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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钟鸣山河溯因果

    明盈躺在黑水中,水位渐渐上升,淹没了她的身躯,又缓缓退却,眉心的符文亮了亮,她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地侧过头:“……仙尊。”

    宋熙嘉单手支着下巴坐在她旁边,另一手无聊地拨弄黑水,表情看起来十分惊讶:“你醒着啊。”

    明盈道:“这里是我的心海,我一直醒着。”

    “在这里躺着不无聊么?”

    “自然没有仙尊千百年都坐在璇玑殿无聊。”

    宋熙嘉笑容一顿,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她,明盈静静地回望过去,宋熙嘉却笑了笑:“你不好奇我来做什么?”

    明盈也笑了:“山河钟屏障受损,天上漏了那么大一个洞,仙尊灵体超凡脱俗,自然是想来便来了。可惜每次见面我的状态算不上好,实在没法起身好好招待仙尊。”

    宋熙嘉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好像听见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几息过后笑声戛然而止,她又掐住明盈的脖子将她的半身提到半空:“你的胆子倒是挺大,又吞噬了龙的一部分,萧清漪这回找到的人还有点意思。”

    明盈无知无觉,平静问道:“这又是何意?”

    宋熙嘉松开手,明盈又倒在黑水中,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宋熙嘉就像在摆弄玩具般摆弄她僵硬的四肢,见她没太大反应,面露不快:“你怎么回事,平日我见你不都有许多话。”

    见明盈依旧没说话,宋熙嘉将脸凑近她,语调幽幽:“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来做什么?”

    “约莫是仙尊想同我聊天罢。”

    宋熙嘉又开始大笑,明盈垂下眼帘,忽然问道:“仙尊神通广大,灵脉一事可否为我解惑?”

    “你在问我?”

    明盈露出一个微笑:“聊天么,不就是你问我我问你,仙尊不如同我一起躺下,挺舒服的。”

    宋熙嘉打量了她几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天地灵气消散是大势所趋,灵脉本为龙躯,从龙陨落之后就开始腐烂衰败,如今只是更明显罢了,只待百年过后,这世间所有人都同你一样是凡人了——怎么,不信?”

    “仙尊之言,我自然是信的。可我一个将死之人,何谈百年之后?仙尊与天地同寿,对此事怎会不管不顾。”

    宋熙嘉点了点她的心口:“所以我来找你了,小神女。”

    明盈弯了弯眼睛,仙尊说这句话必不可能是想同她合作,她道:“仙尊但说无妨,我若是能帮到什么的话也是极好的。”

    宋熙嘉满意地点了点

    头:“你自断心流,此地交予我便是。”

    “仙尊在说笑话。”

    宋熙嘉脸色沉了下来:“你在忤逆我。”

    明盈施施然抬起下巴:“对呀。”

    宋熙嘉又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狠狠甩在水中,明盈笑容扩大:“仙尊,这里的我又不会痛,不好玩的。”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仙尊想杀我自然当场便杀了,迟迟不动是因你如今心有所求之事,不能杀我。”

    宋熙嘉冷冷一笑:“天真。”

    她活了近千年,最恨有人同她讲“不能”。

    “仙尊是一个活了近千年的神仙,可行为做事还如同顽劣无理的孩童,我一个还不过二十年的凡人想法天真些也正常。”

    明盈目光微动,又道:“仙尊,为何这么多年都不见你真身出现,如今又只能在我的心海里撒泼,是因为你走不出璇玑殿吗?璇玑殿就是一座巨大的囚笼,只囚着你这么一位神仙,恕我无能为力,你可以回去了。”

    宋熙嘉神情难看,死死地盯着她,怒极反笑:“九百年前世人皆畏我、敬我,这些年反骨之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明盈动弹不得,意识在宋熙嘉的视线中被切割成碎片,浮在水面上,她没了嘴巴,发不出声音,眼珠也被淹没,剧痛几乎令她神魂溃散。

    她慢慢把自己拼起来,可惜心海里的灵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能艰难地拼出一个脑袋,脑袋张开嘴巴呼出一口气,这就是神仙么,也算是替她找回了在心海丧失的痛觉。

    ——

    萧景泽踏入水中,抬眼见面前矗立着一座形如山川的古钟,中央碎了个大洞,从内部流出浓稠的黑水。

    他扬了扬眉,从须弥戒中拿出琉璃灯提在手上,戴着筒镜走上前,朝里面仔细看了看,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化神期的修士会开辟出心海空间,心海种着他们的灵根,是人意识中最隐秘之处。山河钟让明盈有了心海,萧景泽评估了一下状况,站在心海入口思索了一会,并不打算未邀而往。

    他摘下筒镜,手指点了点金环,一边走一边检查,既然是战场之物,大概也经常磨损,不知哪位前辈用何种方式在何处修补过。

    他脚步顿住,抬头看向一处,一道灰白色的细痕从山顶裂到山腰,萧景泽唇角微勾:“找着了。”

    他脚尖轻点跃上山腰,细细辨认一番,这是……骨灰?!

    萧景泽神色变了变,眼神复杂地拿出一块苍青色的古玉。自万象归墟认他为主,他收到了许多天材地宝,这还是国师派人送来的,他研究了半天,知道是什么东西后就没用过,没想到竟是在此处用上。

    骨灰就骨灰吧,用死人的骨灰总比用活人的心脏来得更好些。

    金环化为短剑,灵力凝为光刃,萧景泽削下玉料,从边缘开始修补。

    他神情是少见的专注,认真把前后两个洞都填补上,黑水不再流淌,萧景泽抬手用灵力注入山河钟,欲将其敲响。

    山河钟纹丝不动,他动作一顿,难道需要特定之人的骨灰么?

    没等他想个明白,山河钟猛然荡出一阵灵力,洞口溢出黑水,将修补的古玉冲散,萧景泽迅速后退,神情变幻莫测。

    他平了平心绪,寻常法器一旦结契认主,主人的性情不同,法器也会产生变化,甚至时间一长会变得更像是灵器。可如今山河钟与明盈性命相系,萧景泽握紧金环,顿感棘手。

    ——

    心海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人间的太阳东升西落,明燕看着新月渐渐变为满月,明家主焦急地在房内踱步,阵法中传来国师无悲无喜的声音:“等。”

    萧景泽躺在黑水中,静静地看着指尖的萤石,又把它随意抛开,萤石落入水中,和沉木相撞发出闷响,周围尽是世间难得的珍稀材料,此刻却如同废铁烂木散落在各处。

    山河钟拒绝一切物质的修补。

    他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须弥戒亮了亮,这些材料瞬间消失得干净,既然金石木玉凡物都无法修补,萧景泽抬了抬手,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低声笑了起来,千机引迸发金线插入他的胸膛,牵出一缕白烟。

    那我你定要喜欢啊。

    ——

    明盈再次艰难地把自己拼起来,这回只拼出了一张嘴:“仙尊,你还没玩够么?”

    宋熙嘉拂过她的碎片:“再来一次你连话也说不成。”

    “那仙尊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多无趣。”

    宋熙嘉冷笑一声,正要将她再次碾碎。山河钟被震响,钟声在心海回荡,水面猛然上涨,明盈的碎片瞬间聚在一处,意识沉入黑水之中。

    与此同时,萧景泽捂着心口,仰面躺在水面上,情感如退潮般消散,意识沉入水底。

    宋熙嘉抬头看向黑暗之处,水面还荡着余波,心海沉寂。

    ——

    明盈呛了口水,发现自己能动了,努力向上划了划,总不能自己没被仙尊弄死,反而被自己的心海淹死。

    她从水中探出头,月光幽幽,一位姑娘正在河边捶衣,见状吓了一跳。

    明盈和她对视一眼,那位姑娘左看右看,赶忙把她从水里捞了起来,看清她的脸后呆了呆。明盈打了个喷嚏,她回过神,从篮子里掏出一件外袍甩了甩,仔细地为她披上:“你年纪轻轻,怎么想不开要投河啊。”

    明盈又咳嗽两声,抬眼仔细打量周围,她应该从心海出去了,可这又是哪里?这位姑娘说话带着口音,装束也十分古朴,是在离云川很远的地方么?为何她会突然来到此处?

    她哑声问道:“请问这是何处?”

    姑娘答:“这是我家啊。”

    明盈顿了顿,换了个方式问道:“你知道云川在哪里么,这里离云川远不远?”

    姑娘表情奇怪:“云川?我没听过这个地方,你是不是记错了。”

    明盈抓紧外袍,闭目感知了一番,迟疑地睁开双眼,心海消失了,天火也消失了,她往水面上照了照,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预料到什么,笑眯眯地转过身:“不好意思,我落水后有点迷糊,可否麻烦姑娘为我解答疑惑?”

    这位姑娘十分可爱,问什么答什么,明盈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她先前从未听闻山河钟有逆转时空之能。

    这里是九百年前,也就是九洲混战的那段时间,直至仙尊成神,定下法则,天下归一。在此之前由于各地纷争不断,历史传闻甚多,真真假假分不清,明盈好奇归好奇,从未想到要亲身体会。

    她扶着额头叹了口气,现在她在东洲鸢城,面前这位姑娘叫明玉,嗯,很有可能是她祖宗。

    明玉面露担忧:“你没事吧?”

    明盈弯了弯眼睛:“没事。”

    她多看了明玉一会,觉得倍感亲切,又偏过头,历史之事不可改变,九百年前的人除了仙尊和国师,都已化为尘土……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仙尊还在她心海里待着呢,当务之急是找到山河钟从这里离开。

    于是她站起身,拍了拍明玉的肩膀:“谢谢你,但我要走啦。”

    明玉见她身形摇摇晃晃:“但你好像……”

    明盈起身觉得头晕目眩,心道不好,天寒水冷,她打了好几个喷嚏,捂着口鼻闷闷地向明玉说道:“明玉,我能去你家玩吗?”——

    作者有话说:进入下一个副本,揭露九百年前的爱恨情仇,锁定三位关键人物——宋、萧、沈。

    第32章 钟鸣山河溯因果2

    明盈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喝着,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换掉了,她披着绒被,脚下踩着暖炉,烛光照在她的脸上,等她喝完水抬起脑袋,见明玉一直盯着她,明盈弯了弯眼睛:“谢谢你,我不会待很久的。”

    明玉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面善,又姓明,说不定和我们明家有什么

    渊源呢。”

    赵芸轻拍着手中襁褓低声哄睡,眼风朝女儿一扫:“你倒是会抬举自己,明盈姑娘长得跟仙子似的,是城外哪户世家逃难来的吧……唉,这年头真是不容易啊。”

    明玉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你可别提了。”

    明盈姑娘的伤心事还没过去呢,她好不容易从河里捞上来的,可别给她弄没了。

    见明盈朝她看了过来,明玉凑过去一点:“明盈姑娘,你不要听她讲的,我们两人很有缘分的。”

    明盈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是啊。”

    襁褓里的小屁孩听着她们的谈话,十分精神,眼睛滴溜溜转,明盈笑眯眯和他打招呼:“你好呀,我是明姐姐。”

    小屁孩还不会说话,只是冲她咯咯笑,明盈略感遗憾,见窗外五光十色,空中砰砰响,探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明玉推开窗扇朝外看去:“两军又打起来了。”

    赵芸面露担忧:“也不知道你爹如何了。”

    “娘亲别担心,鸢城有城主的护阵,爹爹他又是一个凡人上不了前方,我上回去瞧了瞧,不会有事的。”

    话是这么说,明玉还是站起身来点了三炷香,面朝神龛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明盈静静看着她的动作,又望向神像,神像的脸她不久前才刚刚见过,是仙尊的神像,鸿衣羽裳,慈眉善目。

    明玉将香插进香炉中,炉中已有许多燃尽的香灰,回头见明盈表情奇怪,她伸手拍了拍她,神情笃定:“公主不会让东洲出事的。”

    明盈正要多问几句,门外突然传来粗暴的叩门声:“开门!奉命征调民役!”

    赵芸脸色微变,小孩哇哇大哭,明玉叹了一口气,将明盈推进屋里,起身开门。

    门外是两名满脸风霜的士兵,眼神疲惫却锐利,为首之人亮出一块令牌:“上官有令,征调你家二人,即刻前往大营伤兵灶房帮佣,直至天明!”

    明玉和赵芸对视一眼:“之前不都是每户一人,我阿弟还需要人照顾……”

    士兵一脸不耐,指着她身后:“这不是还有一个。”

    明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明玉着急解释道:“但这个是……”

    明盈按住她的手,认真说道:“我们一起去吧。”

    屋外站着十几个男男女女,都是一脸菜色。天气越来越冷了,呼吸都冒着白气,士兵领着他们排队从城门穿过,明盈挨着明玉跟在队伍最后面,又望向亮如白昼的天空,一小片雪花落在她的鼻尖。

    明玉以为她害怕,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别害怕,我们很快就能回来了。”

    明盈点了点头,城墙上人影绰绰,守卫披甲执锐,淡金色的光幕自城墙四周升腾而起,符文流转,灵气浩荡。

    城门外又是另一光景,断枪折戟散落红泥,残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明盈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越走越慢,又觉得想吐。

    明玉一直看着她,见她脸色苍白,在袖口里摸了摸,将一颗糖块放进她手心,悄悄说道:“我藏了好久的,给你了。”

    明盈捏着糖块,觉得自己呼吸顺畅了许多,便认真地收进怀里,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后营的士兵躺着的多站着的少,残缺的多完整的少,遍地都是哀嚎和喘息声。明玉一脸平静地拉着她穿过人群来到灶房,明盈视线扫过,大概有近五十个炉子同时煎着药。

    明玉熟练地戴上手套,又拿了一副新一点的给她戴上:“药老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要凡人过来帮忙,我们先把炉子里的药都倒出来。”

    明盈顿了顿,和她一起上前抓住手柄,两人合力将药炉挪了下来,又倾倒到篮子里。每个炉子里煎出的丹药颜色都不太一样,倒在一处五颜六色的。

    明玉对流程相当熟悉了,带着明盈拖着这个竹篮在场上绕圈,每个士兵见到了都会伸手抓一把开始嗑药,在这灰蒙蒙的环境中倒添几分离奇的彩色,像是给小孩分糖丸。

    人群中有个白胡子老头十分显眼,手上拿着一套金针给人缝补肚皮,明盈不禁多看了几眼。

    明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就是药老,这年头医修稀有,只能药老一个人当十个人用。”

    一个独臂士兵拎着一条手臂朝药老走过去,哭丧着脸:“老头,帮我接上吧。”

    药老瞥他一眼,又扭过头:“你这个经脉全断,接不上,去去去,忙着呢。”

    士兵面露哀戚之色:“北境那些人跟疯了一样,修的功法又特殊,我就是不小心着了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

    药老冷哼道:“你想得倒美,打不完喽。”

    明盈抿了抿唇,又朝四周环视一圈,后知后觉,场上的士兵应该都是修士。

    修士和凡人体质不同,这群伤员个个身体都十分强悍,一位女修手臂血肉模糊,直接将自己烧焦的皮肤撕了下来,一位男修的小腿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啃得只剩下骨头,单脚蹦来蹦去,骨头晃着发出咔咔的声响。

    担架上一个人胸口插着一截断矛,呕出暗红的血块,她伸手抓了一把药丸,扔进嘴里又呕了出来:“药老,有没有别的啊。”

    药老没理她,明盈上前道:“你需要什么我给你拿。”

    她半磕着眼睛:“你个凡人一边待着去。”

    明盈道:“你的伤口我也会处理的,不一定要修士。”

    她掀了掀眼皮:“没有药,你处理个屁。”

    “那包扎一下?”

    对方很冷漠:“不需要。”

    明盈没说话,走到药老身后问道:“丹药泡水了还能用吗?”

