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男人很好玩
察觉到姒华欢微微贴近的动作, 谢昀立刻斩断脑中吓唬她的想法,猛地直起身。
若是真的亲下去,她还会感到有趣吗?明日……她还会来吗?
这问题的答案, 他无从得知。
此刻的他, 既怕她来,又怕她不来。
眼前的一大片阴影消失, 姒华欢方才回过神来, 暗自懊恼刚刚产生的荒唐念头, 脸上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烫。
不过很快她便想:谢昀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离她那么近已是他能忍受的极限,还好她没有躲闪落到下风。
想着,她心底那点继续逗弄谢昀的坏心思又活络起来。
姒华欢笑起来, 半跪在床上,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娇嗔道:“你躲什么?”
这语调一出来, 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起鸡皮疙瘩。
但他生气, 她就高兴,只要能折磨到他,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谢昀眼神无处安放,只能盯着她媚色无边的猫眼, 刚想说话,忽觉鼻下一热, 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下意识抬手一抹, 指尖沾上一片湿,借着从窗外流入的月光,看清指腹上的暗色——
是血。
姒华欢也跟着低头看去,看清是暗红色的血后先是一怔, 随即“噗嗤”一声,整个人跌回床上,笑得花枝乱颤,直不起腰。
谢昀耳根烧得滚烫,什么也顾不得了,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子,仓皇夺门而出。
听着那脚步声狼狈远去,姒华欢好不容易才止住笑,用指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裙,除了上衣轻薄透软些,并无甚特别出格之处。
她看《昭阳趣史》时,里面图画文字那般露骨,她也不过是脸热了片刻,何曾像他这般没出息。
真有意思。
她现在好像有点体会到二姐姐所说的“男人很好玩”了。
谢昀踉跄冲到廊下,仰起头,用帕子死死按住鼻子。夜风掠过,带来一丝清凉,但他脸上的滚烫却毫无退散,心里的羞恼翻江倒海。
他怎么这般没出息。
他明明什么都没瞧真切,竟在她面前流了鼻血,如此失态。
这下好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明日,哦不,往后几日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他思忖片刻,也不是他没出息。
她只在那,对他来说便成了一种无言的诱惑。她就像一枚饱满多汁的果子,幽微的芬芳足以牵动他所有的心神。
那种渴望,并非源于头脑,而是从身体深处涌来。似乎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叫嚣着去品尝,去占有,去感受。他必须要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那股冲动。
天知道他这几日忍得有多辛苦,这才导致他肝火亢盛,虚火上浮,流了鼻血。
他闭了闭眼,心里发狠地想——
若她再这般不知轻重地撩拨……他定不会再放过她。
*****
姒华欢用过早膳后,沿着侯府后园的小径缓缓散步。
踏上小拱桥,她远远看到不远处的庭院空地上,谢昀正背对着她,手中端着一个青瓷小碗。
脚边的大白狗正昂首挺胸地在他面前站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手中捻起的肉干,口水顺着吐出的长舌滴滴答答往下淌。
“瞧你那点出息。”谢昀低笑一声,嗓音清朗。
他手腕一扬,将肉干朝远处掷去。焦焦立刻如离弦之箭般蹿出,纵身一跃,精准地在半空中将肉干吞进口中。
姒华欢把视线移回谢昀身上。今日的谢昀穿了一身天青色的锦袍,墨发以一根玉簪束起,身姿挺拔。
晨光落在他侧脸上,清晰地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条。眉骨清晰,鼻梁挺直,眼瞳在晨光下显出浅褐的色泽,含着轻松笑意,整个人透着一股洒脱飞扬的神气。
与昨夜仓皇而逃的他判若两人。
姒华欢唇角不自觉弯了弯,缓步走近。
谢昀恰好又抛出一块肉干,侧身时瞥见了正走来的姒华欢。
他脸上的笑容有一丝僵住,目光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浮动了几下,将手中还装着肉干的瓷碗塞进旁边陶总管的怀里。
他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声音听起来不太自然,还刻意提高了音量:
“咳……陶叔,你先陪焦焦玩吧。那个……我想起来还有几件紧急地公务未处理,我先去书房了。”
陶总管本全神贯注、满眼慈爱地看着焦焦扑腾,怀里突然被塞了个碗,又听自家侯爷这没头没脑的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对着脚下生风的谢昀喊道:“侯爷你今日不是休沐吗?哪来的公务啊?”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清晰地铺满整个庭院。
只见谢昀疾走的背影猛地一滞,头微动,像是在挣扎要不要回头辩解什么,最后硬生生忍住了。非但没停,反而步伐更快了,很快消失在廊角。
姒华欢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这哪里是有什么公务,分明是还在为昨夜之事羞愤难当,怕她当面提起耻笑他,这才慌不择路地寻借口遁走。
啧啧,此一时彼一时。
想到她刚重生回来躲着他走的时候,他可曾想过竟有躲着她的一日?
看着往日从容高傲的他试图维持镇定,却难掩被动的模样,一种微妙的快感在心头流淌。这比直接的胜利更令人愉悦。
她并不急于收网,反而生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闲适。
难得她今日心情颇佳,生出几分慈悲心肠,没有立刻追上去好好“关怀”他一番,而是将目光投向焦焦。
焦焦此刻也注意到了她,立刻撒欢地朝她飞奔而来。
姒华欢下意识地后撤半步,做好了闪避的准备,以免再被它扑倒。
然而,出乎意料的,焦焦奔至她身前一步之遥时,竟生生刹住了爪子,停了下来,昂着头看着她,丝毫没有要扑上来的意思。
姒华欢不由得微微发怔。
难道上次她板着脸和他说“不许再扑”它真的听懂了?这大肥狗真有这般通人性?
这份意外之喜,加之刚刚被谢昀逗出的好心情,连带着看眼前的焦焦都觉得比往日顺眼许多,甚至觉得它烧焦的耳朵和憨厚的脸盘都可爱了几分。
她伸出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大脑袋。
看到姒华欢出现,陶总管面上才划过一丝了然,上前行礼道:“老奴眼拙,方才未看见殿下,殿下金安。”
她随意“嗯”了一声,捧着焦焦的脸道:“倒是比你那主人还更通人性些。说不让扑我,真的不扑了。”
“原是如此。”陶总管喃喃道。
姒华欢不解:“什么?”
“侯爷近些时日,花了不少功夫训焦焦,尤其是拘着它不准它见人就立起来扑腾。为这个,焦焦可没少挨训,肉干都扣下不少。”
陶总管说着,语气里颇有点为焦焦抱屈的意思,“老奴也多嘴问过侯爷,说焦焦天性活泼,是喜欢人才这般,无伤大雅,何必拘着。殿下猜侯爷怎么说?”
姒华欢看向他:“他怎么说的?”
陶总管像分享新鲜事似的,学着谢昀当时那般散漫的语气,惟妙惟肖地重复:
“侯爷说,‘她不喜欢。万一它哪天没轻没重的,把她扑出个好歹怎么办?她得娇贵着养呢。’”
话一出口,陶总管似乎意识到和公主这般唠家常似乎有些不妥,讪讪止住,在嘴上拍了一下,陪着笑小心翼翼看她脸色,“诶呦,是老奴多嘴了,殿下恕罪。”
姒华欢心尖上像被挠了一下似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滋生,难得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手上无意识地揉着焦焦的耳朵,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哦”了一声。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刚刚谢昀消失的方向。
她不咸不淡的反应让陶总管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望向谢昀消失的廊角。
侯爷,我尽力了,只能帮你至此,你的路似乎还很长啊……
*****
傍晚,书房内烛火通明。
紫檀木桌案上,书册和公文折子垒得齐整,唯独摊开的一页折子上,氤氲出一个突兀的墨点,是走神时笔尖停顿太久留下的痕迹。
谢昀端坐在书案后,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再睁眼,眼中丝毫波澜不起,异常冷静。
他搁下手中的狼毫,手伸向桌案一侧。
那摆着一个花盆,盆中有一株花,枝杈上的花朵已显得稀疏,显出几分伶仃。
他伸手又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花,捏着花梗,手指捏上层层叠叠的花瓣,低语:“来……不来……来……不来……”
花瓣一片片被扯下,无声飘落。
在扯下最后一片时,他吐出最后两个字:“不来。”
得到这个结果他无端有些烦闷,把揪空了的花枝随手一掷,丢在桌角。
那里已经积了一小堆柔嫩的花瓣和光秃秃的枯枝,凌乱地堆叠着,与齐整的桌案格格不入。
他后仰靠向椅背,叹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已经是五次“来”,和五次“不来”了。
他自己都理不清,他究竟盼着哪一个结果。
若她真来了,他该如何面对?
若不来……此后可还会再来?
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夜色浓稠,天幕漆黑,约莫已是亥时了。
半晌,他心一沉,站起身,留下一地的花瓣和枯枝,径直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说:就快到文案了[垂耳兔头]
第32章 满亭流淌的春色
姒华欢一夜好眠。
上午, 她刚要出门,便碰到了散朝回府的谢昀。
她一眼就注意到他眼下明显的乌青,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眼下的位置示意, 打趣道:“你昨晚去做贼了?”
谢昀:“……”
瞧瞧, 罪魁祸首还在这说风凉话呢。
他没接话,只问:“你要出门?”
“嗯。”
谢昀:“你等我一下, 我去换件衣裳。”
姒华欢:“干嘛?”
“正巧我今日得空, 可以陪你同去。”谢昀道, “哦对了, 你要去哪?”
姒华欢总感觉这家伙日日在她眼前晃,哪都有他。
她眯起眼睛:“大理寺少卿是个闲职吗?你怎的日日不去上值?”
谢昀一时无言。他总不能说,自己昨晚因为她彻夜难眠, 在书房批了一夜公文静心。
“都处理完了。”他最终只答道。
姒华欢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 难得好脾气地点了点头:“你要换衣裳就快一些, 一会儿日头就该毒起来了了。”
谢昀微微一怔,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全没用上。许是她折腾了他几日心情大好,居然这般轻易就答应了。
知道她苦夏,他赶忙应声:“你先上马车等,我很快就好。”话音未落就已快步走向西厢院, 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
谢昀回到房中,打开衣箱翻找, 特意选了件和姒华欢今日所着衣裙颜色相近的紫袍, 对镜整装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匆匆赶回府门口,脚步轻快地几乎要踏风而起。可刚上了石阶,整个人僵在原地。
门前长街空荡荡的, 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
谢昀怔怔地站着,方才那点雀跃心思早飞了个干净。
怪不得她答应得那般爽快,原来是为了趁机溜走!
