起进去,就看见她转过身,笔直地朝自己走来。

    “裴寂,我们——”林枕溪稳稳停在他身前,话说到一半时,耳尖红了些,脸上带着一种不加修饰的笑,“去约会吧。”

    她飞扬的裙摆擦过他膝盖处的布料,宛若隔靴搔痒,这种微弱的痒意很快窜得他心脏发麻。

    他的耳膜里也只能进来呲呲的电流声,她温柔的嗓音混在其中,并不清晰,让他怀疑是不是他听错了,又或者是不是曲解了她的意思。

    “你说约会?”

    林枕溪眼睛也笑弯了,“嗯,约会。”

    她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天底下很白,光影浮动在上面,鲜活又明媚,像高山上簌簌流动的雪。

    “不是上次那种四小时就分手的约会,如果时间允许,如果未来没有发生任何变数,我想我们能牵手走过剩下的四十年。”

    “那么,裴寂,你愿意跟我约会吗?”——

    作者有话说:过几天就要完结啦,接下来的章节都是甜的[撒花]

    第59章 玩偶 “我就要亲你了。”

    裴寂只在第一次告白前, 设想过她同意跟他交往时的画面和他们在一起后的场景。

    时间满打满算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而这两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似梦非梦, 以至于当惊喜毫无征兆地朝他砸来时, 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处于一种盲目的幻想中。

    直到插进来一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静止的风才重新开始流动, 周围的一切陡然变得真实清晰起来。

    朝他们逼近的是一个女人,即便穿了条宽松的连衣裙, 也能看出小腹有明显的隆起, 精致的妆容压下脸上的轻微浮肿,胆大地穿了双六公分的细高跟,穿戴的首饰华丽且价格不菲,站在纪明兰的立牌前, 有种喧宾夺主的刻意。

    “我在里面等你好久了, 还以为你不来了, ”蒋茹的视线滑到裴寂身上时,多了些探究, “这位是你男朋友?”

    蒋茹倒不在意林枕溪带什么人,只要她能到场就够了。

    林枕溪在点头前, 反应过来裴寂好像还没有对她的约会邀约应下一声“好”,那他就还不算她男朋友。

    “朋友”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 裴寂抢先低低嗯了声。

    “那就一起进来吧, 反正有多余的空位,到时候我先带你去见你妈, 她还在后台化妆室,见到你后,表情肯定会很难看。”

    蒋茹这独角戏越唱越兴奋, 显得裴寂接下来那声格外冷淡,他不着痕迹地牵住林枕溪的手,“不好意思,这难看的表情你是看不到了,我要带我女朋友找个地方约会,就不掺合进你跟你继母的恩怨里了。”

    林枕溪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裴寂,两侧灯光已经亮起,罩到他脸上像被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色泽莹润耀眼。

    她敛神,重新看向蒋茹,“我不去了,以后你也别再打电话给我,在她的世界里,我早就只是个外人,至于她到底在不在意你,你又想不想报复她,都只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再把我牵扯进来。”

    蒋茹没料到事态会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们已经转过身,留给她两道高挺的背影,看着倒是比迎宾立牌上那两人登对很多。

    裴寂把车开到了江岸边,一一解开他们身上的安全带,撤回身子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要下车吗?”

    林枕溪看了眼周围的环境,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不用担心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被第三者听到,放心地点了点头。

    江边的风有些大,她解开腕上的黑色飘带,给自己扎了个低马尾,因眯起而变得迷离的视线里,裴寂正牢牢看着她。

    他的眼神很深,看得她心旌摇曳,鬼使神差地跳过准备时间,直入主题道:“裴寂,我刚才的话不是心血来潮下说的。”

    她很认真地说着,裴寂就很认真地听着,心跳太吵,他控制不了,只能放轻放慢自己的呼吸。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的身体不太好,我也不知道藏在我脑子里的炸弹什么时候会引爆,对于明天,我依旧会迷茫,我更不能确定要是未来有一天我和你在一起了,我们之间会不会因为这颗炸弹生出很多矛盾,而你会不会不再喜欢我了……这些都会让我会感到害怕。”