    药老戳着金针没理她,那个被缝肚皮的修士嚎了几声,替他回道:“可……可以的,痛痛痛……”

    明盈礼貌道谢,回灶房将药丸用锤子砸碎成药粉,再倒到水壶里搅拌搅拌,这样就冲泡出一壶药汤了。明玉好奇地看着她的动作,明盈很快将它端了出去,决定让服不下药的修士都喝这个。

    药汤黑乎乎的,浮着五彩斑斓的光,有人接过喝了一口:“呸,真难喝。”

    一人回道:“药怎么会好喝呢——呸,真难喝。”

    明盈摸了摸鼻子,又烧了一壶热水。

    她静静等着水开,看向眼前和自己一样灰头土脸在炉子面前烧水的人,九百年前几乎全民皆修,可明氏看起来都是一群凡人。她凑过去:“明玉,明家有修士吗?”

    明玉将柴火劈成两半扔进去,摇头道:“没有,修士都要打仗的。”

    明盈哦了一声,又问:“为什么打仗呢?”

    明玉道:“打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出生起就在打仗了,北境来犯,东洲不就只能迎战。”

    “两地没有办法谈和么?”

    “那谁知道呢,帝君如今不作为,公主即位后会有变化吧。”

    明盈将角落里所剩不多的柴火搬来给她续上,啪嗒一声,她低头看去,是一根骨头。

    她呆了呆,明玉跑过来将骨头捡起,又扔进火里:“是死人,不用怕。”

    明盈一动不动,闭了闭眼睛问道:“明玉,你知道山河钟么?”

    明玉歪了歪脑袋:“知道啊,就在前线,每次开战都会敲响。”

    热水烧开了,水壶发出尖啸,明盈止住话头,把它提下来,端上药碗走了出去。

    “仙子,这里……这里……”

    明盈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人半躺在阴影处,语气十分微弱。

    她提着水壶走过去,这个士兵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衣服上沾染了干涸的血迹,明盈俯身递过药碗,那人却直接抓住了她的手:“仙子……你长得这么美,怎么来做这个……”

    明盈:?

    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抽回手,手却被抓得很紧,那人看着伤很重,力气出奇得大。明盈毫不犹豫地将手上提着的热水往他手臂里一泼,那个人松手惨叫,周围的

    人都朝他们看了过去,明玉一脸紧张地跑来:“没事吧?”

    明盈唇角勾了勾:“我没事,他好像不小心被水烫到了。”

    一道冰冷的声线传来:“乱叫什么?”

    明盈听见熟悉的语调,蓦然回首,和来人四目相对。

    天上飘落几片初雪,萧景泽一身墨黑貂氅,气势凛然,踏着乱琼碎玉走来,看她的眼神却十分陌生。

    旁人喊他:“萧将军。”

    那个士兵如同被扼住喉咙不再喊叫,明盈细细地打量着他,一时没有动作。

    萧景泽也同样在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手腕上顿了顿:“怎么回事?”

    明盈弯起眼睛:“萧将军,你麾下的士兵怎么还对凡人动手动脚呢?”

    萧景泽怎么也一起过来了?而且她现在还是伙夫,他这么快都当上将军啦,难道是家学渊源?

    萧景泽眼皮跳了跳,示意两边侍卫:“抓走,按例军法伺候,杖二十。”

    那人大叫起来,告饶无果,又冲他喊道:“我还以为萧大将军呢,你又哪里冒出来的杂种,真当自己是将军了!”

    四周一片寂静,两边侍卫将他嘴捂住,迅速拖走了。

    落雪掩盖了地上的血迹,明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萧景泽皱着眉头走到她面前:“你叫明盈?”

    明盈心道这是在做什么,萧景泽突然脑子坏了?谨慎答道:“是啊。”

    萧景泽笑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直起身道:“带走。”——

    作者有话说:一些人物小传:

    明盈其实很想当姐姐,但明燕是不可能叫她姐姐的,于是她在向小孩介绍自己的时候都会加上明姐姐过一把姐瘾,甚至想让老祖宗叫她姐姐。

    第33章 钟鸣山河溯因果3

    见一旁的侍卫真的要将明盈压走,明玉将她拦在身后,一脸警惕:“她并无错处,萧将军这是何故?”

    明盈捏了捏她的手,探出脑袋笑眯眯地说道:“我自己会走,不必麻烦二位,何况我也有话要问萧将军——萧将军,我们寻个安静的地方叙叙旧如何?”

    萧景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明盈觉得他说话比初次见面时还奇怪,眉毛微微蹙了起来:“萧将军,我是抓来给药老帮忙的,一会还要回来,这里这么多人还等着我送药呢。”

    萧景泽抬手指着两个侍卫道:“你们把她们两个的位置顶上。”

    明盈把水壶交给两人,转身问道:“萧将军是要把我带到何处?”

    萧景泽一脸冷漠,亲自把她领到自己帐内。明盈四处看了看,自顾自在塌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找了个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污,托着下巴一脸认真地问道:“你怎么了?”

    萧景泽随意地坐了下来,正要问话,一看她的行为如此自然毫不见外,手指轻叩桌面:“你是什么人?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就放你走。”

    明盈现在非常确定,萧景泽的脑袋肯定出问题了,她琢磨了一会:“你把我忘啦?”

    萧景泽没说话,明盈瞅了瞅他,觉得他看着呆呆的,脾气也臭臭的,看来是全忘了。她唇角放平,又凑过去问道:“你记得多少,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又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么?”

    萧景泽瞥了她一眼:“坐好,这是我在问你。”

    明盈看他懒散的坐姿,莫名有一点生气,她也不坐了,盯着他的眼睛道:“是你出问题了,应该是我问你。”

    萧景泽一脸拽拽的模样:“这是我的地盘,你只能听我的。”

    明盈眯起眼睛看他半晌,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要听我的。”

    萧景泽轻嗤一声:“就一纸破婚书,就想让我承认,做梦。”

    明盈眨了眨眼睛:“你忘记了,我们关系很好的。”

    萧景泽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不信。”

    “是真的呀,我先前说要把婚书烧掉,你还偷偷藏起来了。你既然叫出我的名字,肯定是看过了,不信的话你把婚书拿出来,我们现在就烧了?”

    萧景泽盯着她看了一会,表情倒不那么笃定了。他敲了敲扳指正要把婚书拿出来递给她,见明盈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动作,又突然顿住,拒绝道:“我现在不信你的话,指不定你在骗我。”

    明盈:好玩。

    她点了点头:“行叭。”

    她心情大好,坐了回去:“你想问什么问吧。”

    萧景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帐内光线昏暗,神情看得并不分明,他缓缓说道:“之前的我为了给你补心,竟然不惜以自身魂魄为代价——也因此,抹除了关于你这个未婚妻的记忆。”

    明盈抿了抿唇,心情复杂,萧景泽的“失忆”还同她有关么?并不是全忘了,只是把她忘了。

    萧景泽笑了一下:“说说吧,你都做了什么陷害我。呵,一个凡人,也会用这种不入流的邪术么?”

    他何时成了这种会被一纸婚约束缚的人,又何时在意过萧氏给他安排的“未婚妻”。

    明盈低着头,声音很轻:“对不起。”

    萧景泽眉头皱得更紧,上前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不需要说对不起,无论那个人为你做了什么,总归都是他自己一人所为……也算是技不如人。我只问你,你做了什么?”

    明盈眼神明亮清澈:“我收了你的见面礼物。”

    萧景泽神色古怪:“我一见面就送你礼物?”

    明盈点了点头:“对呀。”

    萧景泽顿了顿:“还有什么?”

    “我还收了你专门为我做的青鸟,还有你想和我通讯做的水镜,都是凡人可以用的法器,我一直带在身上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都带不过来。”

    她掰着手指数道:“我还给你选新衣,吃了你准备的糖,我们还在仙尊庙里拜了堂——”

    萧景泽捂住她的嘴:“行了,别说了。”

    他眉心跳动几下,这个凡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不能再让她讲下去了。

    明盈乖巧地点了点头,萧景泽只觉得掌心触感很软,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他表情变幻莫测,将手松开,明盈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萧景泽点了点须弥戒,将谛听眼拿出来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事实?”

    明盈有点想笑,面不敢色地回答道:“是呀。”

    谛听眼毫无动静,萧景泽不可置信:“我喜欢你?”

    “对啊。”

    谛听眼依旧没反应,萧景泽心道它大概是坏了,嗤笑道:“我不喜欢你。”

    谛听眼猛然睁开眼睛,明盈咬着下唇,转头看向帐顶,觉得今日也不是那么不开心。

    萧景泽脸色阴沉,突然笑了笑,将它收回:“也许我之前确实喜欢你,还为你补了心,但这和现在的我毫无关系。”

    明盈道:“但是这是现在的你在和谛听眼说话。”

    萧景泽坐了回去,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一个普通的法器罢了,怎么可能分辨人话中真假。”

    明盈还想说些什么,看他的表情又改口道:“嗯嗯。”

    萧景泽撑着额头思索着什么,突然冒出一句:“我不信。”

    明盈又想笑了,十分捧场:“萧世子——萧将军的想法自然是普通法器猜不到的。”

    萧景泽静静地和她对视,扬起眉毛:“你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是这么想的。”

    明盈弯了弯眼睛:“那萧将军想要如何呢?”

    萧景泽道:“这样吧,你过来亲我一口我就信了。”

    明盈表情呆

    了呆:“什么?”

    见她一脸犹犹豫豫,萧景泽冷哼一声:“就知道你满口谎言,若是真如你所说的我们两情相悦,你又怎会迟疑不前。”

    明盈左看右看:“……我只是在做准备。”

    “呵,我们不会亲都没亲过吧?”

    萧景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盈眨了眨眼睛,信誓旦旦摇头:“怎么可能。”

    萧景泽伸出手:“来。”

    明盈握住他的手站起来,脚步慢慢靠近。萧景泽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明盈将脸凑近,在一个手掌的距离停了下来,垂下眼睫仔细打量他的脸。

    灯下看美人,比平日更胜十分。萧景泽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多情的长相,却是个无情的坏脾性。不过这人性格那么硬,嘴唇却看起来软软的,应该很好咬。

    萧景泽盯着她小巧的鼻尖,手指动了动,两人的嘴唇靠得很近,只需向前一点便能亲上。见明盈突然停住,他一脸得意:“就知道你在骗我。”

    明盈笑了下,单膝压上,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拖近了一点,俯身迅速咬了一口。

    她咬在唇边,萧景泽只觉得梅花香扑面而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他舔了舔唇角的血,眸色晦暗,声音微哑:“我们都是这么亲的?”

    明盈抬起眼帘,萧景泽箍住她的腰将她按进怀里,低头吻住她的双唇:“我信了。”

    鼻尖蹭着鼻尖,心脏靠着心脏。萧景泽吻得很用力,像是忍了许久,明盈有些喘不过气,头往后仰,开口推拒道:“你……”

    萧景泽置若罔闻,伸手按住她的后颈,舌尖趁机侵入她的牙关,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姿势。

    滚烫的气息侵袭感官,明盈实在受不住他突如其来的发疯,狠狠咬住他的舌头,谁知萧景泽更加兴奋,吻得又急又重,像是要将她揉碎在怀里。

    直到萧景泽松口,明盈整个人都红了,双唇微张,眸带水光,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萧景泽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又将她抱了起来,摁在塌上继续亲她。

    明盈浑身发软,被压在塌上,整个人扒在萧景泽身上,被吻得脑袋发晕,等等,等下,不对,萧景泽他为什么接受得这么快。

    萧景泽终于放过她的嘴唇,鼻尖蹭着她的脸颊轻嗅,像是在找另一处下口的地方。明盈气喘吁吁,正要开口,吐出一个字又马上闭上了嘴。

    萧景泽轻笑一声,又咬着她的耳垂,嗓音低哑:“想说什么说啊。”

    他见到她的时候心里就有情绪波动,自己大概很讨厌她,又好像很喜欢她。两种情绪分不清,但咬着她很喜欢,味道也很熟悉,说不定他们先前做过更亲密的事,更何况她的心脏里还有他神魂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他又兴奋起来,嘴唇往下移了移想再亲她一口,她那次不算,他也只是亲了两次而已。

    明盈急忙伸手按住他的嘴唇,毫无气势地说道:“……之前不是这样的。”

    萧景泽将她的手移开:“那之前是什么样?”

    “之前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说停下你就会停下,不要动……不要咬我了,唔,放下,放下……”

    萧景泽终于放开了她的耳垂,看着她红红的脸,眯起眼睛:“撒谎。”

    明盈动了动,发现他手还箍着不让她走,一本正经地说道:“之前你不会这样的,都是很温柔的。”

    他轻嗤一声:“不信。”

    明盈张了张口:“你看,都出血了。”

    她吃到一嘴的铁锈味。

    萧景泽盯着她露出的舌尖,眸色更深:“都是我的。”

    明盈抿了抿唇,有点麻掉了,但好像确实没有伤口,而萧景泽的嘴唇却被她咬破了皮,好像的确都是萧景泽的血。她道:“那我之前说的你怎么信了?”

    萧景泽神色傲然:“我会自己分辨。”

    明盈:“……”

    见他还要俯下身,明盈戳了戳他身上的金丝软甲,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这个压得我好痛,我不喜欢这个。”

    萧景泽扬了扬眉:“娇气。”

    他起身将软甲卸下,明盈呼出一口气,抹了抹嘴唇,迅速翻身下榻,脚踩在地上还有些发软,头发也散掉了。

    她抓着头发回头看向萧景泽,萧景泽也在看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环胸靠在桌边:“满满确定要这样出去么?”

    明盈走到他面前:“你真的把我忘了?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萧景泽低头将脸凑近:“我的确是把你忘了,不过既然我魂魄的一部分在你身上,多亲几次就会想起来一点,满满帮帮我?”

    明盈扯了扯嘴角:“不信。”

    萧景泽扶住她的腰将她拉进了一点:“满满怎会如此无情,想必是在说气话。”

    明盈见他头越来越低,伸手捂住他的嘴,一脸严肃:“不可以再亲了。”

    萧景泽吻了吻她的掌心:“只是亲两次而已。”

    他又不是那些纵欲过度的人,只是她身上的味道确实好闻,梅花香从她略微松开的领口透出来,他有些心痒难耐地将她搂住,鼻尖蹭了蹭她的手掌:“事不过三,再来一次。”

    明盈愣了一下,眼神难以置信,疑心是自己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萧景泽盯着她的嘴唇,明盈坚定拒绝:“你也不想我在你帐内晕倒吧?”

    他这样的“一口”多来两次她就别想醒来了,萧景泽难不成是仙尊派来的卧底,就是要用美人计来勾她的。

    萧景泽一言不发地将头埋进她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

    明盈觉得他像一条小狗,推了推他:“给我梳头,我要出去,明玉还在外面等我呢,回去的事我一会再和你说。”

    萧景泽轻笑一声:“神女真是四处留情,到哪里都有人被你勾着走。”

    明盈警告道:“那是我祖宗,你说话注意点。”

    萧景泽:“……”

    他念念不舍地将她的腰松开,把她的松松垮垮的发带拆下,从须弥戒中拿出梳子给她编辫子。

    明盈回过头看他一眼:“要编得和原来一样,不许再像上次那样弄得乱七八糟。”

    萧景泽半垂着眼帘,鼻间溢出嗯声,编完头发又理了理她的衣领,盯着她的脸道:“你的脸还很红,明日再出去吧,你要是担心她一个人,我现在就派人把她送回家。”

    明盈摸了摸头发,摇头拒绝道:“我知道,但她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萧景泽收回手,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帐内烛光摇曳,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

    明玉坐在离大帐不远的地方,见明盈进去好一会了都没有出来,有些着急地走上前,两个士兵将她拦下,她踢着石头走回去,心里已经把那个萧将军大卸八块了。虽然明盈一脸认真地和她说是故人,但那个萧将军看明盈可不是故人的眼神,说是仇人还差不多。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明盈可是她救下的,还帮她母亲顶了一个名额,怎么能在这里出事呢!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正要冲过去喊她,明盈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朝她挥了挥手。

    明玉见她全须全尾出来,心也放下一大半。天色太暗看不清,等明盈走进了些,明玉才发现她脸颊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天,不是下雪了么,帐内很热吗?