计划得逞的姒华欢坐在轻轻晃动的马车里,唇角不自觉扬起,连横着小曲儿的调子都十分欢快。
她怎么可能真同谢昀一道出门?用膝盖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更何况,她今日确实是有要事。
三日前,她向庆阳公主府递了拜帖,她要亲自去问问二姐姐怎么还没有面首的消息。
日光灼灼,庆阳公主府邸门前早已有侍女等候,见康乐公主的车架至,两名侍女上前行礼,引她入府。
穿过朱漆大门,侍女并未引姒华欢去前厅,反而沿着回廊转向后院。
廊外园景开阔,远处假山叠石,一池碧水漾着粼粼波光,池中红鲤摆尾,荡开圈圈涟漪。
一座宽敞水榭建于池心,四面垂着竹帘,既透风,又遮去大半暑气。
走过一段浮桥,侍女掀帘请她入内。
只见庆阳半卧在贵妃榻上,云鬓松散,绛色罗裙裙摆迤逦曳地。榻边跪坐一白衣男子,手持一柄团扇正隔着冰盆向她送风。
另一侧则倚着个身着烟灰色纱衣的年轻男子,纱衣襟口松散,一览无余地袒露着胸膛。他剥开一颗紫葡萄,小心剔了籽,才递至庆阳唇边。
一般人家后宅之中都是女眷穿着轻薄,在庆阳公主府却是反了过来。
水榭中央另有四名男子,皆身着月白纱衣,那布料薄如蝉翼,阳光透照之下,竟与赤身无异。
四人或抚琴,或作画,见人来,不过懒懒一瞥,便又专心于手中事,仿佛身上近乎无物的遮蔽与满亭流淌的春色,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姒华欢何曾见过这般骄奢淫逸的阵仗。
虽她也去过折梅苑,但那里的小馆衣着尚算齐整,不似眼前这般近乎袒露。
到底是读过《昭阳趣史》的,她心下明白,不便再多打量二姐姐的面首,强自镇定地移开目光,只端出一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看向榻上笑吟吟的二姐。
庆阳将她强作严肃却掩不住耳根微红的情态尽收眼底,觉得这妹妹单纯得与其美艳容貌全然不符,还是个孩子心性,实在是单纯地有趣。
她不由莞尔:“如何?可是羡慕二姐姐?”
姒华欢轻咳一声:“还……还行。”
庆阳但笑不语,瞧得她愈发不自在。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姐姐上回答应我的事,都过去多久了还没信。相貌佳、品行端的男子就这般难寻?”
“相貌佳的,好找。”庆阳慢条斯理地咽下葡萄,慵懒道,“品行端的,也不难。家世清白的,更是一抓一大把。”
“可这三个条件合在一起,你这要求可就不低了。男人嘛,只要占上其二,便可被称为世间难寻的佳婿了。”
姒华欢鼓腮:“那二姐姐怎的寻到那么多的?”
平日里她对二姐姐的面首仅有所耳闻,但外面的人总会夸大其词,只说庆阳公主府的面首不下十个,个个绝色,公主府夜夜笙歌。在此情形下,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面首被接进府。
庆阳道:“因为我只要相貌佳的。”
“那日后发现他品行不端怎么办?”
“当然是逐出公主府,换新的咯。”
此言一出,旁边弹琴的男子指下“铮”一声,错了一个音。
“不过……”庆阳拖长语调,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要说这三样都齐全的,京中还真有一个。”
姒华欢眼睛亮起来:“谁?”
庆阳大笑出声:“世间难得生出一个,早被你择去做了驸马。”
姒华欢笑容僵在脸上。
庆阳感慨:“还是父皇圣明,早早就替你择定了他。那可是万万里挑一的人,相貌、品行、家世,无论哪一点单拎出来都是数一数二的。你是不知,京中有多少姑娘眼热你呢。”
姒华欢低声嘟囔:“他有什么好的。”
庆阳眼波流转,纤指情抬,示意身侧的美男再递一颗葡萄,慢悠悠道:“有什么好?满京城还能找出第二个似你家驸马那般的人物吗?模样自不必说,便是穿着寻常朝服立在人群中,也自有光华,夺目得很。”
“再说品行,多少勋贵子弟流连花丛,惹一身风流债?偏他洁身自好,从不涉足烟花之地。年及弱冠,府上既无通房也无侍妾,下了朝不是去上值、回府,便是去找你和子韫。这般稳重,哪里去找?”
有人在耳边这般夸谢昀,姒华欢尤其不爱听,轻哼一声,忍不住反驳:“不过是些表面功夫,他惯会装模作样的。”
“惯会装模作样”这一点庆阳深有感触,谢昀就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这番夸赞,可是把谢昀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想必他知道她在康乐面前如此替他说话,必定心花怒放。
改日见了,合该让他多送几个绝色美男到府里来,才不枉费她今日这番口舌。
她想了想,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不过说来也是,既然你这般看他不顺眼,姐姐自然还是想替你物色个可心人儿的。”
“前几日还真瞧中一个,容貌俊秀,性子也温顺,正想荐给你呢……谁知昨日碰巧遇见明安侯,便同他提了句。”
姒华欢抬眼看向她,期待她继续说下去。
庆阳语气轻飘飘的:“可他一听的就沉了脸,那眼神冷的……啧啧,当场就撂下话了,说……”她仿佛意识到失言,紧急止住话头,抬手掩了唇,眼神闪烁,“哎呀,瞧我真是热糊涂了,怎么顺口就说了这个……”
姒华欢心头一跳,盯着她追问道:“他说什么?”
庆阳面露为难,最终在她的灼灼目光下,才似无奈地笑了笑。
“他警告我,让我往后都别再为你张罗这种事了。”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添了句,“我这可是看在姐妹情分上,才偷偷告诉你的,你可不能转头就把二姐姐卖了。”
姒华欢听完,心口烧起一团火:“我的事,何时轮到他来做主!”
害她白等这么久!原不是找不到,而是他在背后作梗!
他凭何霸道专横,连她找面首的自由都要掐断!
庆阳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只是慵懒地靠回榻上,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姒华欢冲回侯府,一进门便随便揪住一名侍卫问:“谢昀在哪?”
第二次被公主揪住问这个问题的侍卫苦着脸说:“侯爷出门了。”
“去哪了?”
“侯爷没说……”
姒华欢闻言更是气结,一跺脚,再不理会那侍卫,径直提着裙摆快步往府内走去。
她的脚步声又快又重,屋檐上停歇的鸟雀似乎都被她的怒气惊扰,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
一路穿回庭院,回到院子,她将桌上早备好的凉茶一饮而尽。
这一小杯凉茶不足以扑灭她心中恼火,越想越是气闷。
怪不得,怪不得这几日觉得谢昀那般安分,也不再招惹她。她当是她的计划奏了效,让他转了性。
原来全是假象!
他哪里是安分,分明是憋着坏!
表面上与她谈论起面首不咸不淡的模样,背地里却跑去威胁二姐姐不许再替她张罗。
今日若非二姐姐不小心说漏了嘴,她还不知要被他蒙在鼓里多久,看她像个傻子似的白等!
越想越觉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
一报还一报。她得让他知道,她不是能被随便拿捏之人!——
作者有话说:再次滑跪,今天有点事耽误了,之后我设置存稿箱定时发送![求求你了]
第33章 第三次引诱我了
夜已深, 书房内还大亮,谢昀坐在书案后,指尖按着一卷摊开的文书, 久久未动。
他心思难以全然沉浸, 总觉得,今晚要有什么事发生。
忽然, 门外响起急促的叩门声。
“侯爷可在书房?”是姚黄的声音, 带着显而易见的着急。
杜风答道:“在的, 姚黄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谢昀听出一丝不对劲, 向外扬声:“进来。”
姚黄推门而入,脸上满是忧色,向他匆匆行了一礼。
“何事惊慌?”
“侯爷, 公主她病了,您快去看看吧!”
“病了?”谢昀心下一沉, 立刻起身。
白日里见她还好好的, 怎会突然病了?
他迈着大步向主院走去, 步伐较平时急促很多,“怎么回事?可召了江鹤舒?”
“还未曾……”姚黄得一路小跑才能追上他的步伐,跟在身后说,“公主起初只说有些乏, 不让惊动旁人,后来便越发不妥了……”
谢昀不再多问, 快步穿过回廊, 夜风沁凉,却吹不散他心头那点突如其来的焦灼。
她的身子素来不算强健,最是怕苦怕痛,一点小病小痛都能让她娇气地哼上半天。
这病来得急猛, 若非情况实在不好,姚黄不会来找他的。
很快便到了主院。里面静悄悄的,谢昀抢先一步推开门,一股甜暖的熟悉香气扑面而来。是鹅梨帐中香,她平日里晚间最常用的香。
屋内光线昏暗,只内室燃着几盏灯,勾勒出床帏朦胧的轮廓,
谢昀放缓脚步,走向那张垂着层叠纱幔的拔步床。
借着昏黄的光晕,他看到姒华欢闭着眼睛躺在丝衾中,绸缎般的长发铺散了枕头。
一张小脸苍白,唇色也淡得近乎失了颜色,呼吸绵长,看上去确实虚弱不堪。
他在床畔站定,俯下身,声音不自觉放得极低:“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姒华欢缓缓睁开眼,眸光似乎因不适而显得有些涣散,水润润地望着他。
她极轻地点了下头,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哪都不舒服。”
她微微动了动,像是想撑起身,却又无力地跌回枕上,只得向他伸出手,声音很轻:“你过来些……我有话同你说……”
谢昀不疑有他,依言附身凑近了些,但仍保持着一段恰当的距离。
“再近些……”姒华欢不满他的君子之风,声音更软,“我现在没力气,声音大了头晕……”
她这副脆弱的模样让谢昀心头发紧,不由又往前倾了几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他都能数清她轻颤的睫毛。
然而,就在他心神微松的瞬间,后颈一紧。
姒华欢原本虚弱无力的手臂突然环了上来,箍住他的后颈,用力往下一拉。
事发突然,谢昀全然未曾防备,加之本就俯着身,重心不稳,便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拽拉得向前扑去。
天旋地转间,他还下意识护了一下她的身体,后背便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
原本虚弱的姒华欢此刻跨坐在他的腰腹之上,一手仍勾着他勃颈,方才那副病弱的模样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怒火,其中快速闪过一丝得意,苍白的脸颊也因为动作间泛起了薄红。
“谢昀!”她两只手压在他的喉间,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威胁我二姐姐不许给我找面首!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是吗!”
谢昀愕然只一瞬的功夫,立刻反应过来,刚刚姚黄把他带到门口就没跟进来,反而悄无声息地把门合拢了。
她们精心策划了一场“请君入瓮”,就是为了向他问罪?
身下丝衾柔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腰胯间隔着衣料感受到少女身体的温热。
他仰视着她因怒意在昏暗光线下亮得惊人的眼睛,低低笑了一声,坦然承认:“是我。是我让她不许再给你找。”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利落,反倒让姒华欢噎了一下,压在他喉间的手收紧了几分,用力摇晃他:“你这个王八蛋!”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管本公主的事!你凭什么!”
“别的事或可商量,”谢昀明晃晃地直视她,“这事,我非管不可。”
姒华欢荒唐一笑,她可算是明白了。
谢昀是在得知她要找面首后,向父皇求了赐婚,除了恶心她,还可以打着驸马的幌子光明正大阻拦她找面首。
他就是看不得她过得潇洒,将他比了下去,不惜用这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
她愠怒至极,手下又用了点力,却悠着劲,那力道不会真的掐死他,但能压制住他。
谢昀一点都没有挣扎,反而抬起手,温热宽大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她的腰侧。
哪怕隔着一层寝衣,那掌心灼热的温度也烫得她轻轻一颤。
他的声音莫名低哑了许多,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危险:“公主殿下,一定要用这个姿势跟我讨论这件事吗?”
姒华欢身子一僵,手上掐脖的力道都松了不少。
方才只顾着发火和居高临下地压制他,全然忘了两人此刻的姿势是何等……暧昧!
她坐在他的腰腹之上,腿侧紧贴在他身体两侧,身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坚实的肌肉线条和有些滚烫的体温,他的手还轻轻握着她的腰。
昏暗的灯光下,他深邃的目光紧锁着她,里面翻涌着一些她看不懂却有些心慌的情绪。
她此刻鲜明地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敌对多年的少年。
而是一个刚二十岁,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的心跳开始失序,“砰砰砰”地撞着胸腔,速度快得让她有些发晕。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双耳,她知道那里肯定已经红透了。
不能在谢昀面前露怯!