    单方面喜欢着一个人,就像是对着虚构出的人物编排自己提前设定好的剧本走向。

    在这场独角戏里,没有互动,没有僵持,没有拉锯,不必陷入拥有后患得患失的恐惧里,也不必承受前所未有的落差带来的强烈失重感,一切都是可以掌控、预知的。

    恋爱却不是这样。

    由它衍生出的风险太大太大了。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再吐出,“但是,裴寂,我还是想继续和以前一样去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好像不该这么说,她改口:“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停下过喜欢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它早就和吃饭睡觉没什么区别了,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就像呼吸空气那样的理所当然,我没法、也不愿意就这么半途而废。确实,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等变故再次发生时,我有没有承接住的勇气,但这次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她慢慢开始变得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大脑是懵的,“我喜欢的是十六岁的裴寂,也是二十八岁的裴寂,如果你想听的话,不要让AI跟你说,我会亲口告诉你,你什么时候想听,我什么时候都能说。”

    裴寂压不下上扬的唇角,索性不克制了,薄唇弯着,桃花眼也快笑眯成一道缝,“那要是有别人在的时候,我突然想听了呢?林枕溪也会满足我吗?”

    他预设的这种情境,林枕溪从未设想过,加上她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会在高朋满座里将爱意诉说尽兴的那类人,不然也不至于遮遮掩掩这么多年。

    见她一脸被为难到的神情,裴寂决定不再逗她,结果转瞬间反遭调戏的人就变成了他自己。

    “那我可能会这样。”

    林枕溪今天穿了双高跟鞋,鞋跟不算高,还得踮起脚尖才能凑到裴寂耳边,“会这么小声地说喜欢你。”

    声音响起的同时,她的气息扑进裴寂耳膜,害他耳廓开始发痒发烫。

    他稍稍偏头,在渐渐暗沉的天色里,也捕获到了她耳垂的一抹红晕。

    一会儿会一会儿又不会的,让他如何招架得住?

    “那我应该会比你说得更大声一点。”

    裴寂笑得恣意又随性,“二十八岁的裴寂喜欢林枕溪,六十八岁的裴寂会很爱很爱林枕溪。”

    说爱太容易,难在付诸行动。

    但如果林枕溪想听,他也愿意说上一万遍。

    “去约会吧,女朋友。”

    林枕溪内心深处那条潮湿、阴冷、昏暗的甬道,在他话落的瞬间,吹进来一股干燥、热烈、混着西柚清香的风,凶猛地贯穿了她长达十二年的梅雨季。

    被他手掌包裹住时,她残缺的一部分灵魂好像也被补全了。

    两个人都没吃饭,约会的第一站在商场五楼的某家湘菜馆。

    到店时只有靠窗一处空位,坐下后,窗外断断续续有路人看过来,定格在裴寂身上的视线要更长些。

    林枕溪问:“裴寂,你是不是被人认出来了?”

    裴寂在数台镁光灯下都能做到宠辱不惊、面不改色,这点程度的窥探自然引不起他的注意,他漫不经心地接了句:“可能没见过颜值这么高的情侣吧。”

    他总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臭屁一下,林枕溪防不胜防,比起自我怀疑,先到来的是对他的肯定,“你一直都有吸引人目光的资本。”

    裴寂突然来了兴趣,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托住下巴看她,“那要是我没这副皮囊,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林枕溪摇头,“不会。”

    “……”

    好歹犹豫一下啊。

    “但我会想跟你做朋友。”

    林枕溪斟酌了下措辞,“如果你能长得接地气点,不像高山雪天上月一样,我会觉得你没想象中的那么难以靠近,可能就会有更多勇气跟你搭话……但是,裴寂,你太完美了。”

    这说法好像不太准确。

    她纠正:“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你是最接近完美的那一个。”

    听她说完,裴寂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敲点一阵,见林枕溪迟迟没有反应,引导性十足地抛出一句:“不问我在给谁发消息吗?”

