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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一百三十一 “你是谁?”

    真倒霉,怎么遇上个善于用冰的魔物。

    这让宋泓都想起久远的、被师姐追着砍的记忆,而且小呜缩在他肩膀声音发颤地说:“这魔物有五千年寿命,能一爪子拍碎百十只我这种几百年寿命的魔物。”

    “比一千年的厉害?”宋泓一面凭借听力躲避从上方袭来的冰棱,一面说些废话让小呜不那么紧张。

    “那肯定的啊!”小呜倒是不紧张了,却开始挥爪大拍宋泓脑袋,“你别啰嗦,赶紧跟我跑!”

    宋泓则用雨水捆住乱动的小呜,自己游走于冰棱雨中的步伐迅捷灵敏,他大致感觉出这魔物是只能飞的猛禽,可惜看不见不能辨明大小。

    界主级别的魔物,更少见了,不过鉴于宋泓这些日子遭遇的都是域主、境主级别的魔物,偶遇界主似乎也不在意料之外。

    正好他最近吃“药”吃得多,体内暴涨的魔气需要找到发泄的渠道,那么……

    “不想死,就告诉我你这同类眼睛、脖子和爪子的大致位置。”宋泓冷声命令变成他围脖的小呜。

    小呜被绑得结实,逃无可逃,只能像往常一样,和宋泓打起配合。

    “每次我后悔捡到你,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小呜唉声叹气,“喵啊!它的翅膀挥下来了!”

    宋泓等的就是那么一下,他听声判断那猛禽翅膀离自己有多远,在翅膀垂地时御剑跳起,随后和小呜浮到了那寒气刺骨、光滑如镜面的翅膀上方。

    多亏小呜的指引,以及宋泓方才在冰棱雨中打转的经验,让宋泓推算出了这猛禽翅膀的长度,和它飞行的高度。

    现在只用贴着魔物的翅膀飞行,一直与它保持相对稳定的距离,而后伺机尝试刺穿它脖颈或者眼睛,如果这两处是软肋最好,如果不是也能重创魔物。

    如果宋泓眼睛还好,他会尽量去看魔焰闪烁的位置,但现在没办法,只能凭借运气和随机应变。

    “小子,你我谈个交易如何?”

    追着他扔冰棱的猛禽界主冷不丁开口,这个环节宋泓很熟,他之前遇到的境主级别的魔物,在快被宋泓砍出魔焰时,都会叫个暂停想和宋泓谈谈,想让宋泓放它们一马,毕竟活那么大岁数不容易。

    但是现在,宋泓还没开始砍,他刚结束被追杀的窘境。

    “你如果诚心想和我谈交易,不会抢走我猎来的魔丹,更不会要杀我灭口。”宋泓注意着听声辨位,发现这魔物的发声器官在脖子下方。

    要不要待会儿一剑刺向发声器官试试?有些魔物的软肋就在嘴里。

    “你是外来的异族,我试探你也是应该的。”界主魔物倨傲道,“很明显,你有资格和我谈交易,哪怕你背着个累赘,都能从我的冰雨里侥幸活下来。”

    “你骂谁是累赘呢?小宋没我那才寸步难行!”小呜先替宋泓怼回,“而且小宋才不是侥幸活下来,你那冰坨子都没擦到小宋的衣角!”

    戏过了啊,过了,其实宋泓中途有被冰棱砸到,差点将映雪剑摔脱手。

    “我跟小宋说话,你插什么嘴?”界主魔物从善如流地叫起了宋泓小宋,“小宋,我建议你干脆甩下这个累赘,同我一道结伴而行,前往那最高远的圣地。”

    “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些魔物,都是要前往圣地的吗?”宋泓想起他百年来吃过的“药”,都不及这一两个月的数量。

    “啊,它们不过是一些小喽啰,能够到达圣地,都是我嘴下留情。”界主魔物回答了宋泓的问题,只不过回答得让人恼火。

    至少小呜真恼了,在宋泓耳边“呼噜呼噜”地叫嚷,让宋泓把它砍出魔焰。

    “去往你们的圣地,对我有什么好处?”宋泓不动声色地靠近,嘴上装模作样地谈判。

    界主魔物十拿九稳地笑道:“这个圣地的尽头便是传说中的仙界,你作为外来的异乡人,应当比我们更想到达吧。”

    也就是说,那也是个魔渊出口,不过出口的另一方是仙界?

    仙界怎么会有魔渊出口?!

    宋泓按捺住心头的震惊和疑惑,冷静自谦道:“我看你实力已经足够强大,与我结伴无非也是多个累赘罢了。”

    “若是以前,我自然不屑于别的魔物结伴,更别说一个不明底细的异乡人。”界主魔物的声音蒙上一层忧虑,“但这方圣地与之前的几处都不同,我听有相当数量前往圣地的喽啰们传回生前最后的消息,都是在警告后来者,圣地之上有一位铁血手腕的剑仙驻守,他将每一个到达圣地的魔物都统统斩杀,连一个活口都不留。”

    斩杀魔物的剑仙,且这些魔物都是域主及其上实力的……偌大的修仙界,有此番修为的宋泓只知道一个楸吾。

    按照楸吾的性格,他应当也不会准许这样强大的魔物在仙界泛滥,打破仙界千万年以来的太平。

    既然这样,那所谓的圣地,宋泓就更应该去了。

    不过嘛,他不会跟这界主级别的危险魔物一块去——当是让楸吾再欠他一个人情,宋泓利落地挥剑,同时携万千雨水聚成汹涌海潮,向这魔物骤然扑去。

    眼睛不是软肋,脖颈不是软肋,发声器官也不是……好在,那海潮又凝炼成万千韧铁般的细丝,将那保持平稳滑翔的冰系魔物切成了细细的碎块,心脏位置是软肋,魔焰熊熊燃烧之际,从那里托出来一颗拳头大的丹药。

    小呜说那丹药上有着冰蓝色的瑰丽花纹。

    宋泓把这颗勉强像丹药的“药”收入口中,他简直拿出了啃馒头的气势,一边食不知味地咀嚼,一边问小呜你怎么看这个圣地。

    “五千岁的同类打听消息的渠道肯定比我多,我倾向于它说的是真的。”小呜被宋泓放开,甩着尾巴收集四散的魔焰,“你其实可以跟它结伴而行,省得跟我一起找我的前辈了。”

    “既然这个圣地是存在的,那你用乌石应当能卜算出来大概的方位。”宋泓艰难地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我跟你一起去,至于路途中你的那些同类,我统统都要杀掉。”

    “嘶。”小呜倒吸一口冷气,“小宋,我们还能好聚好散吗?”

    “你又不是你的那些同类。”宋泓说,“再者,我欠你一个人情。”

    “我开始讨厌你了。”小呜恶狠狠地说。

    宋泓笑笑:“不客气。”

    *

    楸吾疑惑是不是自己经年累月地除魔累出了幻觉,或者已经产生了无法缓解的麻木,他怎么感觉最近出现的魔物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

    最频繁的时候,楸吾需要一天对付十来只,稍稍清闲的时候,一天也得对付至少两只。

    可最近这四五天里,楸吾没有遭遇到一只魔物。

    也就是说,他可以在山间的小屋里,好好地休息静养一阵了。

    一百多年来难得的假期,感谢上苍垂怜,楸吾苦笑。

    但他到底是个坐不住的人,哪怕没有魔物出没,都能在那座塔的遗址前每天巡逻八百圈,若魔物再不出现,他将掘地三尺也要刨出一只。

    他不能闲着,闲着容易多想,大概一个月前,霜降给他送药,告诉他那只小白狐二三已经寿终正寝,霜降把它埋在了清欢居的梧桐树下面,并给楸吾带来了一缕它的尾巴毛。

    在各种灵丹的养护下,二三活了一百二十岁,再加上它这些年没病没灾,成天吃吃喝喝,没心没肺地活着,算得上是过了极其圆满的一生。

    楸吾这些天巡逻的间隙,便仔细地给那缕尾巴毛编了个小袋子,再系上平安结,拢在手里看了又看,把尾巴毛放回了须弥戒。

    又到了夏季,山间时不时暴晒后落雨,楸吾在击杀魔物时想不起来躲雨,这会儿清闲了也便养成习惯,非得等雨把自己浑身上下淋透,才稍稍想起来可以去小屋里避雨。

    但也没关系了,反正都已经被淋透,在这外边一边巡逻一边等雨停,说不定又撞上个魔物呢。

    楸吾在塔底的废墟里找到一块方石落座,这里距离那法阵中央黑洞洞的魔渊,仅有几尺远的距离。

    还好这出口范围不大,锁死在了塔内,如果面积覆盖完整座后山,那楸吾麻烦就更大了。

    不过看样子,魔渊的域主级别以上魔物也是有一定数量的,楸吾杀了这一百多年,还以为它们源源不断可再生。

    真没劲。

    楸吾这样想着,心口的内伤又先行发作,他不浪费草药,直接调息压制。

    压制到极端,呕出一口黑血,他也不甚在乎。

    死又死不了,活着不用那么舒坦。

    他甚至能分神,探出藤蔓来把路过塔废墟外的松鼠赶走,保证这塔方圆百尺的地界没有活物,也保证魔物越不过这方圆百尺的地界。

    如果今天还没有魔物出现,那这就是楸吾赋闲的第七天。

    到时候被元祈温若失知道了,他估计会被押出这方世外宝地,面临之前那些烂账的审判。

    最好是公正的审判吧,别搞什么以功补过,楸吾觉得恶心,为自己恶心。

    雨水淅沥沥地将他淋成褪色的雕像,而他也放任视线模糊,抱膝坐着一动不动。

    忽然,楸吾看到那黑洞洞的塔底有波纹荡漾,这是魔物出渊的预告,他抹了把面上的雨水,将照霜剑召出,凭借往日的经验,向那最大的一处波纹刺去。

    仿佛从幽深的海底探出脑袋的鲛人,那来者显露出了真容,他有着瀑布一样乌黑的长发,面色惨白但无法掩盖五官的俊朗,他带着异族陌生的懵懂,半身浮出仙界,半身潜在魔渊,歪着头打量周遭的世界,对即将刺入他眉心的冷剑浑然不觉。

    但楸吾已经清晰地看见来者的面容,便也不顾剑气反噬,强行地将杀气腾腾的照霜剑收回识海,咽下涌上喉间的血腥,也忍耐住浑身内伤的隐痛,跌跌撞撞地扑向那还未从魔渊完全起身的孩子。

    那孩子的黑眼睛失去所有光亮,直达楸吾跪倒在他身前,伸手紧扣住他肩膀,那孩子才稍稍扭头,茫然地发问:“你是谁?”

    楸吾想好的所有说辞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嗫嚅了半晌无法发出声音,便听见孩子蹙眉继续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不要害怕。”楸吾没想到自己磕磕巴巴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不会伤害你的。”——

    宋泓:啊,我失忆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楸吾:那真是太好了。

    宋泓:???

    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 好想咬一口。

    楸吾继续卸下所有的防备,让青年搭上他肩膀,慢慢地从那深潭似的魔渊里站起身。

    全程楸吾的视线都没有从青年身上上挪开,除却偏圆的黑眼睛,面部的轮廓凌厉泠冽,被无辜的可怜神情一烘托,便显现出那股天真烂漫的明朗。

    阔别百年,这孩子却还穿着与楸吾临别时的那套水蓝色劲装,只是布匹磨损得厉害,几乎看不出原色和形制,勉强起到了个遮挡的作用,但小腹裸露了一大片,楸吾从中没有看到伤口,只看见一瓣一瓣水花似的纹路。再将视线往上移,楸吾才迟钝地瞥见藏在衣领里,那枚黑玉一般的戒指,只是戒指表面犹如冰裂。

    青年依旧身材修长,比楸吾高过半个头,可是身形清减了不少,楸吾感觉都能轻易将他揉进怀里,感受到他骨骼硌痛心脏。

    忽略掉他浑身泛滥的魔气,和完好无损的小腹,楸吾能嗅出他身上熟悉的清爽水汽,原本这水汽里还会夹杂着草木气息,楸吾不用再过多确认了,这就是他的庭空无疑。

    “请问……你还在吗?”宋泓双目无神,搭在楸吾肩膀的手往楸吾脖颈挪去,再往上碰到了楸吾面颊,而后被烫到缩回手,期期艾艾地说,“对不起,我看不见。”

    怎么会看不见?

    楸吾悔得简直要将自己撕碎,他也不顾宋泓对他的陌生和胆怯,强行将宋泓整个搂到怀中。

    “没事的,你可以依靠我,我带你去避雨,换身干净衣服好不好?”

    楸吾软声哄着,感受到宋泓身子的冰冷的颤抖,下意识把他再搂紧了些,这样他就不会再离开自己身边。

    “我……还有一只猫。”宋泓浑身僵硬,没有回搂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能把它也带走吗?”