他说这些话无非是要看她落荒而逃,一如他前些日子的狼狈模样。
姒华欢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如火燎般收回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甚至刻意挺直了脊背,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努力维持平日的语气:“那又如何?”
谢昀的手掌非但没有松开,反而隔着寝衣缓缓摩挲着她的腰侧。这细微的动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狎昵,激得她肌肤顿时起了一阵轻栗。
他的眼神愈发微妙,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所以,”他缓缓开口,“今日装病骗我过来,将我压在此处,是对我的‘惩罚’吗?”
惩、惩罚?
这个词从他口中吐出,平白染上一层极度暧昧的意味,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一下子变得像另一种形式的调情……
姒华欢脸腾地烧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就在她怔神的时间,谢昀眼中暗光一闪,搂在她腰迹的手一用力。
一阵天旋地转,等她惊呼着反应过来,局势已然彻底颠倒。
她被结结实实压进了柔软的丝衾中,被笼罩在谢昀的一大片阴影下。他一只手仍牢牢箍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撑在她耳侧,彻底将她困在了方寸之间。
他的气息强势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屋内的甜香染上他的味道,变得极具侵略性。
“你……”姒华欢又惊又怒,挣扎着想推开他,却发现徒劳无功,男女力量的悬殊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谢昀俯视着她,距离近得鼻尖几乎相碰。他目光幽深,危险又迷人。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姒华欢。”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哑得厉害,“你真当我不敢是吗?”
第三次?什么第三次?
姒华欢一时呆住,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烧得心慌意乱,大脑一片空白,只能顺着问:“……第三次什么?”
“第三次引诱我了。”他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瓣,“我没你想的那么正人君子。真当我不敢是吗?”
脑海中顿时涌入前两次的记忆,原来在他眼中,她的所作所为不是恶心,竟是引诱!?
那他为什么对她露出嫌恶的表情……!
一个想法炸开在脑海中——
他那个表情,不会是害羞得不知所措吧???
一股被他全然掌握的弱势感让姒华欢心头火起,不甘示弱地讥笑一声:“你能有什么本……”
“事”字还未说出口,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了回去。
谢昀低头,精准无误地封住了她的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和积压已久的渴望。
姒华欢的大脑“嗡”一声,霎时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愤怒和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唇瓣相贴的触感柔软而霸道,他并不急躁,而是慢慢厮磨着她的唇。
之后他的吻不再克制,舌尖强势撬开她因惊愕而微松的牙关,更深地探入,纠缠,索取。
姒华欢浑身僵直,双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身下的丝衾,呼吸彻底乱了节拍。
感官变得模糊却敏锐,耳边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和唇齿间令人面红耳赤的细微声响。
她的脑袋愈发晕眩,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个吻抽走,指尖微微发麻。
就在她险些要憋死的时候,谢昀才稍稍退开些许。他看着她迷蒙失神的双眼和涨得通红的小脸,喉结滚动,用气声低哑地说:“呼吸啊,笨蛋。”
他眼底带着未退的情.欲,夹杂着几分戏谑:“之前不是还挺会引诱我的?怎么躬行实践起来,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
这话像往烧得旺盛的柴火里又添了把柴,姒华欢心头的怒火更盛。
他居然挑衅嘲笑她!
几乎是想都没想,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趁他喘气的空档,猛地一个翻身,将谢昀再次压在身下。
既然如此,报复他之余,顺便印证她的结论是否正确。今日亲了他,晚上做梦是否能梦到前世。
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压抑的怒火与莫名的渴望纠缠在一起,姒华欢忽然低下头,再次吻了上去。
只是她的吻毫无章法,完全是赌气的啃咬,胡乱在他柔软的唇上碾压,试图模仿却又不得要领。
谢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墨色无边无际地翻滚开来。
他满意地享受着。他知道她喜欢貌美的,知道自己何种角度最好看,也知道压低嗓音和放缓语速有多勾人,知道说什么才会让她上钩。
此刻便是最好的印证。
谢昀任由她毫无技巧地“报复”了片刻,感受她生涩的厮磨,贝齿偶尔碰到他的,像羽毛一下下挠在心尖上,很痒。
他说过的,若是再有下次,他定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这一次,是她主动的——
作者有话说:[黄心][黄心][黄心]
第34章 夜色浓稠,一室旖旎
就在姒华欢沉浸在这笨拙的“报复”中时, 一只大手不动声色地环住了她的腰肢,身子一挺带着她就势一滚。
天地再次旋转。
待姒华欢回过神,已被重新陷落在被褥中, 乌发如海藻般铺陈。
她因接连的翻滚和方才那个漫长而令人窒息的吻, 早已呼吸不畅,脸颊绯红, 眼眸里水光潋滟, 微微上挑的眼尾染着一层动人的红晕, 媚眼如丝, 纯然又诱惑。
她的双手下意识地微微抵在他紧实的胸前,那点力道却如同蚍蜉撼树。
谢昀垂眸凝视着她这般情态,目光幽深, 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他低下头,高挺的鼻梁蹭着她的鼻尖, 灼热的气息交融, 他用极低又魅惑的声音说:
“姒华欢, ”他叫她的全名,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缓慢,“你要推开我吗?”
她的主动对他来说是致命的邀请,他所有的自制力都在此刻溃不成军。
他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象接下来发生的可能, 倘若此刻的她对他说想停下,想离开, 他会放手吗?
他想, 他大概会不顾一切地用尽各种手段将她留下……甚至那些方式并不光彩。
他想让她环抱他,想让她的身上布满自己的痕迹,想在她的记忆中留下“第一次”这样不可磨灭的烙印,想要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这是贪心吗?
那就当他卑劣吧。
姒华欢此刻头脑昏沉, 四肢酥软,一种陌生令人心慌的空虚感涌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是小腹莫名的燥热,身体深处竟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望,叫嚣着想要与他贴得更近,纾解那磨人的躁动。
她应该推开他的,但她不想推开。
她微微扭动了一下,试图缓解莫名的渴望,却不知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对谢昀来说是致命的。
谢昀撑起身,稍稍拉开一点距离,目光一寸寸描摹她动情的神态。
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最后一丝克制和明确的警告:“姒华欢,你现在喊停,还来得及。”
他顿了顿,低声道:“不然……一会儿你怎么哭怎么求,我都不会停的。”
这样直白的话本该让姒华欢清醒退缩的,可此刻的她被那股情.潮冲刷得理智尽失。
混沌的脑中,《昭阳趣史》的碎片拼凑起来,精美的插画在她脑中一一闪过。
她心下微动,强烈的探究欲凭空出现,控制了她的意识。
姒华欢实在是头铁,原本微微抵在他胸前的手往下摸索。
这样紧实的腰腹,比之二姐姐那些面首丝毫不逊色。
睡了这个贞洁烈男,她也不亏。
气氛都到这了,几乎是完全遵循身体的本能,她抬手绕到他颈后,揽住了他,将两人之间少得可怜的距离彻底消除。
她仰起脸急促地喘着气,眼底水光潋滟,分不清是羞是恼。
只见她红唇微张,带着颤音吐出两个字:“快点!”
这两个字干脆、直接,似是赌气,又似急不可耐。
谢昀脑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啪”一声断了。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俯身再次覆上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与先前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不再是戏弄,不再是试探,而是掠夺一切的强势和急切。
姒华欢被这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弄得晕头转向,揽在他颈后的手无力滑落,只能被动承受着。
空气再次都被他夺走,灭顶的窒息感中却夹杂着一种奇异的快感,让她身体愈发酥软,像一滩春水溶化在丝衾间。
谢昀的吻不再流连于唇瓣,而是沿着她滚烫的脸颊一路向下,落下细密的啄吻。
在最后关头,谢昀突然停下,低喘着问:“还要继续吗?”
姒华欢不满他的戛然而止,更不想回答他的问题,羞赧地别开脸,咬牙小声道:“别废话了……”
他反而耐着性子继续问:“我是谁?”
姒华欢呜呜咽咽不肯张嘴,他咬了一下她的下唇,循循善诱:“叫我的名字。”
姒华欢几乎快被那股子难耐折磨地掉下眼泪,气得一口咬上他肩头:“谢昀!你这个混蛋!”
世上被骂了还愉悦笑出声的人,此刻除了谢昀,大概再无第二人了。
他低低“嗯”了一声,腰身一沉,缱绻温柔地再次吻上她的唇。
夜色浓稠,将这一室旖旎尽数包裹。一阵强风刮过,吹得树叶簌簌而落。
云层将月亮全部拥住,又被一道紫电劈开,昭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远未停歇。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内烛光早已熄灭,精疲力尽的小公主沉沉睡去,坠入无边的梦境。
姒华欢又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浮在半空。
低头望去,是送葬的队伍。
其规模浩大,前所未有。放眼望去,尽是缟素。
长长的队伍沉默地行进在宽阔的路上,旌幡如林,蔽空遮日。高大的灵策划披着繁复的黑白帛,由无数引幡官和执绋者牵引缓缓前进。
队伍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仪仗卫士,文武百官皆着素服,垂首屏息,步履沉缓。
她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哭声、哀乐、步履声,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唯有这宏大而肃穆的画面立于眼前,压抑至极。
是谁的葬礼?竟如此隆重。
心念一动,她这缕幽魂便加快速度向前飘去,越过层层人群,直抵队伍的最前方,仔细看那竖立在灵柩前的铭旌。
玄色的缎底,以金线绣着文字,上面赫然是她的封号!
竟是她自己?灵车上的棺木中躺着的,是她?
她并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有些想笑,试问这世上有谁还能亲眼目睹自己的葬礼呢?
她随着队伍沉默地流向郊外的皇陵,一路通过神道。
神道两侧排列着瑞兽石像生,尽头矗立着圣碑,上记录着皇陵中陵墓主人的身份及功德。
石碑上的字又小又多,姒华欢没有一一细看,只草草扫过。直到最后两个圣碑,看起来新很多,不由好奇地凑近。
文宗睿景大圣大昭孝皇帝?
她记得皇祖父的谥号不是这个呀。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父皇的圣碑。
瞬间的巨大冲击让她周身一颤,几乎站不稳,她下意识地颤着手想轻轻抚摸圣碑上的文字,手指却徒劳地穿过。
父皇不在了……
她从未想象过这一天。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她根本不能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失去至亲的剧痛,与至亲生死永隔,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恐惧。
她无法安慰自己这只是梦。她清楚,这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
无尽的哀伤与恐惧将她吞噬,她跌坐在圣碑前痛哭,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也只化作虚无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惚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旁边那尊石碑。
那是她的。
未等她缓过神,身体已被不受控制地向前飘去。
仪仗队伍快要望不见了,想必是她不能离开谢昀太远。
她咬牙跟上谢昀的脚步,恨不能此刻能够化为实形,将这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是她的错。纵然谢昀此刻对她还未起杀心,她也不该沉溺享乐,安于现状。
今晚更不该……
她愤愤锤了自己脑袋一拳,不疼,但要警告自己引以为戒,万不能再因一时上头酿成大错!
美色误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姒华欢已在心中将谢昀杀了一遍又一遍,仪式终于结束了。
百官们见新帝未动,皆面面相觑,不敢擅离,只得垂首静候。
半晌,新帝才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示意他们退下。
如蒙大赦的百官立刻躬身行礼,迅速离去。
最前方的两个人,却如同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左边是姒华容,一身明黄的五爪龙袍。右边是谢昀,一身玄色锦袍,默然立在稍后一步的位置。
姒华容转过身,即使是侧脸也能看出他面容极其憔悴,眼窝深陷,嘴唇紧抿,昔日温柔和煦的一双眼睛,此刻沉静如深潭。
姒华欢鼻子一酸,心中涩痛。
哥哥不该是这样的。
可是,好奇怪。
谢昀谋反,为何却是哥哥登上皇位?两人还能如此平静地并肩而立?