    林枕溪顺着他的意思来,“你在给谁发?”

    “给我爸妈,感谢他们太会生。”

    裴寂扯了扯唇,“当然也得感谢我太会长,净挑他们基因里的优点长。”

    “……”

    吃完饭,两个人沿着商场扶梯一层层往下,到三楼时,裴寂率先看到一家礼品店,橱窗正中央摆放着一坐姿熊猫玩偶,头上戴一顶宝宝蕾丝帽,嘴巴里含着淡粉色奶嘴。

    林枕溪跟着看过去,眼神变得专注些。

    她有点想要这玩偶,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怕裴寂会觉得她在跟他索要礼物,才在一起第一天就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短短五秒,她的心路历程像经过一段弯弯绕绕的山路,脸上的纠结一目了然。

    裴寂直接牵着她的手,朝店里走去,边走边说:“给我女朋友买纪念日礼物去。”

    不巧的是,最后一个玩偶两分钟前刚被人买走,橱窗上放着的是展示品,不对外售卖。

    裴寂没有错过林枕溪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歪了歪脑袋,轻轻去碰她脑袋,“你在这儿等着,你男朋友去给你变个魔法。”

    林枕溪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松开手,快步朝一侧的洗手间入口走去。

    刚才买走玩偶的男人就站在那儿,估计是在等女朋友,裴寂上前,冲他礼貌笑笑,“今天是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很喜欢这个玩偶,你能不能把它让给我们?”

    男人睨他眼,下巴抬得很高,冷嘲热讽道:“你和你女朋友在一起第几天关我和我女朋友什么事?你来晚了,就想让我们把东西让给你,笑话,这世界上哪那么多能拱手相让的东西?再说了,你说你俩第一天就第一天啊,我和我女朋友今天还在一起第一百零一天呢。”

    裴寂看向这人的腕表,款式是理查德米勒的黑武士,全球限量发售,不过他手上这只只是块用来装腔作势的假货。

    “这玩偶的发售价是598,我直接转你六千,你把它让给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男人看似油盐不进,心里已经盘算起还能抬高多少加码。

    裴寂看穿他的小算盘,似笑非笑地说:“最多六千,你爱让不让,不让就一分捞不到。”

    见他态度坚决,男人忙改口:“看在你这么想要的份上,我就好人做到底,把东西让给你,支付宝还是微信?”

    裴寂刚把钱转过去,这人的女朋友从洗手间出来,隔着一条长廊看他们,男人被盯到有些心虚,连忙把礼品袋塞进裴寂怀里。

    裴寂还没走远,他就着急忙慌跟女朋友解释:“他女朋友生了重病,没几天能活了,就想送她这玩偶当最后的礼物,这要我怎么拒绝?你当初答应跟我在一起,不就是看中了我的善良吗?”

    他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完全没注意到去而复返的裴寂,裴寂拍拍他肩膀,脑袋微偏,朝林枕溪所在的方向指去,“那就是我女朋友,不仅能跑能跳,也比你能活。”

    然后看向这人女朋友,“这玩偶不是你男朋友送的,是我花了六千买的,他没告诉你自己净赚了五千四,多半是不想让你发现他其中没那么善良。”

    女人像听到了什么荒唐事,“谭明,你有病吧?这么缺钱,怎么不把你这表给卖了,倒卖送我的礼物做什么?”

    裴寂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了句:“他这表是假的,不过他身上这件LV的T恤是真的,至于转手几次,不好说。”

    男人羞到脸红脖子粗,“是真是假,关你屁事,你给我闭嘴。”

    女人也觉丢人,抢走男朋友手机,直接把钱还了回去。

    裴寂抬了下眉,“那这玩偶——”

    女人没好气地说:“送你了。”

    男人急到瞪眼,“我花了六百呢。”

    “又不是花我的钱,关我屁事。”

    女人冷笑,“咱俩今天就掰,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我怕再有下次,能把脸丢到太平洋去。”

    裴寂最后还是当着这个叫谭明的人的面,转给他前女友598,离开前又朝这人轻飘飘笑了声。

    林枕溪不明白那头发生了什么,裴寂一回来,就问:“你是不是加钱了?”