    “当然可以。”楸吾尽量语气轻快,他还没有觉察到那所谓的“猫”,一道滚圆的黑闪电跳到了宋泓发顶。

    好粗的一只水桶,不过五官四肢与尾巴齐全,勉强能看出来是一只猫,楸吾还看出它是只域主级别的魔物,魔焰燃烧在尾巴尖。

    不过它没有伤害宋泓的意思,反而展现出一种对宋泓的庇护姿态,看向楸吾时充满敌意地瞪眼,龇牙咧嘴。

    “你养的小猫,真可爱。”楸吾昧着良心夸赞道。

    “真的吗?”宋泓身体放松了些,“我都没仔细看过它。”

    楸吾侧身站到宋泓身边,但揽着他后腰的胳膊没放开,冲那龇牙咧嘴的丑猫翻了个白眼,温声细语地对宋泓说:“既然小猫也找到了,我们就先去避雨吧。”

    *

    可惜这些年被困在锁魔塔边没有空闲,不然楸吾每年每季都会给宋泓置办几套新衣,还好他的须弥戒里还剩几套宋泓之前的旧衣,先都挂在架子上备用,楸吾回过眼正好看见宋泓缩在浴桶里,笨拙地双手掬水,往自己肩膀泼去。

    楸吾不禁想到刚把宋泓收养到身边的时候,宋泓也是这样畏畏缩缩的乖巧模样,但那时他还有些孩子心气,敢跟楸吾开开玩笑撒撒娇,而刚刚楸吾给他脱去湿透的外衣时,他本能地推开楸吾的手,又忙忙地给楸吾道歉,全然没有了小时候的自在无虑。

    都怪我,怪我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楸吾上前,先温柔地问宋泓是否需要帮忙,得到宋泓肯定的点头后,才绕到他身边,拨开他肩膀的湿发,用藤蔓织成的水瓢,舀水轻轻地往他肩膀倾倒。

    那只抖干了水的肥猫趴在桌面,看向楸吾的蓝眼睛里,警惕和敌意没有消散半分。

    楸吾也懒得管它,专注地帮宋泓洗头洗澡,曾经对宋泓身体的熟悉又涌了上来,楸吾一下接一下捏着宋泓后颈,看宋泓面上的惶恐逐渐转为轻松的笑意,差点没直接吻上那勾起的嘴角。

    “舒服吗?”楸吾给自己打了岔。

    宋泓笑得不太好意思:“嗯,像做了个美梦一样。”

    “以后就都是美梦了。”楸吾郑重地许诺。

    宋泓面露迟疑:“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边?”

    “当然啦,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楸吾眸子黯了黯,谁也别想把你带走,你自己也不能离开。

    宋泓眼盲,其他感官也迟钝,自然没有觉察出楸吾的不对劲。

    “你真好,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宋泓说,“而且我们也不认识。”

    “因为缘分吧。”楸吾说,他忍住自己要捧上宋泓面颊的手,“我一见你,就很喜欢你。”

    宋泓扭过脸来,迷惑地蹙起眉头:“缘分?”

    “嗯。”楸吾以为自己克制住了,以为自己在专注地回答宋泓的问题。

    但嘴唇碰上了一团柔软,宋泓的脸庞占据了他所有视野,附带着一声茫然的闷哼。

    楸吾却也顾不得了,他一手扣住宋泓后脑勺,不让宋泓扭头,另一只手攥住宋泓挣扎出水的右手腕。

    没有想象中的甜蜜温暖,只有一片咸苦的寒意,被泡在热泉里的宋泓,身子由内到外都没有暖和起来,面容依旧惨白得令人心疼。

    楸吾无法忽视掉那泛滥的魔气,他手刃过堕魔的连樾,猜测宋泓在失去灵根的前提下在魔渊生活百年,唯一的出路便只有堕魔弃道。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楸吾恋恋不舍地松开他失而复得的爱人,见宋泓懵懵得连挣扎都不会,不免心又软了几分。

    “刚刚那是……喜欢你的表现。”楸吾磕磕巴巴地解释道,“你会觉得不舒服吗?”

    宋泓摇摇头,但面上的笑意收了下去,“你要提前告诉我。”宋泓认真地说。

    怎么失去记忆了还这么较真的可爱?

    楸吾忍住发热的眼眶,咽下哽咽,尽量自然地说:“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你可以叫我小五。”

    宋泓却严肃地拒绝了:“不,我的猫叫小呜。”

    楸吾又一次对那丑陋的肥猫飞了记眼刀,近乎讨好地问宋泓:“那你想叫我什么?”

    “我不知道我年纪多大了,但我的猫说我比它小很多,那我年纪一定很小。”宋泓一本正经地说,“或许你年纪也比我大吧,我就叫你‘哥哥’?”

    “好,好。”楸吾忙不迭答应,满怀期待地问,“那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也忘了我叫什么,我的猫叫我小宋。”宋泓回答说。

    那听起来像是没忘彻底,楸吾也不知该放心还是该担心,他善解人意地说:“那我叫你庭空吧。”

    “哦,随你。”宋泓也很随和,“我可以起来了吗?水有点冷了。”

    *

    没想到自己这拙劣的演技竟然真骗到了楸吾。

    宋泓乖乖地坐在床边,放任楸吾给他缓慢轻柔地梳头,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一直没松。

    他从魔渊出来,就感受出了楸吾的气息,还有那躲也躲不及的照霜剑气。

    那剑之快之利,惊出了宋泓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又要被楸吾杀死一次,但照霜剑气强行消退在面前,便让宋泓生起了一个伪装失忆的烂主意。

    总不能一见楸吾就打起来,宋泓虽然单独解决过界主,但从来没有和楸吾正面比试过,同时又摸不清楸吾如今的实力,贸然开打,他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怕是难保。

    谁成想装失忆还装出了别样的收获,楸吾不仅对他全然没有防备,而且对他的思念和情欲都漫了出来。

    宋泓打死都无法预料到,他跟几乎杀了他的师尊重逢,首先遭遇的不是对他身份的质疑,而是一个压抑到疯狂的深吻。

    这会儿楸吾似乎在安静地为他梳头,但宋泓总感觉身后的视线快要将他灼烧融化,如果他再露出一些不谙世事的懵懂,楸吾便要扑过来把他吃干抹净,末了还会说这是“喜欢他的表现”。

    宋泓感觉他的师尊大概已经疯了。

    不过宋泓自己也大差不差,他嗅到楸吾身上的草木气息,好闻之中勾出了他近乎退化了的食欲,他猜测是体内的魔气作祟,小呜都说他现在接近魔族。

    魔族对人类血肉的痴迷天经地义。

    宋泓先开始以为自己曾经是人类,便可以依靠理智抵御这种天性,但楸吾的气息完全笼罩了他,令他没有办法忽视掉食欲的涌动。

    方才接吻时都差点忍不住,想咬一口楸吾覆过来的嘴唇。

    宋泓本就隐痛难耐的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食欲一搅和,更加得令他坐立难安。

    好想……好想咬一口。

    仿佛咬一口,他身体所有的疼痛都能被顷刻遏制。

    “哥哥。”宋泓听见自己恶心地叫出了声。

    “怎么了,庭空?”楸吾也放下梳子,假惺惺地追问,“是弄痛你了吗?”

    “我饿。”宋泓可怜巴巴地说。

    他看不见,但能感觉到楸吾的双手搭在他肩膀,咫尺间他就能咬到……

    “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楸吾爽快地答应。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宋泓嗅到楸吾身上除了草木气息之外的水汽,很熟悉,很温柔,像是他自己的一部分。

    这种熟悉的温柔,短暂地冲昏了宋泓头脑:“我想咬你……想吃掉你……”

    这不是调情,而是实际意义上的。

    可能楸吾理解成调情了吧,他慷慨地把手腕递到宋泓嘴边:“你先咬咬手腕,喜欢的话,我们就换别的地方继续。”

    疯了。

    宋泓几乎没有迟疑,一口咬过去,犬牙陡然尖利,刺破了楸吾的皮肤,温暖香甜的血液争先恐后涌进宋泓口腔,令他满足得差点落泪。

    而楸吾浑然不觉疼痛,腾出另一只手拍着宋泓后背,哄小孩似的笑着说:“慢慢吃,还有。”

    宋泓打了个激灵,浑身的隐痛消失片刻,令他的神智也回笼:他这是在做什么?

    “你……我……你不疼吗?”宋泓推开了楸吾的手腕,那血液的甜香还在口齿间流转。

    “不疼,你才咬一口呢,还没吃饱吧。”楸吾不由分说地把宋泓搂进怀里。

    宋泓听到了衣料的摩擦声,随即他的脸颊贴到了楸吾光裸的胸膛:这是干什么?

    楸吾似乎比他更为热衷,轻声催促道:“快啊,你想咬哪里都可以,别饿着自己了。”——

    宋泓:我师尊他大抵已经疯了。

    楸吾:你确定不再吃一口吗?很好吃的。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 “不要师尊,师尊对你不好……

    真可爱。

    喝完他的血后,宋泓苍白的面色多出了抹红晕,楸吾几乎想把宋泓按到他的颈窝,引诱宋泓尽情放开食欲。

    没什么比宋泓的健康更重要。

    不过在此之前,似乎要帮孩子克服一下心理障碍,想吃东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不用担心我,一点都不痛的。”楸吾只敢虚虚地环过宋泓后腰。

    方才宋泓挣扎地推开他,浑身紧绷得像一把待发的弓,这会儿听见他说“一点不痛”,惊讶地微微张嘴,露出了森白的尖尖的犬牙,摇头如拨浪鼓。

    “不行。”宋泓抿了抿嘴唇,严肃地拒绝。

    太可爱了。

    若不是怕吓着宋泓,楸吾都打算收紧胳膊,把宋泓箍紧在怀里,让他挣扎都挣扎不了。

    “你担心我会疼的话,可以和我做个交换。”楸吾迂回地哄着孩子,“你喝我的血,就为我做一件事,这样你能吃饱,我也不吃亏。”

    宋泓果真思考了一阵,楸吾趁机将他搂紧,感受着他身体陡然放松,但摸着骨头还是太明显,得多长点儿肉才行。

    “我什么都不会呢。”宋泓犹犹豫豫地说。

    “没关系,我教你。”楸吾说,按着宋泓后背的手往上游走,将他脑袋轻轻推到自己脖颈边,“先吃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学。”

    楸吾绕过宋泓的马尾,轻轻地捏着宋泓的后脖颈,让他放松地张开了嘴巴。

    两粒尖牙再次刺破楸吾的皮肤,他真没有感觉到疼痛,而是随着宋泓吮吸血液的动作,感觉到了迷醉的眩晕。

    失去疼痛就代表失去预判危险的能力,可楸吾觉得自己就这样被宋泓一口一口吃掉、只剩一把骨头架子都甘之如饴。

    我已经尝试许多次接受你离去的事实,但很抱歉一百年来我都没有尝试成功,还好你见不得我受苦,拼尽全力回到我身边。

    感谢上苍……不,感谢你。

    宋泓的尖牙离开楸吾的脖颈时,他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牙印,猫儿似的哼叫着:“我吃饱了。”

    楸吾忙看过去,宋泓抬起的脸庞着上了醉酒的红晕,那无神的黑眼睛也眯了起来,昏昏沉沉像要马上醉倒过去。

    “困了吗?”楸吾用拇指擦去宋泓唇角的血丝。

    宋泓点点头:“有点,但是我不想睡觉。”

    “那就帮我做一件事。”楸吾眼看着孩子都上下眼皮打架了,顺着哄道,“先躺下来。”

    “不。”宋泓忽然发倔,“不要。”

    “可是你自己说,要帮我做事的。”楸吾声音更加放软了些,哪怕知道宋泓看不见,也做出一副可怜哀求的模样,“而且躺下来也不是要睡觉。”

    宋泓面上的拒绝软化了些,“好,好吧。”他犹犹豫豫地说,“我尽量不闭眼睛。”

    他对睡觉很抗拒,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楸吾最知道造成他这样的原因,所以也没有直接哄他入睡。

    随着二人躺倒在床榻,楸吾特意把外侧让给宋泓,只是轻悄地把床帐放下,把自己和宋泓圈在隐蔽的空间里,挡住那肥猫不善的视线。

    “这样,你能接受吗?”楸吾轻轻吻过宋泓额头。

    宋泓垂下眼睫,乖乖地“嗯”了声。

    楸吾依次亲过宋泓的眼角、鼻尖和嘴唇,最后又落到他眼眶边的小痣,每亲一下就问一句,宋泓很快被亲得迷糊,问什么都答应“嗯”。

    “你照着我刚刚的顺序,亲亲我。”楸吾提了下一个要求。

    宋泓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嘟囔着说:“我看不见。”