    明盈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别担心,萧将军是我的……朋友,他是个好人。”

    明玉不赞同地和她嘀咕道:“这也算好人?那是你不知道,第七营这个萧将军是不久前才上任的,上任当天揍了好几个人。据说还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因为有萧大将军的背景才来这里的,说不定是萧大将军的私生子。明盈你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明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萧大将军叫什么名字?”

    明玉挠了挠头:“应该叫萧彻吧,平日我们都喊他大将军的。”

    “那当朝国师是叫萧清漪吗,和他是……”

    明玉不假思索地答道:“国师是他的姑奶奶。”

    明盈算了算辈分,实在算不清,怪不得萧景泽马上就当上将军了,原来是因为在九百年前也能啃老,不过嘛……她瞅了一眼明玉,明玉不明所以:“怎么了?”

    明盈微微一笑:“明玉,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明玉也脸红了,她摆了摆手道:“你一直在向我道谢,可我也并未做什么。”

    她望着明盈的脸,似有所感,捏紧衣摆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同我一起回去么?”

    明盈朝她弯了弯眼睛:“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玉注视着她的眼睛,早就不觉得她当初是想投河了,这么明亮的眼睛这么明亮的人怎么会投河呢。她是无意落入水中的天上仙,自己却狡猾地想将她挪回家中,可这样的人一定会像日月般千年万岁自由自在地活着。

    “我还会见到你吗?”

    明盈笑了笑:“一定会的。”

    明玉抿了抿唇,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一定会活很久的,对吗?”

    明盈郑重其事地回答道:“我会的。”

    明玉一部三回头走进城门,一旦回头明盈都会冲她招手,直到城门再次闭上,符文流转,侍卫提醒道:“明姑娘,萧将军等你多时了。”

    明盈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压平,如果国师见过九百年后的萧景泽,那么天命真的只是天命么?究竟何为因何为果?

    ——

    水牢幽暗,寒意刺骨,水珠滴答滴答落下,顺着池中人的躯体汇入水面。

    沈怀安半身浸没在水中,双腕由铁链悬吊,白衣破碎,露出布满鞭痕的胸膛。他脊背嶙峋如孤峰,面容苍白俊美,此时下颌紧绷,闭目极力忍受着痛苦。

    萧清漪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站在门外静静看了一会。

    她前几日事务繁忙,原本正处宫中,两军交战一事劝解无果,便从公主殿内告离。登上观星台半途又有阵法召她,召唤者她探不出所以然,便心怀疑虑赶去。那人名为萧景泽,无半点萧氏作风,身上更无命数相连,只是一道灵体,竟是千年之人。

    变数已现,可结果她第一次无法推演。灵力流转间铁链应声而落,萧清漪淡淡开口道:“你今日便可离开此地。”

    沈怀安倒在地上,墨色的长发缠绕着他的身躯,他艰难地撑坐起来,声音微哑:“此事与国师无关,将我放走不担心公主震怒么?”

    萧清漪道:“公主的心思不定,非你我能揣测。”

    沈怀安轻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

    他伸手拂过腕上的伤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萧清漪端正行了一礼,面露歉意:“不知外界如何了,还需劳烦国师送我一程。”

    萧清漪神色淡然,用袖里乾坤将他带到营内。沈怀安静坐于袖中,敏锐地察觉到其灵力有异,目露担忧:“国师,你似乎道心不稳。”

    萧清漪挥袖化风,轻飘飘留下一句:“你想多了。”

    药老只见什么东西砸了下来,正要骂骂咧咧,定睛一看,却是他那个消失好几日的便宜徒弟。

    沈怀安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药老吹胡子瞪眼:“你又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又去见那劳什子公主!见她有什么用,她就是把你当个玩意儿!亏你还眼巴巴贴着她,说不定人家自由快意,面首都找了好几个了——”

    沈怀安认真反驳道:“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药老拉着他的耳朵骂道:“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一个医修伤成这副模样,把你师父我的脸面往哪搁!”

    “不是她做的。”

    药老被他这棉花性子磨得没脾气,将手中的炉子往他手上一递:“去去去,赶紧出去干活,我这把老骨头实在受不住了喽,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还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可怜呐……”

    沈怀安闷闷笑了几声:“师父放心,我定会传承你的衣钵,不让我们这只有两人的百年医道世家没落的。”

    药老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还笑得出来!我就是看中了你这一身天赋,谁知道你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无知小儿!暴殄天物!烧……烧什么来着?”

    沈怀安赶忙补充道:“焚琴煮鹤。”

    药老瞥了他一眼:“还不出去?将军都换了好几个了,你一个军医在这犹犹豫豫。”

    沈怀安捧着药炉的手一紧:“那傅将军也是……”

    药老冷冷一笑:“死了!”

    沈怀安低声问道:“如何死的?”

    “那北境军将他由头到脚砍成两半,你琢磨个屁,这就算神仙来了也拼不回去!”

    沈怀安从帐内走出,茫然地向四周环顾,发现自己还捧着药炉。

    他低头苦笑,将它放回灶房,念诀引火,再生丸保不住他们的性命,他便再炼一副新的。

    药炉升在半空,沈怀安寻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在等待间隙掏出碎裂的同心镜细细修补,可惜此物已完全损毁,再也无法拼回。公主终究还是恨他。

    他叹息一声,目露哀戚之色,又侧目看向远处的将军大帐,公主的性情他越来越看不分明,明明在多年前她……公主如今执意开战,若无破局之法,东洲军必定死伤惨重。

    他甘为公主手中利刃,奈何刀刃伤人伤己。他拜药老为师辗转军营,可即便穷心尽力也救不了所有人,事情又是何时变成这样进退两难。

    沈怀安收回同心镜,将悬浮的药炉放下,提着它去拜访新来的萧将军。

    ——

    明盈端正地坐在桌前,打了个哈欠:“我们该说正事了。”

    萧景泽撑着额头懒洋洋地靠在塌上:“困了就去睡觉。”

    明盈摇了摇头:“我很精神的,仙尊还在我的心海里,我们要快点出去。”

    萧景泽神色收敛,直起身道:“怎么回事?”

    “我的心脏漏了个大洞,她就钻进来了。”

    萧景泽脸色阴沉,他就在山河钟入口,谁知里面竟是这般情形,那人除了用自己补心,可当真无用。他眸色晦暗不明:“你怎么样?”

    明盈揉了揉眼睛:“我挺好的,心海里我的意识不死,仙尊在璇玑殿关九百年无聊了,就过来和我聊天。说灵脉一事不是她干的,是大势所趋,天地灵气将散,她要我把心海让给她。”

    萧景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我试过了,灵力震响山河钟并不能回去。”

    明盈目露惊讶:“为何会这样?当时我突然沉入水底,醒来就到这里了。”

    萧景泽想到什么:“你的心脏呢?”

    明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在呢,就是跳得可慢了。”

    萧景泽一时没说话,他于河边醒来,万象归墟已无法化形,千机引更是如同凡物。想必由于天地法则,龙之物独一无二,不可复制,九百年前它们并未在他手上。但没有与山河钟同源之物,他也无法进入由其构造的心海。

    当时他察觉自己记忆缺失,此地又灵气充裕不同寻常,四面八方喊杀震天。他心知有异,抛了两下金环思索一番,便试着先画个阵法摇人。

    国师随风而至,她此时还不是白发,端严肃然,提手便探他虚实。萧景泽讶异地挑了挑眉,又看了看远处的火光,想了会便明白了。自己因山河钟来到当年九洲混战之时,萧家人这个模子竟是从九百年前就刻出来了,国师长存于萧氏九百年,萧氏成为一潭死水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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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盈问道:“所以在我们那个时空的国师,会记得她在九百年前见过你么?还是说,这是山河钟的幻境,其实我们并不真的来到九百年前?”

    她就没真正和国师说过话,每次见面都是在她晕倒的时候,也不知道国师是不是在她出生前就认识她了。

    萧景泽眼神复杂,扯了扯嘴角:“这要等我们离开此处才能验证了。不过即便是有,国师也不会做什么,她只会以所谓的天命为行事准则。”

    明盈瞅一眼他的表情:“萧家就没有你喜欢的人

    么?国师也是个好人,救了我好多次呢。就算是现在,她看九百年后的你跑来啃老也不生气。”

    萧景泽轻嗤一声:“那是因为你是天道认定的神女,我是天道认定的解。”

    明盈托着下巴继续猜:“那萧老呢?冯公子说萧老待你很好。”

    “冯轶何时同你说这些事?祖父虽待我好,也只不过是因为萧氏只有我一人可用罢了。他们这群人把家族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若是我多几位有天赋的兄弟姐妹,祖父就能连夜赶到宫中请求帝君把我这个世子给换了。”

    明盈头一回见他不排斥同她说萧家,好奇问道:“那你的娘亲呢?”

    萧景泽靠了回去,盯着手中的扳指说道:“我娘生前并不喜萧氏作风,死后也不愿入萧氏祖坟。按她的话来讲,萧氏就是一群死气沉沉的木偶人。”

    明盈推测道:“所以你才会不愿成婚么?因为不想让未婚妻也变成萧氏的木偶人。”

    萧景泽换了个姿势,低声笑了笑:“那倒不是,我只是……”

    他突然顿住了,明盈凑过去问道:“只是什么?”

    萧景泽目光微动,盯着她看了一会,明盈迅速坐直了:“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眼神不要变得那么奇怪。

    萧景泽缓缓开口:“忘记了。”

    明盈抿了抿唇:“魂魄少了一点会很难受么?其实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记住。”

    萧景泽唇角微微勾起:“有一点难受,亲一下就好了。”

    明盈觉得他在瞎说,但是又没有证据。

    萧景泽注视着她的眼睛,眸色幽深不见底:“帮帮我,神女?”

    神女捂住他的嘴唇:“萧将军,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伙夫,你认错人了。”

    萧景泽扶着额头笑出声:“你不喜欢?那当时为什么要亲我,嗯?”

    明盈没说话,当时她有点生气,又有点鬼迷心窍,于是淡定地回道:“只是咬一咬,没有什么的。”

    见萧景泽眉头一皱还要开口,她转移话题:“为什么你刚来就当将军?”

    她知道萧景泽的身手应该很不错,可她没见过他用长剑,萧景泽会用长剑么?

    萧景泽握住她的手腕:“萧大将军也才刚步入元婴期,只要你也越过金丹期的门槛,你也可以当个小将军。”

    明盈哦了一声,看来九百年前大家都是看修为,她一个凡人就只能看看。

    “你的金环没带过来么?”

    明盈看向萧景泽空荡荡的腰间,第一次见他身上这么安静,还有一点点不习惯。

    萧景泽从须弥戒中将它们取出,随意地放在她手上:“喏,给你玩。在这里许多都用不了了。”

    明盈扒拉着他的金环:“它们有名字吗?”

    萧景泽指尖敲了敲她手心的金环:“这十二道金环便是我做得最久的法器,要想与各类不同源的法器融合,需解析物性,借天地之力。万法唯识,一念归真,它名为——众生相。”

    明盈眨了眨眼睛:“那你能不能造一个让我们回去的法器。”

    虽然没听懂,但他说得好厉害,萧景泽就没有造不来的东西,一定可以的吧。

    萧景泽笑了:“我以千机引入心,其必不可缺,可如今我手上这枚变成了普通的指环。要想回去,我们还需要找到九百年前的千机引。”

    明盈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今日说得很晚了,她实在撑不住了。

    萧景泽摸了摸她的脸:“你该睡觉了。”

    明盈左看右看,帐内自然没有第二张床榻:“我睡哪里呀?”

    萧景泽拍了拍他旁边的床榻:“就这里躺着最舒服。”

    明盈盯着他的眼睛:“那你呢?”

    萧景泽弯起嘴角:“我很忙的,要看军报,你放心睡吧。”

    萧景泽这个夜猫子把位置让给她,明盈脱了鞋子,穿着外衣躺进被子里,伸出手挥了挥:“晚安。”

    夜寒风冷,明盈半张脸都缩进被子里,萧景泽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在枕上贴了个符。明盈蹭了蹭枕头,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萧景泽也笑了笑,侍卫在帐外喊道:“萧将军,沈大夫来见。”——

    作者有话说:宋熙嘉=阴晴不定的老板

    沈怀安=老板的秘密情人

    萧清漪=公司里的元老级员工

    溪:国师,你已经九百年没笑过了,你为什么不笑呢,是生性不爱笑么?

    忙活了一天的萧清漪:……

    溪:话说回来,国师有假期吗?给你个称号怎么样?

    劳模.萧清漪:……

    第34章 钟鸣山河溯因果4

    明盈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美梦了,她站在树枝上看着月亮,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爪子,抖了抖身上的蓬松的绒毛,扑棱棱地飞了起来。

    她变成了一只白色的小山雀,愉快地穿过潺潺的溪流和开满鲜花的草坡,直到身上粘满了花瓣。她飞到云层里,经过不停飞行的雨燕说道:“我要去旅行啦。”

    雨燕看了她一眼说:“你去吧。”

    明盈奋力飞啊飞,越过山川,越过云海,直到她飞过一栋高高的阁楼,阁楼内传来清脆的敲击声吸引了她,她好奇地落在窗框上,看着里面的场景歪了歪脑袋。

    咦,萧景泽为什么没有变成小鸟?

    萧景泽坐在窗前,像是被关在阁楼里的公主,等着她这只勇敢的小鸟来拯救他。

    “公主”脸上没有忧愁的神色,萧景泽戴着半掌手套,手中拿着一块零件,神情十分专注,他在制作另一只小鸟。

    小鸟尾羽长长的,明盈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的青鸟。

    明盈迈着小爪子挪到他的手边,好奇地盯着面前青鸟,啄了啄它表示友好:“你好呀。”

    青鸟也想低头回礼,尖喙还没落在她身上,萧景泽单手把她捧起来,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他无奈地说道:“打招呼的话挥挥翅膀就可以了。”

    明盈又啄了啄他的手套:好玩。

    萧景泽将她放在肩上,继续雕刻青鸟额上的符文。

    明盈扯了扯他的头发,瞅一眼他的表情,又踩在他的头顶上啄他的发冠。萧景泽放下刻刀,将她和发冠一起放在软垫上:“还有什么想玩的?”