    “本来加了钱,后来全退回来了。”

    “真的吗?”

    裴寂把记录给她看。

    林枕溪一时不知道是一个玩偶加到六千夸张,还是对方收了钱又退回来这事更离谱,还想问什么,裴寂从袋子里拿出玩偶,贴在她脸颊一侧,拖着调说:“真像。”

    “哪像?”

    “都可爱。”

    林枕溪突然没话说了,将玩偶抱在怀里,唇角慢慢扬起。

    附近没什么地方能逛,看了场电影后,两人直接回家。

    待在明港的那段时间,住户楼里重新安装了声控灯,林枕溪还没试验过从灯亮起到熄灭间隔多长时间,今天难得来了点兴致,进电梯时,晃晃裴寂的手,“一会你别出声,让我算算它多久会跳灭。”

    她孩子气的模样太珍贵了,裴寂都想拿相机永久封存,自然不会为了作弄她故意和她对着干,于是纵容地应了声“行”。

    两人一出电梯,灯就亮起来,谁都没说话,定在电梯门边纹丝不动,等门合上,林枕溪开始计算时间,大概40秒,它才跳灭,比想象中的长。

    裴寂很慢地抬了抬手,在黑暗中,精准捏住她柔软的耳垂。

    林枕溪心一跳,下意识问:“为什么捏我耳朵?”

    突然的声音让灯泡重新亮了起来。

    也让她毫无准备地撞进另一双眼眸中。

    裴寂黑亮的瞳仁里流转着淡淡的笑意,笑意织成网,兜住她的心脏,轻柔地将它抛起,又稳稳当当地托住。

    “想吸引你注意力。”裴寂笑容扩大些,多出几分顽劣。

    “你怎么和小学生一样?”

    “你不喜欢吗?”

    林枕溪轻声说:“也没有不喜欢。”

    “喜欢跟小学生一样的行为,还是小学生裴寂?”

    他那架势,像极得不到答案就不肯罢休,林枕溪只好说:“更喜欢小学生裴寂。”

    “喜欢的话,就再陪我玩一次谁都不能说话的游戏。”

    林枕溪一顿,完全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的目光递过去。

    裴寂懒洋洋地扯了下唇,又戳了戳她柔软的脸颊。

    “等到下一次灯光跳灭,我就要亲你了。”——

    作者有话说:小裴:憋了一晚上,快憋死我了[爆哭]

    林牧:喂,110吗?这里有人骚扰我妹,赶紧给我把他抓走[愤怒][愤怒][愤怒]

    第60章 视频 “再亲一下。”

    四十秒的时间, 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漫长。

    林枕溪想起北城那晚,她在他毫无防备之际吻上他嘴唇的那一刻。

    他的唇不冷也不热,呼出的鼻息却很烫, 睫毛很长, 将错愕的神情盖下一半,她还感受到自己脸上异样的潮湿, 让亲吻这种甜蜜的事都变得悲伤起来。

    现在这份悲伤逐渐被其他画面占据——

    在满是潮湿的雨夜里,他弓下腰, 隔空点上她唇角, 告诉她她的唇膏没有涂抹均匀,他呼出的薄荷味气息比她唇上的草莓味清新很多。

    他亲昵地接过她吃剩下的圣代,冰淇淋将他的嘴唇染得雪白,像打上一层泡沫。

    等她在脑海里一一将这些分镜放映完毕,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短促的间隙里, 灯也再次跳灭。

    世界褪去颜色,短时间内难以适应的黑暗, 让她完全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从他不断逼近的气息中推测出他们现在的距离到底有多近。

