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殷殷相依偎,哀哀只此身 “尽信书,则……
李青壑原本想问为什么不带他。
这点距离, 他早起半个时辰也就到了,左不过在严家待两天时间,只要能和晴娘在一块儿, 没什么麻烦的。
晴娘一个轻飘飘的吻, 便将他的一切疑惑打得溃散。
不带就不带吧。
虽然很想和晴娘一块宿在她从前的闺房, 也很担心那些老脸不要的家伙欺负了晴娘。
但晴娘不肯带他, 他也只好遵命。
“那今晚……”
自然上挑的眼尾不管怎么瞧人都带着一股子倨傲, 偏面对严问晴时总是微微耷拉着,于是原本精致到有些锋利的眉眼便显得笨拙又迟钝。
他惯会用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得寸进尺。
严问晴虽早有思量,但见他这作态起了坏心, 板着脸道:“到时候再说。”
“说什么?”李青壑执意要问。
一双凤眼快给他瞪成杏眼了。
严问晴盖住他的眼皮:“说你是个笨蛋。莫非你一点儿也不觉饥饿吗?”
平时放值回来, 总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今儿许是因为有了大突破, 着急向晴娘显摆, 倒是把吃饭这件大事暂且抛之脑后。
刨根问底的话被这桌子菜打断。
李青壑心不在焉, 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目光时时往严问晴身上瞟。
他瞧见严问晴放下碗筷,擦拭嘴角后,对身旁的凝春耳语两句, 凝春似乎瞪了他一眼,随后趋步走出用餐的小花厅。
直到回主屋, 见今日清理过的竹榻还未铺好被褥。
李青壑脚步一顿,立马看向晴娘。
严问晴却恍若未觉,低声吩咐凝春准备澡豆巾帕与换洗衣物。
“晴娘!”
李青壑从后边揽住她的肩头, 脑袋凑过去侧着眼巴巴望向她:“今晚……我睡床吗?”
“那不就是你的床吗?”严问晴伸手贴着他的面颊,揉了揉,戏谑道,“怎么?又舍不得你的竹榻?”
“哪里舍不得。”李青壑也往她手上蹭, “我恨不得把它拖出去拆个干净。”
严问晴笑道:“你要把它拆了,日后惹我生气就只能睡侧房去。”
李青壑嘟囔着:“我才不会惹晴娘生气。晴娘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绝无二话。”
说着话,他没忍住叼住晴娘的指节。
严问晴立马抽开手,拿手背轻拍了拍他管不住的嘴巴,嗔道:“那你现在去好好洗个澡。”
说完挣开他的怀抱自去。
刚才信誓旦旦说完“绝无二话”,李青壑磨了磨牙槽,乖乖往耳房去洗漱。
因领了职在外奔波累得一身风尘,他每日都要洗回澡的。
只是今日坐在浴桶里擦洗的时候脑筋一转,忽然想到方才晴娘说的话。
今晚……
不知道他脑海中闪过什么画面,脸立马比热气熏得更红,李青壑且心潮澎湃着,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苦恼片刻,手还是往水下搓。
洗干净点总不是错事。
待李青壑洗得干干净净,兴冲冲回到主屋时,见那张大床上整齐铺着两床被子,立马垮下脸来。
从前在这床上翻来覆去犹嫌施展不开的李小爷,头一回觉得自家这张床委实造得太大,若是只有三尺宽该有多好。
——三尺宽的床要睡两个人,恐怕只能叠着睡。
他怅惘的躺进被窝里。
严问晴洗漱好进到里屋时,瞧见的便是他双目无神平躺着的模样。
兴奋的情绪落了个空,只留下淡淡的惆怅。
严问晴轻笑一声。
听到动静的李青壑立马翻身,向她投去幽怨的目光。
“这是怎么了?”她明知故问坐上床沿。
李青壑收了收脚,以防硌到她。
不过把脚往里收后,他才想到叫晴娘坐到也没什么不好,隔着一层被子硌不到哪儿去。
他盯着严问晴跪坐在里侧整理床铺。
然后慢慢蠕动过去。
“晴娘——”
严问晴抬脚,隔着被子抵在他的躯干,止住他往这边靠的动静:“昨儿都把我挤到床边,今天这么大张床,也没我个容身之处?”
李青壑闷声不语。
一双眼儿却悄然下瞟,直到严问晴收回脚,他才状似无意的撇开眼。
见晴娘钻进被子里,他又把脑袋凑过去,蹭着严问晴的鬓边,亲昵又暧昧。
“老实点。”
“唔。”
被晴娘推了回去,李青壑心里失落。
“还早,没什么睡意,晴娘咱们说会儿话吧。”
严问晴开口:“今天早上……”
“我困了。”
困了也没用。
严问晴扭头盯着他。
李青壑哼哼唧唧几声,终于耐不住这如有实质的目光,小声道:“今早我不是故意的,我还没睡醒,这、这其实不受控的。”
“拿我盖过的被子自……”严问晴抬起眼皮,盯着他的唇吐出后一个字,“……渎。也是不受控的?”
晴娘话说一半,他的心就漏跳一拍。
好半天,李青壑才理解了这番话的意思,羞得无地自容:“我、不是、我,其实是半天下不去,我、我赶着应卯,就稍微借、借一下。”
倒也没见你着急赶去衙门。
明明在回过神后,用昨夜里新学的手法火速将被里拆下来,趁院里仆从不注意,抱着被里偷偷跑到耳房搓洗,这才彻底错过应卯的时辰。
……谁叫他不穿裤子。
本来是洗个里裤的事情,成了洗一整块被里,还要把被芯抱出去一通晾晒。
不过他微张着嘴仰头,汗珠子从绷紧的喉结旁滚下去,没入半敞的衣襟里,那模样也确实好看,叫人喉头发涩。
“还想借吗?”严问晴轻声问。
“……什么?”李青壑被更大的馅饼砸傻了,甚至都不敢思考这句话背后含义的可能性。
悉悉索索的细微声传来。
他感觉盖着的被子被掀起一角。
微弱的气流飘进来。
下一瞬。
“晴娘!”
严问晴噙着笑,眯眼道:“嘘,小点声,外边廊下有人守夜呢。”
她今早确实被吓到了。
但严问晴从来不是逃避的性子,也一向坚信越是恐惧就越要直面,更不能容忍有什么一定会朝夕相伴的东西可能脱离她的掌控。
经过一日的温习,严问晴现在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甚至自信能将李青壑这小子玩弄于股掌中。
正好今夜陪他好好消耗消耗精力,省得他这两天耐不住寂寞,跑严家去坏她事。
李青壑闷着不敢出声。
这是他自家,外边守夜的也是自己人。
偏他像个贼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不想?”严问晴挑眉。
一向庄严的面容在朦胧的夜色下竟有几分邪肆。
叫人更忍不住亲近。
当然是想的。可李青壑不好意思点头,便含含糊糊道:“……你轻点。”
严问晴轻笑一声:“遵命,夫君。”
“夫君”。
不过是床榻间的笑称,却叫李青壑思绪炸开,脑海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对上晴娘略显惊诧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怎么了。
“不……我……”他急忙拉住晴娘的手。
一触上去他却先吟叫起来,又忙不迭咬住唇,生怕泄出声响叫人察觉。
年轻人就是身强体健,眨眼工夫又重整旗鼓。
偏严问晴今日新学了不少知识,或往他耳边轻轻吹起,或故意拿指甲刮过,连着五六回,都没能撑多久,李青壑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汗津津的头发贴在面颊上,李青壑咬牙不肯歇,央着晴娘不放手,一定要证明自己一回。
严问晴只想消耗他的精力,没想一劳永逸。
她安抚道:“欲速则不达。你今日东奔西跑本就累着,正常得很。且好好歇两日,不要着急,以免伤了根基。”
现在的李青壑哪里听得进去?
他含着泪,声音里都带上几分急切的哭腔:“再试一试,晴娘,我真的可以的。”
严问晴知道他可以。
今天早上都快给被里蹭出一个洞。
也许正是因为早上来过一回,晚上才有些后继无力。
但现在,严问晴只怕真不小心揠苗了。
这可是李家的独苗。
她将李青壑湿淋淋的脑袋按在怀中,缓声安抚道:“没事的,别紧张。书上说男子紧张的时候早、早一点结束是正常的。放宽心。壑郎才十八呢,等休息好,你一定没问题的。”
听着耳边的平稳的心跳声,李青壑渐渐放松。
他问:“什么书?”
轮到严问晴紧张一下了。
她抿了抿唇,立刻反问:“难道你成婚前没有读过那些书吗?”
把李青壑问得哑口无言。
他一向不爱读书,当时只当这场婚事是假,自然不会读什么婚前的册子,更别提这种正经人家里备的都是些佶屈聱牙的东西,画册上的图也呆板木讷,李青壑就算无意间扫到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不过晴娘今日研习的册子与之不同。
当然,今夜过后,严问晴更加确信“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就那些所谓“保真”的册子,不仅画师失真,注录也是夸大其词。
严问晴躬行之后,发现虽然次数多了些,但也没有旁注说得那么长时间。
来去问答间,李青壑精力分散,终于不再执着证明自己。
他在晴娘怀中拱了拱,闷声道:“我去重新洗漱下。”
李青壑清洗完还把铺盖也一并换了,最后往香炉里丢了两枚静心凝神的香丸,驱散屋里那股多余的味道。
这番折腾下来,严问晴都困了,由着他拿浸过温水的帕子替自己细细擦手。
半梦半醒间,她感受指尖一片濡湿。
勉强睁开眼才发现李青壑捧着她的手,含住她的指尖轻轻拿犬齿研磨。
见晴娘盯着自己,他依依不舍地吐出来,用湿帕子重新擦过一遍。
……看来李青壑这破毛病无关欲.望,纯粹是牙痒痒——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晴娘:小小处男,拿捏。
两天后的晴娘:……不兑!
第52章 善因得善果,真心换虚情 “正常,正常……
大约是昨日太过劳累, 李青壑居然老老实实平躺着在属于他的被子里睡了一宿。
直到严问晴起身的动静吵醒他,他才打着哈欠坐起。
顺手就搂住晴娘的腰,蹭了蹭, 声音含混不清:“唔不想恁起。”
严问晴也趁机揉了揉他这一头本就乱糟糟的青丝, 笑道:“再缺一次卯, 你手底下的捕快要造反了。”
“他们才不敢。”李青壑闭眼贴着严问晴的小腹, “晴娘你把我带上吧。”
严问晴不与他说笑了:“你我皆有各自的事情, 不要儿戏。”
“好吧。”李青壑失落的撒开手,抻了个懒腰后麻溜起身穿衣,看那精神头似乎已经把昨晚的亏空补回来了。
严问晴眯了眯眼。
她又正色道:“你老实守家, 休要溜去找我。严家那些老头子生怕我把祖宅当陪嫁带出去, 见着你难免猜忌。”
李青壑撇嘴应下。
他刚出门, 严问晴那边也收拾妥当, 乘马车往严家去。
李青壑刚到县衙画完卯, 周捕快拿着一叠纸过来,原是井匠那个案子收尾,井匠徒弟被判了死刑,要由地方县衙整理证据与笔录, 将案卷递交给州府,经由朝廷审核后下决处刑的时日。
高县令自然不可能费工夫写这玩意。
此案由李青壑一手破获, 他对其知之甚详,于情于理都应由他领头整理卷宗。
一听这卷宗是要到大理寺归案的,好出风头的李小爷一口应下, 提笔将自己如何慧眼破案发现蛛丝马迹、足智多谋诈出罪犯的供词云云,尽数写进卷宗里。
待他搁下笔,周捕快从旁瞄了一眼。
沉默。
李小爷只顾自己写得忘情,这字迹实在丑得令人发指。
“可否许属下为你誊抄一份?”吃人嘴短, 周捕快说话很是客气。
李青壑把乌漆嘛黑的一刀纸递给了他。
又过了一阵,周捕快拿着张纸递到他面前,指着其中一个墨团问:“这是什么字?”
李青壑皱眉:“‘篱’啊,这你都不认识?”
周捕快:……
好歹算是衣食父母,忍忍吧。
李青壑探出头看周捕快写的字,又不是瞎子,当然辨得出好坏。
他摸了摸下颌:“你这字怎么写的?”
拿手写的呗。
周捕快没怼出口,淡声道:“慢慢练出来的。”
“有速成的法子没?”李青壑又问。
“要多快?”
