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暗棋

    第28章 暗棋

    ◎一更。◎

    晚星伴月,夜色下宫殿魁峨。

    燕姒等候在勤政殿外,回想方才一路走来所见,心中不免怅然。这唐国的皇宫也太大了,她路过明和殿外的三千长阶,在无数吉祥瓦当里看到何为岁月沉淀的繁华。

    三年前就该见到这番令人赞叹的景致,如今换了新的身份,阴差阳错地倒也来了,朱红宫墙高耸,道长而远,她走得疲累,难以设想她的将来。

    “传忠义侯孙女于姒进殿——”

    一声高呼惊她回神,有内宦垂首走过来,道:“姑娘,请吧。”

    燕姒快步进殿,脱下外头轻氅的兜帽,立在于侯旁边,毕恭毕敬道:“臣女于姒,请陛下安,陛下万岁。”

    她姿态端庄,容貌秀雅,倒是叫成兴帝眼前一亮。

    成兴帝指了指侧边的绸屏,慈和地说:“公主也在这儿。”

    公主?

    燕姒闻言脑子空了一瞬,唐国只有一位帝姬,二公主,唐绮。

    她不敢失了分寸,立时反应过来,又欠身朝那万里山河图一拜:“请公主安。”

    “免礼吧。”成兴帝瞧着燕姒说:“国公爷你见过了,传你上殿是要问问,今日忠义侯府,你可否污蔑国公府买凶行刺了?”

    满殿烛火耀光,那绸屏后面坐着的人隐约拂了长袖,让燕姒觉得心口痛。眼下她倒顾不上去多想,掀起裙摆跪下去。

    “启禀陛下,臣女流落民间十七载有余,向来安稳度日,不想有人泄露臣女身世,迫臣女回椋都认亲,途中遭到多次暗杀,虽九死一生心中仍有余悸,今日府中设宴,国公府不分青红皂白抬棺前来,是要臣女的命,臣女知道此事有误会,可国公夫人不依不饶,臣女不得不疑,因此才有一问。至于是否污蔑,臣女并未妄下定论。”

    成兴帝干瘦的手在面前一堆奏折里翻来翻去,找出一份折子,让身旁太监拿给姜国公。

    “姜爱卿啊,八日前朕看了你这折子,也问过于侯,这丫头进了侯府该当如何,于侯不是把她记到你女儿姜舒名下了吗?你们今日在朕眼皮子底下,又是闹的哪一出?”

    燕姒跪在热烘烘的地上,心中疑云渐起,皇帝为何不听她前面所述,只去敷衍姜国公?

    她尚未深思,姜国公已接过奏折,弯腰朝成兴帝一拜。

    “陛下!状纸上说得很明白了,当年承蒙陛下天恩,为臣女儿赐婚,婚后她陪同于颂返回西北戍边,大将军却从不入她帐中,实是心中有所钟爱,欺瞒我儿已至她郁郁而终,臣有我儿家信为证,实难容这母女,若她生母出身清白便罢,可她生母人呢?”

    成兴帝听得着实头大,要不怎么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燕姒知道,他也没法子啊,这桩婚事是他赐的,他皱起眉,目光辗转几许,最后看向于侯。

    “她生母人呢?”

    众人都没想这一问会落在于侯头上,燕姒斜眼偷偷瞧,于侯面上露出几分惋惜,拱手说:“陛下,不是有刺杀么,她生母在回椋都途中,和她失散了,如今下落不明。多半是……”

    他话音未落,燕姒瞅准时机,俯身向成兴帝磕头:“侯府拿到一人,是先前将臣女身世宣扬出去之人,爷爷年迈心软,此事至今未审出结果,想必此人与行刺脱不开干系,为还国公府清白,臣女惶恐,恳请陛下下令彻查!”

    殿中一片死寂。

    燕姒匍匐着,不知这些人是何脸色。

    过了片刻,成兴帝才不露情绪地缓说道:“于爱卿,人明日提到大理寺去,立案从严查办,务必还国公府清白,今日就先退下吧。”

    姜国公告状不成反惹身事儿,可他又不敢驳了皇帝面子,心里的憋屈都快翻江倒海了,嘴上却只能说:“微臣遵命。”

    于侯将燕姒从地上扶起来,正要随姜国公一同告退,外间突然响起老妇哭喊声,内宦匆匆进殿,成兴帝脸色一沉,说:“曹大德。”

    他身旁的太监立即猫腰小跑过去,那内宦与其耳语几句,折回来禀告说:“陛下,是国公夫人知道于家姑娘来了,跪在殿外求见。”

    众人停步,成兴帝猛地起身,怒道:“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姜国公忙不迭折回跪下:“陛下恕罪,臣治家不严……”

    成兴帝咳嗽起来,曹大德赶紧端茶伺候,成兴帝不耐烦地推开他,指着姜国公道:“爱卿当勤政殿是给你断家务事的地方么?今日朕便给你断上这一回!”