    和第一次亲密接触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次不再只是两片不同温度的皮肉相贴。

    不轻不重的碾磨感不断传来,下唇的酥麻感很快蔓延到唇角。

    他的舌尖探过来时, 似乎有股清爽的雨露浇灌进一个滚烫的熔炉里, 火焰没有被浇熄,反而越燃越旺。

    她无意识用牙齿咬了下。

    是很尖锐的一下刺痛, 但裴寂没躲开,意识清醒些,伸手揽住她, 她的后背有明显的绷紧,很硬,又很薄。

    他的手掌缓慢往上挪,握住她后颈,调整好姿势后,再次将唇扣了上去。

    两个人都是新手,又算不上天赋异禀,坚持了差不多半分钟,裴寂退开些距离。

    林枕溪趁此机会重获新鲜空气。

    过道就这么狭窄,他的视线更是将她困囿于方寸之地,明明四周还是一片昏暗,她却能看清他眼底灼热的光。

    已经无法通过理性思维加载出语言,她张了张嘴,又合回去,双臂从他腋下穿过,紧紧抱住他,脸贴住他胸膛,这处地方一如既往的厚实,心脏隐匿于其中,跳得很快。

    几十下后,插进来电梯门向两侧打开的声音。

    格外突兀的声响,吓得林枕溪浑身一怔,身子跟弹簧一样,一下子弹出去两米。

    然而电梯里面空空如也。

    裴寂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刚才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我的错。”

    说完,他的注意力被林枕溪红到能滴血的耳朵转移走,上前捏了捏,“比熊猫奶嘴的颜色还红了。”

    林枕溪拂开他的手,脸也开始红了,别开眼,很轻地抱怨了句,“你好烦啊。”

    她没有注意到他耳后也是一片通红。

    裴寂没听清,有点讨嫌地追问:“你说什么?”

    林枕溪重新看他,底气足了些,“你不要再逗我了。”

    裴寂脑袋凑过去,又拿手指勾勾她食指,“生气了?”

    “没有,我要摁密码了,你先别说话。”

    他的手先一步伸过去,扫了眼密码锁的大致位置,开始盲敲,奇怪的是,每个数字都能被他精准摁下。

    就在林枕溪好奇这人究竟怎么做到的时候,人已经被他牵引进屋,自己的拖鞋也被他从鞋柜里拿出,服务周到细致,就差没亲手替她脱掉高跟鞋了。

    这算是在跟她求和示好吗?

    林枕溪没想明白,换上拖鞋,刚走到沙发那,准备把包放下,手腕被人拽住,她扭头。

    裴寂用含笑的眼睛看她,“再亲一下。”

    “……”

    五分钟后。

    林枕溪反手合上房门,拖鞋往后一蹬,整个人扑到床上,左右翻滚,滚完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原来人在开心激动的时候,真的会在床上撒泼打滚。

    她调整成平躺的姿势,双手捂住脸,没一会又开始蹬床、拱枕头。

    就在她快要把自己扭成麻花前,手背碰上熊猫玩偶,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拿起玩偶放到飘窗上,找了差不多十分钟的角度,才摁下拍摄键,发布了这几个月来的第一条朋友圈,配文是:【可爱。】

    裴寂评论得很快:【和主人一样可爱。】

    林牧:【可爱。】

    林牧回复裴寂:【你有点恶心。】

    丁倩雯:【可爱。】

    丁倩雯回复裴寂:【你有点恶心。】

    沈露西:【可爱。】

    沈露西回复裴寂:【你有点恶心。】

    娄望这次最晚看见,保持队形评论了两句:可爱但恶心。

    裴寂只回复了他:【你话太多了。】

    娄望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不乐意了,干干脆脆在评论区和他聊了杠起来:【你追人的进度太慢了,还恶心。】