    明盈看着他散下来的头发,咬着他的外袍往后扯:“这个也要。”

    直到萧景泽重新坐了回去,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胸口露出一大片,说什么做什么,十分好脾气的模样。明盈拍了拍翅膀,想当年她还做人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的。

    萧景泽的外袍堆叠在塌上,明盈在他的外袍间拱来拱去,从袖口探出毛绒绒的脑袋,绒毛上还沾着他身上的清冽好闻的味道,让她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像是剥开的橘子、澄澈的溪水、被风卷起又落下的梧桐金叶。

    她向前蹦哒几步,豆子大的眼睛眨了眨,萧景泽已经完成了最后几笔雕刻,符文成型的刹那,青鸟周身流淌过一层淡青色的光华,尾羽似乎更加灵动轻盈,在她头上绕着飞了好几圈。

    明盈抬起头,有点被它转晕了,走两步噗叽一声倒在衣袍上,她晃了晃脑袋,睁开眼睛,看见了墨蓝色的帐顶。

    她伸出手动了动,她又变成人了。

    明盈偏过头,将枕头上的符纸捡起来瞧了瞧,萧景泽坐在桌前,戴着和梦里一样的手套,在修补一面破碎的镜子。

    她意犹未尽地坐了起来,好像才睡了一会会就天亮了,不过……

    明盈好奇地盯着萧景泽的脸,修士不睡觉也不会有黑眼圈么,她似乎就没见过萧景泽睡觉。看来天才之所以是天才,都是要在别人做梦的时间里努力,比如萧景泽,就总是在她睡觉的时候突然变出什么东西来。

    明盈套上鞋子,披着头发凑过去一看,这面镜子她

    几月前还见过呢,她问道:“这不是同心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萧景泽自然知道她醒了,一边给工作收尾一边回答:“和军营里的沈大夫做了个交易。”

    “沈大夫是谁?”

    “沈怀安,同心镜的制作者,仙尊九百年前的师弟,第一任天火之主,传闻中凭一己之力止战的圣者。”

    明盈坐在他对面揉了揉眼睛:“听起来很多人,你们都说了什么,怎么不把我喊起来,我还想见见他呢。”

    萧景泽忽然问道:“睡得怎么样?”

    明盈弯了弯眼睛,将符纸递给他:“做了一个美梦,好神奇。”

    不过她怀疑萧景泽夹带私货,有些场景她可没见过。

    萧景泽弯起唇角,解释道:“千机引是龙之经脉所做,为龙的伴生之物,此时还在灵脉内部。而九百年前四方灵脉的入口未知,想必是天火才能烧一个入口出来。”

    明盈犹豫道:“也就是说,我们要等他……以身祭火平战后,才能回到我们的时空。”

    萧景泽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扬了扬眉:“如此算来,我们也算参与历史其中了。”

    他九百年后得到的法器,有可能还是他九百年前做的,呵,天命。

    “这是不是说明,结局都是注定的……或许我们可以改变些什么呢?”

    萧景泽表情十分冷酷:“你想做些什么,阻止他的死亡么,但若有其它办法,沈怀安自然不会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

    明盈托着下巴看向一旁,抿了抿唇:“他会知道自己的结局吗?”

    萧景泽唇角微勾,淡淡地说道:“也许预料到了,也许没有。就算知道自己的结局,他要做的事情依旧会做。”

    明盈捏了捏袖口里的糖块,心里的情绪分不清:“什么时候结束呢?”

    萧景泽将修补好的同心镜放下:“很快了。”

    ——

    宫墙高耸,霞光万道,宋熙嘉独坐庭中斟茶,乌发挽起,素手执壶,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

    见萧清漪缓步而来,她轻轻推过一盏茶:“坐下吧。”

    萧清漪并未落座,只是静静地望她良久:“公主,万事不可强求。”

    宋熙嘉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也变得尖锐:“这就是你私自将怀安放走的理由?萧清漪,你管得太宽了,不是说天命所归么,怎么国师每日如此繁忙。”

    萧清漪面色不变:“众生为棋,我也逃不过。”

    宋熙嘉眯起眼睛看了她半晌:“那还真是可怜。”

    她将茶水置于唇边饮了一口,似乎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又优雅地将其放下:“老师,你当年还是看错人了。”

    萧清漪没说话,目光如静水般注视着她。

    宋熙嘉身为东洲公主,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自幼在宫中一呼百应,无不顺心之事。抓周时她不爱珠宝华服,也不喜机关八卦,唯独对刀枪剑戟另眼相待。

    萧清漪看她命数,天轨异常,心澈寰清,念浊川竭。

    她破例收其为徒,带于身边修习。宋熙嘉不负众望,自十二岁出宫修行,除邪卫道,一路留下赫赫名声,被东洲百姓奉若神明,香火供奉,祈愿她早日得道飞升。

    公主游历人间,偶见一户富家公子正欺辱一个破烂小孩。那孩子明明身怀灵根,模样惨兮兮的,任凭一凡人打骂,卑躬屈膝,怯懦得令人生烦。

    宋熙嘉站在阁楼上冷眼旁观片刻,往下丢下一块石子:“你为何不还手?”

    沈怀安捂着额头怔怔抬头,目光触及她的眼神又低头躲闪,回道:“可我只是个奴仆。”

    修士之身,竟甘为凡人奴仆?即便修为不高,打倒一个凡人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宋熙嘉挑眉打量他片刻,忽然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来给我这个公主做奴仆。”

    说罢,她从空间里掏出一袋银子扔下去,语气不容反驳:“这人我买下了。”

    自那日起,沈怀安就跟在她身后,成为公主的影子。

    影子的话莫名其妙地多,他看见马车:“哇,公主。”

    他看见公主舞剑:“哇,厉害。”

    宋熙嘉觉得他很烦人,语气十分不耐:“你今日开始禁止说话,被我听见就滚回去。”

    沈怀安果然不说话了,尽职尽责地当公主沉默的影子。

    直到宋熙嘉历练回宫,随意地躺在塌上小憩,他就立在旁边打扇,公主若是张口他便端茶倒水,公主若是皱眉他便弯腰捶腿,十分上道,十分狗腿。

    萧清漪不久便踱步而来,目光第一次在公主身侧的仆从身上停留片刻:“你是何人?”

    沈怀安一言不发地躬身行了个礼,萧清漪淡声道:“哑巴?”

    沈怀安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萧清漪没有探出他身上有什么隐疾,蹙眉道:“何故不能言语?”

    沈怀安悄悄望向公主,宋熙嘉语气如常,懒洋洋地支起下巴:“是我让他别说话。”

    萧清漪微微颔首,目光再度落回沈怀安身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根骨不错,往后可同公主一道修炼。”

    宋熙嘉第一次从萧清漪口中听见“根骨不错”这种话,更何况是亲自收徒。她原本以为自己天赋极高,是例外中的例外,见状终于直起身,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语调怪异:“你想修炼?”

    沈怀安面露犹豫,看向国师,又望回公主。宋熙嘉冷笑一声,躺了回去:“看我做什么,想好了就说话。”

    难不成一个连凡人欺辱都不还手的懦夫还能对她产生威胁。

    沈怀安考虑了一夜,找到国师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国师,请收我为徒。”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羞赧:“我想保护公主。”

    宋熙嘉曾问萧清漪:“为何收他为徒?”

    萧清漪只道:“他有神格,是天命所指之人。”

    宋熙嘉觉得可笑:“有神格就能成神吗?”

    她不屑与萧清漪论道,若世间真有第一人得道成神,此人只会是她自己。

    如今的萧清漪再度站在她面前,语气平静:“你并无神格,以邪法修炼,只会遭其反噬。”

    “荒唐!难道成神与否,竟是上天注定,只需你萧清漪看上一看?”

    萧清漪道:“正如凡人与修士之别,自人降生之日起,便已然注定。”

    宋熙嘉仰面大笑,茶盏在她手心中化为碎片,她目光直视前方:“那我偏要——逆天改命。”——

    作者有话说:*又又又补了一点,为什么我连码字都要赶ddl[问号]

    因为作者最近三次比较忙,还要准备考试,所以更新不太稳定(大概三日一更),追更的宝宝们可以攒攒再看~

    第35章 万人铸成通天路

    明盈坐在药炉对面,炉火微微跳动,映在她的脸上。药香袅袅中,她侧目问道:“你也是修士吗,可修士今日不都应征去前线了?”

    沈怀安用灵力控制着火候,转头微微一笑:“我是医修,这个时候一般都在军营里。”

    他顿了顿,略带迟疑地问道:“你是凡人?”

    明盈点头,帮他把炼制好的药丸倒出来:“修士应该都能看出来我没有灵根吧。”

    沈怀安摇了摇头,目光温和:“的确如此,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他语气中并无轻视,只是有些惊讶,两人交谈了几句,在一些事情上倒颇有共鸣。

    沈怀安笑道:“若你也是修士,药老怎么说也会把你收为弟子。”

    明盈也笑了笑

    :“做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清朗:“你说得对,其实修士与凡人,二者并无太大分别。”

    就在这时,他动作忽然一滞,笑意微微收敛。明盈朝他看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怀安望向远方,将药炉收回,提手落符,表情严肃几分:“是鸢城的信号,城主有难。”

    明盈立刻起身:“让我也一起去吧。”

    ——

    鸢城的护城大阵已摇摇欲坠,光流中夹杂着几片黑沉沉的身影。城内惊呼四起,有人高声大喊:“城主!”

    “护阵已经撑不住了,救援什么时候到!”

    沈怀安踏风迅速赶来,他将明盈放在城下,脚步不停地穿过四处奔散的人群。

    明盈抬起头,城主披着护甲立于城墙之上,鬓间可见白发,他气息奄奄,已是强弩之末。

    沈怀安匆匆跃上城墙,伸手支撑住他。城主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用最后一丝力气挤出话语:“回来了……护好鸢城的百姓。”

    沈怀安为他输送灵力,安慰道:“你再撑一会,我是医修,很快便能……”

    城主睁着眼睛喘了几下,倒在了他的怀中,一动不动。

    沈怀安手指微微颤抖,覆上他未能闭合的双眼,声音却十分坚决:“我答应你。”

    他双指并起,凌空画符,护阵金光大盛:“守住鸢城!”

    天雷滚滚,火光冲天,明盈登上城墙,终于看见了所谓的“北境军”,他们已经不能再称为人了,身形庞大如山魈,皮肤发绿,双目血红,像是中了邪术。护阵符文波动,守城军接连吐血倒下,远方穿来压抑的哭声。

    她唇角紧抿,四处看了看,扒开前方一具士兵的尸体,从他手臂上取下一副长弓,略微试了一下,是凡人也可以用的弓箭。

    明盈抬头看了看,跑到前方,咬牙奋力拉满弓弦,朝正前方的北境军射出一箭!

    长箭破空而出,却在中途无力坠落,她没管它,两个呼吸间再次搭起弓箭,又射出一箭——正中右眼。

    北境军只是随手将它拔掉,绿色的液体从眼眶中流下来,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明盈毫不气馁,再次瞄准了他的心口,箭矢射入他的胸口,他不躲不避,依然向城楼逼近。

    明盈放下弓箭,思绪纷乱,是她力气不够吗,还是说,他们另有弱点?一旁的撑起护阵的守城军多看了她两眼,语气疲惫:“须射穿头颅才能摧毁他们的意识。但他们早已异化,真正的头部位置各异,唯有将其彻底炸碎方能阻止。”

    明盈扶住城墙向下看去,一名北境军倒在城门外,身形模糊,大腿内侧流出脑花。她偏头干呕了几声,哑着声音问道:“那我能做什么?”

    守城军没回答,一个凡人能做什么呢?

    烽火连天之中,撑起护阵的守城军所剩无几,明盈手臂发酸,攥紧了箭矢,视线望向遥远的天际。北境军黑压压一大片从空中袭击,撞到护阵又落到地上,一层叠一层欲攻入城中,鸢城已濒临崩溃了。

    直面历史总是难以置身事外,若是城池被北境军攻破,城内的凡人几乎不可能存活。明盈揉了揉手腕再次上前,北境军中心忽然炸开火花,她惊喜地回头,是救援到了!

    萧清漪独身前来,衣袂飘然,抬手落下一符。护城大阵应声震动,陡然加固,灵力激荡之间,竟将北境军逼退数里。守城军面露惊喜之情:“国师!”

    “国师到了!鸢城有救了!”

    萧清漪微微颌首,视线看向一旁的明盈,两人第一次真正见面,明盈灰头土脸,冲她扬起嘴角:“国师,你帮上大忙了。”

    沈怀安得到片刻喘息,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目光投向宫城的方向:“国师,公主她……”

    萧清漪将视线从明盈身上移开,语气平静:“执迷不悟。”

    明盈心中下沉,问道:“难道这场战役另有隐情?”

    公主在鸢城百姓眼中犹如天神,他们供奉香火,虔诚地祝愿公主得道飞升护佑东洲大地。而公主也因此成为了至高无上的仙尊,四海皆服,九洲太平。

    可中间缺了关键一环,为何沈怀安要以身祭火,九洲混战因他平息,公主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传闻圣者心怀悲悯,为承继公主宏愿,舍身救世,将自身化为香火愿力,天道动容。又有话本是两人因身份纠缠一世,圣者自刎,公主悲恸至极,太上忘情,渡劫成神。

    沈怀安面色发白,惨笑道:“你看那些北境军,行为残暴,非人之貌。可他们曾经也是我们的同类,他们的父母亲人也许就在城内,刀刃对面也许就是昔日故友,而这一切,原本并不该发生。”

    明盈顺着他目光所及的方向认真看去,淡淡的白烟从尸体的心口处升起,飘在空中,朝远处的宫城汇聚。

    “公主强修逆天道,吞噬万物生灵性命归于已身,以实现万万年长存于世。”

    沈怀安闭了闭眼:“我原以为,此法并不能成神。”

    明盈没有说话,她知道她成功了,经此一战,九百年前的人已化为黄土,历史的真相被掩盖,宋熙嘉长存于世九百年,成为了人人都敬仰的仙尊。

    何为神仙?掌天道权柄之人便是神仙。

    萧清漪道:“她以掠夺之法僭越神之领域,为天道所不容,便是邪神。”

    明盈心有猜测,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她内心复杂,仙尊以邪法成神,而九百年后修士各有追求,却都坚信得道升仙需惩恶扬善、积善行德。

    她看向国师,作为九百年后唯一一位知情人,却不曾揭露真相,也有这样的原因么。

    越来越多的白烟朝远处飘去,宋熙嘉稳坐宫中,不曾亲自踏足此地。

    北境军已经再次袭来,这场由公主落下的棋局,如何能解?

    沈怀安望向被乌云遮蔽的太阳,他一袭白衣立在斑驳的城墙边,腥风卷起他宽大的袖袍和墨发,像一片沾染血色的雪。

    他一时想了许多。

    那日风和日丽,阳光和煦,公主把他拉出泥潭,日夜相伴,甘之如饴。

    那日雨过天晴,骄阳似火,公主把他按在塌上,同心为镜,恍然若梦。

    他是公主的劫,公主也是他的劫。两人命数彼此缠绕,仿佛注定要在二者间做出一个了断。

    那时他发现了北境军的阴谋,惊怒交加,满心愤慨,她却道:“怀安,你为何如此生气,你不都一直在支持我的么?”

    他痛恨自责:“若你恨我便杀我,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公主把玩着一缕发丝,勾唇笑了起来:“你说什么,我可舍不得杀你啊。待我得道飞升,我们何尝不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浑身发寒,第一次向她说了重话:“你真是疯了。”

    宋熙嘉脸色骤变,笑意尽散,将他压入水牢日夜折磨,两人再也不曾见过。

    他是医修,只救人,不杀人,可事已至此,唯杀可解。

    地动山摇,像是天道之怒,鸢城底下便是灵脉,土地在此时崩裂,血液落入缝隙之间,雪花飘落将污秽掩盖,山河钟荡出最后一声呜咽。

    “萧将军,山河钟碎了!”

    萧景泽从北境军体内拔出长剑,目光扫过山河钟上面的裂痕,又望向远方。

    沈怀安回过头笑了笑:“老师,你不在意我的出身将我收为学生,可惜弟子资质愚钝,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还有药老,回头可能又要骂我了。”

    萧清漪垂下眼帘,静立不语。沈怀安转向今日新认识的小姑娘,正要同她道个别,有些讶异地看着明盈的眼泪,轻声道:“看来你同萧将军一样,都知道啊。”

    他捡起一把长剑,将自己的左臂砍断,抽出白骨擦了擦,递到明盈面前:“这是我同萧将军的交易,替我交给他。”

    明盈吸了吸鼻子,认真接过来抱在怀中,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慢慢合上。她知晓他要做什么

    ,可她不能阻止。

    沈怀安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道:“老师,可否请你替我向公主带几句话?”