“两天。”
周捕快不理会他,李青壑“啧”一声,也不再胡搅蛮缠,笑道:“晓得晓得,欲速则不达。”
他说完这话,神色忽然一凛。
人又凑到周捕快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个问题。
周捕快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多长时间?”
李青壑目光躲闪:“一刻钟。”
都是衙门里办事的,哪里看不出心虚是什么模样?
周捕快没有戳破,只暗暗打量少年的虎背蜂腰,看着倒是健壮,没想到……
“喂!”李青壑阴下脸。
周捕快收回目光咳嗽两声:“正常,正常。寻常人也不过半刻钟。”
“真的?”李青壑狐疑。
周捕快反问:“我骗你作甚?”
有这么个有妇之夫佐证,李青壑暗暗放下心来。
且说李青壑向过来人问经验之谈的时候,严问晴终于与那位恳切求见的王家娘子碰面。
王禄体态纤长,亭亭玉立,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
她见着严问晴很是激动。
“你见过我?”
王禄道:“没有当面见过,但我听出了严娘子的声音。”
严问晴垂眸不语。
王禄便压低了声音,将与严问晴如何有的交集全盘托出。
三年前,还不起赌债的王全将王禄抵卖给赌坊。
王禄当然不肯。
但赌坊的人自有他们的办法。
干这种勾当不能大张旗鼓,赌坊用捂住口鼻使人晕厥的药物,免得“人货”挣扎导致败露。
可王禄自幼身体强健,尚余一些意识。
她感受到自己经过一阵颠簸后被丢在地上,知道已经落入贼窝,恐再难有重归自由之日,想到家里患病的母亲心中涌起一股不甘。
如果有机会……
就在这时,王禄听到一名女子冷厉的声音。
“我警告过你,略卖良家是重罪。”
接着是男子戏谑的声音:“你跟我说没用。是她爹还不上债,嚷嚷着有个刚刚及笄的女儿可以抵债。我做这小本买卖,总有人欠债不还,我能怎么办?”
有人踢了她一脚:“更何况,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放人。”
沉着的声音说一不二。
好一阵沉默,男声妥协:“好吧。”
接着他讽刺道:“这丫头也是好命,遇上活菩萨出门了。”
王禄撑不住,后边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听得稀里糊涂的,只在模模糊糊间听见一声“走吧”,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破败的家中。
父不父,女则不女。
她举着菜刀质问弟弟究竟想要跟谁,又连拖带拽将烂醉如泥的王全丢出家门,在大闹一通后,日子终于勉强如她所愿的过下去。
只是王禄始终惦记着那位救了她的恩人。
那一天。
严家娘子的归宁日,乱哄哄闹作一团的时候,路过此地的王禄在所有声音里精确地捕捉到那一声“走吧”。
根据坊间传言,王禄推测严娘子背后一定和赌坊的户老板有关系,她想见恩人一面,又怕自己打搅到对方,只好在严家外不断徘徊,以期能望上一眼她的菩萨,即便对方或许根本不记得她。
直到昨日。
李家的少爷拦住她,询问她是否遭遇略卖,王禄知道这是她那个白痴爹干得好事,她强压下紧张的心跳。
安平县人尽皆知,李小爷是严娘子的夫婿。
可遭他盘问时,王禄察觉到他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王禄不知他们夫妻关系如何,若是她承认差点被户自矜掳走,那接下去该怎么解释她如何脱困的呢?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有可能给严娘子带去麻烦,索性不要开口子。
于是她果断做出决定,坚称根本没有这回事。
随后王禄立刻求见严问晴,要提醒严娘子她的夫婿正在调查的事情恐怕会威胁到她。
终于,她见到了。
王禄说完,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她吸下鼻子,正色道:“请严娘子放心,这件事禄娘守口如瓶,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
严问晴问:“你手上还存着三年前的白契是吗?”
王禄点了点头。
她回到家后,第一件事便是从王全身上搜出那可恨的卖女契书,没有官府加盖官印,也没有王禄的亲笔签名,这纸白契并不受具备效力。
王禄知道这更是一份罪证。
可她也知道自己告不动户自矜。
遂只将这张契书暗暗保存。
严问晴抬眸,漆黑的瞳子盯着王禄,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女妖:“想不想告他们?”
王禄觉得世上没有比这再动听的话了。
“想!”
她做梦都想把那老不死的东西送进监狱。
严问晴轻笑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散值后,李青壑在衙门多待了会儿。
知道家里没有晴娘,回家的兴头也没了。
他本想约高元出来小酌几杯,但脑海中突然闪过晴娘要他好好守家的叮嘱,几次在外饮酒都惹出祸端,李青壑遂放弃这个念头,收拾收拾东西家去。
到家后时辰尚早。
没晴娘在侧,李青壑晚饭都吃得没滋没味。
平日里李小爷惯会自己找乐子,今儿不知怎么总打不起精神来。
倒在床铺里,闭眼埋头进晴娘昨日睡过的被子中,从冷透的被子里汲取到一点儿残余的幽香,李青壑终于拾起一点力气,爬起来预备做些正事。
比如练练字。
李青壑哪里看不出今日周捕快是嫌他字拿不出手?再想到昨日晴娘也叫他练练字,左右无事,遂去书房寻两幅字帖。
盖因昨夜太过热闹,那本画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严问晴今早忙着收拾回严家,竟将它忘在原处。
李青壑找了幅隶书的字,眼一瞟,留意到花花绿绿的书脊。
与幼时看的连环画有些像。
他好奇地抽出来一看,立马僵直在原地。
这……
这就是晴娘昨夜说的画册吗?
李青壑搓了搓手指,又低头翻了一页。
晴娘昨夜提起过,他这是在补习婚前应该学的东西。
忐忑的心思稍安定下。
他草草翻过几页。
目光忽然落在一行字上。
……姓周的骗我!
李青壑阖上画册冷哼一声,将画册囫囵塞到怀中,丢下字帖溜回房去。
众所周知,李小爷虽不算目不识丁,也是出了名的不爱读书。
这是他头一回挑灯夜读。
竹茵作为他贴身的小厮看到如此稀罕的一幕,忍不住凑过去瞧,却被主子火速遮住双眼撵出房去。
勤学一晚后,李青壑方知自己先前的那些梦境多么贫瘠。
这玩意比他喝过最烈的酒后劲都大。
李青壑摩拳擦掌了一天,期待着明儿晴娘回来缠着她躬行一番。
然而这天傍晚,李青壑便碰上毁他好心情的不速之客。
李家二叔登门来访。
他会来早在李青壑预料之中。
先前便知晓在衙门里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李青壑心下排查出人选,特意对此人透露口风,而今见李二叔打上门来,便知自己猜疑的没错。
李青壑正待同他的好二叔斗回法,却见对方神情不似惶恐。
他看向自己时,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倨傲。
李青壑皱了皱眉。
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只听李二叔捻须笑道:“好侄儿,二叔记得你从前有个朋友,唤卜世友,你近来在打听他,是也不是?”
“你可知,自己遍寻不得的人,就被你的好妻子关在严家的祖宅里。”
第53章 心绪乱似镜花水月,迷局深如重峦叠嶂 ……
“……什么?”李青壑思绪空白了一瞬。
卜世友, 被晴娘藏起来?
刹那间无数人名伴随着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涌入脑海——晴娘、望舒、卜世友、户自矜……
他咬住牙,抑制理不清的思绪,冲李二叔笑道:“二叔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 严家那个女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李二叔阴沉着说, “她早与赌坊的户自矜勾搭成奸, 图谋咱们的家业。什么严家老爷输掉祖产, 都是他们二人联手做的戏。卜世友因撞破二人的奸情, 被严问晴强逼着签下卖身契,此时就拘在严家。”
李青壑脑中轰然一声惊雷。
他缓缓眨了下眼。
“……有何凭证?”
李二叔见他犹不死心,冷笑道:“凭证就在严家祖宅。你以为那些严家人突然来访是为了什么?待他们搜出卜世友, 自然真相大白。”
李青壑拳头一紧。
在李二叔话出口的时候, 他想的不是什么做戏、奸情, 而是严家人针对晴娘而来, 她现在如何了……
李青壑压下各种说不清的情绪, 留出唯一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要见晴娘!
只这一个念头,旁的都不去想!
李青壑神情渐渐镇定:“二叔饭点儿急着找我,只为了说这个呀。”
他的反应显然全出乎李二叔的预料。
“你……”
“这事我一早就知道了。”李青壑神态自若地说。
只是他心下涩然。
晴娘为什么不肯告诉他呢?还在旁看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这样想来,他总也查不出个头绪, 或许就是晴娘暗中行事,幕后之人就在他身边, 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他自然如何都查不出来的。
还有户自矜。
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就算晴娘和户自矜真的相识,告诉他, 他也不会对此小题大做。
他不信晴娘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能看重户自矜这种人。
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怎么压都压不住,维持面上的平静已然用光了李青壑所有的力气。
不过他的话还是令李二叔愕然不已。
“当真?”李二叔面露狐疑。
李青壑背过身去,声音如往常般明快:“晴娘一早回到严家, 预备迎接远客,辛苦操劳,谁料这些做长辈的竟在背后编排她。且不说严家到底有没有关着一个卜世友,就算她真的拘了此人,那是个人面兽心的小人,合该有此一劫。再说什么户自矜之流,怎配和晴娘相提并论?”
李二叔听他说这种胡话也是瞪大了眼。
“我看你真是被狐媚蛊惑!”
“二叔这是没理强词。你所说的话,都是未经实证的,一群冲着晴娘围堵上门,背地里说人坏话,好不害臊。”
李青壑说着,自己先被说动,心下安定几分。
二叔所言皆是无中生有,难道他宁肯相信这只技穷的黔驴跑来说的胡言乱语,也不肯相信耳鬓厮磨的枕边人吗?
李青壑长出口气。
无论如何,他要听晴娘亲口与他说。
不待李二叔再开口,李青壑突然转身,目光如炬,似一把锐利的刀锋。
“上次二叔自己都说,咱们早八百年前就分了家。那我家的私事,也不劳二叔费心。”他道,“咱们还有另一桩案要算账。”
说着,李青壑令左右仆从将二叔拿下。
“你以次充好、强买强卖、逼杀客商,可都是人证物证具在。”少年的眸子里闪烁着凌厉的寒芒,“我为安平县捕头,且将你先作看押,以防畏罪潜逃。”
李二叔未想亲侄子真敢拿他。
他怒道:“李青壑!你小心叫潘娘伙同西门庆害死。一个独生子,连替你伸冤的人都没有!”
李青壑看似不以为意:“二叔,你瞧你侄子这一表人才的,哪里做得了武大?”
李二叔被押下去时,口中依旧怒骂不休。
李青壑只是站在阶下,屋脊上挂着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晚霞却已然从他微弯的脊背上滑落。
许久,听他涩声道:“……备马。”
“少爷?”竹茵疑惑,这天都快黑了,还备马做什么?
“叫你备马去!”
夕阳渐灭,暮色四合。
严家的老宅中灯火次第点亮,暖黄的光拢在古朴的建筑上,在昏暗朦胧里悄然蔓延着阴鸷的毒汁。
几个年过半百的严家人借着出恭聚于假山旁。
“这赔钱货答得滴水不漏,咱们如何寻到由头搜人?”
“严问晴能暗中成事,这么多年不为人所知,自然是小心谨慎。”
“总不能白来一趟吧!”
“我已知会李家人,且等着咱们拿出证据,好休了这个小娼妇,由着咱们发落。”
“她严防死守,我们如何成事?”
“再怎么谨慎还不是漏了洞?要不然我们怎么能得到风声。”
“不如先斩后奏,将人找出来,再看她如何狡辩。”
“说的轻巧,你知道她将人藏在了哪里?”
好一通悉悉索索,犹如群鼠隐于暗处。
待得终于商量出个所以然后,又各自摆好族老长辈的架势,陆陆续续回到席间。
只缺一人。
严问晴扫看眼,侧身轻声吩咐凝春一句,凝春领命暂退。
另一头,严家族老正堵住老宅的一名仆从:“你已将我们引来,若今日不能改换门庭,你以为你的好主子能容你?”
那仆从面露犹豫挣扎。
片刻后,他低声问:“老爷们要我何用?”