姒华容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谢昀的肩膀,嘴唇开合,说了什么。姒华欢听不到,只看到他的眼神里出现了深重的疲惫与责备。
谢昀始终背对她低着头,对姒华容的话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轻微的点头或摇头都没有,一直缄默着。
姒华容盯着他,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极罕见的怒意。
他又说了什么,谢昀依旧纹丝不动。
姒华容终是忍无可忍,一甩袖袍,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与怒火,转身大步离去。
此刻灵台只剩下她和谢昀。
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一会儿,他动了。
他脚步沉沉,缓缓走到灵台前的蒲团上,撩起衣摆,屈膝,竟直直跪了下去。
姒华欢彻底怔住,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为何跪她?
她环顾四周,确信四下无人。既无观众,他还在演给谁看?
明明是他亲手杀的她!
她不信谢昀会心生愧疚。他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从未后悔过任何决定,更何况将她这个宿敌除之而后快!
谢昀抬起头,目光投向她的石碑,向来挺拔如松的腰背一点点弯了下去,抬手掩面。
然后,姒华欢看见他宽阔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起初幅度极为轻微,像是风中瑟缩的叶片,继而那颤抖愈发明显,连带着他整个脊背都开始起伏。
“哈!”姒华欢顿感荒唐地笑出声。
他竟然是憋不住笑了!?——
作者有话说:小谢大喊:冤枉啊!!!
第35章 怎么能滚到一起去呢?……
刚刚百官都看着, 哥哥也在身侧,他无法彰显自己的得意。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狂喜, 可以放声大笑了吧?
瞧他肩膀抖得多厉害, 忍得多辛苦,怕是肠子都要笑断了吧!
姒华欢想冲过去打这王八蛋, 哪怕拳拳穿过他的身体也无所谓。
然而她没走两步, 便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弹了回去, 让她无法接近。
她愣愣地呆坐在地, 想不通这是什么意思,于是站起身,卯足了劲又冲了上去。
这次, 她被弹飞得更远了,直接将她弹出了梦境。
坠空感让她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
这时不再是虚幻的梦境, 而是真真切切有了实感,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叫嚣着酸软乏力。
她试图动了动腿, 一种陌生而隐秘的酸胀感格外清晰。
零散的画面涌入脑海。
荒唐!
她怎么能和谢昀……
姒华欢懊恼地闭上眼睛,想起身,腰间却感受到了禁锢。谢昀结实的手臂正横亘在她腰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和体温。
刚刚在她碑前放肆大笑的人此刻却在她身后, 她现在恨不能转身将身后之人掐死解气!
但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昀。
睁开眼后第一句该说什么?承认自己一时上头失控?承认昨晚是她先错了?
绝对不可以,她绝对不能向谢昀低头。
她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将他沉重的臂膀挪开。
出乎意料的, 他搂得并不紧,似乎只是搭了一下。
她心中稍安,加了些力道,终于把他的手臂抬离自己的身体, 撑起身子坐起。每一下移动都扯着身下的酸胀,引得她暗自吸气。
她环视四周,只有一件皱巴巴的雪白里衣被胡乱地扔在枕边。
若在平时,以她康乐公主的讲究,穿过的衣裳绝不会上身第二次,每日醒来都是侍女捧来熏过香的崭新衣物。
可眼下她未着寸缕,总不能唤人进来,那岂不是昭告天下他们昨晚发生了何事。
谁人不知他们不和多年,怎么能滚到一起去呢?
她咬着唇,眼底闪过挣扎,终是伸手抓过那件里衣,飞快地套上身。
套上才发现这件里衣肥大得过头了,看着明显长了一截的袖子才意识到,这件是谢昀的。
昨晚她胡乱地扒下来后仍在枕边的。
微凉的丝绸贴在皮肤上,隐约还带着昨夜的气息,让她极不自在。
但姒华欢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蹑手蹑脚地下床。
鞋子不知被踢到了何处,她只能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寒意。
撩开帷帐后,眼前的景象更是让她呼吸一窒——
地上,绯色的罗裙、雪白的里衣、绣牡丹的肚兜,与玄色的男子衣袍、玉带、发冠,凌乱地交缠在一起。
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无声地诉说着昨晚的疯狂。
姒华欢深吸了一口气,慌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从那堆衣物中挑拣出自己的,一件件穿上。
平日里皆有姚黄魏紫细心伺候,她几乎没有自己穿过衣裳。
那背后的系带很是难弄,手绕到身后,怎么也摸索不对,越是心急,越是扯不清。
她快速往床上看了一眼,生怕下一刻谢昀就醒来。
徒劳地努力了片刻,额角都急出了汗,最终她放弃了,只得将就着把衣裙勉强拉拢,系带松松垮垮地挽了个结。
这样出门也太狼狈了。
她目光在地上扫了一圈,只犹豫一瞬,便将那件宽大的男子外袍捡起裹在身上,浓郁的白兰香瞬间将她笼罩。
谢昀很高,袍子很长,外袍几乎要将她自己整个包了进去,还拖在地上一截,她像是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子。
姒华欢不敢回头再看床上的人,拢紧宽大的袍子,趿拉上鞋子,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快速走向门口,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了出去,再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
内室重归寂静,床上原本“熟睡”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刚醒来的迷蒙困顿,一片清明。
谢昀望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她仓惶逃离的身影。
他现在心情莫名复杂。
他们之间的角色似乎反了过来,倒像她是个吃干抹净便翻脸不认账,提裤子就跑的负心汉。
罢了,她本就脸皮薄,娇气爱羞,先给她些时间缓缓。
他伸手探过身侧尚留余温的位置,拿过她的软枕抱在怀中,低头在枕间深深地嗅了嗅,露出一个食髓知味的笑。
*****
直到坐上马车,姒华欢还红着脸。
她从屋里出来后,姚黄魏紫看她的眼神都别有深意,让她羞愤难当。
听到姚黄说深更半夜谢昀还要了水,姒华欢更是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谢昀留宿尚能嘴硬辩解一二,本来她都找好借口,说昨夜不小心把谢昀打晕在房间里了。
可他大半夜叫水,懂的都懂,她辩无可辩。
该死的谢昀!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驶向皇宫。
她想父皇了,只想立刻见到。唯有见到看得见摸得着的父皇,才能填满梦境带来的不安与悲伤。
车架刚至宫门,便有人飞奔去禀报。她步履匆匆,径直往嘉平帝日常处理政务的紫宸殿去。
嘉平帝正在批阅奏章,闻报时笔尖一顿,还未及他搁笔,抬头便见女儿已疾步进来,甚至未等通报的宫人说完。
见爱女突然归来,面上先是惊喜,在看清她神情后变成了惊慌。
姒华欢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怔怔地望着他,眼眶迅速泛红,蓄满水光,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那眼神中的委屈与难过浓得化不开。
嘉平帝心下一沉,立刻起身绕过书案。
“蓁蓁,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几步走到女儿面前,眉头不自觉蹙起,声音放得极低极柔,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告诉父皇,出了何事?景初那小子……欺负你了?”
他一张口,姒华欢的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她仍是不语,只猛地向前两步投入他的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身体,将脸埋进他的衣袍,肩头剧烈地颤抖起来。
温热的泪水迅速濡湿了衣料,嘉平帝身形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宽厚的手掌带着抚慰的力道,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这自幼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儿,已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哭过,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嘉平帝心头一阵酸软,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一股怒火悄然窜起,却因安慰女儿要紧,只得先按下。
“莫哭,莫哭,父皇在呢。”他低声哄着,“天大的事,有父皇给你做主。”
姒华欢泣不成声,借着这个由头,将梦中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
唯有抱着父皇,感受着真实又温暖的躯体,她的心才缓缓落下。
她哭了许久,直至声音渐歇,只余细微的抽噎。
嘉平帝的衣襟已湿了大片,他却毫不在意,只耐心地轻抚她的背,为女儿顺气。
姒华欢缓缓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鼻尖也泛着红,看上去可怜又脆弱。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父皇,儿臣日后,定当时常回宫,常陪伴父皇身侧尽孝。”
嘉平帝顺气的手一顿。
多陪伴他?
她已出嫁,突然跑回宫哭着说要在他膝前尽孝……这分明是受了委屈,不愿再回明安侯府,有了在宫中长住的打算。
这岂不是就要与谢景初和离的意思?
嘉平帝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怒火“腾”一下熊熊燃起。
好啊!好个谢景初!当初看他少年英才,家风清正,品行端正,又是他故友的孩子,才千挑万选了他,将最珍爱的掌上明珠下嫁。
这才多久?竟让他这从不轻易落泪的女儿哭得这般凄惨跑回娘家!
谢景初当初到他面前求娶时说的都是屁话吗!
真是看走了眼!枉他一片信任!
嘉平帝脸色阴沉,轻轻将女儿从怀中扶开,目光扫过她泪痕交错的脸,心疼与愤怒交织。
“岂有此理!父皇这便遣人去明安侯府,将那混账东西即刻押进宫!朕要亲自问问,他究竟是如何‘善待’朕的公主的!”
说罢,他转身便要扬声唤人。
“不要!”姒华欢吓了一跳,慌忙拉住嘉平帝的衣袖,急声道,“父皇,不要找他。我……我现在不想见到他。”
她此刻心绪紊乱,哭过一场后虽稍得舒缓,但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一夜荒唐后的谢昀,没想好如何处置那个在她碑前嘲笑的王八蛋。
她回宫,只是想见父皇,寻求一份心安。
可她这般急切的阻拦,听在正盛怒的嘉平帝耳中,却成了欲盖弥彰,是受了委屈后的回避。
他愈发笃定,女儿的委屈都来源于谢家那小子!
顾及女儿的心情最重要,嘉平帝生生将要出口的旨意咽了回去,勉强压住怒火,铁青着脸道:“好,好,都依你,不见他。”
此刻不传,不代表此事作罢。
他心中将谢景初狠狠记上了一笔,只待女儿情绪平稳,问明缘由,定要那小子好看!——
作者有话说:小谢突然背后发凉
第36章 你那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又是一个艳阳天, 陶总管端着凉茶进屋,谢昀正在悠闲地倚在窗边看书,手中书卷半晌未翻一页。
“侯爷, 公主已经回宫两日了。”陶总管终是忍不住开口, “若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要及时说开为好啊。”
谢昀闻言,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
他也觉得差不多了。不过两日未见, 他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日之久。
一生出这个念头, 便再也忍不住。
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 当即放下书卷,吩咐道:“备车,进宫。”
*****
姒华欢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日, 才缓解身上那酸软不适。
她回头定要把那该死的《昭阳趣史》烧了!
那书中写得天花乱坠,什么□□, 什么魂飞天外, 尽是些骗人的鬼话!
写此书之人定是未经人事, 全靠想象而作!
她便是信了那上面的胡诌,才生了胆试上一试。谁知全然不是那般滋味,起初分明痛得紧!
难道……是只用了那一种姿势才……
停停停!
姒华欢脑中又浮现出那日的场景,脸颊“腾”地烧起来, 慌忙掐断这愈发不像话的念头。
他们没有下一次了!
往后她也不会再去随意撩拨他玩了!一点也不好玩!
都怪他!故意做出那副狐媚样子,引得她一时色迷心窍, 失了智。
色字头上一把刀, 真真是美色误人啊!