    裴寂不想把林枕溪朋友圈搞得乌烟瘴气的,单独私信娄望:【?】

    娄望理直气壮:【怎么?我还说错了吗?你追人还不够慢啊?林枕溪也是的,不知道还在考虑什么。】

    他噼里啪啦砸了一堆消息过去,最后吐槽一句:【你俩一个静音,一个免提,倒是把我们几个旁观者等得快欠费了。】

    裴寂回得很简洁:【没机会欠费了。】

    娄望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这人藏不住事,没几分钟,闹得人尽皆知。

    嫌消息进来得太杂,直接建了个群,丁倩雯和沈露西相当活跃,倒是林牧,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吭-

    跟裴寂的交往和林枕溪想象的不太一样。

    很多时候,裴寂的情话都是隐晦的,没有直白的语义表达,就像击穿石头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

    是每天早上起来,放在餐桌上的一杯温水,是晨跑落后时他刻意放慢的脚步和逐渐贴近的背影,是她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睡着时,脸颊突然多出的柔软触感和披在身上的薄毯,是她在他镜头下陡然变得好看的笑颜,就连发愣也有一种他所谓的呆萌感。

    但他的爱本身毫不遮掩、弯绕,同时,也不会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周三傍晚,林枕溪洗完澡出来,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聊的全是和赛车有关的事,最后他还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会吧。”

    这一个月里,裴寂都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没有回车队一次,也闭口不谈这话题,她无从知晓他对以后究竟是怎么规划的。

    “你是因为怕我又出事,才不敢离开我身边的吗?”

    “你以后不打算再赛车了吗?”

    ……

    这些问题她都没有勇气开口问,生怕得到肯定回复,更怕他为了不让她自责,编造出一长串谎言。

    但同时她也知道,装傻充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后来那几个小时,她都在思考如何自然地切入这话题,导致睡前和裴寂坐在沙发上用投影仪看电影都心不在焉的,直到裴寂摁下退出播放键,她才抬眼看向屏幕。

    上面只有一行手写字:【想看林枕溪笑】。

    她一愣,扭头看向他,他正拿着手写笔在平板上写写画画,不一会儿,屏幕又变成:【林枕溪笑起来最漂亮】。

    底下还有个简笔画笑脸。

    林枕溪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唇。

    裴寂余光捕捉到,重新写下:【可以聊聊吗?】

    “可以的。”

    裴寂放下平板和笔,偏头看着她,拿出准备已久的台词说:“我不想跟你把矛盾留到第二天,更不想你什么都不说,单方面忍下从我那儿受到的委屈,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只有这样,我才能改进。”

    他没谈过恋爱,也知道一段感情需要经历不断磨合的过程,期间或许少不了争执,但他不希望她用一时的妥协和忍让来粉饰太平,以免冲突积攒到一定程度爆发后,曾经的美好被埋怨冲刷得一干二净,徒增大好时光被浪费的悔恨。

    林枕溪摇头,“我没有受委屈。”

    “那你今天晚上为什么一直在走神?”

    “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别人的通话,”她停顿好几秒,才鼓足勇气开口,“裴寂,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没有这种事。”

    这五个字还不够有说服力,林枕溪不信,“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去特训了,他们是不是已经把你除名了?”

    裴寂坚持说“不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所以我们在一起了,车手和车队之间同样也是双向选择的关系。一开始他们向我抛出橄榄枝的初衷就不纯粹,我当时也是抱着非要争一口气的心态才跟他们签下协议,也就是说,从一开始,我们对于对方来说,都不是最优且必须的选择。”

    他摸摸她脑袋,“所以这事跟你没有一点关系,至于你听到的那通电话,是另一个F3车队打来的,他们车队的赛车手出车祸住院,需要我去替补打一个赛季。”

    那车队排名不高,福利待遇更算不上优越,也无法保障一个赛季后,能否同他续签,要是不能,他又得重新规划未来。

    当然还有一点原因,“我不想这么早就跟你异地恋。”

    至少也得在她好全后,他再重新回到赛场,要是到时候没法开方程式,那他就去开GT。

    “你害怕我们会和其他很多情侣一样,因为异地分手吗?”