    见萧清漪颌首应允,他露出浅笑:“我这一生有幸得到公主垂怜,只愿我死后,她不再困于旧恨,从此自在如风。”

    说罢,他干脆利落跃下城楼,天火自地脉中升起,一人一火于空中相逢,一白一红交织在一处,他毫不犹豫地焚烧了自己的神魂:“此身奉劫,愿息干戈。”

    火焰如洪流般席卷大地,土地在疯狂燃烧,北境军发出哀嚎,顷刻间化为尘埃。这便是天火真正的威能。

    在这毁天灭地的焰海中,青蓝色的光点凭空浮现,如星辰坠世,莹莹闪烁,最终汇聚成一道贯通天地的光柱。

    宋熙嘉的身影于光柱中显现,雪花覆灭了火焰,她周身萦绕着白烟,灵力流转,磅礴的威压如天神临世。

    一道清冽的灵气自她指尖溢出,她将沈怀安从天火中捞出来,却只留下灰白色的一点碎骨。

    她攥紧了手,脸上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目光如冰刃般刺向萧清漪:“萧清漪,你不是说他将为天下之主,这又是在做什么?”

    明盈早已被推落城墙,她抬头看向上方,萧清漪叹了一口气:“若你不争,他便能得道升仙。”

    宋熙嘉哈哈大笑,抬手间汇聚灵力,神情怒极,杀意森然。

    萧清漪迎面接住她的一击,喷出一口鲜血,青丝瞬间褪尽颜色,她气息不稳,目光直视她:“你会后悔。”

    “后悔?那你看错我了!我将万世长存!”

    天地震颤,符文流转,灰白的尸骨从城楼漂浮而起,连同被救下的那点碎骨,在空中堆砌,建成青白色的宫殿。

    前线的战场寂然无声,萧景泽抹去脸上的血渍,望向天际的光柱,四周白茫茫一片,只余他一人立于破裂的山河钟前。

    雪花不再飘落,明盈捧着唯一的白骨,天地干干净净,雪霁天明。

    萧清漪从城墙落下,看向她泪水模糊的脸,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你们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仙尊成神的原理:宋熙嘉的成神方式是一种邪法,她没神格没法成神,就把别人的生命汲取到自己身上,假设每个人平均寿命五十,杀一百人就能活五千年,杀一亿人那就跟长生不老没区别。

    其实这不算真正的神仙,是“伪神”,但能跟天道对抗成功的不就是神。可惜天地运行有自己的因果秩序,她也因此囚于璇玑殿九百年,成神更像是一种惩罚。

    第36章 将军风雪神龙地

    大雪初晴,金辉泼洒在琉璃世界之上,寒雀掠起雪尘,萧清漪一挥衣袖,明盈轻飘飘落地,她的脸颊和鼻尖冻得微微泛红,把手上的白骨递给萧景泽:“这是沈大夫让我交给你的。”

    萧景泽早已把长剑收起,在须弥戒中选了一把银白色的锤子,咚咚把白骨敲碎,很快便把山河钟碎裂的部分修补完。萧清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开口道:“剩余的骨粉交予我。”

    萧景泽挑了挑眉,也没问她要做什么,找了个罐子把它装起来。明盈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这不是她吃完的糖罐么。

    不过在场的三人显然都不太在意此事,萧清漪盯着手中的罐子,把它收进袖中,挥手施咒将山河钟一并收回,离去的时候看向明盈,像是有话要问。

    明盈乖巧地等了一会,萧清漪叹息一声,身形消失在风里,终究什么也没说。可能有些必须要做的事情,说与不说始终影响不了什么。

    明盈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我以为她会问问后来的事情。”

    萧景泽带着她来到灵脉入口,天火将地面烧出了一个大洞,他一边挑选工具一边回道:“后来的事情后来总会知道的。”

    明盈蹲下来朝坑里面看了看,坑底铺满了雪,九百年沧海变迁,这个时候的灵脉还没有那么深,她蹦一下就跳进去了。她抬头看向萧景泽,萧景泽选好了工具,拿着一把短剑就开始剖龙。

    明盈就站在龙腹里,没有看见龙的内脏,空荡荡的,又想到山河钟,难道内脏一开始就被人挖掉了?

    萧景泽看一眼她的表情:“怎么,觉得它可怜?”

    明盈顿了顿:“它已经死了那么久,还在发光发热,那死得也很有意义嘛,龙落万物生。”

    萧景泽笑了笑,不置可否,专心地把龙的经脉挑出来。明盈继续向深处走,如果有别的入口,想必只能从嘴巴里进去了。不过龙头距离这里一定很远,也不知在哪,她就当参观历史遗迹了。

    似乎和九百年后没有什么太大区别……明盈好奇地向前走,没走几步就在角落发现了几块骨头,有点像人的骨头。

    一回生二回熟,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淡定地把它们捡起来拼了拼,难不成是被龙吃掉的人吗,看来龙的消化功能也不是很好。

    骨头散在各个地方,相隔都不是很远,她一路捡捡捡,很快拼出一具完整尸骨,尸骨看起来还挺高的,好像和萧景泽差不多高。

    地上积雪重重,地下看着也怪冷的。明盈左转转右看看,土里还埋着一件暗红色战袍,时间久远有点褪色了,显得灰扑扑的。她揪住一小角将其抽出来抖了抖,走回去披在尸骨上,防止掉下来还绕在他脖子上打了个结。

    明盈后退两步打量了一会,朝他挥了挥手:“你好好睡吧。”

    没什么特别的,她要回去了,正当她转身离开的瞬间,背后的尸骨忽然动了一下。

    ——

    金线缠绕在指尖,萧景泽将龙的经脉完整地拆了出来,他拿出灰暗的金环,将二者重新熔铸为一体。

    千机引重新焕发出光芒,他屏息凝神,二者相合,金环化戒,熟悉的感觉回来,他将其戴回手上,向下探知了一番,明盈大概无意间又跑得很远了。

    他揉了揉眉骨,瞳孔变为金色,千机引迸发金线,开始寻人。

    ——

    灵脉深处越来越暗,明盈看着面前领着她走的尸骨,背后还披着她系上的披风,默默思考了一会,为什么死人也会动?

    她开口问道:“这位……将军,请问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呢?”

    骨头会动,但骨头不会说话,只在她不走的时候嘎吱嘎吱扭过头,用空荡荡的眼眶盯着她。一旦她有转身的趋势,那个骨头就迅速闪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路,摆出怪异的姿势。

    明盈看了看他脖子上系着的蝴蝶结,在打与不打之间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跟着他走。

    山河钟还是补太早,不然她现在手上还有沈大夫的骨头,跟他打起来更有胜算。

    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明盈有些难受地皱起鼻子,骨头见她不动了,嘎吱嘎吱走过来,明盈居然从他空荡荡的脸上看见了“皱眉”的表情。

    一定是她被这个地方影响脑子迷糊了,她蹲了下来,扬起脑袋认真和他商量:“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人,我们要不聊聊天,你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用骨头在地上写字就可以了。”

    明盈期待地等了等,骨头依旧张牙舞爪,她蹲在原地不动,两人面对面僵持一会,骨头烦躁地绕着她转圈。明盈蹲累了,见两人无法沟通,站起来打算找个地方坐下,向后看了看,萧景泽怎么这么慢啊。

    骨头却突然靠近她,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肚子。

    明盈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上蹿下跳,扶着岩壁弯腰吐了出来。

    她吐出了一颗……千寻珠?

    明盈擦了擦嘴巴,千寻珠在地上滚了一圈,这么久了也没被她消化掉。她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骨头,这又是在做什么?

    骨头把千寻珠捡起来,千寻珠在他手中发出淡青色的光芒,向岩壁上投了一段画面。

    千寻珠居然是这么用的吗?明盈瞅一眼面无表情的骨头人,又看向岩壁上的图案,

    有点像是壁画,便认真观看了一会。

    故事的开始是一位披着战袍的将军,雪白的世界里只有他一抹红色。大雪封山,他身负重伤,在满天飞雪中踏入一座破庙,和一名表情惊讶的女子对视了。

    本来应该是很浪漫的相遇,可惜女子蹲在地上,面前是一颗烤得黑乎乎的鸟蛋,脸上也黑乎乎的,看起来像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情况。

    将军站在门外和她交谈了一番,调换了一下她的位置,把黑乎乎的鸟蛋从窗外扔掉,用雪水把地上幸存两个鸟蛋一起煮了,顺带给她剥了蛋壳。

    将军半躺在角落独自处理伤口,女子眼睛弯弯坐在原地,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好像第一次吃到正常味道的食物。等她吃完了,好奇地凑过去说了什么,将军笑了。

    明盈转过头:“你是那位将军么?”

    骨头人没理她,空荡荡的眼眶盯着壁画,明盈稍微挪了挪,他迅速转过头,明盈不动了,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就是站得太累了动一动,没有趁机跑掉的意思。”

    壁画里的两人度过了一段十分温馨的时光,将军修补破庙,女子一脸严肃地守着炉火,垂在肩膀上的辫子也编得很整齐。直到大雪渐停,将军望向门外,回头说了一句话,表情看起来还有一点忐忑。

    女子眉眼弯弯,她点了点头,把垫在地板上的战袍捡起来,为他披了上去。

    将军归来,身边还带着一名陌生女子,府内挂着大红宫灯,是比战袍还要明亮的红色。来到将军府的人很多,女子坐在将军身旁,神色不见慌张,朝每一个对她好奇的人微笑。

    洞房花烛夜,明盈瞪大了眼睛,千寻珠闪了闪,略过了这一段。

    明盈看向骨头人:“这个不能播吗?”

    虽然两个人的脸很眼熟,但她十分好奇,看看也未尝不可。

    骨头人没说话,她遗憾地扭过头。将军要出征了,女子穿着明黄色的衣裳,两人靠得很近,自然地交换了一个吻,她为他披上战袍,山顶的龙是灾祸之主,他们出征是为了——屠龙。

    龙的身躯庞大如山川,尾部一扫士兵便一片一片坠下山崖,将军身法极好,从龙尾一步步跃上龙头,持剑扎入龙的右眼,龙发出尖啸,晃着脑袋欲将他甩落,红色的战袍在空中飞舞,士兵一层一层叠上,万道剑光将龙的半身固定在山上,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比战袍还红,比宫灯还红。

    将军拔出长剑,龙血喷洒在他的战袍,他大笑了起来,龙的身形闪烁,视线中竟然出现了熟悉的轮廓,他笑声瞬间止住,握紧了剑柄,死死地盯着龙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

    龙却朝他张开嘴巴,将军依旧一动不动,他被龙吞了下去。

    千寻珠熄灭了。明盈抿了抿唇:“没有了么。”

    周围十分安静,她转向身边披着战袍的尸骨,神情在黑暗中看得并不分明:“你给我看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将军的残念徘徊于此地,只想求一个答案。他抬手指向面前的人,明盈指了指自己,歪着脑袋问道:“我?但是这个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嘴角弯了弯,露出将军最熟悉的微笑,她对面前的尸骨说:“你想问,龙是不是就是那个女子,但你明明已经知道了,问我一个不知情的外人做什么?”

    尸骨一动不动,明盈左看右看,转身便跑,骨头人的速度比她更快,转眼便堵在路上拦住了她,明盈皱眉:“你不让我走?”

    总不能是想把她关在这里饿死吧。

    她想了想,神情认真:“你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动呢,想必是有太多怨念了,你恨她就恨她,还是原谅自己吧,你那条龙也已经死很久了,即便是转世也不是之前那个人了。”

    尸骨听不懂她的话,一人一骨对峙了一会,明盈慢慢走上前,伸手把他轻轻一推,骨头散架落在地上,暗红色的战袍也掉下来了。

    明盈站了一会,偏头看了一眼,往前走,又转身走回来,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要不把你带去给萧景泽看看好了。”

    她蹲下身把骨头捡起来,没有把它们拼回去,就用战袍裹起来,抱在怀里慢慢往出去的方向走。路上看见一双灿金色的眼睛吓了一跳,才发现是萧景泽。

    萧景泽一脸无奈:“你怎么在这里待了那么久,手上捧着什么?”

    “这个嘛……你前世的尸骨?”

    萧景泽瞥了一眼,明盈觉得他在嫌弃,也不好奇。

    “抱着做什么,哪里来的放哪里去。”

    明盈低头看了看,突发奇想:“说不定他也能做法器呢。”

    九百年后没见过这个,说不定就是现在被萧景泽做成法器了。

    萧景泽想了一会,觉得有理,把他收回须弥戒中,明盈提醒道:“他拼好了就会动。”

    萧景泽挑了挑眉,也没觉得她脑子坏了:“你做了什么?”

    “就是顺手拼了一下。”

    明盈简单地把刚刚那个壁画讲述了一番,只是稍微隐瞒了一点点细节。她垂下眼帘,骨头看多了,她现在对这种场景已经免疫了……吗?

    萧景泽若有所思:“千寻珠呢?也许是因为它的缘故。”

    明盈敲了敲额头,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千寻珠,她拉着萧景泽回头找了找,却是再也没见着了。

    萧景泽看着她的表情,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你在这里也没法将它带回去。”

    明盈闷闷地点了点头,又转头问道:“你不挖点什么别的?”

    九百年后龙也差不多挖空了,既然是她的前世,试着带点别的什么回去做个纪念也不错?

    萧景泽觉得她对做法器这件事情比他还积极,见她一脸期待,按她的喜好拔了一块龙鳞,把它和那一堆尸骨放在一处。

    明盈弯了弯眼睛:“我们回去吧。”

    萧景泽张开手掌,千机引发出光芒,他伸手盖住她的双目:“闭眼。”

    明盈乖乖闭眼,金线探入她的心脏,萧景泽走入心海,抬头看向山河钟。山河钟静静地注视着他,任世间千百年花开花落,龙的心脏却永远不会枯萎。

    萧清漪站在观星台的最高处,风吹动她的白发,背后的山河钟一同被震响,钟声回荡在白茫茫的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作者被关小黑屋了,后面的稿我先攒攒,大概在国庆假期一起放出来。

    下本我一定要先存十万字的稿日更(哽咽)

    pps:其实这段剧情我还取了一个章名是:古墓为君着战袍。两个章名挑来挑去,选了现在这个,看来还是写得太短了,不然都能用上。

    上一章的另一个章名是:血雨腥风成神路。后面还有几个二选一的章名,好喜欢取章名,虽然看着很中二。

    第3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意识自心海深处浮起,四周寂然无声。明盈睁开双眼,伸手按住心口,缓缓坐起身,蹙眉扫过周围,这里是何处?

    眼前雕梁画栋,光影斜斜,纱幕垂地,随风而动。除了她身下的床榻外,视野所及空空荡荡,不见凡物。

    明盈偏头望向帘外,赤足落地,一步步走向雕花栏杆。

    晨雾朦胧,明盈凭栏而望,山风拂过她的脸颊,撩起她的衣袂与发丝,飘飘然似乘风欲飞。万丈楼阁高悬于世外,云絮仿佛触手可及,几只白鹤悠然掠过碧空,远处层峦叠翠,清流激湍,万丈红尘,尽在脚下。

    萧清漪立于她身后:“这是观星楼。”

    明盈转过身,自己昏迷的时间怕是比想象中的久,她按住心口轻声问道:“国师,仙尊已经从我的心海里出来了么?”