姒华欢翻了个身,将发烫的脸埋进锦被中,努力从脑海中拔除这段记忆,开始思考前世那个梦。
为何起兵谋反的是谢昀, 最终登上皇位的却是哥哥?谢昀反倒相安无事。
若是按照这个结果推论,除非……是哥哥和谢昀一起谋反的。
姒华欢紧接着摇了摇脑袋,否定了这个极为荒谬的念头。
不可能。
哥哥一向清心寡欲,对皇位并无兴趣,不是为了皇位残害父皇,强行逼宫之人。
信哥哥谋反篡位,还不如信男子能怀孕。
从最后二人交谈,哥哥拂袖而去的神情来看,两人之间似乎已有隔阂。
依照她做的第一个梦,可能是因为她的死。
她根本就没指望哥哥替她报仇。哥哥素来重情,定不忍诛杀旧友。
从梦中看来,可能是与谢昀达成了某种秘而不宣的约定。表面上顾全皇家颜面,将父皇养出个白眼狼的丑闻压下。
只是……谢昀当真甘心就此俯首称臣吗?
这些答案,只有可能在下次梦境中才会浮现。
姒华欢烦心地扯过被子盖上脸,可一闭上眼睛又想到在她墓前窃喜不止的谢昀。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无异于鞭尸!是赤裸裸的羞辱!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一番,最终气冲冲下床,决定去御花园散散心。
御花园中,繁花似锦。
姒华欢慢慢走在石径上,姚黄和魏紫二人远远地跟着,不敢扰公主清净。
青石小径才走了一半,前方拐角处蓦然转出一道颀长的紫色身影。
根本无需多想姒华欢也知道那是谁,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转过身,提裙边要往另一边走。
她现在半点都不想看见谢昀!
然而身后脚步声却急促起来。那人身高腿长,几步便赶了上来,轻易拦在她身前。
此时他们正处于一个岔路口,见这条路走不通,她转头就往另一条路上去。
谢昀长腿一跨又拦在了她面前。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一见到我便跑?”他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响在头顶。
姒华欢的脚步被迫顿住,垂着眼不肯看他,心头那股火混着事后相见的羞窘,烧得她耳根发烫。
她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谢昀闻言,眉梢微微挑起。
料到她会恼,会羞,却不想两日过去了,火气还这般大,像只被彻底惹毛的小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姒华欢鼻腔里的馥郁花香都被他身上的白兰香盖了下去。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似笑非笑道:“你那晚……可不是这么说的。”
看着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的耳朵,谢昀心头因她避之不及而生的微妙不悦悄然散去。
他想起那夜,她也是这般,面染红霞,眼含水光。与此刻的羞愤不同,那时的她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是迷离而诱人的。
她口中一直含糊地催促他快些快些,那般大胆,让他几乎以为她是喜好刺激的。
可真依了她,快了,她却受不住,细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的,绵软无力的拳头一下下砸在他肩头,带着哭腔让他慢些。
他那时已是极力忍耐那陌生的极致刺激,额上沁出细汗,还得放缓了动作,分出心神来,柔声哄她。
可即便如此慢了,她仍是受不住,细声骂他,词不成句。
最后,他尚在初次生涩的探索中,她得到餍足,便意识昏沉,软在他怀里,累极地睡去了。
余下他一人箭在弦上,只得草草结束,又抱着一滩春水般的她去浴室,仔细清理干净。
明明她什么力气都没使,受累的是他,百般克制的是他,最后被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的,还是他。
天底下哪有这样冤的人?
见她因自己刚刚的那句话惊得怒目圆睁,谢昀眼底笑意更深,故意又往前凑了半分,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声吹在她耳廓:“也不知道是谁,紧搂着我让我……唔!”
话未说完,一双柔软的小手死死捂上他的嘴,将他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谢昀先是一怔,鼻底全是随着她动作带来的香气,随即眼底漾开毫不掩饰的笑,眼睫弯弯,对上她因羞恼而水光潋滟的一双眼。
即使被捂着嘴,他闷闷的笑声还是从指缝中漏了出来。
他也不挣脱,就这样含糊地补充道:“谁知道一大早醒来,某个小没良心的,提裤子就跑,翻脸不认人……”
姒华欢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顶涌,脸上烧得都快熟了。
捂不住!根本捂不住这张讨厌的嘴!
他怎么能将如此不知羞耻的话,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来!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姚黄、魏紫和杜风,恨不能他们站得更远些。
若是被他们听到,她真是再没脸见人了!
姒华欢一跺脚,狠狠瞪他一眼,撒开手,转身就跑。
谢昀见状,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有上次撕破袖口的前车之鉴,这次他没敢使劲扯,拉到人就立马攥住了她的细腕。
“好了好了,”他声音软了下来,带着诱哄的意味,“我不说就是了,莫要再气了……”
他顿了顿,不死心地补充道:“我也让你舒服了不是吗?”
闻言,姒华欢脑子嗡嗡作响。
不是说不再说了吗!怎么还说!还说!越说越过分了!
她气得胸膛急促起伏,脑子里全是他刚才话里带来的画面,那些她拼命想忘记的缠绵画面,和羞人的细节一股脑地涌上来,冲得她头晕目眩。
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刻竟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憋得她眼圈越来越红,水光在眼里打转。
谢昀一见她的眼泪,脸上那点戏谑调侃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露出一丝罕见的慌乱无措。
“哎,别哭啊。”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想替她擦眼泪,又怕再惹她不高兴,声音放得愈发低柔,带着几分讨饶的意味,“小祖宗,我错了,我真不说了,嗯?”
姒华欢嗔怒瞪他。
这时,有一小太监沿着石径走来,低头禀报:“见过殿下,见过明安侯。陛下召明安侯即刻到紫宸殿觐见。”
谢昀有些犯了难。
陛下又急召,不能不去。
可这边人还没哄好,他若是走开了,又要独守空房不知多少天。
姒华欢倒是主动帮他做了选择,哼一声,提着裙子飞快地走开了。
谢昀无奈先跟着小太监去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气氛肃穆。
嘉平帝负手立于御案之前,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参加陛下。”谢昀依礼参拜。
嘉平帝并未像往常般立刻叫他起身,而是让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
半晌,才冷冷开口:“谢景初,朕对你,很是失望。”
“康乐是朕的掌上明珠,自幼千娇百宠,朕未曾让她受过半点委屈。当初你跪在朕面前求娶时,是如何向朕保证的?”
“你说必会珍之爱之,护她一世周全喜乐。这才多久?她便哭得那般模样跑回宫来,甚至说出要长留宫中伴朕左右这等话!”
“你告诉朕,这便是你承诺的‘珍爱’吗?”
帝王之怒,不疾不徐,却重如千钧,每一句质问都带着失望。
谢昀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抬头,更没有试图辩驳一词。
直至嘉平帝语毕,他微不可察地轻轻蹙眉。
哭得很厉害?她……就这般后悔与委屈?
常伴陛下左右是什么意思?是要与他和离吗?
复杂的心情冲散了他进宫时的喜悦,他以为她愿意与他做那种事,起码是不讨厌他了的。
他声线沉下来:“陛下息怒。此事……皆为臣之过,臣甘领陛下责罚。”
他认错认得如此干脆坦荡,反倒让嘉平帝一拳打在棉花上,后面准备好的一连串斥责都被顶了回去。
憋闷之余,嘉平帝又生出几分疑虑。
这不像景初的性子。
这小子虽年纪不大,但速来心有丘壑,端人正士,若非真有错处,绝不会如此轻易认下。
可若是大错……他能犯下什么大错?
嘉平帝眯起眼审视着谢昀,压下火气,问道:“那你告诉朕,你究竟如何欺负康乐了?让她委屈至此?”
他顿了顿,想起女儿一贯的性子,补充道:“康乐自幼虽被朕宠得娇气,与你见面拌嘴争执也是常事。但你向来知道分寸,有意相让,她从未像这次一般,哭得如此伤心。”
他愈发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他那个看似娇柔,实则骨子里倔强要强的女儿崩溃至此。
谢昀抿抿唇。毕竟是闺房之乐,不好与外人道也,即便是她的父皇,当今陛下也不行。
于是他继续沉默下去,思索如何解释。
他这般一反常态的缄默,让嘉平帝心中疑云愈发浓重。
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除非是他自觉理亏,难以启齿。
“说!”嘉平帝严厉起来,为女儿撑腰,“究竟何事!”
嘉平帝盯着他,给他致命一击:“你若是再三缄其口,朕今日就替康乐,休了你这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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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你情我愿之事,有什么负……
谢昀闻言, 心头顿时一紧,只能硬着头皮,试图模糊着搪塞过去:“是臣不好, 日常琐事上有点小矛盾, 臣处置失当,惹得公主不快了。”
“小矛盾?”嘉平帝一副看透他的表情, 尽显帝王威严, “谢景初, 你休要编些瞎话来糊弄朕!若真是小矛盾, 康乐何至于此?你此话莫不是在暗指康乐小肚鸡肠,无理取闹,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回宫哭诉?”
谢昀都被嘉平帝无边无际的联想惊呆了, 急忙道:“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嘉平帝盯着他看了片刻, 见他神情当真焦急不似作伪, 确实不像是在暗暗指责康乐。
这小子嘴巴一向紧得很, 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别人休想从他这里套到半点消息。
既然不肯主动说,那便只能他来问了。
嘉平帝沉吟一瞬,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接下来, 朕问,你答, 只需回‘是’或‘不是’, 不得有虚言,可明白?”
谢昀只得道:“是,陛下。”
嘉平帝负手,踱了一步, 先问道:“你可是对康乐出言不逊?”
第一个问题就把谢昀噎住了。
情动之时所说的那些荤话算吗……?
他心跳有些快,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是。”
嘉平帝何等人物,自然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的迟疑,不像是撒谎,倒像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他既然答了不是,便暂且记下。
嘉平帝再问:“你可是身边有了别的女人,或是对其他女子生了心思?”
“绝对没有。”谢昀这次回答得极快,丝毫没有经过思考脱口而出,“臣绝无二心。”
嘉平帝微微颔首,这点他信,谢昀向来洁身自好。
“你可是使性子冷落于康乐?”
“不曾。”谢昀立刻否认。
冷落她?他哪敢?分明是她冷落他还差不多,连个哄人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跑回了宫。
三个问题问完,嘉平帝心中的怒火倒是消散了大半。
不是原则性问题,那确实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小矛盾了。往日里他们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经常闹到他面前来让他给评评理,今日这般说不出口的话……
嘉平帝毕竟是过来人,略一思忖,再结合两个人都支支吾吾,不肯言明的状态,一个答案浮出水面……
紧接着是心中一喜。
就说得感谢他赐婚吧!要不然两人哪有这么快互通心意圆房。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年轻人不知轻重,很容易闹过了些。
嘉平帝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不再追问,岔开了话题:“那你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谢昀诚恳答道:“回来哄公主。”
“为何拖至今日才来?”嘉平帝睨他,“女儿家要赶紧哄,死皮赖脸地缠着哄!你倒好,竟还晾了她两日?活该康乐不理你!”