    “可以用手摸。”楸吾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侧脸。

    宋泓听话地凑上前,第一下,吻到了嘴唇。

    没有第二下,因为宋泓碰了碰,便一头栽倒在楸吾肩膀。

    终于睡着了,楸吾松了口气,正想挪一挪身子,让宋泓躺得更舒服些,宋泓搭在他后背的手,忽然攥紧了他的衣料。

    宋泓身体又开始紧绷,伴随着惶恐的呼吸声,但人没睁开眼,哼哼着梦话说:“不要……不要睡……”

    楸吾再次安抚地捏着他后颈,他说一声“不要”,楸吾就应一声“没关系,好好睡”。

    “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包括我自己。

    宋泓呼吸慢慢平稳,接下来的梦话也溢出了泣音。

    “师尊……我不要你……”

    “嗯,不要师尊。”楸吾目光沉了沉,“师尊对你不好。”

    看来是彻底睡过去了,连失忆都忘了装。

    其实从楸吾强吻宋泓的时候,感觉到他没有推拒,而是本能地与自己唇舌缠绵,便意识到这孩子可能是在装失忆。

    但楸吾也没有打算戳破,失忆好啊,失忆楸吾才能没有负担地接近宋泓。

    楸吾想,宋泓到底是心疼他的,都编出了这样的谎话让他心安理得。

    所以他才不相信,宋泓会舍得不要他。

    渐渐地,宋泓的梦话声小了,僵直的身体也放松到没有防备的状态,看来是进入到更深层的睡眠。

    楸吾贪婪地描摹宋泓熟睡的面容,这一次他没敢触碰,只用目光代替了亲吻和抚摸。

    脖颈和手腕的咬伤伴随着体内旧伤一起,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这疼痛不再是隔了一层的无所谓,而是让他确切地感知到,他还活着,宋泓也还活着。

    楸吾想起宋泓每次许愿都看向自己的眼睛,宋泓从不向上苍、不向命运许愿,他说师尊能实现他的愿望,所以只用跟师尊许愿就好了。

    那么楸吾也向宋泓许愿,祈求他平安喜乐,祈求他无病无灾。

    祈求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

    有点不对劲。

    不,应该是非常不对劲。

    虽然宋泓看不见,但他无时无刻都感觉到,楸吾投在他身上黏腻滚烫的视线。

    而且宋泓都尽可能在推开楸吾,可只要一个不留神,楸吾的胳膊便会环住他的后腰,在他提出贴得这样近太热,楸吾便委委屈屈地“哦”一声,胳膊却不会收回去半分。

    “你一直陪着我,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吗?”宋泓着实忍耐不住。

    “你初来乍到,又身子不便,我陪着你就是最重要的正事。”楸吾理所应当地说。

    宋泓不知道这些年楸吾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知道楸吾过去经历了什么事,只能凭借自己与他短暂的十年相处中,依稀拼凑出来他印象中的楸吾。

    某些时候,他的师尊似乎真就那么黏人。

    这让宋泓有些恍惚,心软地猜测楸吾当年取他灵根,一定是另有难处。

    至少这些天的相处,宋泓没有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意,甚至能安然地缩在楸吾怀里睡得不省人事。

    楸吾也很细心,看出宋泓渐渐放下防备后,把床榻的里侧让给了宋泓,不管宋泓几时醒过来,楸吾总是清醒的。

    而且每次宋泓还没喊饿,楸吾就把自己的脖颈凑到他嘴边,可宋泓吸食血液很是频繁,他用手或嘴唇都能触摸到,楸吾脖颈的旧牙印并没有愈合。

    于是他说他还不是很饿。

    楸吾却很强硬,说他每日都是这个时辰吃饭,今天也不能坏了习惯,免得对肠胃不好。

    宋泓开始后悔自己出魔渊前把遇到的魔物都屠了个遍,让镇守出口的楸吾这时候没有了事做,整天除了黏着他就是黏着他,他不能出门,也不能露馅跟小呜说话。

    或者说他这天都没碰到小呜,只能听见小呜“咪咪喵喵”地骂楸吾,不过楸吾好像也听得懂魔物的话语,小呜一喵,楸吾就能让它瞬间闭嘴。

    换句话说,他和小呜被发疯的楸吾关了起来。

    不过,魔渊里的魔物,不是宋泓一个人想屠尽就能屠尽的,总有大部分漏网之鱼。

    这天宋泓睡醒过来,习惯性嗅着楸吾身上的香气,把脸埋进楸吾颈窝,他没想咬,只是想蹭蹭。

    楸吾却按着他后脑勺催促他:“你先咬一口,我回来再喂你。”

    不是,这话听起来好奇怪。

    宋泓挣扎地抬起脸,问道:“你要出门了?”

    “处理一点小事。”楸吾轻描淡写道。

    宋泓这才将这些天被惰化的感官铺展开,觉察到他那天爬上来的位置,多了两三团新鲜的魔气。

    “我跟你一起去。”宋泓说。

    楸吾却吻住他的嘴,咬破了舌尖给他渡过去一口血。

    “乖乖的,我很快就回来。”楸吾说完,宋泓再想抓住他,便只能抓住一手的衣料。

    很快那衣料也如游鱼般,软滑地从他掌心脱出。

    宋泓赶忙想追下床去,但却被一道屏障弹回了床榻,手腕也被施加了一道力量,令他浑身软软地发麻。

    “你竟然没发现,他给你附着了镣铐吗?”小呜终于得了个说话的机会,言语间的愤怒有种无力的平静,“以你对敌的敏锐度,不至于觉察不出他动的这点手脚。”

    宋泓没有回答,只问道:“他把你也铐起来了?”

    “来这儿第一天,就被他捆了爪子。”小呜冷笑道,“还好我尾巴里存了之前猎到的魔焰,不至于看着你吃东西活活饿死。”

    “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宋泓叹息着抱歉,“但他现在肯定比界主还强。”

    不然我不至于破除不了床榻的结界。

    小呜静默了半晌,幽幽说道:“那你岂不是不能杀他报仇了?”

    宋泓一愣,小呜紧接着叫嚷:“你不会根本没想过杀他报仇吧?”

    “也不是。”宋泓犹豫,“我更想知道为什么他要害我。”

    “知道原因有什么用呢?”小呜恨铁不成钢地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是没什么用。”宋泓承认,“至少我知道后心里会好受些。”

    他舔了舔齿间残留的血腥味,草木的气息香到有些微微地发苦,良药苦口,他浑身的经脉都没有往常那么痛了。

    是件好事——

    小呜:喵啊,我要挠死你!

    楸吾:闭嘴。

    二三,小呜,其实都是五,都是吾啊。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 “师尊会保护好你,师尊会……

    宋泓不愿意坐以待毙,他先用平常的力道砸了床榻的结界三五下,感觉到腕上的藤蔓状的镣铐在随他的力道寸寸收紧,但始终有一个度,没有将他勒痛。

    那么……宋泓凝神,调动体内因楸吾的血短暂安定下来的魔气,汩汩地汇聚于掌中,镣铐随着魔气的翻涌收紧到了极限,“咔”地一声断裂开来。

    没有镣铐的阻碍,宋泓便又一次挥拳砸向结界,这是能一拳了结领主的力度,经脉开始撕裂的疼痛;继续加大力道,三四下,这是能了结域主的力度,经脉由撕裂转为闷痛,从丹田处一并涌向心脏。

    结界安然无恙。

    宋泓只好召出了映雪剑。

    “小宋,你想干什么?”小呜看了一会儿,估计觉得不太对劲,立马尖叫喊道,“不是说打不开结界吗?”

    “所以我想试一试。”宋泓跪坐在床榻,上有床帐阻隔,不便起身,他便就着这姿势向结界挥剑刺去,剑身自动携了万钧水龙之力,“轰隆”如惊涛拍岸。

    此时的宋泓已经不需要再借助外力调用水龙,只需随意挥剑便有流水顺剑气徐徐而出。

    但饶是他有惊涛,而结界作为彼岸却过于坚固,几乎那水龙被完全反弹,还好宋泓记得给自己掐诀防护,不然非得被浇个透心凉。

    体内的魔气快要冲破心脏,宋泓喉间泛起血腥味,这是与界主能打个来回的力道。

    “小宋,收手!他回来了!”小呜像个尽责的哨兵,急切地提醒宋泓。

    可惜宋泓还没来得及告诉它,他现在不想装失忆了。

    耳边探听到楸吾进门的脚步声,手上的长剑又一次向结界挥去,这次却扑了个空,水龙涌出床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某个人身上。

    宋泓弹跳起身,紧接水龙之后的,便是他的剑尖。

    他只能根据水龙拍打和楸吾脚步的声响,判断楸吾所在的大致位置,理应不会刺中的,他一个被废去过修为的瞎子,而楸吾是实力远高于他的师尊。

    但剑尖实实在在地没入了血肉,宋泓脑子停转了好一会儿,才发觉他应该是刺中了楸吾的心脏——他也是有杀过人的,就算没杀人也跟人打过架,而且自己之前也算是人,对于人的身体结构要比魔物更熟。

    “你明明可以躲开。”宋泓收回剑,冷声道。

    楸吾却一步步走近,宋泓下意识往后撤,后边却又屏障阻碍他,令他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待楸吾上前,小心翼翼地环抱过他的脖颈。

    他没被水龙打湿的衣衫,反倒被楸吾的鲜血浸染,他被那浓郁的温热的草木气息熏得神思摇曳,仿佛醉酒一般,若不是楸吾搂着他,他估计能脚软瘫倒在地。

    “不想装失忆了吗?”楸吾含笑地问道,像是在宽容地处理宋泓犯下的一个小错,

    “你要囚禁我,再装疯卖傻对我没好处。”宋泓双手抵着后边的“墙壁”,屏息别过脸去,不想被楸吾血液的香气再次吸引。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楸吾急切地轻声解释完,又放缓语调欣慰道,“好在看你的剑法与修为,想来这些年都没有荒废,剑尖只要再深几寸,我的心脏就能被完全切成两半了。”

    “你都要死了,还能笑得出来?”宋泓感觉自己头昏得说话都要打结,身体原本的疼痛在此时也被那血肉的香气麻痹,竟起不到一点警醒他的作用,似乎要放任他沉沦下去。

    “托你的福,”楸吾的语调转为哀伤,“以我现在的修为,不至于一点致命伤就死掉。”

    “所以你这是在向我炫耀?”宋泓哑声问,他抵住“墙壁”的手不听使唤地缓缓抬起,魔怔了一般圈过楸吾的后腰,他脑袋也不自觉地向楸吾身上偏移。

    楸吾按着他的后脖颈,推波助澜地诱哄他:“我只是想让你放心,不管你怎么咬我,我都不会有事。刚刚走得匆忙,还没喂你吃今日的早膳呢。”

    宋泓感觉脖颈一沉,他的脸就又一次贴到楸吾脖颈,那上面还留有牙印的粗糙痕迹。

    “楸吾!”宋泓挣扎地吼出声。

    “我出门前,你还叫我‘哥哥’的。”楸吾失落道,很快又自顾自振作起来,“但是没关系,你开心就好,我无所谓。”

    “而且庭空,你不用有负担,本身我现在的修为就是靠吞噬你的灵根而来,你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不过是拿回你本来的东西。”

    “滚,滚开!”宋泓的挣扎也快被那片混沌的欲望吞没,他口中含糊地嚷着,那尖牙已经贴上了楸吾脖颈柔软的皮肉,再往下施加一点点力量……

    “喝一点吧,好孩子,你面色又在发白。”楸吾循循诱惑着,但那声音却带起了哭腔,“听师尊的话,师尊不会害你……师尊以后都不会害你。”

    骗子,谁会相信你呢?大骗子!

    宋泓的理智屈从于食欲,他咬破了楸吾脖颈,狠狠地像要将尖牙嵌在那跳动的血管之中,香甜芬芳的血液重新灌入喉腔,徐徐地漫过每一寸剧痛的经脉,温暖柔软得像小时候窝在楸吾怀里入睡的雨雪夜。

    “师尊……我好冷啊。”宋泓嘴唇贴着楸吾脖颈新鲜的伤口,下意识嗫嚅说道。

    明明这些年长期浸在冷雨里,他都没觉得苦寒阴冷有多么难熬,眼下甚至没有被水龙打湿,整个人还被拥在他百年来梦寐以求的温暖怀抱。

    寒冷与前些天被压抑的困倦一道,随着宋泓喊出这声“师尊”,毫不留情地将他完全吞没。

    “没事,师尊在呢,很快就不冷了。”楸吾满口谎话地安抚他。

    他才不相信呢,他不会忘记自己的寒冷从何而来,可实在又没有力气推开这个芬芳又温暖的怀抱。

    楸吾搂着他,似乎换了个地方,这里没有水龙残留的潮气,只是宋泓踏入这地面前,曾听到小呜凄厉地喊叫道:“你要带小宋去哪儿?!”