“你既然知道这等秘事,也该清楚严问晴将人关在何处,带我去寻。”
仆从神色惊惶,好一通推脱,被那族老又是一阵威逼利诱,终于松下口,他边引路边道:“非是小的首鼠两端,乃是那人确实……”
他将族老领到宅中偏僻处,指了指某间简陋的小房。
仔细看去,房屋外边还守着两人。
严家族老忖度:看来此处便是严问晴藏人之所。
他令仆从继续上前,仆从却连连摇头,还道:“大老爷,您就算找着此人,他一时半会也没法给出您想要的话。”
严家族老大怒:“我看你是阳奉阴违!”
说着,一把搡开仆从,径直往那间小屋走去。
守门二人见他现身,自拦着不放,口中道:“屋内关得是个犯错的奴仆,还请大老爷回席上吃酒。”
严家族老不顾其它硬闯进去。
却见里头那人瘫坐在床上,望着他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严家这位气势汹汹的大老爷像是石雕般凝固在原地。
引路的仆从跑进来:“大老爷!看门的去前头请严娘子了!”
“你这两面三刀的狗才!我且问你,他这副模样如何做得了证?”
仆从被拎起来,忙讨命告饶,连声道:“大老爷,正是因为他知道严娘子秘辛,才叫那毒妇将其变成这副模样,小的先前几次三番说过,怪小的没说清,求您饶了小的!”
族老将其丢下,阴沉道:“而今打草惊蛇,如何是好?”
“不如……您先将这人证带走。他只是被灌了药,口舌尚在,保不准还能再出声。”
这时节的夜,微风拂面带来沁人心脾的凉爽,只是李青壑心若烈火焚烧,驾马急速奔驰时,原本和熙的微风猎猎拍打上来,卷起他松散的乱发,扯住他歪斜的衣摆,冰冷刺骨的风拽住他前行的脚步。
及至严家老宅门前的灯火远远印入眼。
李青壑猛地拽住缰绳,骏马嘶鸣着被迫放缓脚步,不待马儿停稳,他已跃下马背,翻身滚进一旁黑暗的巷子里。
严家门口听到马鸣声的仆僮已然上前。
只见一匹马打着响鼻在路上踱步,不见驭马的人,仆僮嘟囔道:“这是谁家的马野出来了?”
李青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为何突然躲起来。
干脆现身,严家的仆从又不能不让他这位正经姑爷进去。
可就在看到严家大门的那一瞬,李青壑脑海中突然闪现前日晴娘神情严厉说出的话。
……他不听话,晴娘一定会生气的。
李青壑锤了锤脑袋。
管她生不生气!小爷是来讨问公道的!
总之,马已经丢在那里了。
还是先潜入严家,看看是何局面,若那群老不死的东西胆敢欺负晴娘,他立刻将晴娘带走!
全赖早些时候干过翻墙偷窥的勾当,李青壑这会儿算得上轻车熟路,很快便翻进一处后罩房。
此地无人,只几匹马听见他落地的动静抬头望来。
这里是马厩。
李青壑藏在角落中,皱了皱眉。
太安静了。
不远处就是觥筹交错的酒席,这里却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不待李青壑仔细观察,一阵带着拖拽的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他立马躲回藏身之处。
“大老爷!”
李青壑放缓呼吸。
“严娘子很快就会发现人被咱们掠走了,快将他带离此地!”
“马夫呢?”
“许是出去躲懒了。小的人微言轻,请大老爷先去席上拦住严娘子,小的替您去寻马夫他们!”
兵荒马乱后,什么东西被丢上马车,一人走远,另一人登上马车。
心中已有猜测的李青壑攥紧拳头。
待马车上那人跑去寻马夫后,李青壑立刻翻上马车,掀开车帘,但见躺倒在内的正是卜世友!
不待李青壑有所动作,外头已然去而复返,他立马从马车后窗翻出去,躬身小心翼翼地扒在车壁上。
“快些走!”
“往大老爷家去,离了老宅严娘子便无可奈何了!”
马夫应诺一声,急忙点燃挂在车辕上的灯笼。
他赶得仓促,突然听到后头“咚”一声响,还以为是那个动弹不得的废人撞了壁,因方才受那番嘱托,并不敢停,头也不回地驶出严家。
李青壑重新翻回车厢后,借着外边晃进来的一点微光,凝视着昔日的好友。
曾把他耍得团团转的好朋友。
现在半死不活的趴着,那张巧舌如簧的嘴如今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54章 罔顾法杀人灭口,冤枉事严刑拷打 “你……
李青壑犹不死心, 俯身低声问:“你这副模样……是严娘子?”
卜世友尚不知自己的往事已经被李青壑调查得八九不离十,还当面前那个是从前愚蠢好骗的小少爷,两眼净是欣喜与恳求, 听他这般询问, 忙不迭连连点头。
李青壑直起身。
他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废人, 对方的眼里满是激昂的仇恨。
如果有机会, 卜世友一定会报复晴娘。
“口舌尚在, 保不准还能再出声”。
这是那个仆从说的话。
李青壑想起卜家的邻舍、王鹏远他们复述的那些卜世友曾说过的恶毒话语,又想起李家二叔所说的“撞破奸情”。
……晴娘肯定看不上户自矜。
但只要想到这张嘴里会吐出无数恶心的话向晴娘泼脏水,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受害者, 站在他那一边指向晴娘, 李青壑的心口便燃烧起爆烈的火焰。
于是在卜世友期待的目光下, 李青壑扣紧了他的喉咙。
卜世友猛地瞪大双眼。
“赫赫”声从口中溢出, 李青壑垂着眼, 全不为所动,像一尊无情无欲的杀神。
直到呼吸的起伏消失。
李青壑缓缓松开手。
虽然是头一遭干这种事,他却知道在尸首旁蹲守一段时间,确保卜世友不是诈死。
他低头, 看到一晃一晃的火光抚过那张死不瞑目的面孔。
这张扭曲的面孔,逐渐与班房里癫狂的井匠徒弟重叠。
在某个瞬间, 李青壑忽然意识到,读书学子也好,市井小民也罢, 其实都是人,有着七情六欲、爱恨贪嗔的人。
那无懈可击的晴娘,她的爱恨欲求又在何处呢?
晴娘是如此完美。
在今夜之前,办案屡屡受挫的李青壑都从未怀疑过他的妻子。
她想要的, 是李家的家产吗?
除此之外呢?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晴娘留恋的。
……她不想要我。
她从不想要我。
李青壑起身的时候,手指有些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寻到时机像只猫儿跃出马车,隐于黑暗中。
严家老宅中的乱局刚歇。
那个大老爷回到席上,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与其他人说,几人合力先礼后兵,以长者姿态强留下严问晴。
待她终于赶到,马车影子都瞧不见了。
那几人还故作不解的询问严问晴找什么。
严问晴冷笑道:“左不过一个犯错叛主的奴仆,逃也就逃了,明儿去报官就是,这种三姓家奴在外编排我什么,都不会有人信。”
几名严家族老见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下暗暗得意。
他们惺惺作态地说了几句话,终于惹得严问晴显出怒意,使人送客,也是正中这些人的下怀,预备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这至关重要的“证据”。
只是严家这些不怀好意的人走后,那与他们通风报信的仆从毕恭毕敬地来到严问晴身边,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禀告于她。
末了,他皱着眉头道:“……夜色深重,我也没看清楚,似乎有个身影闪进了马车里。”
严问晴沉吟片刻,笑道:“无妨。”
又说了些劝勉感谢的话,予下丰厚的奖赏。
天色渐晚,尘埃落定,正是可以好好休息一场。
只是严问晴心中却有一阵空茫,像有什么东西还没落到实处。
她吩咐凝春做些小事。
凝春瞧出主子想要一个人静静,遂悄然退下。
月光清辉照亮前路,严问晴熄了手中的灯,踩在蔓延着野草的青砖小路上,伴着微凉的夜风缓缓漫步。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她仰望着浓墨般的夜空,轻吟起《短歌行》里的句子。
只是忽然想起,李青壑倒是爱看三国里的戏码。
又想到明日要回李家,李青壑那狗皮膏药两日未见她,还不知要怎么黏人。
严问晴失笑着摇摇头,怅惘的心绪因回忆起这不着调的家伙,反萦绕着一阵松快的明媚。
已行至枝繁叶茂的老树下,树冠撑开一团黑影,将月光挡得结结实实。
严问晴止步,欲折返回去。
下一瞬,树后突然蹿出道黑影,一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手捂住她的口鼻,就将她往树后拽。
严问晴心中一紧。
她只怀疑这是那群老东西埋伏的后手,贴身携带的匕首正要出鞘,却先从捂住自己口鼻的衣袖上嗅到熟悉的气味。
和她所用香料如出一辙的香气.
李青壑早回到严家。
他就着园子里池中清水细细洗涤双手。
他的手上没有沾染秽物,只是李青壑觉得自己虎口指腹依旧残留着沾满汗水的粘腻感。
有人靠近的动静打断他的思绪。
李青壑立刻闪身到大树后。
他听见悠然的吟诵声,意识到占据了自己所有思绪的人就与他相隔一臂之距。
李青壑忽然很生气。
——你知不知道那些老家伙卯足了劲要对付你,人证都被劫走了还有心思在这里闲逛!
在听见脚步声停下,并很快调转回去的瞬间,李青壑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捉住严问晴,将她圈在怀中。
只是他有些不敢出声。
当然不可能是怕晴娘发现他不听话生气了!
而是……
李青壑想了想:得吓一吓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居安思危,身边竟然一个人都不带。
可晴娘抓住他的手腕掰开。
“李青壑?”
被发现了!
李青壑紧张至极,他脑子一抽,低头含住微张的唇,将严问晴将要出口的话全都按回去。
严问晴偏头:“李青壑!你发什么疯……唔……”
他追上来,轻咬晴娘的唇瓣,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又往里收了收,以防怀中的严问晴挣脱开。
但李青壑昨儿才临时抱佛脚。
新学的内容显然还未融会贯通,生涩地亲了一阵子,倒先把自己憋红脸,不得不稍稍放松给自己留出喘气的空当。
嘴巴得闲的严问晴气道:“你做什么!”
“……严刑拷打。”在水里浸了好一阵的冰凉手指挑起衣领,在她的锁骨上轻轻摩挲。
“把手拿开……”严问晴叫他冰得微微一颤。
“不行。”李青壑垂眸,手上动作不停,逐渐从僵硬变得流畅,“除非你老实交代。”
骗人的,老实交代他也舍不得撒开手。
所以李青壑干脆俯身堵住严问晴的嘴,贴着她的唇厮磨,撬开她的牙关,让她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你一直骗我,从不肯跟我说实话。所以就别说话了。”他一边含含糊糊说着,一边落下密密麻麻的吻,吃掉严问晴所有的声音。
还寻了个正当的理由!
严问晴气恼不已。
“你、别……”可她实在寻不到空隙,遂放弃开口,由着李青壑亲个够。
终于等到一个李青壑松懈的时机。
严问晴反手别开他的脸,侧首急促地呼吸,叱道:“你要把我亲死在这儿?”
闻言李青壑却是小腹一紧。
他抿唇不语。
严问晴斜眼瞪他:“口中说着严刑拷打,却什么也不问,又不让‘犯人’答话,你这是在县衙学了一手缔造冤假错案的好本事?”
李青壑张嘴,却不是为了问话。
他叼住严问晴的耳垂,小小的锦红赤玉柿子耳坠被他卷起,柔软的舌尖贴着脆硬的玉质压在严问晴耳后的肌肤上,她被濡湿的触感激得瑟缩了下。
“说话!”
严问晴一手伸至李青壑脑后,抓住他束好的发髻往旁边扯,李青壑也不怕疼,宁可被晴娘把头皮扯掉都不松口。
她长出口气,松开手,顺着李青壑的后颈往下。
李青壑猛地一颤,口中溢出一声轻哼,终于吐出被他捂热的赤玉柿子。
黏黏糊糊的玉柿子在严问晴颈侧轻轻蹭过,她顺手摘下耳坠,挑开李青壑的领口一拨,耳坠子顺着绸缎的衣料滑了进去。
坠子不大,李青壑一时没有察觉。
少年人成日裹在衣物下的皮肤结实又滑嫩,不见天日的地方稍微一碰就抖得厉害,偏要逞强摁着严问晴不放。
伏在她的肩头喘了两声后,李青壑听见严问晴说:“你要拷问我些什么?”
李青壑默然。
晴娘永远都是这样冷静,任他如何撩拨,总能随时抽身而出,只有他,轻轻拨弄一下,就败得溃不成军。
李青壑不服极了。
他磨磨牙,手指大着胆子往里滑。
“李青壑!”严问晴惊叫一声,“松手!”