    萧清漪微微摇头:“不急,仙尊受天道法则约束,此事我会替你解决。”

    可法则真的能约束她吗?明盈不知她隐匿在何处,更不知她意欲何为。她心有预感,此事不会轻易了结。

    她垂眸沉思,抬眼见国师神情波澜不惊,眨了眨眼睛问道:“仙尊为何需要我的心海,难道天地灵气散尽,心海里还会有灵气么?”

    萧清漪道:“不错。”

    明盈表情纠结在一处:“那

    仙尊难不成要一直住在我的心海里?”

    她还是很担心的,说不定自己不明不白就被仙尊弄死了。

    萧清漪道:“无事,她不会伤你。”

    明盈不再询问,乖巧点头:“国师,那我可以回云川么?”

    她离开那么久,明氏的大家想必也十分想念她。

    萧清漪淡淡道:“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呢?是不是要等到仙尊从我的心海里出来?国师,您这么厉害,我回去一小会和大家报个平安行不?观星楼是你的住处吗,不知道可不可以……”

    萧清漪看向揪着自己衣摆的手指,抬眼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明盈歪了歪脑袋:“国师,怎么了?”

    萧清漪收回视线,想到之前与她见面的那几回,还是安静些好。

    明盈只觉得脑袋发晕,国师好像也变成了两个。清风将她托了起来,她咕噜咕噜滚进塌里,呼吸均匀绵长。

    ——

    观星楼位于盛京宫城之内,传闻楼内有九百九十层阶梯,唯有心志坚定者才能得见世外之景,又称为——人间的璇玑殿。

    萧景泽翻身从栏外落下,金铃伞绕回腕上。他擦了擦手心的血迹,几年前他便试着登上最高处,只为看看传闻中的“世外之景”,不过当时见到了也没觉得有何特殊之处。

    如今他依旧懒得爬那九百九十层阶梯,只是想见明盈还需费点功夫解阵。

    他走到塌前,明盈睡得很香,羽睫轻覆,双唇微微嘟起来,一副睡得人事不知的模样。

    萧景泽看了一会,伸手戳了戳她的脸:“怎么还不醒?”

    明盈嘴角弯了弯,掀起一只眼皮看他:“……我还以为国师要把我关起来呢。”

    萧景泽自然地靠到塌上,扬起眉毛:“你现在和关起来也没区别,不过满满若是想出去……”

    明盈托着下巴问道:“想出去如何?”

    萧景泽没说话,目光盯着她的嘴唇,还带着亮晶晶的水渍。

    明盈直起身,脸凑近了些,目露怀疑:“你真的只是失忆了?”

    萧景泽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被人掉包了吧。

    萧景泽按着她的腰顺势把她搂紧怀里,盯着她道:“既然我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亲吻不是很正常,为何你总是一副生疏的模样。”

    明盈理直气壮:“因为你忘记了,等你想起来就知道为什么了。”

    萧景泽自然是想起来一些事,明盈口中的“关系很好”还有待商榷,他摩挲着她的下巴:“我先前为何讨厌你?”

    明盈表情惊讶:“你讨厌我?”

    萧景泽迅速否认:“没有。”

    但明盈已经把头低下来了,声音很轻:“我不知道,你没有同我说。”

    萧景泽道:“我不讨厌你,约莫是失忆记错了。”

    明盈吸了吸鼻子,语调闷闷的:“那你喜欢我吗?”

    萧景泽偏过头,低声道:“……嗯。”

    明盈依旧吸鼻子,闷声说道:“我没听见。”

    萧景泽气笑了,低头看她,明盈眼睛亮晶晶的,哪有一点要哭的意思,他顿了顿:“满满的演技真是令人自愧不如。”

    明盈忽然仰头亲了亲他:“不要生气,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萧景泽止住声,按着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呼吸交叠,明盈指尖是他柔软的衣料,她开心地咬了咬,舌尖舔过血珠,又被人轻轻叼走。

    萧景泽拇指摩挲着她的耳垂,吮着她的唇珠轻笑道:“满满怎么如此热情。”

    明盈脸颊红红的,又咬了他一口:“……那你放开我别亲了啊。”

    萧景泽研磨着她的唇瓣没说话,明盈稍微退开了一点,抿了抿双唇:“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萧景泽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啄了啄,一手箍紧她的腰,一手摸着她的后领,明盈只穿了一件单衣,抱起来又香又软。他目光沉沉,掀了掀眼皮正要说些什么,动作忽然一顿,目光看向明盈身后,神情变幻莫测:“……国师。”

    萧清漪站在帘外,不知何时到来。明盈僵了僵,用脑袋敲了敲他,恨不得立刻躺下装睡,她脑子被萧景泽糊住了吗?

    她转过身,一脸乖巧坐直问好:“国师。”

    萧清漪见两人神色僵硬,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非我有意,只是此事涉及仙尊,明盈不可擅离。”

    萧景泽轻嗤一声:“能解决就是能解决,不能解决就是不能解决,把人关起来做什么?”

    萧清漪道:“若是欲见旁人,召来便可。”

    见萧景泽还要继续说,明盈捂住他的嘴巴,朝萧清漪露出一个微笑:“好的国师,我可以写信让朋友们过来玩么?”

    萧清漪微微颌首,明盈放开萧景泽,笑眯眯地说道:“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的。”

    待萧清漪身形消失,萧景泽撩起明盈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说道:“现在就走?”

    明盈很心动,但她严词拒绝了:“国师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萧景泽挑了挑眉,明盈左看右看:“我要给写信,这里怎么没有桌子,国师不在这里处理公务么?”

    萧景泽支着额头看她:“自然不在这,你睡的这个床塌还是我给你变的。”

    明盈回过头,笑眯眯地靠过去,摇了摇他的手:“那你多变一点好不好,我还要住这里呢,要舒服一点。”

    萧景泽很好说话地点了点须弥戒,明盈起身写信,又被他抱回去,萧景泽盯着她的脚:“怎么不穿鞋?”

    明盈晃了晃脚:“这里的地板冰冰凉凉的,踩起来挺舒服,你要不也试试。”

    “观星楼不知几百年无人打扫,你多踩几下就有脚印子了。”

    “……我已经踩过了,这里明明一点灰都没有。”

    萧景泽握着她的脚腕,明盈踢了踢他的小腿:“你的笔墨借我一下。”

    萧景泽松手放任她光脚踩来踩去,懒洋洋地霸占了她的位置,明盈写了一会又跑过来揪他的袖子:“你还有青鸟么?”

    “你这是要请几个人?”

    明盈眨了眨眼睛:“不多不多就两个,你也都认识,我这只发给明燕了,你再借我一只就好啦。”

    “冯轶?”

    明盈点了点头:“对呀对呀,之前答应他要一起玩的。”

    萧景泽伸出手,明盈疑惑地歪了歪头,萧景泽言简意赅:“信纸。”

    明盈把桌上的信纸递给他,明明就两步路,萧景泽懒懒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肚子会是硬的。

    萧景泽按住她的脑袋:“看什么呢?”

    明盈给他盖上被子,一脸无辜:“这里风很大,不要着凉了。”

    萧景泽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随意写了两句话:“我联系他就行。”

    青鸟拍着翅膀飞走,萧景泽望向帘外:“宫城就在下方,去不去?”

    明盈犹犹豫豫,萧景泽嘴角微勾,从须弥戒中拿出梳子:“很近的,一会就给你送回来。”

    明盈诚实地靠了过去,小声说:“我就去玩一小会。”

    ——

    一小会过后,明盈兴奋地跑进林子里,用弹弓射中了一只兔子,拎着它走到河边。萧景泽处理兔子,她洗了洗手,从烤架上拿出一串果子咬。萧景泽刀工十分不错,很快将兔子腿架在旁边:“给你闻闻肉味。”

    果子脆脆的,她居然从中吃出了脆皮兔肉的味道。明盈靠了过去:“萧景泽,你真是个大好人。”

    萧景泽见她摆出一脸感动的表情,有些无奈:“一点都吃不了吗?”

    明盈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眼烤架上的兔腿:“要不我咬一口试试?”

    萧景泽没给,有些不放心:“你上回咬一口如何了?”

    明盈没说话,下巴抵着膝盖:“还是算了吧。”

    她把三串果子吃掉,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糖:“你看。”

    “什么东西?”

    “九百年前明玉给我的糖。”

    萧景泽将烤架收回,将明盈拉起来:“别馋了,这个不能吃,带你去御膳房。”

    明盈被他一打岔,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将黑乎乎的糖块收起来,一边走一边说:“我们是不是出来太久了,国师会来抓我吗?”

    萧景泽瞥了她一眼,明盈紧张地左顾右盼,眼神里透露出两个字:期待。

    他轻笑一声:“想多了,你当国师会陪你玩么。不过宫里

    禁卫军倒是可以陪你玩。”

    明盈很好奇:“那你小时候玩什么?”

    萧景泽回忆了一下:“练剑。”

    “修士都是要从小学剑的么?”

    “不是,只是在萧氏只有这条路可以走罢了。”

    明盈拍了拍他:“那你岂不是萧氏里最厉害的,开创了一条新的路。”

    萧景泽笑了一下,带她潜入御膳房,明盈坐在桌前,萧景泽边挑边给她端上盘子:“这个你能吃,尝尝。”

    明盈一边嚼嚼一边问:“你不是说有禁卫军么,怎么没有人来抓我们?”

    萧景泽坐在她对面喝了口水,神情自若:“宫里的阵法由国师布置,大概是觉得来抓我太浪费资源又没什么事,索性就把我隔开了。”

    明盈摸了摸鼻子,可能以前萧景泽经常同禁卫军玩这种抓人游戏吧。

    萧景泽带她在宫里逛了一整天,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悉,连哪棵树上有鸟窝都记得。

    直到月亮都快出来了,明盈知道不能再玩了,从树上跳到萧景泽怀里,按着他的衣领严肃地说道:“我该回去了。”

    萧景泽勾起嘴角,把她抵在树上亲了亲,又把腿软的明盈送回观星楼。

    明盈坐在塌上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萧景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走正门,不过——怎么有点像是话本子里的两人私会?

    她心虚地左看右看,国师不在,大概是在忙吧,不会一直盯着她的。

    ——

    皓月当空,萧清漪静坐在观星台,注视着楼下的身影。

    明盈披散着头发从观星楼大门走出,嘴角噙着一抹怪异的微笑,她眼神很冷,慢慢穿过树林,在四方界碑前停了下来。

    她伸出手拂过符文,界碑上的纹路发出淡淡的光芒,朝她的手心汇聚,心海内的山河钟灵力激荡,符文越来越暗。一股劲风打断了她的动作,明盈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偏头看向来人。

    萧清漪从她身后缓缓走出:“仙尊,有些事不可强求。”

    “明盈”冷笑一声:“可我偏要强求!九百年了,居然有一副躯体为我量身打造,你以山河钟替代她的心脏,从未想过今日么?”

    萧清漪没说话,“明盈”身形微微晃了晃,闭眼就要向后倒去,萧清漪伸手将她扶住,看向暗淡的四方界碑,神情难辨——

    作者有话说:明盈馋肉都馋得啃萧景泽了,大概是因为很早以前吃了觉得好吃吧。(我在胡言乱语什么?

    *感谢许浑为本章提供的章名

    第38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天光微亮,明盈神清气爽地醒来,正要起身下榻,却觉得双腿发酸,仿佛在梦里一口气爬了九百九十层阶梯。她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奇怪,我昨日不都飘来飘去的,没有走多少路呀。”

    略一思索,明盈套上鞋袜决定先上楼去找国师。观星台空无一人,她趴在栏杆上喊道:“国师,国师!”

    她等了一会,风吹动她的发丝,观星楼无人应答,想必国师另有要事。

    明盈遗憾地走了回去,她原本还打算邀请国师共进早餐闲聊片刻,也不知国师这个修为还要不要吃饭,大概只需要喝露水度日吧。

    萧景泽把观星楼布置得十分合意,明盈坐在镜子前把头发梳好,再将国师交予她的玉符佩戴在腰间,玉符表面刻录着繁复的纹样,能让她在宫中自由行走。

    她不会梳漂亮的头发,只会编简单的辫子,明盈将发带系在发尾,整理妥当后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抬眼吓了一跳,镜子面前空无一人,她死掉成鬼魂啦?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把玉符解下来又照了照,呼出一口气,果然玉符不是通行令,而是隐身符。和萧景泽的斗篷不太一样,她可以看得见自己。

    明盈摸着玉符,表情思量,地面上也照不出她的影子,观星楼对外是没有她的存在的么?

    她原本还打算在宫里认识几位新朋友呢。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明盈乘坐着金铃伞翩然落地,把链子缠在手腕上。只是没有和她说话的人,有一点点无聊罢了。她一个人吃掉早饭,慢慢穿过连廊,像一缕在宫中游荡的魂魄。

    明盈静悄悄地路过两名帮厨,听见他们正小声说些什么,似乎是什么八卦奇谈,好奇地停了下来。

    一人端着盘子问道:“这可是送去永寿宫的桂花糕,你怎么还少放了一块。”

    另一人较为年长,他断然摇头:“绝对不可能,奇哉怪哉,莫非是被哪位馋嘴的偷吃了?”

    明盈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嗝,摸着玉符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端着盘子的人左看右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铃声?”

    “没有啊,这里哪来的铃声……”

    两人四处张望了一会,年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疑神疑鬼的了,赶紧再拿一块添上。”

    年轻的点了点头,端着盘子正要拿一块补上,突然怪叫一声。

    年长的不耐烦地看过去:“这又是怎么了?”

    他颤抖地指着盘子道:“刚刚还有七块,现在只剩五块了,这这这……”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御膳房自此便有了饿鬼食糕的传言。

    传言中的明盈一手拿着一块桂花糕,饭后散步到后花园,只见树下站着两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仰着头在看什么。

    粉衣服的小姑娘一脸焦急地指挥道:“往左边一点,哎呀,宁宁你好笨。”

    明盈走到她们身后,同样抬头看了看,原来是风筝挂树梢上了。被唤作“宁宁”的近侍小心翼翼地踩着枝头,一边努力伸杆把风筝勾下来,一边温声安抚道:“两位公主稍安,再耐心等等。”

    明盈耐心看了一会,她都把两个桂花糕吃完了,风筝还是纹丝不动。宁远满头大汗,动作愈发谨慎,生怕一不小心戳坏了风筝。

    明盈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俯身拾起一枚不大不小的石子,后退几步寻了个合适的角度,弹弓瞄准了卡住风筝的树枝。

    咻地一声,细枝应声而断。带着风筝坠落下来,恰好在即将落地前又被下层的树枝轻巧勾住,粉衣小姑娘上前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宁远还站在树上茫然四顾,两个小姑娘开心地拿起完好无损的风筝,手牵手跑远了。宁远见状也来不及细细思索,迅速落地跟上前去。

    明盈在树下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睛弯了弯,她也有点想放风筝,等萧景泽来了让他也做一个给她玩好了。

    一阵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你是何人?”

    明盈环顾四周,那道声音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便将弹弓收回袖中,转身望去。

    来人三十来岁年纪,身着墨色暗纹锦袍,领口与袖缘皆以云螭纹为绣,身材高大,龙行虎步,岁月并未在他脸上落下多少痕迹,面容棱角分明,自带威严之气。

    他以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着她,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名侍卫。

    明盈猜测他的身份,将玉符摘下展示给他看:“我叫明盈,受国师之邀前来宫中。”

    那人目光掠过玉符,在她脸上停顿片刻,明盈面带微笑,坦然迎向他的注视。他颇有兴致地问道:“明盈,是明谦之女?”

    “正是。”

    “你的弓法不错。”

    明盈答道:“我自幼练起,不过略通一二罢了。国师的玉符对你无用,请问阁下又是何人呢?”