    “小呜呢?”宋泓有气无力地问道。

    他仿佛楸吾手中失去生气的傀儡,被他架到了干净清爽的床榻上端坐,手脚与脑袋都被摆放到了舒适的位置。

    “它太吵了,会打扰你休息,我就把它留在了隔壁屋子。”楸吾的手指在宋泓两只手腕绕过一圈,那藤蔓做成的镣铐又紧箍住宋泓的手,这次似乎为了保险,半跪下身,又再他脚踝上绕了两圈,“你看你,打赤脚起来,也不怕受凉。”

    真不讲道理。

    “你把小呜还给我,它到底是个活物,也需要每天进食。”宋泓不顾身体还冷得发抖,倾身摸索着揪住楸吾的衣领,咬牙命令他。

    可惜他看不见,不然能看到楸吾受伤到空洞的神情。

    “你告诉我它吃什么,我去给它找。”楸吾只这么说道。

    “你能养好它?”宋泓还是不相信,他忿忿地撒开楸吾的领子,“这么多天了,我都没觉察到二三的气息,你不会是把二三养没了,又想来祸害我的小呜?”

    “是,二三已经没了,几年前没的。”楸吾声线陡然变冷,他没有起身,视线似乎从下往上刺过来,“你不想让你那只丑猫饿死,就告诉我它吃什么。”

    宋泓一愣,其实算算年月,二三应该是寿终正寝,这怪不上楸吾。

    但他也顾不上寿终正寝了:“你怎么能保证不杀了它?它是魔物,你不是最擅长除魔了吗?”

    “你不相信我,我就专门每天割一块血肉喂它,每天把它送到你面前喂。”楸吾比他更心狠,“我不知道魔物吃别的什么,但它们一定都吃人肉。”

    “是,你真聪明,我现在也跟魔物无二。”宋泓惨然威胁道,“你不怕哪天关不住我反倒被我杀了,然后我就领着其他魔物一起,祸害仙界和人间?”

    “那不是我要管的事情。”楸吾说,“我只想让你活着。”

    “我在魔渊摸爬滚打百来年了,你现在才来赎罪,会不会太晚了?”宋泓抬腿,一脚踩上了仍然半跪着的楸吾的肩膀。

    右肩膀,那里曾经有一朵他印下的红梅。

    楸吾不动如山,任由他羞辱地踩踏,只近乎魔怔地喃喃道:“不晚,你只要活着,就不晚。”

    “你还冷着吧,庭空?”他想起来什么,冷冷的语调燃起了兴奋,抬手一把攥住了宋泓的脚踝。

    宋泓被楸吾拉扯得往后仰,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便被楸吾抬了大腿、扛在肩膀,更加坐不稳仰面倒在了床榻。

    “楸吾!你干什么?”宋泓胡乱喊着。

    在宋泓看不见的上方,他那曾经光风霁月、待他进退有礼的师尊倾身覆了过来,撕扯着他上身衣物的同时,令藤蔓紧紧锁住他左右手腕,那双漂亮的琉璃眼珠冷寂地泛着死灰复燃的癫狂。

    “很快就不冷了。”楸吾呢喃道,像是在哄着挣扎不已的宋泓,又像是在骗着形容癫狂的自己,“庭空,我的庭空,不会再冷了。”

    “师尊会保护好你,师尊会永远保护你。”——

    宋泓:完了,师尊已经彻底疯掉了。

    楸吾:庭空,我的。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 “我们还有以后吗?”……

    “你放开……楸吾,放开我……”

    “不要……你这个疯子!”

    楸吾感觉到宋泓的身子渐渐暖和了,连挣扎的动作都渐渐平息,他轻轻吻过那双空洞无神的黑眼睛,往下吻到那着了鲜艳血色的唇瓣。

    宋泓大概是折腾累了,没有回应他,不过不要紧,宋泓都没有推开他,肯定是愿意的。

    楸吾满意地端详了一阵宋泓气血恢复的脸庞,又卡住宋泓下巴,微微捏开他嘴巴,打量他新生出来的两颗犬牙,生得真标致、真锋利,难怪可以把楸吾脖颈轻易地咬开。

    “你要再睡一会儿吗?”楸吾侧过身子躺到了宋泓身边,目光就顺着宋泓锁骨往小腹游走,还好他及时地用藤蔓堵住自己滴血的心口,没让自己多余的血液污染宋泓清洗干净的身体。

    宋泓小腹的纹路竟会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有序地发光,楸吾又不禁看得略微失神。

    “你滚开……”宋泓气若游丝地哼哼,手上却没有什么动作。

    楸吾心想自己果然猜对了,宋泓舍不得推开他。

    “我是该去洗个澡了。”楸吾有些抱歉地说,“刚刚我太着急,没有洗干净就喂你吃东西,以后我都会注意的。”

    “我们还有以后吗?”宋泓颤声问道。

    “当然啦,说什么傻话呢。”楸吾宽容地笑笑,他理解宋泓刚回来,还有诸多不适应,总是会患得患失,“你睡一会儿,睡醒了我再喂你吃些东西。”

    楸吾已经盘算好了,他可以联系霜降送些治疗眼疾的草药,不知道能不能管用,但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这么瞎下去。

    宋泓年纪这么小,不应该吃这些苦,何况楸吾还想要被宋泓认真地注视,就像那年宋泓刚在仙界崭露头角,偌大的青霭峰顶、万千的祝贺欢呼声里,宋泓只选择认真地看向楸吾的眼睛。

    楸吾给宋泓盖好被子,起身打理自己,脱掉身上被宋泓抓烂的衣服,他忽然想到还可以要一些布料,看能不能抽时间给宋泓量体裁衣。

    不过,霜降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前一百年楸吾都没找她要过这些东西,冷不丁想起来需要了,估计得费一番口舌。

    还好他先前拒绝让元祈温若失他们插手,不然他还真不好把那么大一只宋泓藏起来,但他把镇守魔渊出口的担子全部揽下,这也意味着魔渊不平,他没办法带宋泓离开这里,到一个环境更好的地方生活。

    没法回苍澜山,林铎那边不好对付,人界最好了,比如说之前他们去过的乌衣城,只是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人界是否还太平。

    楸吾死寂了百年的心终于再度活络起来,他这些年要么想着赎罪要么想着死亡,没有一点好的盼头。

    但宋泓活着回到他身边,他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宋泓打算。

    要不然就不管这里了吧。

    楸吾泡在热水里,按住伤口敷药的手顿了顿:他没日没夜在此方镇守百年,没让一只魔物逃逸出去祸害仙界,应当弥补了先前的罪过,何况他也不是那么心怀大义的人,原先除魔只是为了自己,现在为了宋泓不除魔也合乎情理。

    再者,如今魔物出渊的频率较先前显著降低,他只要好好交接到凌云、乾道两宗那边,是不是就可以放下担子,专心地为治疗宋泓奔波?

    宋泓除了眼疾,身上也还有别的伤,而且他已经堕魔,可能仙界已知的法子还救不了他。

    楸吾想到这里,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便从浴桶起身,衣服也来不及穿好便往床上扑。

    他将宋泓从被褥里搂起来,搂进自己怀里,宋泓大概睡了过去,呼吸很平稳,他便又开始将宋泓从头到脚地打量,倒是没见到一处明显的外伤,小腹花纹的光亮起起伏伏,宋泓也随着这光亮的出现而时不时蹙眉。

    楸吾小心地将手覆在了那花纹上,光亮出现时,他掌心便仿佛被火灼烧了一般滚烫,想来这花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能让宋泓睡得更舒服些呢?前几天喂完血,宋泓都睡得很乖很熟,没有出现那么难受的表情。

    楸吾吻一吻宋泓的眉心,试图减缓宋泓睡梦中的难受,他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方才的举动,才让宋泓重新坠入难受的沼泽。

    可他没别的能给宋泓了,只有他身上的血。

    楸吾再次咬破舌尖,忍痛撬开宋泓的唇齿,他动作很轻柔,没有方才的粗暴,宋泓终于开始慢慢回吻住他,轻轻裹挟着他冒出血珠子的舌尖。

    花纹的光亮渐渐平复,显露出它们原本水蓝的色彩,水流的纹路简洁干净,衬托得宋泓脆弱又圣洁。

    看来之后也不能光顾着自己情绪上头,楸吾自我反思着,如今宋泓肯定对环境种种不适,他不排斥楸吾的靠近,但也不意味着喜欢楸吾。

    庭空不喜欢我啊……楸吾神思又一次飘远,他把宋泓搂紧,心里委屈地想着,庭空怎么能不喜欢我呢?

    他说过最喜欢我了。

    先还是想办法治好宋泓的眼疾和伤病吧,如果仙界的法子没用的话,那楸吾又该去哪里寻找医方?

    他以前遇到类似的难题,还可以去烦一烦桑羽……对了,桑羽!

    楸吾把宋泓重新安置好,也不管这百年来他每次联系闭关的桑羽都失败,再次与虚空中画出了那枚杜鹃花。

    杜鹃花的边缘红光一闪,楸吾都疑心是否自己看错,那一边便传来桑羽疲倦懒散的声音。

    “我说师弟啊,你果然是后悔了?”桑羽对他的来访并没有感到惊讶。

    楸吾没有回答,看一看宋泓,压低声音答道:“师兄,我找回庭空了,但他现在的状况不太妙。”

    “被挖灵根还能在魔渊活下来,那确实不会很妙。”桑羽阴阳怪气道,“我掐算到你是五天前找回他的,怎么到今天才舍得来问我?”

    “我之前联系不上你……”楸吾悻悻承认道,“这几天也确实有些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顾得上给他仔细地疗伤。”

    看他喝完血面色好转,便以为没什么大事,再加上他装失忆,不认楸吾,楸吾就想着从长计议。

    “你啊,不管什么时候还是把你自己放在首位呢。”桑羽淡淡地嘲讽道,“可谁让我跟你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加上你这百年也确实做到了你的承诺,我就提示你一句我算到的东西。”

    “宋泓此劫不可除。”

    楸吾一听,浑身如坠冰窖,急切辩白道:“可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劫难都让他承担?”

    “你别着急,你也自有劫数承担。”桑羽笑笑,犹如三界之外的神明,漠然地俯视着这一切因果,“我帮不了你,其他人也帮不了你。”

    “这是我自作孽?”楸吾喃喃道,是在问桑羽,也是在问自己。

    “只是选择的问题罢了。”桑羽淡淡道。

    楸吾定一定心神,试探地问道:“你既然能让我联系到,是不是意味着你要和阿翎出关了?”

    “不,商翎已经死了。”桑羽回答,语气甚至没有半点波动,似乎只是在向楸吾说他想要一篮新鲜的灵果,“我不会再出关,也不会再联系你们。”

    楸吾还没追问商翎的死因,那朵泛红光的杜鹃便在半空熄灭,他忙忙动用灵力再勾画出新的,杜鹃花只盛开了瞬间便又熄灭。

    他果然再联系不上桑羽。

    巨大的恐慌携疲惫将他击倒,楸吾蹭到宋泓身边,隔着被褥再次搂住宋泓。

    还好,宋泓眼下的睡容又变得安静乖巧,唇角微微扬起些笑意。

    楸吾又想亲吻他,犹如狂风暴雨般将他席卷进自己的身体,安放在心跳那块随着自己丑陋破损的心脏跳跃,从此谁也别想拆散他们。

    但楸吾想到了桑羽的话,没敢再用吻侵扰宋泓,桑羽这话凉薄得刺骨,但每一句都没有说错。

    楸吾确实只顾自己,不管宋泓醒着睡着都自说自话,可他能怎么办呢?让失去宋泓百年的自己再次面对宋泓的离开?

    在他眼里心里,宋泓排斥他就是想要离开,宋泓讨厌他就是想要离开,宋泓恨他……就是想要离开。

    楸吾自己编造出谎言,编造出宋泓还爱他还不忍心离开他的谎言,让那个痛苦到蜷缩在阴暗冰冷角落的自己得以舒展、得以接受。

    他想他如果死也不要自戕,不然就是自己放弃和宋泓的以后,只要宋泓没想过杀他报仇,那他拼尽所有也要活下去,为宋泓再博出一条生路。

    要不要放弃这里呢?桑羽都没办法解救宋泓,楸吾必须得自己想办法寻找,困在这方地界肯定没法寻找。

    可是……那些魔物怎么办?仙界的安危怎么办?

    是他自己选择把所有担子压在身上,作为对往日犯下罪孽的惩罚。

    事情又绕回了原点,止步不前。

    “庭空,我该怎么办呢?”楸吾蹭着宋泓身上裹着的被褥,没有理所应当地在把脸埋进宋泓怀里,疲惫盖过了恐慌,令他紧绷的身体完全松懈。

    宋泓就是有这样的奇效,能够让他完全放松,再不想除他二人头顶着方天地以外的事情。

    楸吾恍恍然合上眼,这是他百年来第一次入眠,于是理所应当地做了个好梦。

    他浑浑噩噩地在世间行走,所有人背向他前行,只有宋泓与他并肩,十指相扣。

    “师尊,除掉这个魔头,你能给我什么奖励呢?”