“不松,我生气了。”
好端端的发什么神经!
好一番折腾,严问晴气喘吁吁地止住他放肆的动作,恼道:“是你说要‘严刑拷打’,我问你要拷问什么,怎么你反生起气来?”
“我好端端走在路上,被你掳走好一顿轻薄都没发火,你怎么恶人先告状起来?”
李青壑倒宁肯晴娘冲他发火。
可这想法没来由又怪异,他说不出口,抵着严问晴的额头轻喘一阵后,他终于低声问:“是你命人挑断了卜世友的手脚筋、毒哑了他?”
他这般问,严问晴心中的石头反而落了地。
方才仆从在马车附近瞧见的身影恐怕就是他,他已经知道了卜世友的现状。
“是。”严问晴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什么?”
“你觉得呢?”严问晴反问。
李青壑思考片刻后:“他做了什么?”
严问晴轻笑一声,也懒得辨这话是深思熟虑过的,还是替她开脱来的,只拿眼睨他:“就不能是我这大恶人欺凌弱小?”
这神情有些眼熟。
好像是前儿夜里不知道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他逞强嘴硬绝对能屹立不倒的时候,晴娘便露出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青壑现在知道了,这是晴娘藏着坏心,要捉弄人的神情。
与她相识这么长时间,李青壑觉得从未有哪一刻的晴娘似现在这般鲜活,神秘又危险,叫人情不自禁为之着迷——
作者有话说:李青壑:说不说!(亲一口)说不说!(亲一口)说不说!(亲一口)
严问晴:你倒是问啊!
说话——吃吧。我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第55章 剖陈展旧伤,对望生新病 马叉虫病,没……
李青壑情不自禁地低头, 在严问晴唇上落下一个珍重的轻吻。
比方才那一通热烈的啃咬更动人心弦。
“你若是大恶人,我就做你的靠山。”他咧嘴笑道,“反正我现在是安平县的捕快, 给你走后门可方便得多。”
严问晴感觉心头软肉被人戳了一下。
她嗤笑道:“什么胡话都敢乱说。”
“那是你先说胡话的。”李青壑抿抿唇, 又道, “晴娘愿意将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吗?”
严问晴默然片刻。
似考量什么, 又似在整理思绪。
李青壑紧张得动也不敢动。
不知过去多久, 他听见严问晴平稳的声音:“我对卜世友出手,是因为去岁福佳寺外官道遭劫一事,是他暗中谋划。当日审问他时, 他将事情全甩到你头上, 为防他在外胡言乱语, 我便诓他签下卖身契, 使人废了他言述的能力, 远远发卖。”
李青壑得知背后真相怒极,恨不得冲去再给卜世友一通鞭尸。
他压下心头怒火,将晴娘搂得更紧。
只是再咂摸晴娘那番话,李青壑抓住个要点:“所以你一直以为这件事是我干的?”
“是。”严问晴大大方方承认。
李青壑委屈得眼睛都酸了, 他将脑袋往严问晴身前埋,没过一会儿, 严问晴就感受到身前轻薄的布料有一点点温热的湿润。
……真是的。
好像越来越爱哭了。
严问晴温声道:“虽然如此,我不还是选择嫁给你了吗?”
李青壑瓮声瓮气地说:“骗人,你只是因为我娘才想嫁进来的。你根本不在意嫁的人是谁。”
严问晴轻“啧”一声, 暗道:现在果然不好糊弄了。
她道:“可我现在什么都跟你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李青壑抬起头,睁着亮晶晶的眼:“那晴娘答应我,咱们不做假夫妻了?”
严问晴心说:除了那道口头约定, 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哪一件配得上“假夫妻”这名?
只是她要开口时,落在李青壑面上的目光一顿。
几片月光穿过重重树影落在他的眉眼间,但见他眼周虽然泛红,睫羽上却并未沾染泪痕,显然根本没哭出来。
那刚刚湿润的触感……
严问晴脸色一变。
见她神情变化,李青壑便知自己露馅,移开眼心虚地舔了舔唇。
严问晴深吸口气。
终究是没什么经验,叫这狗东西晃了一招。
李青壑跟着晴娘耳濡目染这么久,也学会了以攻为守,立马转移话题道:“可晴娘分明还有旁的旧事没告诉我。”
严问晴对他想知道什么了然于胸,偏不提这茬,只道:“卜世友的母亲患了病,他叔叔问他要钱,他不肯给,争执间失手杀了叔叔,母亲为保住儿子谎称小叔外出不归。卜世友和王鹏远撞见那一晚,估计就是去毁尸灭迹的。”
李青壑吃了口陈年旧案,更坚定卜世友死有余辜。
只是他问的不是这个旧事。
他觑看严问晴的面色,掂量自己要不要继续追问,却见晴娘戏谑地盯着他,虽慌里慌张移开视线,心中却微定:“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可我还未叫人捉过奸。”严问晴一双柔荑搭在他的肩头,“小郎君,你想问什么?”
李青壑手心紧张的冒汗。
夜晚的老树下,月影憧憧,他好像一个误入女妖巢穴的呆头鹅,只想傻乎乎赖在温柔乡里。
“我……”李青壑喉结滚了下,“我觉得晴娘根本看不上姓户的。”
“那我这是看上你了?”严问晴笑盈盈道。
李青壑却摇了摇头:“晴娘谁也没看中。晴娘看重的,首先是这座严御史留下的老宅与祖产,其次就是李家的店面铺子。”
严问晴一愣。
她复笑道:“这话说的,好似我是个贪慕虚荣的女子。”
“谁人不爱荣华富贵?”李青壑望着她,“可晴娘心里首位的不是财帛。你有好多的计划与筹谋……”
他的声音渐渐低落:“只是没有我。”
李青壑又突然打起精神来:“晴娘,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反身把手撑在树干上,将严问晴困在自己两臂之间,肃着脸道:“但是你搞错了。我不是李家这份家产的添头,李家的财产才是我的赠品。你想掌握李家,必须得要我。”
这副作态,像是随时要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银票撑阔气。
严问晴忍着笑正色:“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想要我。”与晴娘面对着面,这一小方空间里,彼此气息交缠,李青壑脸红得冒热气,他摆出这种凶狠的圈困姿势,面上却委委屈屈地说,“你一直都不想要我。”
严问晴却不惯着他。
她猛点一下李青壑的额心,冷哼道:“倘若真如你所说,这会儿我已经使人将强闯民宅的登徒子撵出去了,由得你在这儿胡搅蛮缠?”
但见他两眼放光,带着身上散发的热度又要往她身上蹭,严问晴忙挡住他:“别再胡闹,回屋去。”
也不知这句话在李青壑异于常人的大脑里绕出了个什么结果。
他的脸竟比刚刚又红上几分。
在廊下翘首以盼的凝春远远瞧见严问晴回来,忙上前迎她。
走近了才发现主子身后跟着谁。
凝春愕然地瞪大双眼,也想不通李青壑如何会出现在这儿。
见严问晴鬓发微乱、衣襟略散,凝春咬了咬唇,只道:“兰汤已备,还请少夫人入浴。”
严问晴颔首,并吩咐她带李青壑到屋里小坐。
入浴室濯洗时,严问晴才发现自己唇瓣虽未破口,但微微红肿,带着些灼热感。
凝春拿着无色的润唇口脂奉上。
并询问是否要为李青壑另备房间。
因前两天在李家时,二人同宿一间,方才严问晴没有交代,她才有此一问。
“不必。”
待严问晴回房时,只见李青壑乖巧地坐好,拿眼打量晴娘闺房陈设,听到脚步声望过来时,又偷偷瞄了好些次严问晴的唇。
攃上口脂的嘴唇水润柔软。
严问晴横了他一眼,他立马正襟危坐。
她莲步轻移,指尖抚过李青壑身下这张椅子的椅背,绸缎的衣袖擦过他的鬓角:“我与户自矜确实早有往来。”
严问晴刚刚洗漱过,身上淡淡的水汽里浮动着一股不同于任何香料的幽香。
李青壑抬眸问:“多早?”
“大约五六年。”
李青壑心里泛起酸水,有些嫉恨户自矜这厮,他与晴娘相识不过五六个月。
算算时间,大抵是严家接二连三遭遇变故的时候。
他忽然很难过。
“要是我在那时候就认识晴娘该多好……”
那就没户自矜什么事了。
严问晴瞥他一眼:“那时你不过十二三岁。”
小少年穿金戴银,全不识人间愁苦,只斗鸡走狗,玩得好不畅意。
他后边五六年也无甚长进。
不过是多学了些蹴鞠跑马、饮酒架鹰的把戏。
哪怕他们身处一县,甚至会有擦肩而过的时候,也全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青壑现在回想起去年斗蛐蛐的玩耍,觉得好像过去了好久。
“是因为……那些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严问晴敛眉。
她不大习惯与人说这些,像是捂了许久的伤疤露出来,也只有令人战栗的凉意。
但是问这问题的家伙比她还要紧张。
严问晴轻笑一声。
“是,”她望向灯台上跃动的烛火,“我那时的手段尚且稚嫩,外有严氏族老压迫,内有刁奴小人逞凶,手中亏空越来越大,捉襟见肘下,必须想法子赚钱维持严家的开支,保全他们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李青壑知道“他们”是谁。
他忽然很想抱住晴娘,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为她抵御所有的明枪暗箭。
李青壑站起来。
“嘶——”他突然弓腰。
“怎么了?”严问晴看向他。
李青壑皱着眉头,隔着衣物轻轻摸索,纳闷地说:“什么东西刺了我一下。”
严问晴这才想起来刚才从他领子里丢进去的耳坠子。
“是耳钩吧。”严问晴立马俯身帮他寻找,“快找找看。”
那股刚刚就牵动李青壑的幽香猛地靠近。
李青壑顿了下,将手背到身后。
他两耳通红:“找不着。晴娘,你的耳坠子扎得我好疼呀。”
严问晴眉间紧锁:“先解开系带,兴许直接就掉出来了。”
方才她恼李青壑不听话,没多想,只将他含了半天的东西丢给他,岂料李青壑一无所觉,现在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严问晴话音刚落,李青壑便兴冲冲解开腰封。
手指极其灵活地迅速挑开系带。
瞧他的模样,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严问晴退了半步,双手抱肘盯着李青壑。
“晴娘,你瞧。”李青壑脸上通红,手指摁在自己腹部的薄肌上,“这里扎出个血点子。”
浅麦色的皮肤完美无瑕,别说血点子,就连小痣都没有一个。
严问晴看出来了。
这是碰瓷。
对上那双期待的眼眸,严问晴心中想法稍作修改。
不,是勾引。
只是他的眼眸清澈又明亮,显得这番衣衫半敞的姿态愈发诱人——
作者有话说:狗子真的很努力在自己找饭吃
第56章 观卖弄却不做声,聊计划偏歪思路 求姐……
“这里疼?”严问晴似笑非笑地伸出手。
李青壑闷哼一声, 点了几下脑袋,又立马摇摇头。
“那是这里?”严问晴换了个地方,并且用力按两下, 柔韧的肌理, 手感还不错。
李青壑只顾着摇头。
“光线太暗, 我瞧不清。”严问晴随手拿起灯架上的烛台, 挑眉看向他。
李青壑眸光抖了抖。
他抿着唇, 垂下眼帘。
一副任君施为的可怜模样。
灼热的火源逼近,漂亮的肌肉忍不住收缩轻颤,好像很难受。
严问晴目光下撇几分, 又抬眸盯着轻轻喘息的李青壑。
他发现晴娘的视线变化, 眨了下眼。
那无辜的神情, 好似底下慢慢抬头的事物跟他没有丁点关系。
严问晴忽然想起尝在李家书房闲翻的一本灵异志怪, 里头有一则故事, 言山中精怪化作美人,往路口弱弱一倒,扮成崴脚的娇客,过往路人以为是天上掉馅饼, 却是一头扎进了罗网,叫妖精敲骨吸髓吃个干净。
看来咱李小爷也不是那么厌学, 这不是仿了个十成十吗。
严问晴将烛台放回去,“啪”一声拍了下流畅紧实的线条,在李青壑的惊声中, 似那翻脸不认人的风流客,平着嗓音道:“穿好衣裳去洗漱。”
本来是漂亮无瑕的肌肤,现在上边被打出一道鲜红的掌印。
李青壑磨了磨牙。
他不肯依,轻拽严问晴的袖子, 捂着肚子卖痴:“晴娘是不是习了什么内家功法,这一掌打得我小腹好疼。”
“是呢。”严问晴顺着他的话头胡言乱语,“这一掌还把你的小李打肿了。”
李青壑涨红了脸。
不待他继续说赖话,严问晴已肃容道:“再不去洗漱,待我歇下可没人给你开这间房的房门。”
李青壑忙不迭合拢衣襟,连声问:“浴室在哪儿?”