    姜国公浑身抖如筛糠,快哭出来似的,急道:“陛下息怒,微臣岂敢……”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成兴帝气得以拳捶桌,伸手指向燕姒,“既是要断陈年旧事,晚辈不宜在场,你……先同公主侯在一处。”

    燕姒只觉心口处更加痛了。

    成兴帝约莫是怕国公夫人过于激动,而有了这番安排,苦了她刚迈进这唐国皇宫,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天子跟前陈述,腿还尚且软着,就要见到前世要了她命的人。

    皇命难违,内宦走过来请燕姒,她只好硬着头皮,艰难地迈开步伐往那绸屏走。

    绕过万里山河图,燕姒垂睫,一双漂亮弓鞋率先映入眼帘,弓头用银线绣着凤鸟,凤鸟的羽翼隐没在云团般的袍裾下。

    青白相交的坠地广袖稍加摆动,内宦便在燕姒身侧,小声道:“殿下请姑娘过去坐着。”

    燕姒双手发麻,脑中已是混沌不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刚落座,成兴帝就宣了国公夫人入殿。

    姜夫人约莫是仗着年岁和诰命在身,进了殿先就扑跪在地,哭诉道:“老身请陛下做主!严惩害死我儿的真凶!”

    成兴帝坐回软椅上,冷声道:“谁是你所说的真凶?”

    姜夫人道:“于颂原配妻女便是害死我儿真凶!”

    于侯从旁叹气道:“嫂嫂竟说些摸不着边际的话,儿媳去时,老夫那孙女儿还没出生么,怎会害了儿媳性命。”

    姜夫人趴在地上痛哭道:“就是你欺瞒陛下!将于颂心有所属之事按下不说,这才哄得我儿嫁入忠义侯府,年纪轻轻守活寡,思郁成疾早早去了,可怜老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今日你还妄自将那孽种记入我儿名下,教我儿九泉难安!你休想!”

    于侯挠着头,惯常地发着懵道:“我家老五的为人么,哥哥嫂嫂都是知晓的,他年纪轻轻就披甲上了战场,哪里有心风月之事,老夫见他岁数到了,给他指个陪房竟成罪过。”

    姜夫人怒目恨着于侯道:“既然是指的陪房,那女子现今为何不出面?还有那厉害的小丫头!你不是带来了么?她污蔑国公府行了暗杀之事,老妇要和她当堂对质!”

    于侯甚是无奈道:“嫂嫂何必非要伤和气?该说的都说清了,还对质什么?儿媳病逝,老夫也很痛惜,再说儿女情长不是你情我愿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论了好半晌,姜夫人哭着哭着,突然大笑起来。

    她形似癫狂,边哭边笑道:“万岁爷!老妇儿子们中庸,唯一心寄小女姜舒,于侯忠君爱国不假,却不是那仁义之辈!先太后故去了,国公府荣恩已衰,今日陛下不为老妇亡女做这回主!老妇便一头撞死在这殿中!”

    此番姜夫人已是殿前失言,燕姒坐在后头听到此处,便轻轻闭上了眼睛。痛失爱女,不肯释怀,本该叫人怜悯,可天子威严,如何能受她的胁迫?

    这一局燕姒大获全胜了。

    她心头却并不觉出多少畅快,从姜夫人的言辞中猜出七八分隐情,让她难免想起同样是为了女儿,忍痛离开的荀娘子。

    姜夫人寻死腻活,于侯想劝又劝不了,姜国公劝了又劝不住,太监们连忙上前拦着殿内盘龙柱,生怕她真不要命撞死在此,殿内一时闹得个不可开交。

    成兴帝抬手招过旁边的太监,与其交代两句,随后起身砸了手边茶碗,喧哗声在瓷器碎裂的脆响中顿时戛然而止。

    殿中人见皇帝龙颜大怒,纷纷跪地告罪。

    曹大德绕到绸屏后,对唐绮作揖道:“官家吩咐,请殿下先送于家姑娘回侯府。皇后娘娘那里,已差人去通报了。”

    燕姒顿感自己被火舌燎到似的,从凳子上蓦地站起来道:“不敢劳烦殿下。”

    对面稳坐的二公主却道:“刚巧,顺路。”

    少倾后,殿内静下来。

    成兴帝把殿中闲杂人等都散出去了,曹大德扶着他坐回软椅上,他从摔了茶碗起就咳嗽不止,跟前跪着的姜国公夫妇和于侯三人,无一再敢开口说话。

    “现下不闹了?”