    宋泓兴致勃勃地问,他的身形在楸吾身侧高高低低地变化。

    那是在楸吾身边长大的十年里,宋泓所有的模样。

    “你想要什么奖励?”楸吾心软地反问。

    要拥抱,要摸头,要亲吻,要一切楸吾随手便可达成的小事。

    “你可以要更大更好的奖励。”楸吾鼓励似的说。

    “能陪在师尊身边,就已经是上苍给我最好的奖励了。”宋泓一字一句地说——

    宋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楸吾:天真,可爱,善良,聪慧,大方,勇敢,坚韧……

    宋泓:停停停,可以了,可以了。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 “楸吾,你疼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宋泓被楸吾囚禁于一方狭窄的床榻,食欲和情欲轮流将他席卷,再加上有眼疾在身,令他没办法辨别白昼与夜晚、清醒与沉沦。

    本来有食欲就很不正常了,偏偏这食欲中还剥离不了情欲,明明他都眼瞎了,明明他都糊涂了,明明他都跟楸吾分开这么多年了,但当楸吾的指尖再次抚摸过他的面庞,他还是会忍不住浑身战栗,下意识去追寻楸吾的气息和温度。

    “你这是强迫……”宋泓神智不清地呢喃,“明明只用喂血,不用其他……”

    “可是你喜欢,你好喜欢。”楸吾贴在他耳畔蛊惑地吐息,“庭空,别想那么多,你就从了我吧。”

    我除了顺从你,还有什么办法?

    宋泓在欲望的海洋里起伏挣扎,好不容易撕开一缕清醒,质问楸吾小呜是否安好,或者质问楸吾可否还有其他职责。

    楸吾一一温柔地回答,说在宋泓睡着的时候,他就给小呜喂食、到魔渊出口处除魔。

    “小呜是只听话的猫咪,我一问它想吃什么,它就乖乖回答。凑巧的是,它吞食魔焰便能过活,我就把每次屠戮魔物的魔焰收集起来给它,它吃得可高兴了。”

    “不是说要给它割肉喂血的吗?”宋泓冷笑,“怎么真做起来又舍不得了?”

    “我肯定舍得的。”楸吾急忙辩驳,“只不过最近身上的旧伤还没完全养好,需要再等一些时日。”

    “装什么可怜呢?我看你精神好得很,不像是有伤的样子。”宋泓感觉到自己心口不受控的疼痛,但好在嘴巴清醒,什么赌气的话都能说。

    楸吾期期艾艾道:“总之再等一阵吧,等一阵你师姐送药过来。”

    “师姐,你和师姐还有来往,也就是说……”宋泓大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宗门里的大家都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情?”

    “他们知道,所以我在这里赎罪。”楸吾近乎讨好地回答,“如果你想见你师姐,我可以安排,你师姐见你还活着,也一定很高兴。”

    “我这副样子怎么见她?光是魔气都掩盖不了,你还不如让她代替你,再把我杀死一次。”宋泓惨然地吐露事实,他终于将最要命的那个疑问说出了口,“楸吾,你别再假惺惺了,我沦落至此,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宋泓以为能听到楸吾多么身不由己的回答,毕竟楸吾说他镇守此地是为赎罪,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错了。

    但楸吾的回答却是:“在我的安排里,你只是会被挖去灵根,不会坠入魔渊。”

    “那只魔物袭击得过于突然,再加之实力不明,不然我能把你从它手里抢夺回来。”

    宋泓也没有料到他百年的痛苦,竟得到这样一个轻飘飘的答复,楸吾最大的懊恼只是没有“抢夺”回他?

    “庭空,在我原本的计划里,我会把你养在身边疗伤,待我用你的灵根突破境界,击杀掉我那堕魔后实力超过界主的师兄,而后我便带你去闭关修炼,假以时日我定能飞升成神,这样也能带你一同去往神界,彻底脱胎换骨。”

    “我发誓除了灵根以外,我不想让你受一点苦,我也会尽力弥补你失去灵根的痛苦。”

    宋泓无力地闭上了眼,他虽然是个瞎子,但闭眼睁眼开始有区别,闭上眼睛他才能从那片血红中沉入黑暗,楸吾神经质的喋喋不休便在他耳旁隔了一层。

    “你也说是除了灵根以外。”宋泓缓缓说道,“既然我的灵根对你修为有帮助,那么你当年收我做徒弟,是不是早存了要挖我灵根的心思?”

    “你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教导和宽容,是不是都因为你需要那个灵根?”

    楸吾不说话了,他果然没话说了。

    但宋泓总要做个收尾:“我娘亲死后,我就不该奢求有人能平白无故对我好,毕竟连她都想掐死我,更何况别的人呢?”

    他手脚无力,推不开楸吾,只能任由楸吾的眼泪浸湿他赤裸的胸膛。

    明明伤的是他,痛的是他,被挖灵根的是他,楸吾为什么哭泣得像是在感同身受?

    “你这个罪魁祸首,少假惺惺了。”宋泓轻声说,但他脑子里也迷糊,印象中很少见到楸吾掉眼泪,唯一一次还是跟他颠鸾倒凤时爽哭的。

    应该是爽哭的吧……

    “我会想办法的,庭空。”楸吾哽咽得话语颠三倒四,“会想办法……你不会一直这样的,我能把你养好……”

    “你相信我,庭空。”

    呵,真是可笑,这几句话一出,像是他这些年的罪都白受了。

    宋泓争辩不过一个疯子,该问的问过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他已经身心俱疲,再提不起多余的气力。

    “就这样吧,楸吾,就这样吧,你别说话,让我安静一下。”

    *

    宋泓过了好些安静的日子。

    但他还是抵抗不了楸吾带给他的食欲和情欲,表面看起来他仿佛被强迫了,实际上身体所有的反应都在叫嚣着满足。

    他知晓了楸吾所有的阴暗和危险,同时却又沉溺在楸吾给他编织出的安逸梦幻的囚笼,某种意义上,他跟楸吾之前的行为没有本质的差别,他在享受又在作贱楸吾的一切。

    楸吾口不能言语,但身体行动一定要到位。

    亲吻、抚摸、拥抱、交合,所有的力度,所有的频率,包括笑容和哭泣,都要在宋泓的掌控之下。

    他都是一个糊涂人了,他这副糊涂模样也是被楸吾造成的,所以楸吾能反抗他吗,敢迕逆他吗?

    “我真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宋泓的指腹一点点碾过楸吾面上的泪痕,“你哭起来太好看了,我也就只见过那么一次。”

    楸吾讨好地蹭蹭宋泓的掌心,但只能听见抽噎的呼吸,听不见那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你这样哭好没意思。”宋泓蹙眉,“我只是喝你一点血,又没伤着你什么。”

    楸吾呼吸重了重,他依旧不敢说话,但脑子还是极聪明的,很快握住宋泓的手,在宋泓掌心写道:“我有鞭子,你可以随意处置。”

    “用你的藤蔓?”宋泓明白过来,“但你的东西,我用着不太放心。”

    宋泓选择了控水,动用魔气的痛苦可盖不过报复楸吾半分的痛快,细小的水龙延长了宋泓的感官,哪怕楸吾跪在床边,宋泓并不用起身,便能抚摸过楸吾身上每一处或新或旧的伤痕。

    新的伤口没有愈合,水龙轻易地便钻进了皮肉里,浅浅地在血肉中打个滚便出来,又新奇地鞭打开已经愈合的旧伤。

    楸吾真听话,全程跪得笔直,呼吸都不敢错一下。

    “我要‘看’你流眼泪的,眼泪呢?”宋泓恶劣地问道。

    很快抚上楸吾面庞的水龙,便被融进了几粒新鲜的泪珠,烫得宋泓差点就要把水龙收回去。

    他努力想象着楸吾梨花带雨的模样,可他离开楸吾太久、又眼瞎了太久,那记忆里神明一样的师尊被蒙上了雾气般的白纱,再看不见具体的轮廓。

    “你叫出声吧。”宋泓烦躁地又给了楸吾一水鞭,这次是在楸吾背上落下了最新鲜的伤口,“我一个瞎子,你哭给谁看呢?”

    “……可以再用力些。”楸吾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颤得厉害,但不说求饶的话。

    宋泓被气笑了,“你在挑衅我?”

    随即百十道鞭子挥了过去,一大半打在了地面,但剩下的都落在楸吾背脊。

    如果宋泓能看见,便能见着楸吾满背的鲜血如同溪流汩汩,顺着光裸地脊背打湿下身的衣衫,很快地面也被水龙晕染开殷红的色彩。

    但宋泓看不见,他只能听到鞭落的冷硬声响,和楸吾发颤的挑衅。

    空气中香甜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而他因动用魔气太久,再次被反噬筋脉,浑身的隐痛转为了撕——他需要血,楸吾又在勾引他。

    宋泓脱力抹去水凝成的长鞭,在他瘫倒于床榻前,先伸过来的是楸吾坚实的臂膀。

    下意识回搂过楸吾的双手被鲜血打湿,宋泓的犬牙又抵在楸吾伤痕累累的脖颈,他没有咬下去,勉强地扬声问道:“楸吾,你疼吗?”

    “不疼。”楸吾平静地回答,仿佛这满背的血痕和满屋的血腥都与他无关,他还是那个万事都能为宋泓托底的、无所不能的师尊。

    “那我就继续折磨你了?”宋泓问着,犬牙刺破刚刚愈合的伤疤。

    楸吾通体只颤了一下,动也没动,“这不是折磨,庭空,这是你对我恩赐的刑罚。”楸吾轻声虔诚地说道。

    宋泓咽下一口苦血,略略地感到身体好了一些。

    “别说这样恶心人的话。”他将楸吾推开一拳的距离,“继续跪着,我要睡了。”

    “你今日吃的不够多,刚刚又消耗过,不再喝一点吗?”楸吾趁着他心软,立马又喋喋不休。

    “闭嘴。”宋泓头疼地把自己埋进床褥,“这没你说话的份。”

    不知怎的,刚一闭上眼,他脑海里形容模糊的楸吾忽然掀开了面纱,浑身披着血衣,面庞哀切如梨花带雨。

    “把后背的血止住。”宋泓说着,眉心疼得厉害,“处理干净后,再躺床上来陪我。”

    楸吾低低地“嗯”了声,他躺下的速度比宋泓想象的快,于是宋泓没防备地被他从身后搂住腰,他的右手按在了宋泓小腹上轻轻地揉。

    “醒过来再多吃一点。”楸吾低声哄着宋泓。

    宋泓不堪其扰地抓住楸吾的手腕,楸吾的腕子有些凉,只有手心是温热的。

    水龙的寒凉到底侵入了楸吾的身体。

    宋泓只按着腕子在掌心暖着,没有甩开它。

    “你还是冷吧?”宋泓问。

    “不冷。”楸吾非跟他杠上了。

    但搂着他的腰腹的臂膀,下意识收紧了许多——

    宋泓:一直在挑衅我。

    楸吾:……(默默抱紧)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 “我喜欢的是我师尊,你又……

    “二师伯,最近魔物出现的频次真的变少了吗?”霜降按照约定,在锁魔塔的防御阵法外,将楸吾需要的草药和衣料一并递了过来,她往锁魔塔废墟那侧望一望,目光便担忧地落在了楸吾的面庞,“我怎么看你精神远不如半年前了?若是太难应付,我随时可以过来支援。”

    “劳你关心,我身体还行,实在支撑不住,我自然会把你和林铎都绑过来帮忙。”楸吾没事人一般把草药和衣料收回须弥戒,“你们现在能帮我稳住其他宗门,并且持续地给我送来药物,就已经是对我最好的支持了。”

    “我还是觉得当年小宋的离世有什么误会,凭你对待魔物的态度、守护仙人两界的决心,你就不是那种丧心病狂的师尊。”这么多年过去,霜降还是有些固执己见。

    “随你怎么想吧。”楸吾松开硌痛掌心的戒指,宋泓说他那枚戒指坏得彻底,碰也不让楸吾碰,想到这里,楸吾定一定神,岔开了话题,“你大师伯有再联系你们吗?”