    那人含笑道:“不如你猜一猜。”

    明盈偏头打量他:“我听闻当朝帝君凤表龙姿,气宇轩昂。你是帝君吗?”

    那人笑道:“我若是帝君,你怎么不怕我?”

    “帝君护佑万民,以仁德治天下,必然是胸怀宽广之人,我为何怕你?”

    那人见她说得笃定,十分

    感兴趣:“你倒是心思灵巧,若我不是呢?”

    明盈眨了眨眼睛,她认人其实很准的,不过他说不是就不是吧。抬头认真回答道:“若你不是,那就是我猜错了。”

    那人朗声大笑:“你倒不像明氏之人。”

    明盈奇道:“我在云川的时候,没人说我不像明氏人,反而是我离开云川,许多人都说我不像。大概是因为你们都未见过我,等你们认识我了,心中的明氏人慢慢改了样子,我便像明氏人了罢。”

    那人摸着下巴看了她一会:“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见过的明氏人,就从未有你这般伶牙俐齿的。譬如你父亲明谦,向来不善言辞,一问三不知,莫非是假的?”

    明盈小声说道:“父亲也许年轻的时候还伶牙俐齿,只是在我出生后被我气坏了,自小在家里我问他什么,他也只会闭着眼睛说不知不知,问你娘亲去。”

    那人又笑起来,眼尾一道小小的细纹,虽凌厉却不失儒雅。两人有问有答,倒是相谈甚欢,直至近侍上前俯身行礼:“帝君,时辰到了。”

    明盈脸上不见意外,也行了一礼:“帝君日理万机,时辰宝贵,与我一位闲人闲聊许久,今日暂别,帝君慢走。”

    帝君神色未动,偏头看向近侍,近侍冷汗都下来了,明盈垂下眼帘,笑眯眯地说道:“帝君,行程要紧,还是莫要耽搁了罢。”

    帝君瞥了她一眼,思忖片刻,挥袖转身:“起驾紫宸殿。”

    明盈友好地挥手告别,把玉符重新挂在腰上,若有所思。帝君为凡主,即位者百年来都是凡人之躯,却不受玉符所限,想必在宫中需与国师达成两方平衡。

    流水的帝君,铁打的国师,萧景泽昨日带她在宫城里跟逛街一样,看来还是国师厉害一点?

    ——

    观星楼议事厅内,萧清漪淡淡道:“帝君今日何故前来?”

    商临端起茶盏,笑问国师:“听说你从明氏带来了一位小姑娘。”

    萧清漪微微颌首:“便是那位天火之主,淮江一事同她相关。”

    商临想起来了,沈相当时于朝中老泪纵横,只说要辞官回乡。他点头评价道:“倒是有勇有谋。”

    萧清漪动作一顿,提醒道:“明盈是预言之人,仙尊在当年便定下她与萧氏的婚约。”

    商临摇头笑道:“国师多想了。”

    他随意找了几个话题,国师也不多话,他只待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起驾回殿。

    殿内沉香弥漫,商临面无表情地落座,近侍将茶水举过头顶端上,他转着茶盏幽幽地问道:“你说,这天下是谁的?”

    近侍两腿发颤:“帝君天潢贵胄,天下自然是帝君的天下。”

    “哦?”商临眼尾轻挑,“那你将仙尊置于何处啊?”

    近侍吞了吞口水:“仙尊避世不出,从不过问凡间之事,只是高悬九天的摆设罢了。这天下权柄,终究是握在帝君手中。”

    商临骤然大笑三声,笑声未落,猛地砸了手上的茶盏,瓷杯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

    近侍伏地告罪,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商临面色阴郁,语气森寒:“可有些人不是这么觉得的,世家、国师……这帝位你说让国师坐如何啊?”

    近侍不敢答话,商临踏过一地茶水,自案上拈起一柄金质烟斗衔于唇间,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忽明忽灭。他半阖着眼任烟云缭绕,缓缓吐出一缕青烟,面容舒张开来,吐出一个字:“滚。”

    近侍如蒙大赦,膝行而退。商临斜倚在塌上,眉眼模糊在弥散的烟雾里,黑眸涌动着隐晦的情绪。

    ——

    萧清漪走上观星楼,楼里吵吵囔囔,明燕气急败坏,抓着明盈大喊道:“明盈,你都写了些什么!”

    冯轶站在两人中间斡旋,手指比出一个手势:“哎,哎,小声点。”

    他第一次来观星楼,还没看够呢,国师把他们赶出去怎么办。

    明盈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对呀对呀,明燕你要小声点。”

    明燕气到炸毛,磨了磨牙就要扑过去咬她。

    明盈站在原地张开手臂,眼睛弯弯:“嗯?是要和我抱抱吗?”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萧清漪:……

    萧景泽闭着眼睛靠在塌上,听见动静掀起眼皮,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国师。”

    场上三人瞬间停下动作,齐身行礼:“国师。”

    冯轶稍微挪了挪,把倾倒的椅子挡在身后。明盈垂着手安安静静的,表情十分乖巧。明燕一脸高冷,好像刚刚炸毛的另有其人。

    萧清漪:……

    明盈悄悄抬眼,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虽然国师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但她嘴角同昨日相比好像落下了一丝丝,是生气了吗?国师独居观星楼几百年,应该喜爱清静,他们确实有点吵闹。

    想到这里,明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国师,你不要把他们赶出去好不好?我们会小声点玩的。”

    萧清漪看向她,淡淡道:“无事。”

    她挥手设了个阵法,转身登上观星台。

    明盈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明燕冷声回道:“隔音阵,觉得你太吵了。”

    明盈哦了一声,兴奋地说道:“都有隔音阵了,那我们现在可以不用小声了呀!”

    明燕不想和她说话,脚背勾了一下倒在地上的椅子,坐上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明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我也要喝,话说太多了,有点口渴。”

    明燕没好气地说道:“你没手吗?自己倒。”

    “我手受伤了呀,没办法拎起茶壶了。”

    明燕一脸无语:“你这个借口难不成要用好几个月?”

    明盈把手掌心摊开给她看:“是新的,我帮人救风筝去了。”

    萧景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旁边,抓住她的手腕看了看,明盈手心红红的。

    他瞥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怎么用弹弓都能撞成这样?”

    明盈手指动了动:“不小心太用力啦,对了,我还见到帝君了。”

    她开心地分享今晨见闻,萧景泽靠回塌上,评价道:“呵,老东西。”

    在别人的地盘上说坏话,万一被正主听见那可不太好。明盈回忆了一下,认真回道:“其实也不算很老,帝君不到四十,看着挺年轻的。”

    萧景泽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明盈弯起嘴角,自然地拍了拍他:“你最年轻啦,帝君哪能和你比呢。”

    冯轶瞥见两人互动,张大嘴巴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糕点,嚼了嚼发现味道有些熟悉,低头一看,这不是东风楼的招牌么。

    不对劲,萧景泽不对劲,这两人绝对不对劲。

    他左看右看,看向淡定喝茶的明燕:“明小姐,你发现什么不对劲没有?”

    明燕沉思片刻,一针见血:“后位空悬三年,帝君在寻找合适的人选,他这是看上你了。”

    冯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景泽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撑着额头看向旁边,明盈指了指自己:“我?”——

    作者有话说:明盈:君美甚,帝君何能及君也?

    摸鱼时想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现代梗:

    萧景泽在现代世界的话,大概是那种看起来拽得要死的富二代公子哥,衣服超级贵,手链项链耳钉一个不能少,走在街上让人以为爱豆出街回头率巨高。虽然气场令人退避三舍,但能力卓越洁身自好男德标兵,还会顺手扶老奶奶过马路?

    会有一辆叫绝影的机车,经常骑着它载明盈出去玩。

    明盈大概是研究所里最收欢迎的女神级别人物,无论男女老少都十分喜欢她,甚至所里凶神恶煞的看门狗都臣服于她脚下?有好多轻飘飘的发带,穿衣色系明亮丰富。因为看起来乖巧身体又不好,同事一开始都对她轻声细语,但熟了之后办公室里每个人都会被她调戏一遍?

    同事恨得牙痒痒:啊啊啊你在干嘛?!我要咬死你!

    明盈认真脸:我有男朋友,不能亲我。

    同事脸色爆红:啊啊啊我是这个意思吗@$&%#

    放假也会起很早,头发抓一抓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就出门玩了,但如果和萧景泽住一起的话就会让他用发带编辫子。

    两人约会的场地大概是游乐园,和一群小孩玩碰碰车。

    明燕大概是那种干练短发,外表看起来明艳大方大姐姐,公司里是高冷总裁,实际上回到家里张牙舞爪每天都想把妹妹咬

    死。

    明盈下班给她发消息:放假啦,我要玩我要玩,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呀^o^

    明燕自动回复:加班勿扰:)

    等明盈鬼混回来了,乐颠颠地给她展示礼物,明燕面无表情收下胸针,仔细观察明盈带来的小蛋糕,明盈做的食物一不小心就能把自己毒死。

    明盈一挥手:店里买的,放心吃。

    明燕挖一口。

    明盈:店里的新品,火龙果肉松味的,味道怎么样?

    明燕:……

    明盈抱住她的腰:不要浪费食物啊!真的很好吃的QAQ

    宋熙嘉的话就是那种极难伺候的董事长,看起来很有涵养很正常,实际上就是个疯子,阴晴不定,别的股东一旦接触过她就叫苦不迭。沈怀安就是万事都好的助理,一旦办公室有人抱怨宋董怎么怎么样,他只会好脾气地说来来来喝下午茶别气着自己了,一旦有人说得重了他就会严肃脸?

    第3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3

    场上静了片刻,明盈道:“下一任君后不会出自世家。”

    后位空悬三年没有定数,大概率是因为帝君不愿在世家中选择,还在考虑人选。

    萧景泽唇角微勾:“那可不一定,除了世家那老东西也没得选,而今你们两人相谈甚欢,这不是正正好么。”

    明盈瞅了他一眼,直言道:“你在吃醋吗?”

    说话怎么又变得奇怪,明明他们关系已经很好了。

    她认真解释:“只是路上碰巧遇上了,我和帝君都算不上朋友,你在意这个做什么?”

    萧景泽神情莫测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看着倒是变得正常了些。

    冯轶挠了挠头问道:“沈氏已经出过三位君后了,如今君后会在明氏里选吗?”

    明盈偏头认真想了一会:“就算如此,爹爹娘亲也不会同意让我入宫的,况且明氏从未有过君后。”

    明燕放下茶盏,轻哼一声:“那是因为明氏都是修士,君后不可能是修士的……但你不一样,你是凡人,却有修士的声望。明氏从未参与朝中纷争,此举还能拉拢明氏。而且你还活不长,你做君后对帝君来说只有优势,几乎没有任何劣势。”

    明盈“哦”了一声,总结道:“也就是说,我做君后方便帝君卸磨杀驴?”

    她凑上前去好奇问她:“明燕,我要是入宫的话,你不会想念我吗?”

    明燕一脸冷酷:“想多了。”

    冯轶见话题越来越歪,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只是想分享他的新发现。现在绕了一大圈,他转头问道:“萧兄,你与明姑娘不是还有婚约么?”

    怎么说得好像明盈明日就要当上君后了。

    萧景泽语调冷漠:“她这是做梦呢。”

    他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地盯着明盈:“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婚约?”

    明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差点忘了,不过婚书还是烧了比较好啦,虽然萧景泽看着就不会同意的样子。

    她托着下巴问他:“你很想成婚吗?”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萧景泽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我想回云川的意思。”

    明燕目光审视地扫过两人,听后皱了皱眉:“你不是自愿留在盛京?”

    她原以为明盈就是想换个地方玩,难不成国师要囚禁她?

    明盈把站起来的明燕按回去,笑眯眯地给她倒了一盏茶:“你想多了。”

    冯轶努力把话题拉回来:“你们还有仙尊定下的婚约,帝君总不能无视仙尊法印。”

    明燕依旧很冷酷:“这个婚约到时候在不在还另说呢。”

    冯轶不明所以,为何他一直觉得这三人有什么事情瞒着他。萧景泽眼神凉凉地看了过去,明盈眨了眨眼睛:“这件事我的想法还是很重要的,你们问问我呀,我并不想做君后。”

    她不想做萧家妇,更不想做君后。她只想做云川的明姑娘,她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冯轶见气氛不太对,搓搓手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话说回来,你们觉不觉得明姑娘和沈后长得还有一点像?”

    萧景泽轻嗤一声:“眼睛呢?”

    明燕没见过沈后,盯着明盈看了一会:“明盈长得像沈夫人,沈夫人和沈后是堂姐妹,长得像也正常。”

    明盈小时候见过沈后,但她也不太记得具体模样,她看着明燕说道:“我们两个长得就不像。”

    明燕撇了撇嘴:“我才不要和你长得像。”

    冯轶将两人比对一番:“其实你们长得也有点像。”

    萧景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找个医修看看眼睛吧。”

    明盈认真思考原因:“会不会是符写太多眼睛坏了。”

    明燕补充道:“那更要趁早看看了。”

    冯轶被他们说得也有些怀疑自己,摸着脸问道:“那我是不是也要戴个助目器?”

    引玄阁曾有一弟子日夜不停画符,最后得了第一却伤了眼力,两丈以外认不清人,难不成他也有这个症状?

    明盈乐不可支地晃了晃腿,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的脸上,她忽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说道:“我有点头晕,要午睡一会。”

    明燕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你这些信你自己寄,我还有任务在身,不回明氏。”

    她目光扫过另外两人,觉得他们同明盈一样悠闲:“你们没领任务?”

    冯轶也站起身,将椅子各自摆好:“引玄阁的任务本来就少,而萧兄大部分时间给学宫做法器就行了。”

    简而言之,他们两个都不需要像千机阁弟子一样跑来跑去,场上只有明燕一人是千里迢迢跑过来和明盈斗嘴的。

    明燕:“……”

    明盈笑眯眯地朝她摇了摇手:“下回还请你过来玩呀。”

    明燕不想理她,扭头就走,下次明盈说什么她也不会来了。冯轶掏出改良版的飞行法器,走之前十分热情地邀请道:“盛京有许多金氏产业,明姑娘到时候若是想在盛京游玩,那我……”

    萧景泽懒洋洋地挥了下手:“你就不必操心了。”

    待两人都告辞离开,明盈打了个哈欠,脱下鞋子盖好被子,又伸手拍了拍,奇怪地看向还坐在原处的萧景泽:“你不走吗?”

    萧景泽敲了敲扳指,嘴角微勾:“这里的东西都我的,我不能待着?”

    明盈歪着脑袋想说什么,只是她困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捂着额头迷迷糊糊:“好奇怪……”

    萧景泽低头望向她,明盈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将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不到两个呼吸间就睡着了。

    萧景泽静静看了她一会,踩着栏杆跃上观星台,他倒是要问问国师,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有什么不能说的。

    ——

    国师并不在观星台,萧景泽扫视一周,掷出金环正要画阵,萧清漪突然出现在他背后:“又有何事?”

    萧景泽收起金环转身,挑了挑眉:“晚辈自然是来看望您老人家,国师若是晚上睡得不好,我这边还制了个香炉,祖父用了都说好。”

    他语调悠悠,倒是真从须弥戒里掏出个香炉摆上,看着十分有孝心的模样。

    萧清漪道:“……你既然猜到了,此事难解。”

    萧景泽随意地把香炉放在一旁,唇边带笑:“仙尊九百年未能出世,为何只有明盈特殊?”