    裴寂没说话,林枕溪曲解了他的沉默,又问:“你觉得时间和距离哪个更残忍?”

    不待他回答,她兀自往下说:“我觉得是时间。”

    她的瞳仁里闪烁着认真又坚定的光,“我一个人走过了十二年光阴,意味着我几乎一半的人生里,每天必不可少的一件事,就是去喜欢你,这么漫长的时间我都坚持下来了,几万公里的路程又算得了什么?”

    很难得的,裴寂从她眼神中读出了一种信心,不仅是对她自己的,还有对他的。

    “更何况,就算我走累了,需要停下来休息,这次你也会主动走向我,不是吗?”

    裴寂笑了笑,跳过到刚才关于分手的话题上,“我不怕会因为异地跟你分手,从我第一次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我就没想过我们会分手。”

    沉默了会,他挠了挠脸:“我只是不想对着一个手机跟你说话,也不想在想抱你想亲你的时候,对着相册里的照片,跟个变态——”

    林枕溪捂住他的嘴,要他适可而止的意思。

    裴寂扬了扬下巴,趁机吻了下她掌心,收获到她一脸错愕的反馈后,笑弯了眼睛。

    等她撤回手,他不依不饶地缠上去,摁住她肩膀,把她钉死在沙发上。

    但没再亲她,只是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窝,很久才开口:“我会出国,但等我出国后,你要代替裴寂对林枕溪好点,照顾好她,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裴寂就把你绑在身上,走到哪儿带去哪儿。”

    裴寂最终还是决定和那F3车队签约,几天后,他收拾好行李,出发去意大利。

    之后那一周,不管再忙,每天他都会抽出时间和林枕溪通话,心血来潮的时候,也会想逗她几句。

    “林听听,你男朋友今天很累,要是你能跟他说一句他最想听的话,没准他就能满血复活了。”

    像在故意卖关子,也像笃定她一定能猜中他这会最想听到的话,故意没把话说全。

    林枕溪揣测了会,不确定地开口:“裴寂,我喜欢你?”

    “嗯?”

    以为他在不满自己说得太小声,把心事说得太没分量,她就抬高了些音量,还加上程度副词,把疑问的语调拖平成陈述语气,“裴寂,我很喜欢你。”

    裴寂的笑容就这么控制不住了,路过的队友看到,问他笑什么,他晃了晃手机示意,补充两个词:“My girl.”

    等人走后,他把手机贴回耳边,继续逗她,“其实我想听的是:裴寂,我想你了。”

    “……”

    就在林枕溪犹豫要不要顺他的意思来一句时,他突然说:“林枕溪,我想你了。”

    毫无征兆的,她心跳飞快。

    裴寂坐在栏杆上,懒洋洋地晃了两下腿,“至于你那句,等我回来,再当面跟我说。”

    这通电话一直到裴寂回宿舍后,还在进行。

    期间被裴寂调整成视频通话,林枕溪就这样看着他做完全套有氧和无氧训练。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把镜头怼得很近,肌肉都快挤到她脸上了。

    她也不好开口提醒他,生怕他来一句:“你害羞了吗?”

    又或者:“我就想让你看看我,可你怎么只关注到我的肌肉?林枕溪,原来你这么色啊?”

    他现在在她面前蔫坏蔫坏的,会说出这种臭不要脸的话,不是不可能。

    林枕溪把嘴巴闭了上去,后来手机举得实在累,就用床边支架固定住。

    屏幕里的裴寂消失后,她也没挂断,看了会医学书,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支架没固定好,半小时后手机滑落,直接砸到她脸上,她被砸得懵懵的,感受到痛意的同时,听见听筒里传出来一声:“怎么了?”

    “裴寂?”