    霜降也实诚,一五一十答道:“前些日子,大师伯给师尊发来一封信,说是翎师兄因病亡故,他伤心过度决定长期闭关,不再过问世事,让师尊和我只管守着宗门,宗门以外的事情全听二师伯你安排。”

    桑羽将宗门上下都通知到位,看来那日同楸吾说的事情做不了假。

    “我也没什么安排,一切照旧吧。”楸吾叹息,认真地嘱咐霜降道,“你若有余力,便不要操心太多琐事,专注提升自己的修为才是正道。如今商翎亡故,你便是宗门最年长、最可靠的大师姐,宗门需要你的支撑,你师尊和师弟师妹们也都指望着你呢。”

    霜降面上的担忧未褪,但楸吾话说到这地步,她也只能颔首行礼:“是,师伯,弟子领教。”

    送走霜降,楸吾赶回藏了宋泓的那间小屋,路过关着肥猫的屋子时,楸吾也不忘扫一眼这魔物是否还活着——活着,对他龇牙咧嘴地哈气,体型没有半分消瘦,精神头十足。

    楸吾轻悄地推开宋泓的房门,在门外远远地看见宋泓躺在结界里的床榻熟睡,八尺有余的个子,偏偏要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状才能安心熟睡,楸吾看着又心软又心疼。

    不知是逐渐信任了楸吾,还是被楸吾透支了体力,宋泓已经不会在楸吾离开时苏醒,这给楸吾剩下许多麻烦,他还是怕再出现他离开后宋泓不节制使用力量打砸的事端,他算是摸索出一个规律,宋泓滥用力量后身体也会骤然虚弱,他及时喂血过去才能好一些。

    目前找不到调养宋泓身体更好的办法,那楸吾就只能时时留心、刻刻谨慎,他绝不能再失去宋泓一次。

    楸吾关上门,加固门外的结界后,快步走到床沿边坐下,他坐得太急,稍稍没稳住身子晃了一下,让耳侧的长发垂下,流淌进宋泓伸出被褥的掌心。

    楸吾看着傻笑一会儿,才小心地将头发取出来,再将宋泓的手拨回被褥。

    目光便又在宋泓面上游走了一圈,落在宋泓眼尾哭过的红晕,便舍不得再挪开视线。

    明明方才被水鞭再次抽得血肉模糊的是楸吾,怎么这孩子掉起眼泪来比他还凶,吓得他都不敢继续装哭,把人搂在怀里哄了又哄,都没有效止住这瓢泼大雨般的眼泪。

    最后是宋泓自己哭累睡着了才作罢,楸吾在反思之后装哭要不要装得假一些,省得宋泓听到了也伤心。

    他这小祖宗最是心软善良不过,没楸吾挖灵根这一遭,估计到现在都不会防备人。

    另外对于楸吾来说,宋泓这漫无章法的鞭打只是看着厉害,实际只伤着他皮肉,没伤着他骨头,比早些年连起阳的鞭刑轻松得多。

    如果宋泓能借此把心中郁气发泄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哭到伤身不行

    楸吾低头,轻轻吻过那可怜的泛红眼尾,思忖着要不要多提出些新的花样,让宋泓先转移一下注意力。

    水龙的玩法确实还多种多样。

    *

    宋泓也没想掉眼泪的,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哭到昏迷前还想着还是不要再这么惩罚楸吾,好几次了,他一闭上眼就看见楸吾濒死的脸。

    可楸吾蛊惑他,楸吾不放过他,非说气结于心不好,一定要找法子发泄出来。

    那万一……万一我发泄着,发泄着,楸吾真的死在我面前了呢?

    理智告诉他以楸吾的修为没那么脆弱,感情上却又见不得楸吾那副可怜的模样,若真叫他就此原谅楸吾,那又绝对不能够。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令他累到虚脱昏迷,又猛然从睡梦中惊醒。

    果不其然,他还是睡在楸吾怀里,胳膊环过了楸吾劲瘦的腰,掌心过处一片干燥柔软,楸吾处理好了伤口,换上了干净衣服。

    宋泓不禁打了个哆嗦,睡醒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他下意识准备再嗅嗅楸吾身上的香气,便听楸吾不合时宜地开口:“庭空,睡好了吗?”

    “嗯。”宋泓敷衍地哼了声,随即自虐地憋了一会儿气,而楸吾的吻很快咬过来。

    “想先吃东西,还是想先玩游戏呢?”楸吾又开始蛊惑他了。

    “我想让你离我远点儿。”宋泓恹恹地说,唇瓣还残留着楸吾的余温。

    楸吾充耳不闻,兴致勃勃地说:“我刚刚想到一个新点子,你可以用来解闷。”

    “如果是那种操过来操过去的点子,那就不用了,我都不知道这是给我解闷,还是给你解闷。”宋泓收回环过楸吾的胳膊,将他贴近自己的脸推远些。

    “你不想继续惩罚我了吗?”楸吾厚着脸皮追问。

    “你刚被我鞭打得快死过去了,还不长记性?”宋泓自顾自撑坐起来,环抱着胳膊倚靠在床角,他绝不承认是自己心软,只能给楸吾扣体弱的帽子。

    “到底是你心疼我。”楸吾又从他的拒绝里听出别样意味,眼巴巴地建议道,“不过,我说的惩罚方式没有之前那么血腥。”

    宋泓不动,楸吾便自觉地凑到他耳边,迅速地呼出几个字音。

    “我看这是给你的奖励吧?”宋泓被气笑了,之前他和楸吾新婚时,倒是用水龙玩过这种花样。

    “但你能控制让我难受,不是吗?”楸吾强词夺理,“而且我记得你……很喜欢。”

    宋泓挑起楸吾的下巴,玩味地摇晃着:“我喜欢的是我师尊,你又是谁?”

    楸吾呼吸一滞,挤出字音来:“你把我当罪奴也可以。”

    “怎么打骂、怎么玩弄,都可以,不用为我心疼。”

    宋泓一下被戳中心事,悻悻地放开楸吾,嘴上还不饶人:“我又看不见你受罚的表情,没什么意思。”

    楸吾生怕他不理会,连忙道:“像之前一样,我可以哭给你听……喘给你听。”

    说到这程度,宋泓似乎也没有推拒的余地,而且不是他的要求,楸吾自己送上门的。

    “牵着我。”宋泓把右手伸出去。

    楸吾会意地抓着宋泓的手,往下方探索而去。

    而宋泓是个没轻没重的,第一下便让楸吾软了身子,额头抵在了他肩膀,随着水龙进一步的缠绕,喘息声愈发急切难耐。

    宋泓一手控水,另一手摩挲过楸吾的唇角到鬓边,鬓边沁了细汗;楸吾后腰没有宋泓胳膊的支撑,只能自己小心地攀过宋泓肩膀以求坐稳。

    可宋泓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听楸吾喘气,这喘得让他心烦意乱,于是摩挲楸吾脸庞也收回,从他那只坏掉的须弥戒里,取出唯一的物件,那枚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长命锁。

    “嗯?”楸吾明显是认出了长命锁,但他没来得及问出声,宋泓便把那枚冰凉的玉锁送到他唇边。

    “咬住,别掉下来。”宋泓以为会有些阻力,但楸吾当真就听话地咬住玉锁,将所有的声响都堵了回去。

    “是不是很眼熟呢,师尊?”宋泓收紧了水龙,唤出了流连于他唇齿间多时的称呼,“你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须弥戒里别的东西一件不剩,只剩下这枚长命锁,当真如你所愿,我命硬活到了如今。”

    楸吾闷闷地哼着,似乎要狡辩什么,宋泓不给他机会,硬下心肠说道:“你也是胆子大,几次三番想碰我的戒指,是要确认什么吗?确认你那些虚假的赠礼是否被我保管好?”

    “你看看这长命锁,我是不是保管的很好啊?百年来,一丝一毫的裂纹都没有。”

    “你满意了吗?看我有多在意你,看我有多舍不得你。”

    宋泓收回水龙,楸吾攀上他肩膀的双手攥紧衣料,难耐的闷哼还是被长命锁尽数堵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能坚持久一些呢。”宋泓取下长命锁。

    楸吾一声不吭地瘫软在他怀里,心跳剧烈得砸到宋泓心口都疼。

    好一阵,楸吾平复了喘息,平静自如得像是无事发生: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继续送,每年本就应该给你送生辰礼,是我的疏忽,这些年没有准备。”

    “东西丢了就已经丢了,找回来都没有意义,更何况补?”宋泓不爱听这话,作势又要用玉锁堵住楸吾的嘴。

    但楸吾抬手攥住他的腕子,“我都能找回来。”楸吾执着地说,“等我们去人间,我一样一样给你找回来。”——

    宋泓:镜子碎了就碎了,没必要再拼回来。

    楸吾:一块一块地认真拼起来,用502粘牢。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 “你还想带走宋泓?!”……

    小呜被楸吾拴在了草屋门口,这是它向楸吾强烈要求的,它想仔细看看魔渊外的风景,同时盯着楸吾出门的动向,伺机去隔壁的草屋找宋泓。

    然而楸吾绑住它脖颈的绳子不够长,它一跑出茅草屋檐就被拽了回去,只能坐在屋檐下,看着下过雨后,茅草滴下来的水珠,和那被分割了的蔚蓝的天空。

    如果宋泓也坐在小呜旁边,会告诉它说,它的眼睛和晴空的颜色相似。

    但是宋泓不在,小呜只能自己抬眼望山的高处看去,它视力不算太好,但也能穿过丛丛茂密的绿色障碍物,看到上方的一片平地,平地中央黑洞洞的废墟,那是它和宋泓从魔渊出来的地方,它想要回到魔渊,也得通过那个地方。

    楸吾时不时出门,则是因为那地方又冒出些小呜的同类,楸吾把它们统统斩杀在废墟前,还记着把它们的魔焰统统收集好,装葫芦里带给嗷嗷待哺的小呜。

    不得不说楸吾和宋泓真是亲师徒,除魔的招式都一样凌厉干脆,同时招招式式又灵活多变,还好那剑光藤蔓不是抽在它身上,不然小呜觉得自己一百次都不够死的。

    饶是如此,宋泓也没承认过他的剑法招式是由楸吾所教,每次小呜感慨他手段之多之狠,他都会假装谦虚地说是师姐师兄教的好。

    如果招式都是师姐师兄教的,那为什么宋泓念叨最多的人却是楸吾这个师尊?小呜又不是什么傻猫。

    楸吾给小呜送魔焰时,会在小呜跟前停一会儿,看它一边吃一边把多余的魔焰放进尾巴里存着,一般不说话,偶尔干巴巴地说一句:你也是不挑食。

    小呜原本有些疑惑楸吾这个人类怎么也听得懂它说话,但它懒得问也就不疑惑了,它跟楸吾直白地说有事说事,没事别杵这儿打扰它吃东西。

    楸吾是个不直白的人,此间的昼夜轮转了二三十回,山间那苍绿色的障碍物们生长得愈发茂盛,周遭也越来越热,只有下雨才能稍稍缓解一点,这时候的楸吾在小呜面前杀掉第十二只魔物,他带来新的魔焰,终于舍得开口问小呜,宋泓身上的剑伤是怎么愈合的。

    小呜本想甩甩尾巴,冷傲地回答他说不知道,但小呜也着实怕他藏在身后寒光凛凛的长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它们魔渊的秘方告诉楸吾。

    但楸吾没有很惊讶,反而意料之中地点头:果然如此。

    都果然如此了为什么还要问我!小呜忍不住龇牙。

    楸吾没搭理它,又换了个问题:“你们出来之前有好一段时间,我都不用守在锁魔塔废墟斩杀魔物,但你们出来之后,这魔物又陆陆续续出现了,你清楚这其中缘由吗?”

    小呜依旧不想说,这个问题它确定楸吾不会有答案,但楸吾也看出来它的拒绝,便把长剑从身后取出,抵上它那不明显的脖子。

    “我说我说,还有什么缘由,那不是小宋心疼你,守在圣地入口那里,来一只杀一只,来一双杀一双。”小呜将尾巴抻长,紧紧地环抱过自己,闭着眼睛不管有的没的都往外说,嚷嚷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发现面前已经没有了人影。

    他不会对小宋做什么吧?小呜后知后觉。

    可恨楸吾在隔壁的茅草屋外设下结界,不然以这两步的距离,小呜支着耳朵,就能将屋里的动静听个一清二楚。

    可恶的楸吾,可恶!他问这么多,不会是想问出小宋新的弱点,然后再给小宋来一剑吧!

    虽然小呜也不清楚宋泓有什么弱点,但它理智告诉它以楸吾的厉害程度,一定能找到宋泓的弱点。

    怎么办,怎么办,小呜因着百年的情谊,为宋泓急得团团转了会儿,但它如今也是泥猫过江自身难保,只能犹如一滩软滑的烂泥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铺展开。

    啊,老天,再下点雨吧,好热啊——

    *

    比雨水先到来的是新的魔物,不过这次来者的气息闻起来很熟悉。

    楸吾又一次御剑从小呜眼前飞走,但小呜也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力量,奋力一跃,用爪子攀住了楸吾脚下锋利的剑身,借着楸吾御剑的力量挣脱开绳索。

    小呜都来不及喘气,赶在楸吾一脚准备踢飞它前,迅速地喊道:“你别杀它!那是我前辈!”