因他来得突然,仆从才开始准备沐浴的热汤,还没妥当,李青壑急着把自己涮洗干净,见晴娘用过的澡盆还未来得及清,遂拦下忙活的仆从,就着半凉洗澡水仔细清洗一番,又掬一捧水凑上去细嗅了嗅,似乎在这清澈的温水里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李青壑洗得更开心了。
有仆从递奉更换的衣物,李青壑穿好里衣,将外衣随性地搭在身上,一面绞着湿发一面快步往晴娘房间去。
他感觉自己像浸入晴娘的气味里。
屋里点着明灯,晴娘就坐在灯旁,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一幅静谧的画卷。
她听到脚步声抬眸,潋滟的眸光令这幅画霎那间鲜活,美得动人心魄。
“过来。”严问晴放下书。
李青壑一面拿掉外衣搭在手臂上,一面向她走来。
里衣是轻薄柔软的材质,因刚洗过澡,沾了水汽便贴着身隐隐透出里头肌肤的颜色,并随着他的走动包裹住笔直流畅的腿部线条、纤细柔韧的腰肢、宽阔勃然的肩膀,时隐时现。
严问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很不对劲。
今晚的李青壑似乎有很多很多看似无意的小动作,就跟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知道如何卖弄自己的姿色。
只是多到极其刻意。
有点像在展示刚学会的东西。
不过严问晴喜欢看。
所以她并未出声打搅某人这些搔首弄姿的小举动,只起身向他招招手:“到这边来。”
李青壑大步流星走近,瞧见这边摆着个熏笼。
“天晚了,早些烘干头发,免得寒邪入体。”她抬颌示意李青壑坐下,将如瀑般的青丝铺在熏笼上,持小扇在旁轻扇。
单是烘烤烧得人难受,需用扇风缓解。
李青壑仰头望着她,落在严问晴专注的目光下,他越瞧心里越欢喜。
扇出的风被熏笼蒸出的热气侵染,扑在李青壑的头皮上并向外包裹住他,暖烘烘熏得人舒服困倦。
“你见到卜世友了?”严问晴突然问。
李青壑昏昏欲睡的眼睛猛地睁开。
“唔。”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实话实说,“我杀了卜世友。”
严问晴动作一顿。
“……为什么?”聪明如她,怎么可能想不通其中缘由,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李青壑听出晴娘的声音有些凝滞,紧张地攥紧衣摆,只怕晴娘觉得他狠毒,低声解释道:“我怕他跑了,在外胡言乱语。”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严问晴沉默片刻:“我使人给卜世友喂了生草乌,不出两个时辰他必死。”
她早对卜世友起了杀心,这次就是打算把抛尸这个难题丢出去。
正好将虎视眈眈的族人强拉到一条船上。
那些严家人现在应该怕极了严问晴借口奴仆失踪报官搜寻,人死在他们马车里,一万张嘴都说不清。
她低头凝视着李青壑的神情。
你以为你帮柔弱可欺的妻子狠心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却不曾想她早就将刀架在了别人的脖子上。
害怕吗?
失望吗?
连严问晴自己都说不清她想在李青壑脸上看到什么样的表情。
她轻声道:“我若想杀谁,必先找好替罪羊。”
李青壑闻言却松了口气。
幸好晴娘有所绸缪,就算他今夜没有撞见那辆马车,她也不会有事。
接着他又后知后觉:“这么说来,那些严家老货竟是你主动引来的?”
严问晴没有否认,反问他:“你的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
李青壑心下为晴娘的大胆与缜密叹为观止。
他答:“二叔突然跑来一通得意。我已拿了他的把柄告官,他还敢撞上来,我索性使人将他拿下。只是得知那些老货果然不安好心,怕他们针对你,遂连夜赶来。”
严问晴轻笑一声,戏言道:“我怕你是赶着来捉奸的。”
李青壑脑海中灵光一闪:“什么卜世友撞见你与户自矜、的瞎话,也是你放出去的?”
“是。”严问晴干脆承认。
她要下重饵将鱼儿引来,只得冒些险。
反正过了今夜,严氏那些人谁都不敢再提这件事。
谁料严家这些老东西担心李家人从中作梗,提前暗中联系李二叔透出消息,李二叔得知此事喜不自胜,他刚刚收到消息,得知自己的好侄儿当真打算伙同严问晴排挤他这个亲叔叔,立马前来寻李青壑,要他好好辨一辨远近亲疏。
不过……
……真的不曾料到吗?
严问晴也说不清楚。
她心不在焉地打扇,模模糊糊地想:也许从我选择赌这一把的时候,就在期待赌输的结果。
低头瞧见李青壑惊诧的神情,不禁莞尔。
……所以她这是算输还是算赢?
只是下一瞬,李青壑忿忿不平地说:“那户自矜凭什么?他配吗?我都没和晴娘传出谣言过!”
严问晴:……
“首先,”她弯着指节轻敲李青壑额头,“这谣言没有传出去,充其量只多你与你家二叔两人知道。”
“其次,咱们正经夫妻,怎么传谣言?”
严问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最后,我当真好奇,你为何总是会想到如此清奇的问题?”
“清奇吗?”李青壑揉了揉额心,不以为然道,“这分明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很是霸道地说:“外边什么阿猫阿狗,怎配和晴娘提到一处?”
严问晴失笑。
只是不知她又想起什么,轻松的神情渐渐凝重,若有所思地盯着虚处,似乎在回忆。
李青壑见她神色严肃,怕她觉得自己难缠,忙勾了勾她的衣袖,轻声道:“好晴娘,一听见那样的话,就算知道是假,我心里也像火烧似得难受。求姐姐心疼心疼我。”
可严问晴面上不见放松。
她朝李青壑笑了下,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了。”不待李青壑再开口,严问晴放下小扇,“早些休息吧。”
李青壑拢着麻烦的长发跟上,疑惑道:“怎么了?”
严问晴敛下某些神思,垂眸道:“只是想起户自矜这个麻烦还没处理掉,有些心烦。”
她索性同李青壑说清楚:“我倒是真瞒着你,答应下户自矜用李家的商行替他销赃。”
李青壑不解地看着她。
严问晴笑道:“他以为他是逼我同流合污,却不知道我要的就是他手头的赃物。”
李青壑明白了:“晴娘这是只差物证?”
严问晴颔首,将户自矜赠她那条璎珞,及严大查明璎珞的来历之事说与他听,不过说完这些,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果不其然,李青壑听完,不问璎珞的苦主是谁,也不问严问晴计划如何,只问:
“是什么样的璎珞!”
严问晴无奈地扫了他一眼,叹道:“反正比你那八个网油卷便宜。”
李青壑已全然忘记自己黄金买小吃的豪横之举,只当那条璎珞的价值真比不过街头小吃,面露不屑:“送礼还送得如此寒酸,这等小人真是一无是处。”
他又想起今早刚从金楼取到的猫爪簪子。
心道:花了二百两打出来的巧思礼物,比起抢劫来的便宜货,胜了不知道多少筹。
遂安下心,终于有空当想想如何对付户自矜。
“晴娘是想从那些赃物里找到什么吗?”
赃物上又不会写着“赃物”二字,必然是因为那条璎珞的来历,让严问晴推测户自矜手中存在某样特殊的、足以证明他杀人越货的物件,而这样东西肯定既有一定的价值,又能叫人一眼瞧不出其特殊之处,会被户自矜当作普通财物出卖,晴娘才会用主动替他销赃的方式套出这样证物……
李青壑想着想着,目光又往严问晴的床上瞟。
他已经随严问晴进到内室。
旁的摆设,李青壑还没来得及看清,只将眼儿落在床上。
——这张床只摆着一床被子——
作者有话说:狗子龇牙:假的也不许说!除了我谁的名字都不配和晴娘一块提起!
晴娘沉默:看来绝对不能告诉他某件事。
第57章 犹豫不决遭难,雷厉风行断乱 养气固肾……
“晴娘……”李青壑犹犹豫豫地说,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
严问晴将披在肩头的外衣搭到衣架上,闻言外头戏弄他:“啊,我忘了。且等我唤凝春再取一床来。”
李青壑忙连声道:“天晚了, 还是不麻烦, 早些休息吧。”
“这可不行。”严问晴转过神, 故意板着脸道:“你上回可是把我挤到墙角去了, 论抢被子我哪里抢得过你。”
李青壑赧然:“我不抢被子。”
严问晴不笑闹他, 只微微逼近,轻声问:“老实说,刚刚出神的时候在想什么?”
李青壑红着脸望向她, 目光有些躲闪。
叫严问晴一时放松警惕。
结果他突然扑上来往晴娘嘴唇贴了下, 垂着眸子害羞道:“想这样。还有……”
摆出副扭扭捏捏的神态, 手头却不客气, 长臂一伸便将还未来得及后退的严问晴圈进怀中, 紧紧搂住她,又闭眼凑过去偷香。
不是偷,是明抢。
严问晴暗恼:又被这狗东西骗了。
她任由李青壑顺着她的唇形轻轻啃咬,伸手没入他散在脑后的长发中, 指腹轻轻摩挲着发根,李青壑微微颤栗, 呼吸很快不稳。
“晴娘,我想咬你。”
“你从前咬得少了?”严问晴刚应了一声,就被李青壑带倒在床, 支起身,便瞧见他半跪在床边脚踏上,脑海中猛地闪过什么,立刻急声道, “等等!那不可以!”
严问晴立刻侧身要从旁边翻起来。
“好姐姐。”李青壑按住她的膝,“求你了。”
一没法子就喊姐姐,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把戏,忒没出息。
严问晴手肘撑在被褥上,面颊破天荒浮现滴血的红:“太奇怪了。”
她有些动摇。
觉得这事不怎么体面,又忍不住好奇,于是难得有些犹豫不决。
李青壑倒是快刀斩乱麻。
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晴娘没说不许,他就立马凑上去。
李青壑的动作极其生涩,一开始连牙都没收好,被严问晴踹了两脚后,才渐入佳境。
严问晴倒回被子上,拿手臂盖住泛出泪意的双眼,所有的话都被似哽咽般的闷哼声取代,只在心里骂:真是好奇心害死猫!
到后边她实在受不了,揪着李青壑毛茸茸的头发一个劲嗔骂“狗东西”、“住嘴”。
云销雨霁。
严问晴愣愣地望着烛火,眼前似浮现金光祥云,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
李青壑看着她失神的模样,心下被膨胀的满足充溢。
他扭头盯着踩在他肩上的足尖,只见足背浮现一片粉红,实在惹人心痒,遂悄悄伸出手。
严问晴颤了一下,迅速抽回脚,横他一眼。
她支使道:“去打盆温水。”
一通黏黏糊糊的擦洗后,李青壑抱紧暖烘烘的晴娘睡到一个被窝里,只觉没有比现在更叫他满足的时候。
严问晴却有些睡不着。
她头回紧贴个咚咚跳的心睡觉,再说,底下还有个怪东西横亘着,严问晴刚随这家伙折腾番,懒洋洋连抬手的力气也不想出,全当没感受到。
至于李青壑,他也不想再劳累晴娘。
小兄弟晾着就是,前两天可丢他脸了,今日正好养气固肾,以待厚积薄发。
只是严问晴没什么困意,随口捡起先前没说完的话:“严大已经查明璎珞的买家是京兆左氏的一个旁支,出来游玩遭遇强盗不幸罹难,时间地点核对过,正是痦子流民领人干的那一票。如今咱们手握人证,再挖出一个物证,他还能躲得掉?”
李青壑觉得,晴娘还说他思路清奇,她分明也很奇怪这种时候头挨着头,且好好享受静夜安然,聊那些烦心事做什么?
他鼓了鼓腮帮子,凑过去叼住晴娘的耳朵尖。
“……说正事呢!”
“我在听、我在听。”
“手别乱动!”