    姜夫人强忍着心里不满,磕头下去,说:“臣妇死罪。”

    成兴帝风寒未痊愈,伤神说:“朕晓得你不会畅快,皇后今日不是赐了一套五蝠捧寿的头面给你么,她体恤你永失爱女之心,你还如此胡搅蛮缠。”

    姜夫人脸色巨变。

    皇后申时派亲信秘密送礼进国公府,此刻不到戌时,皇帝不仅知道,话里话外都在为皇后改了意思,这本是国公府和忠义侯府的家务事,只是牵扯到皇帝赐婚,又有皇后暗中授意,她才敢大张旗鼓地闹开,结果皇帝无所不知,反倒她犯下大闹御前的罪过,白白给人当了棍使!

    成兴帝撑着头叹气,劝解道:“朕且问你,国公府没了唯一的千金,忠义侯府也没了风华绝代的世子,谁又从此事中捞了个好来?那小女儿朕瞧着跟于颂很神似,于家难得有后,当年事就当年了。朕谅在你爱子心切,免去你罪,回府静思己过吧。”

    姜夫人被当头棒喝,瘫软在地。

    成兴帝问谁捞到好,她才幡然醒悟过来,哪有什么好呢?她再闹,逝去多年的孩子也回不来了。

    皇帝借她之手试探皇后,又将于侯孙女之事轻轻揭过,早已表了态。国公府认不认这个记名的嫡孙女根本不重要,因为——

    皇帝认了。

    直到公主府的马车出了宫,燕姒都还在神游。

    她始终垂着头,不去瞧相对而坐的女人,今日种种皆在她的谋算之中,唯一的这个意外,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鹭城城墙下穿心一箭,仿佛发生在昨天。

    越离这位二公主殿下近,那种锥心痛楚便越清晰,尽管她拼命在劝慰自己,此一时彼一时了,时过境迁了,身侧之人,却在无形中给了她极强的压迫感。

    长盛大街两旁灯火明朗,时逢上元佳节,夜晚比白昼还要热闹许多,马车走得慢,似乎是车轱辘碾上了什么物什,以至于猛地颠簸了一下。

    燕姒身形剧晃,忽被人捏住胳膊。

    途中一言不发的唐绮,终于开口道:“你初到椋都,还不知晓,过节时总有人在街上乱扔东西,可得坐稳了。”

    这声音轻快朗润算得上动听,燕姒却急忙退避三舍,坐直后胡乱地点头,说:“多谢殿下。”

    她不抬头,唐绮肆意盯着她看,心里思索琢磨,忠义侯府拿到散播她身世的人,想私下查,又审不出背后主谋,她便将人送到大理寺,让这桩案子过堂。这丫头胆子得有多大,才敢连皇帝都算计其中,怎么到了自己面前反而怯成这样?

    唐绮伸脚轻轻踢了下燕姒的鞋尖,疑惑道:“你怕本殿?”

    燕姒下意识地想点头,点到一半卡住了,又匆忙地摇摇头,小声否认道:“不是的。”

    唐绮不禁笑了,追问她道:“若非如此,你做什么一路都不曾看过来?”

    燕姒两只手藏在长袖中打架,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殿下尊贵,臣女不敢冒犯。”

    她的紧张太明显了,唐绮越发好奇,再次伸脚过去碰触她的鞋尖。

    “你方才在勤政殿里,可不是这番模样,本殿看你第一次面圣,能那般镇定自若,逻辑缜密口齿清晰,比姜夫人胆子还更大些。”

    燕姒曲腿往后退避,含糊答说:“殿下抬举了,臣女胆子很小的,当时被逼无奈而已,到现在都还腿软呢。”

    面前的人倏地探身凑近了些,一柄折扇挑上燕姒的下巴。

    唐绮说:“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说】

    (改于颂相关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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