谢昀怔了怔。
姒华欢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一贯的处理方式,便是给她些时间冷静,自以为这比在她气头上硬凑上去更有效。
但嘴上还是应了声:“陛下教训的是,是臣思虑不周。”
看他态度恭顺,确有意哄人,嘉平帝心头的火气总算平复了。
他挥了挥手:“罢了,既知错,便去好生哄着。若再惹她掉一滴眼泪,朕唯你是问。”
谢昀行礼后,起身便要出去寻人。
刚要转身,身后传来嘉平帝一声的轻咳,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说:“那个……咳,虽说都还年轻,但康乐自幼身子骨偏弱,受不起折腾,还是要……节制些……莫要由着性子胡来。”
一抹绯红漫过耳畔,谢昀讪笑着应了一声:“陛下放心,以后不会了……”
从紫宸殿出来,谢昀向永安宫去。
姒华欢正懒懒倚在软榻上,由着江鹤舒为她诊平安脉。
江鹤舒收回手,温声道:“殿下今日脉象浮而细,可是身体劳累,忧思过重,夜来多梦?”
姒华欢微微颔首。
江鹤舒:“奇了,从前在殿下身上,可从未诊出过忧思过重的脉象,我们康乐公主最近是遇到什么烦恼了?”
闻言,姒华欢下意识抬眼朝刚迈进门的谢昀望去,两人视线毫无预兆地在半空中相撞,她急忙别开脸。
她这几晚确实睡得不好,梦境零碎纷乱,尽是些前尘旧事,好的坏的都有。
常常醒来后要好一阵恍惚,才能分清哪些是这一世真实发生过的,哪些又是前世之事。
而最恼人的,是那个刚刚进来的家伙,总是趁她不注意就闯入她的脑海中。
明明人已经不在她眼前晃了,怎么还能想到他。
江鹤舒见她陷入沉思,将脉枕收进药箱,拿出纸笔:“我先给殿下开副安神调养的方子,殿下按时服用可缓解梦多惊悸之症。”
“只是,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若实在解决不了麻烦,不如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说着,他转头,向身后的谢昀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昀瞪了他一眼,江鹤舒只当作没看见。
方才谢昀刚来时,公主虽有些懒怠,神色却还如常。
他一进来,殿内的气氛立刻变得奇怪起来,公主的脉象也变得急促浮动。
再观这二人,谢昀眼角眉梢皆是意气风发,从上到下都容光焕发,反倒是公主神色恹恹。
两下一合,江鹤舒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这情形,不是吵了架,便是某人又惹公主生气了。
江鹤舒笔下不停,很快开好方子,交给侍立一旁的魏紫,背起药箱。经过谢昀身边时,还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谢昀:“……”
江鹤舒哪哪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有眼力见了。
姒华欢瞥了谢昀一眼,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谁准你进来的?”
谢昀耸了耸肩:“没人拦我。”
姒华欢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确实忘记嘱咐宫人们禁止他入内。
可这群奴才愈发没有规矩了,他是驸马又如何,也不该连声通报都没有。
谢昀坐到榻边的椅子上,开口就是:“那晚……”
姚黄和魏紫闻言,急忙躬身告退,退出时还不忘把殿门掩紧,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话。
“那晚只是个意外!”姒华欢赶忙抢过话来,“你不必放在心上,更别成日挂在嘴边。”
不必放在心上?
谢昀心中泛起微妙的不爽。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浑不在意。
当真是个负心人,夺了他的清白还不想给他名分,简直过分!
他沉吟片刻,问:“是我把你弄疼了吗?”
姒华欢:“!”
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羞,怎能面不改色地问出这种话!
见他眼神真挚,似要真心要跟她深入探讨,一股热流爬上姒华欢的脸颊,狠狠瞪了他一眼。
谢昀自顾自道:“第一次生疏,难免会疼,往后会好些,下次我注意。”
还有什么下次!她绝不会再被这张脸迷惑,一时上头犯错了!
姒华欢涨红着脸,强撑道:“你倒是经验丰富。”
谢昀挑眉:“我经验丰不丰富,你不是最清楚?我若是真经验丰富的话,那晚一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闭嘴!”姒华欢一点也听不下去了,企图用高声掩过他的声音,“别说了!”
经此一事她才发现,什么光风霁月、清风朗月的贵公子,全都是装出来的,这分明就是个大色胚!
说荤话不眨眼的大色胚!
谢昀看她面泛桃色,羞恼交加的模样比平日里小发雷霆时更生动可爱,忍不住弯弯嘴角:“害羞了?”
姒华欢用手背贴了贴脸颊,触手一片滚烫,嘴硬道:“我是热的。”
“那你早上跑什么?”
“谁、谁跑了?”
“若不是逃跑,为何连续两日躲在宫中?一见到我就躲?”谢昀幽幽道,“你就是不想负责。”
姒华欢被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你情我愿之事,有什么负责不负责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情我愿?”谢昀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也就是说,你不讨厌我了,甚至愿意与我……”
姒华欢面上愈发滚烫,只想结束这个话题,嘴上却不肯认输:“什么愿不愿意的,气氛都到那了……换作任何人都……”
她不得不承认,谢昀的确有几分姿色,更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
尤其那双桃花眼,平时看起来多情又冷淡,但动情的时候眼底全是化不开的浓情。
任谁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都会把持不住吧?
谢昀本笑着,听到她最后那句,笑容敛起,重复了一遍:“换作任何人都?若是其他男子,你也会如此?”
输人不输阵,姒华欢扬起下巴与他对视:“是又如何?”
谢昀静静看了她片刻,唇线渐渐抿紧。
“你当这是什么?”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一时兴起?阴差阳错?”
这种事本就是情不自禁,那夜他再三确认过她的意愿,见她头脑清醒,次次回应,心中满是欢喜。
原以为虽然她本意是作弄他,但自己在她心中终是不同。
却没想到她竟说,他与旁人无异。
姒华欢故作轻松:“不然呢?一夜露水罢了,值得你这般较真?”
谢昀垂下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衬得那张俊美面容有些晦暗不明。
这让姒华欢想到了前两个梦中,他处置林珩和桑进的场景。他的神情也是这样漠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涩意,却又很快被她强行压下。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
第38章 (营养液加更)受了重伤……
姒华欢在宫中又住了五日。
这五日里, 谢昀一反常态,并未像往常般寻着各种由头在她面前乱晃,或是在某条宫道上“偶遇”, 说些不着边际却又总能惹恼她的话。
她独自站在廊下, 指尖掐着一朵开得正盛的菊花,漫无目的地一片片扯下花瓣。残败的花瓣无声飘落, 零乱地铺在脚边。
谢昀不来烦她, 她应该感到清净、畅快才是, 可偏偏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挥之不去。
她甚至有些刻意地从宫人的只言片语中, 捕捉与他相关的讯息,随即又在心里鄙夷自己这般行径。
真是魔怔了。
手中的花又被揪光了花瓣,姒华欢随手把光秃秃的花梗丢到脚边的花瓣堆里。
只听身后悉悉簌簌, 随后有几人低语的声音。
姒华欢转头看去,是一名太监在门口与姚黄和魏紫凑在一起说着什么, 边说边鬼鬼祟祟向她这边看来, 似乎是不想让她听到。
她起身走过去, 三人见到她立刻不约而同地止住话音,面色都有些异常,眼神闪烁,透着不安。
“何事?”
那名太监垂着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姚黄和魏紫, 姚黄和魏紫对视一眼,互相使眼色。
姒华欢最不喜人卖关子, 忍不住蹙眉, 语气沉了下去:“说话。”
终是稍年长的魏紫扛下一切:“殿下……是,是明安侯……”
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姒华欢有些烦躁:“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他怎么了?”
“明安侯受了重伤……”
姒华欢愣在原地, 下意识问道:“死了没有?”
姚黄和魏紫看向来传话的小太监,小太监硬着头皮道:“回殿下,大理寺那边传出的消息说,说明安侯恐性命危矣……”
性命危矣。
姒华欢想起自己前世在宫门前,撑着最后那点残存的意识诅咒谢昀不得好死。
如今,这诅咒要应验了吗?
她该高兴的,该觉得痛快淋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可是……没有。
心底深处,没有泛起一丝一毫的喜悦。没有解脱,没有畅快,只有一片茫然。
她无意识攥紧了袖口,试图压下心头那股怪异的情绪,“如何受的伤?”
小太监忙回话:“回殿下,是有贼人胆大包天,竟去大理寺劫囚!明安侯率人追击,不料那贼人狡诈异常,使了暗器,明安侯为了护着身旁的副手,躲避不及……”
去大理寺劫囚?
姒华欢努力地想从混乱的思绪里搜寻前世的记忆,回忆是否有这件事发生过。
但她脑子里纷乱如麻,一会儿是前世谢昀冷峻淡漠的脸,一会儿又是前几日噙笑惹恼她的模样,什么都想不清楚。
她不断地告诉自己,是他有愧于她在先,合该有此报应,她重活一世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对,这是他的报应。
魏紫在一旁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殿下,可要备车去侯府探望?”
“不去,”姒华欢几乎是立刻回答,语气冷漠,“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说完,她不再看那三人,转身径直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脚步平稳,一如既往,看不出丝毫异样。
回到殿内,她在临窗的软榻坐下,目光投向窗外开得正盛的花树,眼睛却是无神的。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坐了许久。
她仔细回忆过,前世并没有发生过大理寺劫囚的案件。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因她的重生,或多或少受到了改变,这可能也是其中一件。
前世今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一幕幕浮现,她隐约觉得谢昀哪里变了,但似乎又没变。
现在的谢昀明明还是那个少年,墨发高束,锦衣飞扬,说话时眉眼间总带着几分不羁,举手投足间尽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
那是她最熟悉的模样,处处与她作对,三天两头给她添堵。惹恼她,他就眼角眉梢泛起笑意,屡试不爽。
这样的他,与记忆中三年后的那个男人判若两人。
人都是会变的。三年后的谢昀眼底再不见这般明亮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沉郁。
那时的他,早已利欲熏心。
他是该遭报应,但不是现在。
她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前世的谜团,还不能让他死。
想到这,姒华欢终于无法再安坐下去。
“魏紫。”她开口唤道。
一直守在殿外不敢远离的魏紫立刻应声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备车,去明安侯府。”
魏紫微怔:“殿下不是不去吗?”
“我要亲自去看看,”姒华欢顿了顿,移开眼神,“去看看他死了没有。”
马车一路疾行,停在明安侯府门前,待车夫放稳脚凳,姒华欢便急忙提着裙摆下了车。
侯府门前的侍卫见是她,立刻躬身行礼,为她打开了大门。
她脚步不停地穿过前庭,径直往谢昀所居的西厢院去。
心跳得有些急,被她强行压下,只面上维持着一贯的骄矜。
正屋前,谢昀的贴身长随杜风正守在那里,见到她,立刻行礼:“公主殿下。”
姒华欢看也没看他,伸手便要推门。
“殿下!”杜风急忙上前一步,挡在门前,“殿下……您还是别进去了,侯爷他……”
他话未尽,语气里的沉痛很是明显。
姒华欢的心猛地一沉,没有理会他,挥开杜风阻拦的手臂,一把推开了房门。
屋内光线有些暗,窗扉半掩着,空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药味,隐约还有一丝未能散尽的血腥味。
谢昀静静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锦被,双眼紧闭,脸色比平日苍白了许多,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他醒着时,总是带着几分懒散又锐利的神气,此刻安安静静地躺着,没了那股鲜活劲儿,竟让人看得心头发涩。
姒华欢的脚步放轻,一步步走到床前,观察到他的胸膛没有起伏,大脑空白一片,就那样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他安静的容颜。
真的死了?