“我替晴娘按按肩。”
但是按着按着就往下跑,罪魁祸首半夜又跑去打了盆温水。
这厮新学了不少本领,一股脑往晴娘身上倒,害得严问晴难得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李青壑也是个贪睡的,紧紧搂着晴娘,埋首在她颈窝酣睡。
严问晴揉了揉他的发顶,如愿听见一声半梦半醒的嘤咛声。
还往晴娘脖子蹭蹭,像撒娇一样。
只是蹭着蹭着,又开始轻舔,明明还闭着眼,凭借本能在严问晴颈侧轻嘬。
严问晴一把推去:“起开!”
李青壑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晴娘脖子上新鲜的浅粉红痕,且纳闷这是怎么搞的。
晴娘好好收拾一顿白日咬人的混蛋后,方起身穿戴。
凝春端着水盆入内时,就瞧见李青壑揽着严问晴委屈巴巴的哼唧,看她进来,又抻直腰身端出人模狗样。
严问晴问凝春,昨日交代她派人向官衙替李青壑今日告假的事是否办妥。
到底离官衙偏远些,无甚要事没必要赶早去。
今早李青壑也没惦记着上值。
她随后又与凝春沟通要事,并不避李青壑。
虽说李青壑只是在旁边殷勤叠被,似乎不在意她们说了什么,但人都是长耳朵的,怎么可能听不见。
凝春从主子的举动中隐隐察觉她的态度。
起得太晚,早午饭一并用过。
饭后二人闲步庭中。
五年来,严家老宅只做修缮,陈设几乎不曾变过,不过时光荏苒,五载光阴,足够树苗长成郁郁葱葱,也在青砖白墙上留下种种痕迹。
严问晴带李青壑见过她视作亲人的周嬷嬷。
听闻晴娘是这位妇人带大的,李青壑立马毕恭毕敬。
后头严问晴一个没留意,他便跑去向周嬷嬷打听晴娘小时候的事。
周嬷嬷先时看不上这拎不清的混小子,并不搭理他,但见他殷殷切切,三句离不开晴娘,才终于松了口,聊些严问晴的旧事。
因家风中正,严问晴自幼不仅学女子四德,也学君子六艺,她十二岁时便夺得京中少年马球赛魁首,后以一幅群骏奔野的绣图得皇帝青眼,亲赐奖赏。
若非父亲无意仕途,严御史年迈有乞骸骨之心,她一定是五陵年少争相求娶的心宜娘子。
即便如此,在她离京前,亦有无数少年策马相随、依依送别。
可回到并不熟悉的故乡仅年余,天崩地裂。
她学了那么多东西,却没有哪一个教她如何面对突然变脸的亲朋、如何保住长辈留给她的东西。
严问晴曾去信给父母、祖父母的故交,但清官难办家务事,加之路途遥远,回信久等不至,她从未有哪一刻,像那时般如此深刻的意识到求人不如求己。
当时也有许多人愿求娶晴娘,以姻亲关系帮她。
可一来人心隔肚皮,是“帮”是“夺”并无一定;二来,严问晴当时并不想以婚姻做交易。
不过回到安平县后的种种,周嬷嬷并未同李青壑详说。
李青壑方知晴娘从前在京兆时,是多么恣意明媚。
他想:我若是能同晴娘一块长大就好了。
越想便越嫉妒左明钰。
下回再见一定要把他灌得亲娘都不认识,让他在晴娘面前好好出一次丑!
不待晴娘来寻他,他又像个被磁石吸引的铁坨子,贴到严问晴左右。
“商行里鱼龙混杂。”严问晴还惦记着昨晚没说完的事,“所以若是核对收卖商品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赃物,将卖家扣押送官也是合情合理。”
严问晴不能公开解释那条璎珞如何到她手中。
所以即便已经查明璎珞的来历,也不好用作罪证。
但有一样东西,更能证明受害者的身份。
信物。
“左氏以武发家,执掌兵马的左将军对身份核实十分慎重,除却明面上的印章,他还随身携带着一件隐藏在饰品里做着特殊记号的信物。”严问晴随口道,“随着左将军身负要职,这个习惯逐渐为左氏子弟效慕,成为族中风尚。我已同明钰通信,向他询问过一些细节。”
这些世家大族里的小事户自矜当然无从得知。
严问晴审问过杀人越货的流民,确认他们收钱办事,左氏子弟的财物如那条璎珞尽数归户自矜所有,那样能够证实身份的信物,恐怕还在他的库房里等待销赃的时机。
而今,“时机”送上门来。
李青壑明白晴娘要做什么,只是他刚还嫉妒左明钰能和晴娘一道长大,甫一听严问晴提到左氏,心下不免冒出一串酸泡。
数日后,户自矜的亲从依照约定的时间第二次至李家商行。
他轻车熟路,拿着比上次更多的金银细软到单间等待,不多时,商行的掌柜入内,仔细查看包裹中的东西,片刻后,掌柜朗声道:“这东西我们恐怕收不了!”
话音刚落,数人从门外涌入,火速将这亲从拿下。
亲从大声呼救:“你们这是要劫我财物吗!”
“抢劫财物的另有其人吧。”嘲弄的声音响起。
李青壑穿着捕头的官服抱肘而立:“前日接到报案,有人拿来路不明的财物到商行销售,我等奉命在此蹲守。”
亲从立马道:“我家主人是赌坊老板,这些皆是欠债赌徒的抵押之物,哪里来历不明?”
李青壑拈起桌上那枚牡丹纹扳指:“那真是没想到,前年就确认遭劫道身亡的左氏子弟,竟能拿着被劫走的东西到你们赌坊欠债。”
亲从有些急智,反驳道:“赌坊来去三教九流皆有,恐怕留下此物的正是劫道悍匪,李公子抓我有何用?”
李青壑不慌不忙:“既如此,需得请户老板带上他的账本到衙门走一趟,咱们好好查查是谁留下这枚扳指的。到底是京城出来的贵客,这么久都不曾破案,想来高县令也乐见有新的线索。”
见一行人有备而来,亲从沉默,似放弃挣扎。
制住他的人欲将其拎起,他却突然发力,迅速挣开拿他的捕快,直往窗户扑去。
李青壑蹬地跃起,一记横扫千军,佩刀的刀背狠狠砸向此人腰身,他“砰”一声落地,疼得眼前发白,再无逃跑的力气。
不出半个时辰,县衙捕快查封赌坊,带走户自矜兼一箱账目。
李青壑连灌下四五杯凉茶,抹了把汗,兴冲冲对严问晴道:“他初时还嘴硬,既不肯招供,还要求见赵讼师与他写状纸告我,待见着那伙他曾经收买假充土匪的流民,才知道大势已去。”
“他但凡有恶意攀扯晴娘的话,都被我狠狠挡了回去。”
亮晶晶的眼儿望着严问晴,似讨赏般。
严问晴虽与户自矜暗中往来,但皆是合规的生意经营,就算传出去无非是名声不好听。
现在她与李青壑同心,自不再怕传流言蜚语。
她领了这份好意,为李青壑打着扇,柔声道:“今儿一天实在辛苦,快去洗漱。”
李青壑“嗷”一声应下,显然是又自个儿领悟到什么,红着脸兴冲冲洗澡去。
第58章 日高悬不言自明,心澎湃翘首以盼 其名……
洗完澡, 李青壑叫热气熏得面带春色。
可他在卧房扑了个空。
询问后才知道严问晴正在书房,遂掉转过去。
“晴娘——”
人还未至,声音已经欢天喜地的绕上来。
进门的时候还顺口将书房里外的仆从遣走, 实在是司马昭之心。
严问晴搁下笔。
“晴娘, 我洗好了。”发尾还沾着水渍, 湿哒哒搭在肩头, 往深色的披袍上洇出一块水迹。
亮晶晶的眸子黏着严问晴。
声音脆生得紧, 上扬的尾调里浸满了期待。
期待什么?
严问晴岂能不知。
只是她望了眼外头的天色,随口问:“怎么?你想要白日宣淫?”
李青壑不知道晴娘怎么总能用如此正经的神情说出叫他气血翻涌的话,一贯厚比城墙的脸皮面对她时又薄如蝉翼, 热意熏出的颜色比攀上白云的红霞更甚。
他心虚地向外张望。
只觉得挂在天边这大太阳着实恼人, 怎么落得越来越晚, 这个点儿还在天上赖着, 搞得他似乎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自不能承认满脑子下流事。
李青壑轻咳一声, 踱步到严问晴身侧,佯装庄重,偏头问:“晴娘这是写什么?”
“写给明钰的。”
闻此,李青壑鼓了鼓腮。
严问晴将晾干的信纸折好放入信封:“请明钰更进确认此物, 依他作证,也好借左氏的威压。”
“只是需一个可靠的人, 将这至关重要的信物送到他手中。”
严问晴看向李青壑。
李青壑听明白了,但他且吃着无缘无故的飞醋呢,瞄了眼晴娘, 继续鼓着腮不吭声。
停了会儿,严问晴忽然道:“我好像丢了一本书,不知你看见过吗?”
李青壑当然想到自己从书房里顺走的那本婚前读物,舔了舔唇:“什么书?”
“叫《春厢秘录》, ”严问晴指尖轻点某人的心口,“不知偷书小贼研读到第几章了?”
李青壑眨了下眼,握住晴娘的手轻轻一带,严问晴便顺势倒进他怀中,清脆的笑声震得李青壑浑身酥酥麻麻。
他闻着吃的立时扑上去,才不管什么气性不气性。
只是李青壑啄两下唇,刚顺着玉颈吮吸,就被严问晴掰着下颌抬起来。
但见严问晴眸光潋滟,口中说的却是冷若冰霜:“我癸水快来了。”
“我知道。”他算着日子呢,李青壑捉住严问晴的手轻咬,“那就一点好处都不肯给你的信使?”
这些天李青壑很是注重养心调控,与晴娘耳鬓厮磨时每每有□□都克制了回去,自觉已非曾经的愣头青,只待晴娘这次小日子走干净,便打算央着晴娘陪他再试,定要一雪前耻。
自然,在此之前能吃到什么李青壑也不会放过。
……
“……你长这么大还没断奶?”
李青壑拿犬齿轻轻磨了磨,没羞没臊的含糊说道:“是啊。好姐姐,我快要饿死了,给我吃一口吧。”
“吃饱了才有力气送信嘛。”
只要能吃到口,他什么脸都不要了,羞得冒热气也要胡言乱语。
吃饱喝足后,不要脸的信使为晴娘整理衣着,尽管动作小心细致,还是叫严问晴嫌弃:“嘶……狗东西,一定是你咬破皮了。”
李青壑立马凑过来:“我瞧瞧。”
严问晴一掌将他脑袋推开,拢好衣襟——她怎么可能瞧不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真叫他瞧瞧,没破皮等会也要被他嘬破皮了。
可惜晴娘找来这信使靠谱归靠谱,就是胃口太大,没多久又饿得不行,晚上拿白糖雪顶糕好一通吮咬,早起还要再嘬一口蒸牛乳,才向县衙递了两天假,依依不舍往海平县去。
及至左明钰所在驻扎营地,通讯的士卒确认李青壑的身份后,将他请暂到营中小候。
一队队披甲执锐的巡营士兵从李青壑身边走过,他好奇地打量那些士兵身着的皮甲——藏甲乃重罪,李青壑长这么大从未距离甲士如此近。
穿甲的绳索上泛着毛边,有的甲片边缘缺口、有的甲片正中箭孔,有的甚至能在前胸看到翻卷的皮子,断裂的甲片用绳子重新绑在一起。
这些老旧的、风尘仆仆的皮甲,随着整齐划一的队列走过时,碰撞出的本该年迈的吱呀声汇聚成一道难以言喻的可靠高墙。
李青壑瞧得入神。
正瞅着,远远走过一名着金甲的将官。
饶是李青壑不了解军营里的军衔制式也能瞧出他与众不同。
看这小子大大咧咧的四处张望,将官瞪向他,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气势裹挟着腥风血雨,沉甸甸压到李青壑头上。
李青壑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直勾勾盯着那身铠甲,听到将官行走时甲片碰撞,似刀兵相接时的敲冰戛玉声。
见李青壑不惧,将官也露出些玩味的神情。
只是待他欲往这边走来,试试生面孔的底细时,左明钰匆匆赶来。
两个年轻人寒暄着往里走。
左明钰看过书信与信物,确认是出自左氏,遂回信一封交给李青壑,并请他代自己向严问晴问好。
李青壑口头应了。
聊完正事,又随口聊一些近况闲话。
左明钰笑道:“还好我来的及时,不然你一准要被罗将军抓去参军!”