    “嗯。”

    她捂着脸,拖着腔的嗓音温软:“手机打我。”

    裴寂立刻脑补出一只叉着腰的卡通兔子,腮帮子气鼓鼓的,耳朵很红,整个身子毛茸茸又软乎乎的,生起气来更可爱了——

    受不了。

    他实在没忍住往林枕溪不在的“护溪联盟”里发了条语音消息:【我和你们说,林枕溪她……】

    话说到一半,被人打断,留下一群人满头雾水。

    林牧:【?】

    丁倩雯:【她怎么了?情绪不对劲吗?】

    隔了十来分钟,沈露西问:【你人呢?】

    再次掏出手机后,裴寂改敲文字:【睡觉的时候被手机砸了下,我问她怎么了,她哼哼唧唧的,说手机打她。】

    裴寂:【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裴寂:【托腮笑.jpg】

    沈露西:【……】

    沈露西:【神经。】

    丁倩雯:【她是真可爱,你也是真的有病。】

    林牧:【。】

    林枕溪从丁倩雯那听说这事是第二天上午,一阵羞恼,“你们下次别搭理他。”

    丁倩雯笑到不行,“那可不行,难得有骂他神经的机会,要是以后他真成世界冠军了,身价水涨船高的,我们哪还敢说他一句不是。”

    说起冠军,林枕溪想起裴寂三天后就会迎来复出的第一场比赛,正打算找个时间问他训练进行得怎么样,进来一通电话,屏幕显示的是荆海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漏了一个——她的妈妈纪明兰。

    听见那声熟悉的“听听”后,她愣了足足五秒,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前段时间,你是不是来找妈妈了?”

    “你说的是你办婚宴那天?”

    “嗯。”

    林枕溪实话实说:“我是去了,但我不是去祝福你的。最后没进酒店,也不是因为我大度到不想去计较什么,只是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了,就像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态度一样。”

    她忽然一顿。

    纪明兰恨不得把她从自己世界里抹除,现在又会因为什么主动联系她?

    这答案好像也没那么难猜。

    林枕溪拿起平板,在检索栏输入纪明兰现任丈夫创办的公司,跳出不少条财经新闻。

    专业术语不少,她看得一知半解,但也不难得出这家公司目前正处于不诚信经营的风口浪尖之上,不少注资企业纷纷撤资,资金周转困难,继续下去,可能会面临破产清算的危机。

    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纪明兰是不可能来求助她的,也就是说,她是她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纪明兰柔声说:“妈妈打电话来,就是想问问你,上次受的伤好全了吗?”

    林枕溪太阳穴突突地跳,直接打断她的虚情假意,“你从蒋茹那听说了我男朋友的事,调查了他的身份,对吗?”

    纪明兰哑口无言。

    林枕溪一针见血地挑明:“你要多少?”

    就在她耐心告罄前,纪明兰回了个数字过来。

    林枕溪没给出正面回应,掐断电话后,纪明兰又给她发了条短信:【下周一晚上七点,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林枕溪还是没回,握着手机走到横厅巨大的落地窗前,坐下,看远处的江岸和高楼,看底下蜉蝣一般渺小的行人。

    等到天色彻底变黑,裴寂打来电话,她没忍住把这事同他转述了遍。

    裴寂很轻很慢地说:“我们听听,受委屈了。”

    她差点没绷住眼泪,声线抖得厉害,“裴寂,她太过分了!她怎么能这么对我?不要我的时候,转头把我丢了,现在需要我了,要的也是我的钱,凭什么?”

    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将她从生活里剥离,她又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联系她,挑战她的理智和底线?

    裴寂听完后问:“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

    “那我给你提供几条思路,你可以参考,也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什么思路?”

    “到时候我让人给你寄几样东西,看你到后你就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林枕溪就收到了四个包裹,一一打开,第一个包裹里装着一张支票,数额已经填上,恰好是纪明兰开出的两千万。

    第二个、第三个里面的也是张支票,但材质和第一张有所不同,还分别多出一份“无偿赠予承诺书”和一张欠条。

    第四个则是一张芭蕾舞团演出门票,演出开始的时间恰好在周一晚上七点。

    她很快明白了裴寂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小裴:给你两千万,离开你女儿[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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