她不知面对这样的结果应该作何感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出神地太过专注,没有注意到那双闭着的眼睛轻轻颤动了一下。
谢昀悠悠转醒,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最终落在床前的身影上。
他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虚弱地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你怎么回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姒华欢顿时回神,一股酸意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眼前模糊起来,水汽不受控制地聚在眼眶中打转。
她这反应完全超出乎谢昀的预料,他蹙了蹙眉,撑着臂膀似乎想坐起来。
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费他不少的力气,动作间牵动了伤处,让他闷哼一声。
但他还是强忍着坐起了身,伸手拉过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带着一点凉意。
“哭什么?”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
她娇气但很要强,长大后便很少哭,尤其是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张牙舞爪,骄纵恣意的。
可眼前她这一副委屈巴巴,红着眼眶,要哭不哭的样子,实在是有些难见。
“我没哭。”姒华欢飞快地反驳,偏过头去,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哽咽了,带着浓重的鼻音。
方才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她心里平静得很。
可现在看到他活着,能说话,能动,那眼泪反而自己跑出来了。
她根本没想哭的。
谢昀拉着她的手腕,轻轻用了点力,让她在床边坐下,另一只手抬起,用指腹去擦她眼角渗出的湿意,动作很轻。
“那这是什么?”他低声问。
姒华欢偏头想躲开他的手,却没成功,反问道:“伤在哪了?”
说着就要去扒他的衣服查看,谢昀赶紧按住她的手,“别乱动……只是伤在肩膀,已经处理过了,无碍。”
一颗泪珠终于没忍住,从姒华欢眼中滚落,“啪嗒”一下掉在锦被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可是他们跟我说,你受了重伤,快死了……”
谢昀闻言也愣了一下。
他这次受伤虽不算轻,但好在救治及时,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远不到“快死了”的程度,消息怎么传成了这样?
他打量着姒华欢委屈的小脸,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水光潋滟,鼻尖微红,因为哭着,声音都比平时软糯几分……
心底某处微微一动,他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所以,你是以为我死了,才哭的?”谢昀轻声问。
姒华欢立刻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腕,从袖中拿出帕子擦眼泪,嘴硬道:“才不是,你少自作多情。你要是死了,我还得背上个寡妇的名号,太难听了,我才不要!”
她越说声音越高,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方才的失态。
谢昀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眼底那点笑意终于藏不住,浅浅地漾开,低低地笑起来,因牵动了伤口又轻轻“嘶”了一声。
姒华欢被他笑得脸颊发热,一股强烈的羞赧和后知后觉的丢人涌上心头。
她这是在干什么?竟然跑到他面前哭?
应该像前世的他一样,站到他床前放声大笑才对!
她瞬间站起身,转身就想走,在这个地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这就走了?”谢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稍显有气无力。
姒华欢脚步还没迈出去,闻言也没有回头:“不然呢?看你没死成,我很失望,不行吗?”
话音刚落,手腕再次被人握住。谢昀又探身过来拉住了她,让她坐回床边。
她下意识想挣脱,他却因着她的动作吃痛地“嘶”了一声,立刻松了手,捂住了肩膀伤处,眉头紧紧皱起。
姒华欢听到他抽气,心头一跳,转回身,语气硬邦邦的:“扯到伤口了?”
谢昀捂着肩膀,抬眼看她,点了点头,脸色似乎更白了些,看着竟有几分可怜。
“活该!”姒华欢骂道,“谁让你骗我的!”
“我骗你什么了?”谢昀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无辜。
“你故意让人传消息给我说你重伤快死了,骗我过来是不是?”
姒华欢瞪着他,越想越觉得是这样的。
这家伙诡计多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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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喂你啊……
谢昀怔了怔, 随即失笑,这一笑似乎又牵动了伤处,让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冤枉。”他缓了口气, “我还真没让人去给你传话。不过……我从小到大确实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那传话的人,倒也不能说完全错了。”
他确实不知道消息怎么会传成这样,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传的, 定要重重赏赐那人。
“你没打算告诉我你受伤的事?”姒华欢问道, 语气有些异样。
谢昀看出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嗯,怕你知道了太高兴, 晕过去。”
若是平时,姒华欢定会反唇相讥, 可此刻她却沉默下来。
她确实应该高兴的, 在来的路上她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是真的看到了他死气沉沉躺在床上的样子, 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种陌生且不受控的情绪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她再次站起身,这次动作快了些:“既然你没死成,那我先回去了。”
谢昀没再拦她, 只是虚弱地靠回床头,轻声道:“行, 你走吧。”
姒华欢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安静地靠在厚厚的锦垫里, 面色苍白,墨发有些凌乱地散铺着,合上了眼睛。
她忽然想起自己每每受伤时,哪怕只是一点小伤, 周边也围着许多人,父皇、母后、哥哥、姐姐、朋友许多人。
而谢昀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姊妹,家中也无亲近长辈。如今受伤,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只能在一府下人和侍卫的伺候下,独自静养。
这般想着,姒华欢的脚步就有些挪不动。
她站在原地,背对着他,手指绞着帕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有些别扭的语气开口:“看你这样子,怕是半夜里伤势反复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我今晚暂且留在府上……若是你真不治身亡,也好及时给你收尸……”
说完,她再也待不住,不等谢昀回应,快步走出了房间。
谢昀靠在床头,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良久,极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无奈,还有一丝愉悦。
*****
姒华欢回到主院,对着那晚滚过的床实在是不忍直视。
即便是换掉这张床,也无法消除她的记忆。
她的脸默默红起来,只好认命地躺在换过新被褥的床上,把锦被拉过头顶,整个人缩了进去,努力让自己淡忘那段记忆。
好在自那日后,谢昀没再揪着这事不放。再见面,他们两个也都心照不宣地再没提起过此事。
夜色渐深,明安侯府西厢院内的灯火却未熄灭。
果然如同姒华欢所言,后半夜,谢昀发起了高热。
起初只是额头有些烫,不到半个时辰,便烧得浑身滚烫,意识都模糊起来,偶尔唇间溢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听不真切。
好在姒华欢提前把江鹤舒从宫中请来,就安置在隔壁院子。
杜风察觉到不对立刻去请,江鹤舒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看到谢昀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已陷入昏迷。一试额温,再探脉象,表情凝重起来。
公主所料不差,伤口引发的热症上来了,来势颇急。
他指挥着杜风用温水浸湿的细布擦拭谢昀的颈侧和手臂降温,自己则取出银针,精准地刺入几个穴位,试图疏导内热。
汤药煎好后,杜风小心地扶起谢昀,用小勺一点点喂进去。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鸟鸣声渐起,内室的动静才渐渐平息下来。
江鹤舒再次探了探谢昀的额头,温度虽还有些高,但已不似昨夜那般烫手,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他对守了一夜的杜风低声道:“热度暂时退下去了,最凶险的时候算是过了,但还需仔细观察。伤口有些深,热毒恐怕会有反复。”
杜风点点头,悬了一夜的心才稍稍落回实处,道:“有劳江太医。”
谢昀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江鹤舒带着倦色的脸,正将他额上温热的帕子取下,换上一块新的凉帕。
他喉咙干得发疼,声音嘶哑:“临风,昨晚辛苦你了。”
他知晓昨晚自己发热,本觉得捱一捱就过去了,后来烧得越发糊涂,想开口叫人都没力气。
还好杜风及时发觉,叫来了江鹤舒,再后来的他就不知道了。
从二人疲惫的神色上可以看出,他们尽心照顾了他一整晚。
江鹤舒将换下的帕子浸入旁边的冷水盆中,过了一遍,拧到半干,搭在盆边待用,语气平淡:“份内之事。何况是公主担心你夜间发热,提前让我候在府上的,倒是正好用上了。”
谢昀目光微转,看向侍立在一旁的杜风:“我发热的事……公主可知道了?”
杜风愣了一下:“属下要现在去禀报公主吗?”
“不必。”谢昀立刻道。
杜风道:“侯爷您昨夜烧得迷糊时,几次嘱咐属下和江太医别去惊扰公主,所以一直未曾通禀。”
谢昀“嗯”了一声。
只是发热而已,没必要深更半夜扰她清梦,况且她来了又能做什么,总不能让她来照顾他。
侍从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来,谢昀示意江鹤舒扶他一把,自己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着,慢慢坐起身。
他接过那碗浓黑的汤药,气味苦涩扑鼻。
江鹤舒一边收拾银针一边道:“这热症恐怕还要反复几日,真的不用让公主知道?”
谢昀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江临风,你把我当三岁孩童?发热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话还未说完,忽听门外传来侍从们清晰的行礼声:“参见公主殿下。”
几乎是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谢昀极其迅速地把刚接到手的药碗一把塞进江鹤舒手中,同时将额头上那块刚刚滑落至枕边的湿帕重新捞起来盖好,整个人飞快地躺回被窝,闭上眼睛,呼吸都调整得微弱但平稳。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完全不像一个重伤发热的病人。
江鹤舒端着那碗硬塞进他手中,差点洒掉的汤药,挑了挑眉,看向床上那个瞬间进入“病重”状态的人。
要不是这碗药,他差点都要以为方才那个坐起身,说“发热而已”的谢昀是他的幻觉了。
姒华欢走进屋内,一眼便看到床上躺着的谢昀,额覆湿帕,面色比昨日更苍白,唇瓣干裂,看着就是一副病重虚弱的模样。
“他昨晚真的发热了?”她问江鹤舒。
江鹤舒瞥了一眼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心底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没有戳穿他,一本正经道:
“是啊殿下,他昨夜烧得可厉害了,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若非我恰好在府上,及时施针用药,今日怕是要烧成个只会流口水的痴呆小儿了。”
他说完,清晰地感受到床上那人的呼吸似乎重了一分,轻轻勾起唇角。
姒华欢微微哑然。
她的嘴巴是开过光的吗?怎么言出法随。
江鹤舒眼珠一转,面上无比自然地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姒华欢。
“殿下来得正好,他这会儿烧是退了些,但人还迷糊着,这药怎么也喂不进去,不如殿下来想想办法?”
姒华欢下意识接过药碗,愣了一下,很是直接道:“给我有什么用?让杜风把他扶起来,你捏开他嘴巴直接灌下去不就好了?”
站在一旁的杜风嘴角抽了一下。
这么简单粗暴吗……
江鹤舒的嘴角也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轻咳一声,掩去笑意,煞有其事地摇头:“试过了,不管用。硬灌只怕呛入肺腑,更添凶险。”
他边说边将空了的药盘拿起,一副要去忙别的样子,“殿下试试吧,我还得去看着煎另一副药。”
不等姒华欢反应,他给杜风使了个眼色,发现没用,便上手把满头不解的杜风半拖半拽带离了内室,还贴心地将内室的门轻轻掩上。
姒华欢端着那碗散发浓重苦味的药汤站在床前,看着双目紧闭的谢昀,一时不知从何下手。
江鹤舒和杜风溜得飞快,把这难题独独留给她。
从来只有别人伺候她喝药的份,她哪会伺候别人。
她迟疑了一下,伸出根食指,轻轻捅了捅谢昀露在锦被外的胳膊:“喂。”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她又加了点力道,推了推他的肩膀:“谢昀,醒醒。”
这次,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动静。
谢昀的睫毛像是极为费力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弱模糊地叮咛,缓缓睁开了眼睛,茫然地在她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才认出她般,用干涩沙哑的嗓音道:“……你怎么来了?”
姒华欢见他醒来,虽然一副病入膏肓,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莫名松了口气,没好气道:“我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
谢昀极其虚弱地笑了一声,气若游丝:“让你失望了。”
“醒了就赶紧起来把药喝了。”姒华欢把手中的药碗往他面前递了递。
谢昀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药碗上,又缓缓移到她的脸上,声音更轻了:“没力气……”
倒真不是他装,刚刚姒华欢推他的时候好巧不巧按在了他的伤口上,剧痛让他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为了装到底,咬牙硬扛着才没痛呼出声。
姒华欢的耐心本就不多,闻言柳眉一竖:“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喂你啊?”