“是那个着金甲的将官?”
“正是!”
左明钰道:“罗将军可是夸我这身板合该到战场上讨饭吃。你我不相上下,他一定也想拉你上阵杀敌!”
两少年原本便身形相近,李青壑任捕头职,没少了锻炼,左明钰在军营受训,也是结实不少,即便过去两个月二人皆有强身,现在看起来还是不分伯仲。
只是左明钰此时身披轻甲,压住从前的毛躁,瞧着多了些威严。
李青壑随口道:“唬我吧。程大将军出了名的军纪严明,他手底下的将领,哪有随便抓个人参军的?”
“旁人不一定,你嘛,恐怕程大将军在此都想招揽你。”左明钰两眼放光地盯着他,“你李家富甲一方,程大将军率军在此驻扎,若能得你家粮饷相助,定是如虎添翼。更何况你也有习武的天赋,上阵杀敌不在话下。”
李青壑听出来了。
这是想骗他钱。
但他家的钱全是留给晴娘的,他才做不了主。
被李青壑三两句话糊弄过去的左明钰并未多说什么,转而拉着他到校场上旁观操练,展示营中英杰云集,因李青壑来时已近日落,不多时,营中竖起一排排火把,浓黑的夜色无法侵染丝毫。
夜深赶路危险,在左明钰再三挽留下,李青壑暂住一宿。
他又带李青壑围着篝火饮酒高歌,喝到兴起,掷给李青壑一把长剑,二人在熊熊篝火边挑剑会武,一群将士高声喝彩,赤红的光将李青壑那双明亮的眼睛照得火热。
只是左明钰枉费心机。
翌日早,李青壑依旧毫不留恋地拜别。
左明钰虽有遗憾,还是干脆放行。
骏马疾驰出营地,不知跑了多远,李青壑慢慢缓下速度,鬼使神差般回眸望去,东升的太阳悬于沉默矗立的营帐之上,唯有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旗帜飘扬。
回到李家后。
李青壑先将左明钰的回信交给严问晴,其上印有左氏正式印章,以左氏之名委托高县令严惩凶犯。
在严问晴看信的时候,他讲着一路的见闻。
“……那身甲忒好看。”李青壑眼皮微垂,又忽然抬起来,笑望着严问晴,言之凿凿道,“我觉得我穿上会比左明钰更英武!”
他又道:“那小子还想忽悠我献财投军……”
“你想去吗?”
严问晴放下手中的信纸,专注地望着他。
李青壑沉默。
好半天,他低声道:“有一点想去。”
严问晴笑道:“好,那我帮你。母亲那里由我劝说,捐献的军需物资我替你准备。”
李青壑张嘴准备说什么,被严问晴伸出合并的两指盖住,她凝视着李青壑,眸中满是柔光:“只一点,你要保全好自己,平安回来。”
种种借口理由在不需要任何解释的目光下溃散。
李青壑咬咬牙,紧握晴娘的手,郑重承诺道:“我只去长长见识,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严问晴轻笑一声,她悄然垂眸道:“我身上的癸水过两天走干净。”
突然提到这个叫李青壑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晴娘这话的意思,他的心顿时如擂鼓般狂跳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晴娘,想说些什么,却喉咙发紧,慌得说不出话来。
紧握的手心也泌出一层汗。
“我……”明明是已经思量过无数次的事,偏偏这时候李青壑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去洗个澡。”
来回赶路一身风尘,早该清洗清洗。
严问晴调笑道:“还得再等两天。”
李青壑红成个刚出锅的大虾,慌里慌张地跑进浴室。
次日,他依照严问晴的吩咐将左明钰的回信交给高县令,再去班房解决案件收尾。
李二叔被他大义灭亲,顺便铲掉给他通风报信的捕快,现在这帮人皆是以李青壑马首是瞻,他们见捕头春风得意,遂上前说笑奉承,李青壑只与他们闲聊,其它一概不提。
及至午后,有信差至班房,送来杜夫人寄的信件。
夫妻二人已至京兆安定,并求得老太医救治,目前一切都好,因前阵子李二叔刚被发现暗中勾当时,严问晴就已去信询问公婆如何处置,杜夫人信中也提到任他们安排。
除却近况,杜夫人另提到一件事。
严御史尝有一学生,刚正不阿,经年在京兆替北地灾民奔走,多受权贵打压,近日得太子青睐,一举破获旧年的赈灾贪腐案,居功至伟,圣上询问其欲得何奖赏时,他竟自请下放安平县为县丞,不为名利所动。
其名唤薛春鹤,字沐阳——
作者有话说:“白月光要回国了”
其实晴娘现在已经坚定选择小狗,但她的小狗是个作天作地的醋精
李小狗乖巧能干(动词)、忠心耿耿,就是占有欲太强,容不下有任何其它狗的存在。
第59章 耳珰挂心意,新服呈旧情 小狗破防倒计……
杜夫人来信的意思, 是希望李青壑能结交这位高风亮节的薛县丞。
他恰是严御史的学生,算有几分关系。
不过李青壑一看这人的事迹,就觉得他与薛春鹤这种忧国忧民的正经人一定聊不来。
又一想, 既然是晴娘祖父的门生, 那和晴娘大约是认识的, 也不知关系如何。
李青壑先时便为无法参与晴娘的从前这般不切实际的事耿耿于怀, 现在且什么都不清楚呢, 就莫名在意起来。
他收好了信件,不打算同晴娘提这人。
万一又招来个左明钰那样的家伙,听晴娘动不动就提起对方的名字, 实在叫人心塞。
过午李青壑处理了王禄诉户自矜略卖良家的案子。
个中缘由严问晴已同李青壑说清楚, 李小爷大人有大量, 且谅她上回心口不一, 将两案做并案处置。
归家时, 见晴娘正计算账上的营额,刚还龙骧虎步的李青壑立时妖妖调调地凑过去,攀着严问晴的肩拉长了声儿唤:“晴娘——”
严问晴反手拍了拍他的面颊,目光依旧落在新拟的账目上。
只分到这么点注意的李青壑显然不甘心。
他俯身叼住晴娘今日佩戴的白玉耳坠, 轻轻啃噬舔舐。
严问晴反身拨开他作乱的嘴,瞪他一眼:“再胡闹真要给你扎个孔。成日惦记我耳朵上这一对耳坠子, 干脆戴你身上好了。”
李青壑立马乖乖闭嘴。
他不是怕在耳朵处扎孔,实是晴娘将柿子耳坠丢进他怀里那回,李青壑为着卖弄勾引, 明明已经找到了耳坠,偏佯装未得,悄悄借背手的动作将耳坠丢开,后头一顿天雷勾地火, 他还当晴娘已经忘了这茬,谁料前阵子他闹得过火,晴娘竟取出这只耳坠挂在他身前。
既不许他摘下来,更不许他不慎碰掉。
严问晴笑盈盈地伸手,在他胸口轻轻打圈:“若是掉了,我就在这儿扎个孔,把耳坠子牢牢挂住。”
李青壑捱了半宿,丁点儿大动作都不敢有,轻轻柔柔隔靴挠痒半天,憋得额上冒出一层细汗,终于叫严问晴大发慈悲将小柿子取了下来。
今儿晴娘一开口,李青壑就知道她这话是在哪里扎孔。
痛不痛的另说,若是真在这儿挂上耳坠子,衣裳要怎么穿?行走时磕磕碰碰的怎么办?
李青壑是万万不肯的。
他安静地搂着严问晴的腰身,不再打搅正事,探出个脑袋看账目上总结的数字。
一笔于寻常商户而言天文数字的金额。
是晴娘打算捐给军队的献金。
“这么多。”
这对李氏倒算不上伤筋动骨,李小爷也不心疼钱,他只怕“嫁妆”少了,连累自己在晴娘这儿也贬值。
“只是柜上的闲钱。”严问晴道,“取用多少还需与爹娘商议。”
她又道:“算算日子,娘他们现在已至京兆安定,传书一旬内应当能到。”
提到传信,李青壑有些心虚。
严问晴见他有些沉闷,当他是因出这笔钱为他投军感到惭愧,笑道:“大将军率军驻扎海平县,亦是守护安平县之门户,这笔钱不全是为你打通关窍,更是我等市井小民为家国安定出一份绵薄之力。”
李青壑不吭声,又凑过去往雪肌上的红痕添砖加瓦。
“嘶——李青壑!”
“怎么了?”他故作不解。
“不准咬!”
“哦。”听着还有些失望。
温热厚实的舌面贪婪地搅弄着颈间柔嫩的皮肤,严问晴反手揉捻着他的喉结,吞咽的声音愈加激烈。
正忘情时,严问晴从他怀中拈到一封书信。
“这是什么?”
不待她看清,李青壑立马抽走信件背于身后:“是娘的来信。”
严问晴道:“娘在信中定对我有所交代。”
“嗯嗯,娘说……”李青壑将杜夫人在信里对晴娘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严问晴面露狐疑:“你为何不将信给我看?”
李青壑见实在糊弄不过去,只好老实交待:“有个新上任的县丞,唤薛春鹤,字沐阳,是你祖父的门生,算算日子过几日就要到了,娘想我们好好招待,和他打好关系。”
严问晴一顿:“谁?”
“薛沐阳。”
严问晴偏头,过了一阵才开口:“我写一封信询问娘。”
她又道:“信件来去需一旬,又怕娘担心你的安危不许,你若真心想去,不如先斩后奏,这几日便动身吧。至于献金之事,可先向程大将军许诺,并不急于一时。”
李青壑自然任她安排。
奇怪的是,晴娘后头一句也没再提起过这人,李青壑只当她与薛春鹤不熟,心里还放松了些。
晚间李青壑抱着晴娘,热乎乎的掌心紧贴着她的小腹,宁静安然的入睡,严问晴却眉间轻蹙,久久不能入眠。
翌日李青壑刚去衙门点卯,严问晴便唤来凝春。
“我新婚时那套婚服现在何处?”
自阐明心迹后,夫妻二人同在时常常屏退仆从,是以凝春并不清楚昨天发生了什么,听严问晴讨要婚服,忙不迭去库房寻了出来。
才半年光景,这身华美的衣裙风光依旧。
其上晴空排鹤的纹样栩栩如生。
严问晴摩挲着上边细致的绣线喃喃:“要不使人拆了吧……”
凝春惊讶地看向她。
她叹了口气,将薛春鹤就任安平县丞不日抵达的消息透露给凝春。
凝春亦是慌乱,随后定心道:“当年离京,薛公子许诺三年后定来迎娶,少夫人等了他五年,咱们问心无愧。”
严问晴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她久等不至、去信了无音讯,年岁渐长不得不装模做样择婿的时候,也曾怨怼过此人心怀天下黎民,装不下她一个小女子,现在得知他这些年遭人暗杀、打压种种情状,心下不再有什么波澜,只觉得官场上能有这样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而今如璞玉雕琢,入帝王家的青眼,实乃苍生之幸。
只是苍生之幸,盖不住她家可能会发生的鸡飞狗跳。
严问晴揉了揉紧锁的眉心:“我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个图案做婚服!”
只是她或多或少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
因反感李青壑婚前种种作妖的举动,便想以此报复,当时甚至隐隐期待着有人能发现其中细微的寓意。
而今回忆起来,只觉得这赌气的举动可笑。
于自己百无一利。
要是叫李青壑发现,还不知他要气成什么模样。
可她能拆掉婚服上的绣样,却没法将李青壑、婚礼当日来宾的记忆一并拆掉。
凝春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显而易见的悔意。
她跟在严问晴身边这么多年,瞧见她如此后悔的模样屈指可数。
凝春确信,主子是当真将李家的小少爷放在心上了。
她低声劝慰道:“薛公子并非纠缠不清的人,咱们内宅女子与他也没什么接触,兴许,少爷一辈子也不会发现这件事。”
严问晴却坚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昨日便想干脆将此事同李青壑和盘托出,只是话到嘴边,总有些不知该如何说。
毕竟,豆蔻年华时的心动是真,离京前依依惜别互定终身也是真,瞧李青壑面对左明钰都是浑身竖起刺儿的模样,家里闹闹也就罢了,薛春鹤将与他共事,届时要是闹到县衙去,那可真是叫人头疼。
严问晴从来不是退缩的人,也不知为何,在这桩极有可能露馅的事情上,只想着能推一日推一日。
她攥着婚服上的绣样,又长叹一声:“也罢,我寻个时机告诉他。”
却说李青壑思量着晴娘的安排,今日至县衙向高县令禀明情况,获许将手上负责的几个小案子及一些收尾转接给其他捕快。
得知李青壑要走,一众捕快皆有不舍。
李小爷虽然偶尔耍些少爷脾气,但从来身先士卒、不辞辛苦,人又大方可靠。
他转接户自矜这案子的时候,有人问:“头儿,不等新县丞到了,吃碗洗尘酒再走吗?”