    楸吾没有任何理由会放过小呜的前辈,但他允许小呜将鲜血淋漓的爪子踩在他肩头,给了小呜求情的时间。

    “我……我知道你没有立场放过它,但它是我和小宋一直要找的魔物!”小呜急中生智,他知道在这人面前提小宋绝对没问题。

    “宋泓找它干什么?”楸吾手中的剑身凝聚了青蓝色的光芒,还未完全靠近废墟,他便已经蓄势待发。

    “我前辈知过去晓未来,我们找他要问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小呜慌得都不敢看楸吾冷若冰霜的侧脸,只能着急地瞪向犹如一团乌云覆盖在废墟上方的前辈,都什么时候了,前辈怎么还在空中玩它那八十一条触手!

    “正好我也要问它,为何要将宋泓带去魔渊。”楸吾冷声道,不待小呜再劝说什么,抬手将小呜弹开,挥剑直接刺向前辈毛茸茸身体上唯一一道裂谷般的缝隙。

    不行,我得去找小宋劝劝!

    小呜没怎么见过前辈打架,但他已经见过不少次楸吾打架,落到这种人手里,前辈不死也得残几条触手。

    但降落到宋泓所在的茅屋前,小呜还是被结界挡在了门外,气得它在那透明的墙壁前一顿抓挠,然而没有一点效果,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小宋!小宋!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小呜趴在结界上,冲紧闭的门扉一通嚎叫。

    嚎一会儿又担心战况,扭头望山上望一望,看到前辈和楸吾打得有来有回,不免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前辈。

    小呜缓缓地从结界上滑下,犹如一滩灰色的泥水,在地面放松地化了开来。

    有来有回,就意味着他们双方,暂时谁也死不了。

    忽然晴朗无云的天空掠过一道黑练般的触手,小呜被触手下方绿荧荧的吸盘吓得一哆嗦,刚在地上打滚起身,那触手便啪地一声,切开了小宋的茅草屋,将八尺长的小宋卷到了吸盘上。

    看小宋的样子,似乎是在熟睡,可能都没防备。

    小呜又怕前辈把宋泓捏死,赶忙又一个大跳,扒住了前辈滑溜溜的触手。

    “小猫?”前辈感知到了小呜的存在,声音低沉如乌石坠地,“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小呜勉强在那移动的滑溜触手上站住脚,抬爪啪啪给了吸盘上的宋泓脸两下。

    “前辈,你快放开这人类,他是我的奴隶!”

    但前辈没有回答它,前辈忙着应付楸吾更加猛烈的袭击,还好宋泓被它拍醒了,这么大动静再不醒,小呜都怕宋泓被楸吾给养傻了。

    宋泓下意识的反应也是拔尖,被小呜死死抱住:“这是我前辈!”

    “它是我在到魔渊前,抓我走的魔物。”宋泓也这么说。

    看来这误会没法解开了,小呜陷入两难挣扎,一边是它养的人类,一边是养过它的魔物,它两者都不愿意伤害。

    但前辈似乎对这种情境没有多紧张,它甚至慢吞吞地又招来一条触手,挡住了从它吸盘上弹跳而起,前去支援楸吾的宋泓。

    怎么会这样啊?小呜苦闷,而宋泓楸吾也陷入苦战。

    只有前辈慢吞吞地把它卷稳在吸盘,以免它从半空中掉下去。

    “楸吾仙君。”前辈唤出了楸吾的大名,“我等无意与你争斗,到贵宝地来,只是想请回魔渊的新主。”

    “你还想带走宋泓?!”楸吾目眦尽裂,周身的藤蔓一浪接一浪翻涌,仅这一瞬就斩掉前辈□□根触手,便是把靠近支援的宋泓也挡在了藤蔓之外。

    “您既然清楚,那我等也不多费口舌。”前辈并没有搞清楚楸吾愤怒吼叫的意思,也不管楸吾斩掉它多少触手,自顾自向全然在状况外的宋泓低下它硕大的头颅,“尊主,您在魔渊的试炼尚未完成,还需随我等继续深造。”

    “这圣地被居心不良的同类提前开启,我等追查过来时,您和小猫已经来到此处,是我等看管不周,还请尊主降罪。”

    “我一个人类,怎么做得了你们尊主?”宋泓收剑以示友好,一面与前辈交谈,一面控制水龙拨开楸吾的藤蔓,将自己拉扯到了楸吾身侧,抬手攥住了楸吾挥剑的手腕,令前辈的触手暂时歇了一歇。

    “我等也不甚了解,不过这是神明的意思。”前辈高深莫测地说,“百年前,祂让我等在人界南海附近接应您的到来,但又嘱咐我等不多插手您在魔渊的修行。”

    “这次我在您身前露面,并不在神明的意思之内,只是我为了弥补看管失利的过错。”

    宋泓闻言,不徐不疾地揪出前辈口中好的漏洞,只不过先打着小呜的名号:“小呜同我说过,你们口中的神明,便是那创世的夔龙,可夔龙已经千万年没在世间出现,怎么会在百年前嘱咐你做这样一件没什么道理的事情?”

    前辈停顿着思索片刻:“我等从不揣测神明的旨意,只管照做罢了,还请尊主莫要为难我等。”

    眼看楸吾的剑又要举起来,宋泓干脆挡在了楸吾身前,用空洞的黑眼睛“注视”着前辈:“我若跟你回去,你是否能关闭此处圣地?”

    “那是自然,如今时机未到,圣地提前开启,给魔渊也造成了诸多损失。”前辈回答。

    “你的意思是,怪我杀了些魔物?”宋泓追问,言谈举止间渐渐有了些上位者的威压。

    “我等不敢。”前辈硕大的头颅又低了低,可它那裂缝般的眼睛正对着楸吾。

    小宋确实没楸吾杀的魔物多,小呜悻悻地想。

    “我若不愿跟你回去呢?”宋泓此话一出,旁边的楸吾青白的脸色瞬间焕发光彩。

    呵,德行。

    “那三界千千万万的生灵,都会因为您的任性全体覆灭。”前辈出乎意料地回答——

    宋泓:这话说的,像我有什么隐藏身份。

    楸吾:……(继续搂紧不放)

    第139章 一百三十九 “你简直无可救药!”……

    宋泓通过气息,认出了那是他在坠入魔渊前遇到的最后一个魔物,“看”楸吾的反应,似乎是就是这魔物破坏了楸吾圈养宋泓的计划。

    哪怕被自己挡在身后,没有再正面与那魔物相对,楸吾的身上的杀气似乎也要掠过宋泓将那魔物洞穿,宋泓胡乱地伸手向后抓了下,先碰到冰冷的长剑,随即便换上楸吾温热带有薄茧和擦伤的手。

    那杀气稍稍消停了些。

    宋泓定了定心神,回复小呜的前辈魔物道:“我与那位神明素不相识,祂没有权力把这么重的担子按在我身上。”

    “抱歉,尊主,这由不得你。”前辈魔物说着极其客气的话,但却极其不客气地探出新的触手。

    楸吾攥住宋泓手腕,将他反带入怀中,楸吾携他一道御剑,“嗖嗖”地迅速躲避那漫天飞舞的触手。

    因为宋泓的不配合,这魔物似乎才动了真怒,楸吾挥剑抵挡,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自如。

    更令楸吾心里没底的是,他不清楚这等程度的攻击,发挥了魔物的几成力量,他观察魔物许久,从云团般的主体到四散外溢的触手,都没有看出魔物的软肋藏在哪里。

    百年前如此,百年后亦如此。

    如果以楸吾现在的修为都没法看穿,那这魔物的危险程度高于界主,他很可能今日殒命于此。

    宋泓应当不会有事,楸吾注意到,在他们逃窜时,魔物的攻击主要针对他,而并不是宋泓。

    或许这魔物说的没错,它只是要把宋泓带回魔渊历练,没有别的不良企图。

    可宋泓回到楸吾身边才一个多月,这个夏天都没有过完,他怎么可能再把宋泓放走?

    “楸吾,你把我交给那魔物。”宋泓不知楸吾心中的弯弯绕绕,只听声辨音,觉察出楸吾的抵抗愈来愈虚弱,冷静地告知楸吾。

    可恨楸吾再是虚弱,也能让宋泓挣不出他的怀抱,那由此推想,前辈魔物的修为更是深不见底。

    “它没有伤害我的意思,何况小呜和它熟识,你把我交给它,于我们都好。”

    “不好!”楸吾失控地吼出声来,紧接着便是照霜剑斩断触手的声响,“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但你也清楚,它只会杀死你,不会动我!你死了,便是彻底离开我了!”宋泓也吼,他知道现在跟他师尊讲不清楚道理,只能以声势镇住他,“这些日子你也看出我体质与往日大相径庭,若是留在仙界,定也是祸端一个,不如随这魔物而去,混个魔渊尊主当当,好过在此当你的禁脔!”

    楸吾没有回应他,回应他的是一记禁言符箓。

    终于安静了,虽然楸吾喜欢听到宋泓活泼的声音,但这时候过于活泼,又急着想从他身边逃开。

    没有人干扰道心,楸吾全身心地继续投入战斗,却听那本体不动如山的魔物说道:“你别再挣扎了,楸吾仙君,尊主说的没错,你留他在这里,是给仙人两界留下隐患。”

    “他如今修为不够,贸然回到你们人类的地界,会摆脱不了对人族新鲜血肉的欲望,你能控制得了他一时,控制得了他一世吗?万一他在被你的同族发现,等待你们的会是什么,想必你比我等更清楚。”

    楸吾不听它胡言乱语:“我才不管谁发现不发现,我能管得了宋泓一时,便能管得了宋泓一世!”

    “你莫要拿什么神明、什么大局来压我,我只要宋泓!”

    魔物似乎也恼怒了:“你简直无可救药!”

    宋泓还在楸吾怀里挣扎,想说些什么,一道细微的猫叫传来,是被捆在靠近魔物主体触手的小呜。

    “前辈,你听我一言,”小呜咪咪喵喵地叫着,“为什么不能把小宋和小宋的师尊都带回魔渊?”

    魔物的触手停顿了一瞬,楸吾和宋泓也同时愣住。

    “神明没有给出这样的旨意,我不能擅自做出决定。”魔物有些懊恼地低垂了它主体的裂缝。

    小呜趁热打铁:“但为了让小宋能留在魔渊,神明并没有规定过你使用什么手段吧?”

    “你说的没错,我的任务也只是确保尊主在魔渊历练而已。”魔物完全收回了漫天乱舞的触手。

    楸吾搂着宋泓,悬停在半空,还没有从方才的打斗中回神。

    宋泓奋力地解开禁言咒,他没有反对小呜的提议,只说:“既然你们允许楸吾随我一同回魔渊,那就要给他上一个枷锁,不然他很可能对我不利。”

    楸吾搂着宋泓的手松了松,默不作声地撤掉了宋泓手腕和脚腕上的桎梏,宋泓似乎毫无察觉。

    魔物通体轻松了许多,说话愈发不紧不慢:“您所言极是,但我等也要提醒您一句,我等给予的枷锁,会彻底抽空楸吾仙君的力量,令他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届时他跟在您身边,很可能会被失去理智的您完全吞食。”

    “听到了吗?”宋泓挣开了楸吾的手臂,冷声说道,“你如果要跟我走,就是这样的下场。你好不容易修炼到如今的境界,真的愿意为我前功尽弃吗?”

    宋泓在赌,他赌的是楸吾的私心,楸吾应当没有那么在意他,至少他要为楸吾自己让步。

    “只是这样吗?”楸吾失声笑道,他徒儿果真心软,放狠话也不过是想离开他罢了,“那楸吾求之不得,愿追随尊主左右,即便被尊主夺取性命,也九死不悔。”

    “你疯了?”宋泓再次脱口骂出来,他真想不通他师尊脑子里装了什么,“你真有这么舍生忘死,当初何至于取我灵根?”