    天行有矩,人魂相契,取魂容易送魂难。明盈不可能自愿将身体交给仙尊,仙尊又如何能够占据其身。

    萧清漪静静坐下:“明盈介于生死之间,本身脱离于法则之外。她其实是个死人,死人自然不同于生者。”

    萧景泽立在原地不动,萧清漪叹了口气:“人死契消,寻常死人即便

    送魂也无法活动,但我当年以山河钟替代她的心脏,她是法则中的死人,却是人世中的活人。”

    萧景泽目光沉沉:“你的天道预言不是说她是神女,这就是所谓的救世神女?”

    “神女必有劫难,渡过便是。”

    萧景泽笑了一声,眼底毫无笑意:“神神叨叨的,能不能解决你直说,她不可能一辈子被你关在这里。”

    萧清漪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帝君在调查明氏。”

    萧景泽皱起眉头:“这又有何干系?”

    “你去把消息拦截,此事不可让明盈知晓。”

    萧景泽扯了扯嘴角,并不太想知道是什么事:“然后?”

    “观星楼封锁七日,我将于此处引出她的魂魄。”

    萧景泽盯着她,唇角放平:“这是要让我离开七日?”

    萧清漪微微颌首:“现在你便能离开了。”

    萧景泽眼神微暗,也不多话,转身从台上一跃而下。

    萧清漪望向天空,正是午后时分,烈日当空。

    她思忖片刻,慢慢走下楼,又停了下来。

    两道阶梯立着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两人隔着纱帘对视。“明盈”露出一个微笑:“老师,我只不过是想离开璇玑殿罢了,并未对任何一人出手,你又何必拦我?”

    萧清漪垂下眼帘,淡淡道:“逆天而行只会自食苦果,仙尊,勿要执迷不悟。”

    “明盈”表情嘲弄,突然捂住额头,萧清漪脸色平静,挥手落符:“醒。”

    明盈头痛欲裂,她缓缓蹲下身,眼尾微微湿润。萧清漪落到她面前,明盈喘了两口气,抬头说道:“国师,仙尊出现在我的心海里了。”

    萧清漪观她片刻:“我有一法将你二人分隔,你的魂魄将附于与你相性之物七日。”

    明盈蹲着想了一下,吐出一口气,果断同意了:“我觉得可行。”

    萧清漪见她答应得干脆,淡声提醒道:“此法由明晟所创,只有言语记载,你需仔细考虑。”

    明盈扶着墙壁站起身,国师这句话不就是使用后结果未知的意思。但连她都这么说了,想必也是因为这个方法最合适。

    她笑了笑:“现在就开始吧。”

    观星楼周身符文流转,明盈躺在阵法之中,双手端正地放在腰腹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国师说她现在不能睡着。

    萧清漪没什么表情,灵气在半空中画着她看不懂的符号,直到明盈越来越困,意识缓缓散开,循着光的方向飘去。

    ——

    只是风过瞬间,明盈轻飘飘落地,睁开“眼睛”,看见了白茫茫的一堆骨头,自己就坐在骨头上面,还盖着一点小小的红色披风。

    明盈:……

    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意识动了动,明盈翻滚着想从骨头上面落下来,龙鳞扁扁的,她走得费劲,呼,好累哦。

    她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滚进中央堆在一处的金玉里,贴一贴,咦,变成金珠了,果然这样滚起来轻松多了。

    明盈四处乱滚,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大洞,她刹不住车掉了进去,落在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中,金珠撞上指环,她的脑袋嗡嗡响。

    周围人来人往,萧景泽指尖敲了敲柜台桌面,笑道:“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伙计乐呵呵的,伸手正要接过金珠,萧景泽忽然把掌心一合。

    伙计:……逗我玩呢?

    萧景泽神情莫测,从须弥戒中重新拿了一个交给他。

    伙计双手接过,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向掌心的金珠,不是一模一样么?他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大概这些贵人总有不为人知的癖好吧。

    萧景泽拿着消息落座,目光诡异地看向掌心滚来滚去的金珠。

    为何他会觉得这个金珠看起来十分活泼,甚至有点……像明盈?!

    ——

    萧清漪闭目探知明盈方位,却是一无所获。她睁开双目,目光落向观星台,明盈的躯体钉在阵中,还需要一物——明晟所制换魂符。当年交予她手中,如今用在明盈身上,也算是了结此事。

    她从虚空中取出金盒打开,盒内空空荡荡,换魂符不知所踪。

    萧清漪动作微顿,挥袖落于阵中,明盈的身体竟不知何时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存稿快放完了为什么感觉只有一点点[无奈]

    剧情按照套路发展的话……应该是反派占据女主的身体做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杀人啊放火啊。然后亲人朋友震惊过后就对女主很失望很厌恶,正道也对女主喊打喊杀说她装得真好这么多年真心错付,女主被关进牢里大喊冤枉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

    明盈:……你想说所有人都是笨蛋吗?

    溪:自古套路得人心,而且我琢磨了一个绝妙方案——女主一觉醒来发现全世界智商下降一万倍,只有她保持不变!

    明盈:^-^?

    溪:盈姐,我好卡卡卡卡文,要不你去我电脑里自己演两集吧。(许愿ing

    第40章 往事尽付一杯酒

    于层层宫城之下,有一处被世人遗忘的角落,终日不见阳光。沈亦川悬于阴湿水牢之中,四肢为铁链所缚,乱发遮面,胸膛微微起伏。他忽然睁开紧闭的双目,转动脖子望向牢门的方向。

    来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轻轻一抬,轻轻落下,仿佛在此间悠然踱步。

    他仔细分辨着那脚步声,不知世外过了多少日月,他的那位妹妹想必早已稳坐沈家主之位,何曾记得还有一位双生兄长。

    机括声响,铁链缓缓松动,将他向下沉去。冰凉的水逐渐淹至腰间,刺骨寒意阵阵袭来,沈亦川重新闭上眼睛,铁链竟彻底松解,牢门轰然大开,他落入水中,猛地抬头,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一道人影立在门外,背光而来,身形轮廓模糊,看不清真切面目。

    待此人走进,沈亦川诧异一瞬,脸色阴沉:“你是何人,为何不敢显露真身?”

    那人不答,将一符递于他眼前:“换魂符,滴血为引,世间仅此一枚。凭它你便可取代沈知意的身份——成为新一任沈家主。”

    沈亦川目光在符纸与来人身影之间扫过:“有何条件?”

    “只有沈家主才能同我谈条件。”

    沈亦川目光定定地盯住对方,水牢中只闻滴水的细微声响,他猛然抬手,一把将换魂符抓在手中,低声笑了起来:“那便……遵君旨意。”

    ——

    春日之景,翠色满山。淮江月神庙香火鼎盛,人流如织,同过往的丰水庙不相上下。阿苟捧着木牌在攒动的人影间灵活穿行,抬眼撞见沈家主一行人,顿时刹住脚步。

    沈知意身披素白斗篷,头戴玉冠,容颜清减。她穿过袅袅青烟迈上台阶,身后紧随的一男一女皆神色冷峻,目光如刃,时刻戒备。

    阿苟背手站直了些,沈知意朝她温柔一笑,只是眼下遮盖不住的青黑,泄露出浓重的倦意。眼前的沈家主和阿苟记忆里的沈小姐,似乎不太一样了。

    沈知意并未多言,三人步入修缮一新的月神庙。昔日山中破败小庙,如今飞檐斗拱,气象庄严,祥光蔼蔼,彩雾纷纷,一派繁荣之景。

    自丰水仙人伏法,丰水仙人神像时常遭到破坏。沈知意曾有一日惊醒,挑灯见其头颅悬挂于沈府大门,其身更是红漆浇灌,骇人可怖。

    丰水庙接连出事,淮江民心浮动,亟需依托,恰逢明盈得授天火之事被大肆渲染,传得神乎其神。沈知意上任后,一面肃清丰水庙余迹,一面迅速批复修缮月神庙,方有今日盛况。

    她立于殿内静观良久,台前神像双目轻合,看不见众生模样。壁上新刻着神女天火图,神女手执天火,神情悲悯,衣袂翩飞。天光自岩壁裂隙倾泻而下,光影交错间,画面栩栩如生。

    沈知意凝望着壁上神女,竟觉得有些陌生,明盈是这个样子的吗?

    她偏过头,白瓷映出她模糊的面容,这张脸同样透着疏离的陌生感。沈知意心中涩然,她既为沈家主,注定此生再难离开淮江。

    一道苍老的声音道:“这是生机。”

    沈知意转过身,陈老朝她行了一礼,目光看向壁画,露出遗憾的神色:“这是生机之火,我从未见过神女之相,只能从神像中窥见她的几分神韵。可惜我极尽用心

    绘制,也比不过殿中神像分毫。”

    沈知意淡淡一笑:“陈老不必妄自菲薄,神像的雕刻者自然是倾慕神女之人。”

    陈老摸了摸胡子,恍然大悟:“果然如此。”

    他看了看沈知意,宽慰道:“淮江之局绝非一日之功,沈家主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沈知意正要开口,十三走了过来,朝她俯身低语几句。陈老好奇地看向她,沈知意神情不变,笑了笑:“多谢陈老劝解,府中事务繁忙,恕我先行告离了。”

    她转身掩去眸中神色,语调平静:“回府。”

    ——

    沈亦川站在院内观竹,即使位于刀刃中心,依旧是月朗风清模样。

    十七握紧了刀柄,低声唤道:“公子。”

    沈亦川看他警戒的模样,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笑道:“我不过凡人之躯,怎么你们都如此戒备?”

    “自然是知你有备而来。”

    沈亦川闻声望向院门,沈知意模样变了许多,束发端严,身形孤峭,行走间竹纹隐于裙间,是家主形制的衣袍。

    他微微一笑:“知意,好久不见。怎么未见你来看望我?”

    沈知意在离他两丈处停了下来,看他模样形如枯骨,神情复杂难辨:“宫中何人把你放出来了?”

    沈亦川笑道:“帝君顾念沈氏之情,便允我回来看看,妹妹近日可曾想念我?”

    沈知意道:“院内已布下死阵,交代事实便能留你一命。”

    “留我一命?”沈亦川笑出声来,“知意,怎么当上家主还如此天真,我的命从来都不在你的手上。”

    沈知意不再言语,抬手催动阵法,沈亦川束在原地,只觉周身空气稀薄,生机寥寥。他躬身咳嗽几声,动了动手指:“……沈家主杀过人么?”

    灵力瞬间散去,沈知意面无表情地拂了拂衣袖:“你从水牢中出来,就为了对我说这些话?”

    沈亦川道:“你不想杀我,我却是要来杀你的。”

    “你已不是丰水仙人,如何杀得了我?”

    “知意不妨猜猜看?”

    沈知意垂下眼帘:“你即便是杀了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沈亦川又剧烈咳嗽起来:“……真是不公平啊,知意。往日你是修士,我是凡人,如今你是沈家主,我是阶下囚,这世间何曾给我选择的机会。”

    沈知意望他良久,忽然道:“好。”

    沈亦川静静地同她对视,沈知意走到他面前伸出手:“那我便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屋内烛光摇曳,在窗纱投下两道侧影。临窗的紫檀木书案上典籍堆叠,一方古砚墨迹未干。案上的香炉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烟,在半空中盘绕又缓缓散开。

    兄妹二人隔着一张乌木小几对坐,沈知意将药粉倾入酒壶,轻轻摇晃数下。

    沈亦川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沈知意斟满两杯,一杯推至沈亦川面前,一杯留于自己眼前:“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择其一,我饮另一杯。”

    沈亦川垂眸凝视杯中酒,酒香清冽,酒面倒映一点昏黄烛光。

    他伸手端起酒杯,目光落到沈知意的脸上,沈知意神色平静无波,不知何时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连他也看不透了。

    他轻笑一声,将自己面前那杯酒推至她跟前,取过她那一杯,双手执杯微礼:“妹妹请。”

    沈知意面色不变,亦举杯道:“请。”

    她仰头一饮而尽,沈亦川目光微动,双唇未沾杯沿,手腕略微一斜,酒水尽落袖中。

    烛芯噼啪一声轻响,空荡荡的双杯置于桌中,二人对望静默良久,沈亦川笑道:“知意,原来你我才是同类。”

    话音未落,他猛然咳出一口鲜血。沈亦川捂住脖颈,低头看向滴落在衣袖中的血点,目光惊疑不定:“你早已对我下毒?”

    沈知意扶着额头笑出声来,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抬手指尖轻点中央的空杯:“毒在香中,解药在此。”

    两杯酒本无区别,无论换与不换,只要饮下便可解毒。

    沈知意止住笑,叹了口气:“哥,你选错了。”

    他已将解药亲手倒掉,沈亦川面色阴沉,也笑了起来:“竟是如此……妹妹,你终究还是长大了啊。”

    两人对坐大笑,如同兄妹重逢,喜不自胜。

    笑着笑着,一道声音戛然而止。沈亦川剧烈咳嗽起来,他手指颤抖,已中毒颇深。

    沈知意垂下眼帘,不忍看他,只是轻声说道:“哥哥,我是医修,只救人不杀人,可药毒本就同源。成为沈家主那日,我心知此路终要染血,只是我从未想过,第一个亲手杀死的人是你。”

    沈亦川已将手伸入袖中,欲将换魂符取出。他攥紧了袖中符纸,依那人所说,只要他以血染符贴于其身,他便能与沈知意交换魂魄,活着的人只会是他。

    沈知意注意到他的动作,目光沉静:“你的底牌呢,还不拿出来么?你背后究竟是何人?”

    两人只隔一臂之距,沈亦川缓缓抬头,注视着她疲惫的双眼,他失血过多,思考得极慢,沈知意还在耐心等待着他的“底牌”,想到这里,他又笑起来。

    他没有问为何院中设下死阵,为何屋内长燃有毒的熏香,为何沈府上下戒备森严。换魂符就在手上,他喃喃自语:“也罢。”

    沈知意没听清:“什么?”

    沈亦川笑了笑,将其置于桌面上,偏头看向窗外:“山上的桃花开了,我们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

    沈知意微微一怔,将视线从符纸上移开,表情茫然:“是吧。”

    鲜血不断从他唇角涌出,素白衣袍绽开桃花,沈亦川望向换魂符,却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换魂符……便当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吧。”

    沈知意猛然站起身,她后退几步,警惕地问道:“何意?”

    “意思是,我不用了,赠予你。”

    沈知意根本不信:“你这样的人,不是从不回头吗!”

    沈亦川望着她的脸:“因为我觉得……你若是活着,会更痛苦吧。”

    沈知意视线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抿着唇一言不发。沈亦川最后看了符纸一眼,缓缓闭上眼睛,她心里一惊,伸手扶住了他。

    沈亦川浑身是血倒在她怀里,一动未动。

    沈知意颤着手握住他的手腕,又缓缓松开自己沾染兄长的血的手,沈亦川滚落在地上,室内寂静无声。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唤道:“十三。”

    十三应声跃入屋内,见场上情形惊了惊,一时不敢上前。

    沈知意背着光朝他瞥去一眼,袖口象征家主的竹纹被血色浸染,她垂眸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将此人的尸身处理了。”

    十三敛去神色,躬身行了一礼,迟疑道:“公子……要安葬在何处?”

    “公子?”沈知意笑了一下,“哥哥不是被关在水牢里么,沈府哪来另一位公子?约莫同前几日一样,又是一名刺客罢了。”

    十三顿了顿,双手抱拳:“是,家主。”

    待十三将尸体移去,沈知意盯着桌边的血痕,换魂符静静地躺在干净的角落,沈知意将它拈起细看片刻,语调平静:“茯苓,派人联系金家主,我这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这章的另一个章名叫“知意不知其中意”,在另一个版本中

    ,沈亦川说完临终感言,在沈知意伸手扶住他的那个瞬间换魂成功了,十三见到的是沈亦川版本的沈家主,不过后来沈亦川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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