“你们吃就是。”李青壑随口答,“这薛县丞和我家有旧,保不齐我家还要再做东请他一顿。”
“呵。”
角落里传来一声冷笑。
“笑什么?”李青壑抱肘而立,望向关押在里头的户自矜,“爷就算走了,证据齐全也跑不脱你。”
户自矜道:“只是笑你怕是要被戴绿帽了。”
李青壑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嘴巴放干净点!”
“真是不巧。”户自矜被溅了一身的墨水,却依旧阴恻恻地笑,“我恰好知道这位薛公子,正是那位冰清玉洁的严娘子苦等之人呐。”
“可笑。”李青壑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户自矜道:“信与不信,你问问你的妻子她是否曾与人私定终身不就行了?”
李青壑只觉得荒谬。
一个心都是黑的家伙,竟敢妄图用这等不攻自破的荒诞言论抹黑晴娘。
他不再搭理户自矜,扭头看向其他人。
听得此话的捕快纷纷表示不信户自矜这恶贯满盈之人的胡话。
李青壑散值回家后,还将此事当成笑话说给晴娘听。
岂料晴娘闻言竟沉默片刻,轻声道:“他说的没错,我先前一直未嫁,确实是在等薛沐阳。”
李青壑愣住:“……什么?”
第60章 妒火中烧生妄语,自惭形秽壮雄心 “你……
李青壑愣愣地望着严问晴。
他觉得脑中似有怪声嗡嗡不休, 一时间有些理解不得晴娘方才说出的那番话。
“等、谁?”
严问晴与他对视,并未言语。
李青壑如梦初醒般缓缓眨了一下眼,低头片刻, 终于抬眸看向她:“你与薛春鹤……”
严问晴撇开眼, 不看他眼中碎片似的眸光。
李青壑深吸了一口气, 却觉得喉咙被卡紧似的怎么也吐不出这口气, 憋得他心口涩得发疼。
“晴娘!”他拉住严问晴的胳膊, 千头万绪纠缠着,谁也挤不出来,让他说出一句囫囵话, 只能张着嘴, 如同失声般干巴巴紧盯着严问晴。
面对李青壑哀哀的目光, 严问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重复一遍。
令人窒息的沉默酝酿许久, 李青壑终于找了个口子将满腹辛酸猛地泄了出去:“户自矜什么东西!他都比我先知道这件事?”
严问晴抿了下唇。
李青壑这总是不合时宜的思绪, 在此时此刻倒是给了她几分喘息的空间。
“我不曾同他说过。”严问晴道,“只是他知道我先时不嫁是为等人,大概是猜出来的。”
如严问晴了解户自矜般,户自矜对严问晴也略知一二。
她既要等人, 那人必然不会是安平县人士,且严问晴为人谨慎, 能得她青睐者,一定与她关系匪浅。
那位薛县丞正好满足这些条件。
于是户自矜随口挑拨几句。
猜对了最好,猜错了也无妨, 三两句话就能给严问晴找不痛快,户自矜乐意之至。
但李青壑显然犹不服气。
“那个薛……”他顿了下,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字沐阳?”
先时不知道, 还没觉得哪儿不对劲。
现在听晴娘亲口承认,再想想其它的,方觉哪里都不对劲。
严问晴也知道他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我们分别的时候他尚未及冠,我也不知道他取字沐阳。”
“你们?”李青壑挑眉。
他现在就跟刚出锅的水豆腐似的,什么话都能戳到他肺管子。
严问晴闭了闭眼。
“对。”她点点头,“我们,如何?”
李青壑肺都要气炸了:“你不许和他‘我们’!”
严问晴被气笑了:“我讲往事,不与他‘我们’和谁‘我们’?和你这个当时穿着开裆裤满县城跑的小屁孩?”
李青壑最怕她拿年纪刺他。
又不是他愿意晚生这几年、和晴娘不曾生在一处的!
他气急败坏道:“我不穿开裆裤!”
这话说完,二人齐齐顿住。
只要一被严问晴气昏头,李青壑就会乱说一通,说出的话实在不堪入耳。
静默了好一阵,李青壑道:“我是说,你十四五岁的时候我也十一二岁,开裆裤是三两岁小孩才穿的。”
不解释也罢,这般正正经经地解释一通,反而更……
严问晴抽了抽嘴角,忍住笑。
李青壑气得要跳脚:“不准笑!我和你说正事呢!”
他抓住严问晴,终于挤出几分底气,肃着声问:“你为什么要等薛春鹤!他难道比我年轻漂亮?还是比我家财大气粗?”
严问晴哭笑不得。
她理了理心绪,正色道:“我认识他的时候还不认得你。壑郎,自决定嫁给你后,不论如何我都只会是你的妻子。”
本意是想让李青壑不必介怀过往,她已经全都放下。
可这番话却在李青壑心中翻滚出另一种遗憾滋味。
——他永远也不可能参与晴娘年少恣意的时光,也不可能陪伴她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些岁月里有无数人与晴娘相遇相伴,只是不会有他。
他嫉妒至极。
李青壑眼眶通红,低沉着声问:“你所唤的壑郎究竟是谁?”
他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
可李青壑就是忍不住去想,晴娘是否会通过某个熟悉的称谓,短暂地回忆自己那段无忧无虑、青春年少、父母在侧、挚友相聚、情郎陪伴的过往。
怎么看,都比单单一个他贵重。
李青壑知道晴娘不是沉湎过去的人,可他没法让自己不去想。
严问晴却被他问得这句话惊到。
“你想要什么答案?”严问晴反问,“这不是你自己要我这般唤你的吗?”
李青壑答:“但你可以拒绝的。”
严问晴面色沉肃:“你一定要同我撒泼吗?”
李青壑咬牙:“连你的贴身侍女名字里都带个春字,你敢说自己一点儿也不想他?”
“狗屁不通!”严问晴竟被他逼出如此粗俗的骂语,“凝春自幼跟在我身边,十几年前就是这个名字,跟薛春鹤有半点关系?”
李青壑被骂委屈,又没从晴娘处得到明确的答案,当她顾左右而言它,伤心道:“你说过不会再骗我的。”
“我何事骗你?我确实和他相熟,但你也不曾相问。”严问晴嘲讽道,“难道要我对拿着信回来的你说:‘啊,这位薛公子从前是我的意中人,我们曾口头相约互定终身过。’吗?”
“你强词夺理!”
李青壑眼里泛出水光,单是听晴娘戏谑地说这一段话,都觉得心里头一阵一阵绞痛。
严问晴怕给他气出个好歹,深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抱歉,这件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说。如今他将与你共事,往事就随它去吧。”
她还不知道李青壑已同高县令辞职。
“去它鸟!”李青壑暴跳如雷,“你且看着,他能不能在安平县衙有容身之地!”
严问晴终于收不住火:“李青壑!你胡闹些什么?”
“你心疼他了?”李青壑妒火烧心,一时口不择言,“什么不知道怎么说,你就是怕跟我说了以后,我在衙门给他使绊子,挡了他的青云路!”
“难怪你要我提前去海平县,一点也不留恋我,原来是怕我留在这儿碍着你的旧情郎!”
“好,好得很,”严问晴被他气笑了,“你既然这样想,咱们一拍两散好了。”
她冷下声:“反正婚前约定是假成婚,不如今日兑现。”
“我不!”李青壑如何愿意,可他嘴上却不肯服软,只道,“你果然还惦记他,他一来你就要把我休了!”
“滚!”
“你还凶我!”
严问晴索性快步走到案边,提笔边写边道:“再不滚,就过来签了这纸放妻书!”
李青壑拉不下脸求和,又真怕严问晴写出一纸休书来,索性一甩袖子,做出怒气冲冲的模样,手忙脚乱往外跑,生怕被严问晴的休书追上。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早将附近的仆从引来,凝春听了几句,立马屏退其他人。
待李青壑走后,她才入内。
却见严问晴提笔默然,笔下洇开一团墨迹,纸上却是空空如也。
“少夫人。”凝春近前。
严问晴才发现她进来,抬头看她时微笑一下:“无事,拌了几下嘴。”
她低头将墨水洇染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字纸篓种,另起一张,沉思片刻后写下与左明钰的书信。
凝春在旁熟稔研磨。
她余光扫见信上内容,是与程大将军献金充作军饷的内容。
相似的语句严问晴一早写过,只是底下更多李青壑想要入营历练,还请他们多加关照的客气话,现在已经全部删去。
且信尾不曾留下日期落款。
随后严问晴又启一张,这封写给杜夫人,表达问候后,写明想要资助程家军军需物资以谢其镇守本地,也未阐述李青壑的参军意愿。
严问晴搁下笔,长出口气。
她吩咐凝春置膳,只是李青壑却没来,再一询问竹茵,他家小爷自收拾了侧房一头扎进去,唤了也没应声,恐怕还在赌气。
严问晴为他留了饭。
她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对付几口,歇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李青壑,遂洗漱后入睡。
迷迷糊糊间,严问晴感到身侧一沉。
她警觉的神思一动,将要转醒之际,熟悉的怀抱紧紧拥住她,睡前那几分苦闷带来的不安渐歇。
严问晴难得做梦,梦中有个稚嫩的小少年缠着她不放,精致的五官漂亮极了,又隐隐叫人觉得熟悉,她牵着小少年回到家中——那是她在京兆居住的地方。
爹娘、祖父母都很高兴。
他们笑她拐回来个好看的童养夫。
一眨眼,小少年长大许多,五官愈发叫晴娘觉得熟悉。
他还是喜欢赖在晴娘身上要吃的,可人已经长得英姿挺拔,足以将晴娘整个盖住,也越发难以喂饱。
锁骨被他舔得啧啧作响。
严问晴睁开眼,发现不是梦。
好半天,她才将梦中人与眼前人结合在一块——原来她梦见李青壑了。
真是个烦人精,居然追到梦里纠缠。
严问晴揽着他的肩头,指尖轻车熟路地摩挲着他耳后敏锐的区域,如愿听见一声熟悉的轻吟。
“晴娘……”李青壑蹭蹭她的面颊。
声音还是委屈巴巴的。
“我不想让你投军去了。”严问晴柔声道,“放你到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我总提心吊胆。”
但李青壑却知道,是他先前的胡言乱语伤了晴娘的心。
晴娘那么好。
李青壑又胡思乱想起来。
她喜欢过的人也是那么好,清正不阿,皆道有其老师当年的风范,虽自请下放,但受到太子青睐,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而他什么也不是。
就连想去军队长长见识,还需要用家里的财物铺路。
李青壑脑海中闪现那身威风凛凛的金甲。
他咬咬牙,心怎么也安定不下去,干脆起身收拾起东西来。
李青壑对坐起身的严问晴道:“我也不要用什么献金通关节,就是孑然一身投军,也能挣个好前程!”
严问晴不明白,自己事事顾全他的心意,他又撒哪门子疯。
“好,你去!”严问晴不想再管,“去挣个将军、大将军,让我也能做个诰命夫人,否则就别回这个家了!”
李青壑听出她的气话。
可此时此刻,他叫一腔粘稠的热血糊住心口,恐一开口便泄了气,叫儿女情长绊住脚,更要晴娘看他不起,遂一句话也没说,拎着草草收拾的包袱闷头往外走。
天边才刚刚泛起白光。
严问晴呆坐在床上静默良久,突然起身披着外袍趿鞋飞速往外奔去。
恰逢凝春走过,她立马拉住凝春,急声问道:“少爷呢!”
凝春哪里见过主子如此慌张的模样,磕巴两声,道:“要了匹马,刚出门去。”
严问晴松下劲,慢慢转身回房。
“也罢,他有这等雄心壮志也是好事,”严问晴道,“凝春,替我更衣,晚些咱们去一趟福佳寺。”
自然是去许愿祈福的。
只是严问晴从来不怎么信这些,未嫁时去福佳寺不过做做样子,装个心善礼佛的模样,从待嫁至今,她已经快一年不曾去过了。
凝春应下。
她暗暗觑看主子的脸色,总觉得主子的眼周比方才红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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