她本是讥讽,谁知谢昀竟真的抬起那双因发热而显得有些湿润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带着点微弱的希冀:“……可以吗?”
姒华欢:“……”
“你想得美!”姒华欢立刻驳回。
这家伙真是得寸进尺,顺杆儿就爬。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算计她。
被她一口回绝,谢昀眼底的微光似乎黯淡了下去。
他不再看她,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般,缓缓合上眼,偏过头去,声音轻飘飘的,有一种认命般的可怜:“没事……那你把药先放在旁边吧,等杜风他们回来再说……”
姒华欢端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碗壁传来的温度只余温热,显然这药已经晾了一会儿。若是再放下去,就要凉了,药效便会大打折扣。
她看着谢昀,内心天人交战。
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又在骗她?
可是他现在一副任人摆布、无力自顾的模样,再想想自己刚刚进来时,江鹤舒说他昨夜烧得如何厉害,都差点变成傻子,应该是不假吧……
内心挣扎了几下,姒华欢终究还是大发善心:“……那你先坐起来。”——
作者有话说:我们单纯善良的女鹅就这样呆呆萌萌地被腹黑男骗了
第40章 今日的她有些怪怪的
谢昀嘴角又快又轻地勾了一下, 又迅速压下。
他慢吞吞地用没受伤的右臂艰难支撑起身体,一点点挪动着靠向床头,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艰难和无力, 额角甚至因此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 看着当真虚弱不堪。
姒华欢看着他那副下一瞬就要散架的样子,再次把药碗递到他面前。
“既然有力气坐起来, 端药碗的力气总该有了吧?自己喝。”
谢昀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无奈又委屈:“就只有那么一点力气, 坐起来已经用光了……”
姒华欢觉得自己的耐心真的要消失殆尽, 但看他此刻身边空无一人,这屋里除了她没人能帮他。她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 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在床沿侧身坐了下来,一手端着药碗, 另一只手拿起搁在碗里的白瓷小勺, 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汤, 动作略显生硬地递到谢昀唇边:“张嘴。”
在姒华欢看不到的角度,谢昀低垂的眼底快速掠过一丝细微的得逞笑意。
他微微低头,顺从地微微张开唇,就着她的手, 慢慢含住勺沿,将药汤慢慢咽下。
苦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 谢昀的眉头瞬间就皱起。
他现在有点后悔要这样喝药了。
谁知道这药如此之苦!简直就是钝刀子割肉, 还不如一口囫囵吞下来得痛快。
不能被姒华欢发现,他赶忙将眉头舒展开,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 安静地喝着药。
虽然她的动作并不甚温柔,甚至不情不愿,但药汤是温热的,顺着喉咙滑下,似乎连带着心口也暖了一些。
他其实并非全然无力自己喝药,虽刚牵动了伤处,但还不至于连个碗都端不稳。
只是看着她为他担心,为他妥协,甚至亲手喂他喝药,这种感觉比喝下任何良药都更能让他感到舒畅。
他甚至希望这碗药能再多一些,这个过程能再长一些。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
最后一口喂完,姒华欢立刻就把空碗搁到了一旁的矮几上,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暗暗松了口气。
她拿出自己的绢帕塞进他手中:“好了,你自己擦擦嘴,然后好好躺着吧。”
谢昀轻声开口:“多谢。”
姒华欢实在是不习惯这两个从他口中说出,感觉十分别扭。
虽然他们本就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但也不至于这般生分。
“谁要你谢,我是怕你真死了,给我添麻烦。”
她不自在地站起身,低头理了理衣裙,准备转身向外走,谢昀叫住了她:“你去哪儿?”
姒华欢回头:“你多半也死不成了,我自然是回我自己的院子。”
谢昀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回宫就好。他点头:“好。”
这般顺从又客气,实在不像谢昀。
这家伙不与她作对了,姒华欢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心中莫名浮现几分燥意。
她不再停留,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房门合上,谢昀才缓缓向后靠实,轻轻揉着手中柔软的帕子,抚过一角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的牡丹。
他无声地笑了笑。
这次受伤,似乎……也不算坏事。
*****
五日后,中秋佳节,嘉平帝在宫中举办盛大的宫宴,贵胄亲眷受邀前往皇宫赴宴。
姒华欢住回了侯府,便与谢昀一道乘马车前往,还带上了江鹤舒。
昨日她想起一事,前世这场中秋宴前,母后不知为何头疾发作,却强打精神出席宴会。
宴至一半,母后忽然昏倒,太医赶来还需时间,钻研过医术的薛宝芝主动请缨为母后施针,竟真让母后转醒,头疾也有所缓解。
父皇重赏了薛宝芝与薛家,薛宝芝一举博得帝后青睐,一年后的太子妃擢选中,她毫无悬念地被选为太子妃。
之后种种,皆由此始。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让薛宝芝出了这个风头。
“不走吗?”谢昀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姒华欢回过神,见谢昀已换好衣裳,墨色织金的长袍衬得他面容清俊,若非脸色仍有些苍白,几乎看不出是重伤初愈之人。
“你怎的这般爱着深色。”她嘀咕了一句,顺着扶上他伸出的手上了马车。
“哦?你喜欢我穿浅色?”谢昀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问道。
姒华欢:“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你整日穿得老气横秋的。”
“老?”谢昀看看她身上的亮色衣衫,再垂眸看看自己的衣裳,若有所思。
“你今日气色不错。”江鹤舒打量谢昀一眼,说道。
谢昀淡淡一笑:“多亏江太医妙手回春。”
姒华欢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中盘算着,不让薛宝芝出风头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事发前就阻止母后出席宴会。
马车驶入宫门,在第二道宫门前停下。三人下车步行入内,姒华欢却并不往宴会的麟德殿去,而是转入皇后所居的立政殿。
谢昀一路跟着她的步伐,没有多问,倒是江鹤舒有些疑惑:“殿下,宴会在麟德殿……”
“我知道。”姒华欢脚步不停,“我要先去立政殿看望母后。”
立政殿内,皇后果然没精打采地坐在妆奁前,闭着眼任由宫女为她梳妆。身后的宫女正轻轻为她揉着两侧太阳穴,眉宇间带着忧色。
“母后可是头疾发作了?”姒华欢一进屋径直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睁眼,眼底带着疲色,有些讶异:“蓁蓁如何知晓?”
姒华欢展颜一笑,挨到皇后身侧:“因为母女连心呀,儿臣在宫外就感觉到母后不适了。”
皇后被她逗笑,一扫方才的沉郁,点点她的鼻尖:“就你嘴甜。”
姒华欢转头示意江鹤舒上前:“儿臣带了临风回来,让他为母后先行施针缓解一二。”
皇后有些犹豫:“这……宴席快要开始了。”
“母后凤体要紧。”姒华欢坚持道。
江鹤舒上前行礼:“皇后娘娘,施针只需片刻,不会耽误太久。”
皇后这才点头允准。
江鹤舒手法娴熟,下针极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后紧蹙的眉头便渐渐舒展开。
“果然好多了。”皇后拍拍女儿的手,“蓁蓁有心了。”
姒华欢顺势道:“既然身体不适,母后便不要强撑去参宴了。”
皇后沉吟:“中秋佳节,缺席恐怕不太好……”
“谁敢妄议?”姒华欢挑眉,“儿臣第一个不饶。”
她说得认真,皇后不由失笑:“你这孩子。”
姒华欢晃着皇后的手,软声道:“母后不要去了,儿臣心疼母后。”
皇后觉得今日女儿有几分反常,但没有母亲能拒绝子女的关心,被她说得心软,终于点头:“好好好,不去了,听蓁蓁的。”
她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谢昀:“景初的伤势如何了?”
谢昀回道:“劳娘娘挂心,幸得公主有心看顾,伤好得很快,已无大碍。”
江鹤舒闻言睨了他一眼。
明明是他尽心尽力照顾的好不好,这家伙发热的那三个晚上都是他彻夜守在床前的。
公主只是每日一早来看一眼他是否还有气,到他口中倒成了看顾,真会溜须拍马。
谢昀面不改色,继续道:“若不是公主为我从宫中接来临风,我此刻怕还卧病在床。”
江鹤舒这才收回视线,在心里哼了两声,心道这还差不多。
看天色快到宴席开始的时间,皇后催促道:“快开宴了,你们三个快些去吧,别耽误了。”
江鹤舒道:“臣请留下照顾皇后娘娘。”
姒华欢点头:“让临风留下来照顾母后吧。”
皇后只好道:“那也好。”
姒华欢与谢昀走出立政殿,一同步行前往麟德殿。
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话。
“你如何得知皇后娘娘头疾发作的?”谢昀忽然问道。
姒华欢目不斜视:“我不是说了,母女连心,感受到的。”
谢昀侧头看她一眼。
今日的她有些怪怪的,具体哪里怪,他也说不上来。
仿佛早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并做好了万全准备。
但他没有追问,把疑问暂埋心底。
麟德殿已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可闻,百官携家眷陆续入席。
宴席开始前,嘉平帝驾到,姒华欢派魏紫去告诉他皇后头疾发作,江鹤舒在旁侧照顾,无需担心。
她看向斜下方的薛宝芝,不想却和薛宝芝对上了视线。
看她做什么?
薛宝芝很快移开了视线。
宴将至尾声,姒华欢才拿起手边的酒盅欲饮,被人伸手半路拦下。
谢昀拿走她送到唇边的酒盅,将桌上的清茶换到她手中。
姒华欢有些不悦,瞪他:“干嘛?”
谢昀幽幽道:“酒品不好之人,还是少饮酒为妙。”
姒华欢又不禁想起之前自己故意恶心谢昀的误会,两颊一红,脸迅速热起来。
她拿起团扇小幅度地给自己扇风,恰好宫女呈上一盏雪酥山,盛在雕花银盘中。
执起银匙轻触,酥山便簌簌落下碎雪,内里沁着蔗浆。送入口中,冰霜与乳香霎时盈满口齿。
脸上的燥热渐渐褪去,她垂着眼,一勺一勺,暂且将那些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享用眼前这盏雪酥山。
吃着吃着,姒华欢忽然觉得小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痒,像是有细小的虫子在爬。
她下意识空出一只手,轻轻挠了挠,痒意非但没止住,反而更加明显了,从手臂迅速蔓延到了脖颈两侧。
她轻轻蹙眉,忍不住又挠了两下脖颈,细腻的皮肤上立刻浮现出几道红痕。
不仅如此,她开始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呼吸变得不再顺畅,需要稍稍用力才能吸入足够的空气。
喉咙深处也泛起一种肿胀感,吞咽口水时有些费力。
她放下银匙,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锁骨上方,试图缓解那越来越明显的不适。
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
这种感觉似乎从前出现过,但她自幼大大小小生了许多次病,并不大记得这种奇异又熟悉的感觉因何缘由。
谢昀虽目光落在殿中的乐师身上,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完全离开姒华欢。
他注意到她放下了勺子,不再专注于她最爱的雪酥山,反而有些急躁地摩挲自己的手臂和脖颈,眉头微微拧紧,呼吸的节奏也细微地急促起来。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因为宫宴持续得有些久,坐不住了。但很快,他察觉到了更不对劲的地方。
就在她侧头挠颈侧时,他清晰地看到她原本白皙纤秀的脖颈上,竟大片大片泛起了显眼的红疹,那片红色向上蔓延,甚至延至了她的耳后和下颌线。
她的脸颊也开始不正常地泛红,每一次吸气都短促而费力。
谢昀脸色骤变。
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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