    “所以我后悔了。”楸吾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些天我对你说的话都不作假,你可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想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

    “我不要你这样赎罪!这些日子我已经烦透了!”宋泓气得扬起胳膊,最终巴掌痛苦地盖在了他自己脸上。

    “是我不想再失去你。”楸吾恨不得自己上前接住那巴掌,但他还要强行保持冷静,“你如果不带我去魔渊,我现在就自戕在你面前。”

    宋泓已经拿不出什么话来劝楸吾,什么三界啊、苍生啊、大义啊,统统没有作用,楸吾犯起了倔,他只要宋泓,只要宋泓一个。

    “前辈,你先动手,让他适应一下。”宋泓完全脱离了楸吾的长剑,自行御剑飞到了前辈魔物的触手旁躲避,“不行你再放他走。”

    楸吾不屈不挠地跟在宋泓身后,听声音,也就落后宋泓几丈远。

    “得令。”前辈魔物没嫌宋泓多事,只听“咻”地一声,有一道疾风从宋泓左耳边刮过。

    而楸吾眼见着一枚黑色的长针袭来,直直地没入了他的眉心,他全然没有防备,身体陡然沉重,脚下御剑的术法顿时失效,令他犹如溺水之人沉入深海般无力地向地面坠去。

    魔物管束着数十根触手,没有上前捞楸吾一把,宋泓由于失去视力,或者根本没心思管他,任凭他从百尺高空重重落地,一身修为和功法都失去护体的效力,他浑身散架,鲜血犹如泉涌般从他喉间流出。

    “仙君,你还想跟我等走吗?”魔物好整以暇地问。

    宋泓则悬浮在魔物触手护卫的半空,没有向楸吾这边转过一次头。

    那高远的蔚蓝色身影,仿佛一道利刃划开楸吾的心脏,令他痛得打了恍惚,有些不分现实和回忆,他莫名想起宋泓夺得剑修魁首的那一天,宋泓也是离他这么远的,在与四大元婴剑修的缠斗中艰难获得胜利,那时宋泓满心满眼,只想为他赢一朵不那么中用但十分好看的花。

    他都做了什么啊,楸吾苦笑,强行扬起声音,不管鲜血的涌出和倒流,他回答那实力不知深浅的魔物道:“……我还是想跟尊主一块去魔渊。”

    他准备了新的衣服料子,还没来得及给宋泓做几身得体的新衣。

    意识逐渐模糊了,楸吾又一次轻车熟路地接近死亡,以前这种状态心里总有股不甘和愤懑支撑着他,不让他彻底被无尽的黑暗吞噬,但这一次,只有无尽的哀伤。

    他早就弄丢了他的宝贝,命运无情地不给他半点弥补的机会。

    宋泓几乎把自己摔到了地面,跌跌撞撞地循着血气弥漫的方向,扑向昏死过去的楸吾。

    “疗伤药,你们有疗伤药吗?”宋泓探到楸吾微弱的鼻息,胡乱问着不远处的两只魔物。

    前辈魔物提醒说:“尊主,他胸口的戒指里有。”

    宋泓摸索到楸吾的须弥戒,发现自己毫不费力地探手进去——楸吾没对他设防备。

    可他也不是想要楸吾死啊,他只是不想让楸吾跟着他而已,怎么会被枷锁限制后,楸吾毫无自救的力量了?

    宋泓学着楸吾的样子,口对口给他喂进丹药,生怕他不能自己吞咽,手探着楸吾的脉搏,耳朵也听着楸吾的心跳。

    为什么?喂了药也虚弱到近乎没有声息了?

    “尊主,仙君还没死。”前辈魔物似乎啧了声,“药效的发挥需要时间。”

    宋泓如梦方醒:“啊,什么?”

    “把他也带回魔渊吧。”前辈魔物叹了口气,“您舍不得,他自己也愿意。”——

    前辈魔物:我要回去跟神明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要选这么一个尊主。

    小呜:别啊,前辈,我们小宋人很好的!只是在遇到他师尊的时候,咳,另当别论吧。

    第140章 一百四十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

    扶桑侧卧在昆仑天池旁,池面水雾袅袅,周围大椿树的枝条被这水雾濯洗得苍翠欲滴,无风但自在地轻轻摇晃,给这静谧的昆仑山巅添了几分明快的波涛声。

    池水平如镜面,随着他的心念摇晃,随机显现出此间三界的种种景象,他看得太入神,没有注意到司界靠近时翅膀收敛的声响。

    “事到如今,我才完全弄明白你真正的计划。”司界坐到了扶桑身边,将手中折下的大椿树枝往前一探,池水被点出层层涟漪,画面便从莲叶连天荷花映日的大湖之上,转到了荒草丛生的山间废墟前,楸吾和宋泓师徒二人正与那名为“衡遥”的古老魔物对峙。

    而衡遥便是自该芥子界开天辟地之时,便跟随扶桑这创世神的得力下属,不过早些年它没有被魔气侵蚀至此,通体呈鲜艳的橘红,于北溟海上浮游犹如一轮灵动的海日。

    司界很好奇扶桑是怎么说服它,从仙界的北溟海堕入魔渊、从无拘束的半神之妖沦为嗜血嗜杀的肮脏魔物,到如今竟也不像其他古老魔物那般憎恨扶桑,还帮扶桑完成救世计划中的关键一环。

    “我哪里有什么计划,不过想起一出是一出。”扶桑冷淡地说道,瞥了眼池水中的景象,干脆翻身仰面躺倒在这雪玉做砖的地面上,看着大椿枝条交织切割后的一片片靛青色的天空。

    司界似没有觉察到他的疏离,自说自话地补充:“若你不将气运之子与他的宿仇绑定命运,气运之子遭受磨难后,并不会坠入魔渊,而是在仙人两界之间颠沛流离,寻找到东山再起的机遇,毕竟灭世的灾难从魔渊而起,气运之子历练不够怎能前往魔渊?”

    “但如今的情况是,气运之子连带他的宿仇都被衡遥带去了魔渊,且成为了魔渊的新主,若他能化解灭世灾难,到时候会以魔尊的身份飞升成神,魔渊也会因他的气运重获新生,从此这个世界再没有环境恶劣、杀戮不止的魔渊。”

    “你这样做,违背了上神对芥子界的最初设计,仙人两界可以合二为一,但魔渊必不能少,没有它的存在,芥子界的人类或妖兽能无止境地突破修为的界限,纷纷飞升成神。”

    司界说的八九不离十,可能也是因为陪扶桑在昆仑山间坐牢过于无聊,他这百年没别的事做,光顾着琢磨扶桑的计划。

    “我只管在我死之前,解决掉这个世界最大的隐患,他们飞不飞升、成不成神关我什么事?”扶桑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回到神界因此事被上神责罚,更不关我什么事。”

    “那个人格消失后,你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了啊,扶桑。”司界又将那大椿枝条探入池水,百无聊赖地搅动着其中的画面,但语气没有了往常的愤懑,只有一种事过境迁的无可奈何。

    “大人是忘记前些年,你假扮成商翎套我话的事情,”扶桑被那天空浓郁的靛青色刺得眼睛疼,他侧身撑坐起来,抬手将司界手中的大椿树枝抢过来,“还是忘记之前无理取闹抢夺我魂火香囊的事情?”

    “我再是个好脾气的面人,也受不了你这阴晴不定的脾性。”

    司界心虚地别开眼,没有接话,周身燃起的火焰亮了一瞬,又立马熄灭了。

    扶桑便用心念将那搅乱的池水抚平,恢复平静的水面重新显现出锁魔塔废墟,那里原本人和魔物都消失不见,连带着塔底黑洞洞的魔渊出口。

    他没调到别的画面,冷冷地盯着锁魔塔前的一片野草发怔,大椿树外的天空由靛青转为墨蓝,再由墨蓝转回靛青,日子就这样徐徐流逝,身侧的司界却也没离开半步。

    他们一起等到了画面里,郁郁葱葱的草木染上枯黄的颜色,再由枯黄转入彻底萧索的苍白,天一宗小辈中的大师姐李霜降因久未收到师伯楸吾照常的报平安,独自前往大雪弥漫的无人荒山,没有在山下的小屋见到师伯的踪迹,转入半山腰处的锁魔塔前,奇怪地意识到没有任何防御法阵阻挡她进入。

    原本锁魔塔废墟处泛滥的魔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飞身跳入塔底,却只见塔底只是一片寻常荒芜的土地,残留着封印法阵的划痕,不见那黑洞洞的魔渊出口。

    没过几日,锁魔塔前汇聚了当今仙界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经过了三天三夜的搜山和讨论,确认楸吾仙君以不知名的方式彻底封印住了这个新生的魔渊出口,从此仙界太平,再无魔物侵袭之困扰,只是楸吾仙君很可能失去了性命。

    在场天一宗的修士大多失声痛哭,他们的代掌门林铎更是当场昏倒了过去,唯有代长老之责的李霜降强撑着局面,一一谢过众人的关心,将师尊与师弟师妹一并带回苍澜山。

    从此以后,天一宗对外宣布,不再参与仙界的聚会与大比,门内修士除闭关修行外,便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下山除魔中,势必接过楸吾仙君除魔卫道之大旗。

    “没想到林铎这小子竟有此等魄力,平日也没见他与楸吾关系有多好。”司界终于忍不住开口评价道。

    扶桑心里那根弦松了下来,自然也乐意搭他话茬:“林铎是楸吾从人界捡回来的,没有楸吾,他早就死在魔物的利爪下,根本活不到今天。”

    “我印象里怎么没这段?”司界往他身边坐近了些。

    “那是你还没巡查到这个世界前的事情。”扶桑垂眼低笑,浅金色的冷漠竖瞳泛起别样神采,将淡漠的脸色染上几分柔软,“当时楸吾都还是个修为没到筑基的小废材,为了救下林铎被打得半死不活,所以不管之后楸吾怎么嫌弃他,甚至得罪他,他都不会对楸吾有怨言。”

    “这才是你选中楸吾,让他与气运之子结缘的原因吧。”司界神情复杂地看着扶桑的侧脸,“你想给他一个成神的机会。”

    “大人不要凭空臆测,说得像是我那种为某人徇私情的神明。”扶桑的神色冷了下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这个世界。”

    “那祝愿你成功?”司界冷笑着别过眼,看向再次荒凉下来的锁魔塔废墟。

    扶桑把手中的大椿树枝扔进池水,树枝沉没的瞬间,画面转向了正在落雨的魔渊。

    “我当然会成功。”扶桑笃定地说。

    *

    宋泓守在楸吾的病榻前,除了必要的喂水喂药,全程一动不动,仿佛被抽去灵魂的木偶,神情涣散呆滞。

    他们如今都在衡遥前辈的府邸,一处建在凹陷盆地里石头宅子,房间的高低大小以及里面的布置,都是仿照人类的住宅设计的,所以将楸吾安置在此处养伤很合适。

    衡遥前辈为能住进宅子,也缩小了身躯,化为了人类的形态,惊得小呜大呼小叫,说认识前辈这么久还没见过前辈这副样子。

    不过前辈的手脚则保留了灵活柔软的触手,行走时没有脚步声,只有触手摩擦地面的粘腻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但听着听着也习惯了。

    他们在宅子里闭门不出小半年,因为楸吾昏睡不醒,宋泓都快把楸吾身上的疗伤药喂尽了,每天都检查一遍楸吾的脉搏和心跳,没有不正常的地方,可楸吾还是没有醒过来。

    衡遥前辈探了探楸吾体内的枷锁,告知宋泓楸吾并不是假装昏睡,而是被某些意识阻碍了苏醒。

    “他没什么大问题,尊主,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衡遥徐徐说道,“您若在宅院里待不下去,可以跟小呜出门走走,这里有我看着。”

    宋泓又不动弹了,他说他还是亲自守着楸吾为好。

    衡遥也便不多打扰,只是适时地向宋泓告知他未来修行的内容。

    神明开天辟地后,曾有七只古老的魔物追随神明,听候神明差遣,衡遥便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到如今,也只有衡遥愿意听命于神明,其他六只魔物中,有四只因曾过分祸乱人界,被神明禁锢在魔渊四方的尽头,有一只被封印在仙界的锁魔塔下,一百多年前在开启圣地的过程中被楸吾所杀,还有一只至今隐匿于人界不知所踪。

    宋泓之后要做的,便是前方魔渊四方的尽头,逐一斩杀那四只魔物,取得它们的内丹。

    “也就是说,我的修行内容是斩杀前辈您的同伴?”宋泓神思飘忽,但句句都有听到耳朵里。

    衡遥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得没有情绪:“尊主此言差矣,自它们背叛神明的旨意后,便不再是我等的同伴。”

    “但神明本身对你们魔物就不仁慈啊。”宋泓狡黠地故意挑拨道。

    衡遥前辈脾气太好,哪怕被楸吾砍断过不少触手,都没在宋泓面前讲楸吾一句坏话,还主动为楸吾提供养伤的房间,将圣人的评价标准落到前辈身上,宋泓完全可以称它为“圣魔”。

    而“圣魔”果然回答道:“神明仁慈与否,不是我等能随便议论的,还请尊主慎言。”

    “我倒是好奇神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宋泓说,他并太信任神明,这是他在人间游历留下的后遗症。

    “祂不会讨你喜欢,也不会试图让你理解,”衡遥这个回答出乎宋泓的意料,“但祂从来都是正确的,这一点,直到三界覆灭都不会改变。”——

    衡遥:我要不要告诉尊主,其实他和他师尊都见过神明……

    小呜:前辈,我想变成人形,教我,教教我!

    宋泓:怎么还不醒呢,明明伤口都痊愈了。

    楸吾: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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