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初春, 乍暖还寒,越往北走越冷,仿佛又走回了冬季。
秦容时、柳谷雨、陈三喜、秦般般四人眼下就住在往北去的大船上, 春闱在即, 这就是进京赶考的。
江州靠南,京都在北,真就是远得山南地北,明明开了春, 可越往北走越冷,如今在船上还日日吹着江风, 更是连门都不想出了。
明明是赶考, 为何陈三喜和般般也去了?
这得从前些日子说起。
秦容时进京考试, 路程遥远,总要寻个照应。
早几年陈三喜和秦般般就成了婚,陈三喜无父无母,把师父、师娘当亲爹娘孝敬,算起来也是何家、秦家结了亲家。
何宽本就是个热心肠, 又有这层关系在, 自然想法子。
他熟人多, 人脉广, 立刻找到相熟的商队正要进京,就让秦容时夫夫两个跟着商队一同进京, 陈三喜带着几个镖师好手同行, 也防孤零零几个人遇到山贼水匪没有帮手。
京都, 一国之都,自然惹人向往,秦般般虽没明言想去, 但好奇得很,连着好几天总拉着陈三喜说,等你回来可要和我好好说说京都和府城有什么不一样?那里的路是不是比府城更宽?房子有多高?好吃的多不多!你多看看,回来和我讲!
她兴冲冲盯着陈三喜,一双水灵杏眼闪着柔光,这让陈三喜如何忍心她只能听,不能看?直接就拉着人一块儿去了。
这一路可远了,先走官道再坐船行水路,最后再转官道,折腾个二十来天才能到京都。
大船上,秦般般敲响了秦容时、柳谷雨房间的房门。
“二哥,柳……”
就在秦般般刚说出三个字的时候,秦容时立刻走到门前开了门,打开门就朝妹妹飞快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秦般般捂了捂嘴,又朝屋里看了一眼,最后用气音小声问道:“怎么样?柳哥好些了吗?”
柳谷雨有个晕船的毛病,早在他们前几年第一次去府城走水路时就发现了。
自那以后,秦容时都避免带着他坐船,回福水镇宁愿绕远路多走一天也是走官道。
但上京走水路是避免不了的,秦容时担心柳谷雨受不了,起先还不愿意他一起去,但这番赶考,少说三四月,多则半年,柳谷雨可不放心,非要跟着一块儿去。
再加上江宁府多水多船,出门经常撑小船,小船行得慢,又四面敞风,柳谷雨也没有晕船过,他还以为自己坐船的本事练出来了,已经不会晕船了,哪知道坐大船还是不行。
但幸好家里有个大夫,秦般般早准备着,提前备好了口服的、外用的晕船药,才不至于让他上船就吐个昏天黑地,可即使用了药,人也蔫巴了,整天都缩在房间里恹恹无神。
秦容时看了妹妹一眼,又看了陪在秦般般身边的陈三喜一眼,二人成婚三年,秦容时如今也把这妹夫看顺眼了。
何镖头年纪渐长,已经不怎么出镖了,镖局里很多大镖、远镖都是陈三喜带了人去送。这几年下来,他可存了不少钱,但物欲低,身上穿的仍然简单。
但身旁的秦般般却穿得光鲜亮丽,枣红色的裘衣,缀了厚实保暖的狐毛领子,内里是灰蓝色提花长袄,头上还戴了一对珊瑚簪子,听说是去年陈三喜送镖到靠海的大城,从那边带回来的首饰。
这汉子粗糙惯了,却把娘子照顾得很好,人也圆润了两分。
秦般般正抻着脖子往屋里看,船上的客舍并不宽敞,只摆得下一张小床、两张凳子,一眼就能全看完。
她看到床上鼓鼓囊囊的,像是躺着一个人。
秦容时回了神,也顺着视线看去,小声道:“刚睡下了。”
秦般般点头,又小声说道:“我刚刚问过了,下午申时就大概能到了营城了,到时候就可以下船转官道。商队会在营城休整一夜,第二天再出发,到时候再让柳哥好好休息休息。”
秦容时点点头,又扭头让般般和陈三喜回去歇着。
确实如秦般般所言,申时末(下午五点)一行人下了船,商队的人更多,货也多,陈三喜和几个镖师同他们一起卸货,秦容时和柳谷雨、般般先去了客栈。
“吃颗话梅?”
秦容时半揽着柳谷雨的腰,这人刚睡醒,人懒懒的,像没有骨头的蛇一样扒在秦容时的肩膀上,听到秦容时的话后也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张了嘴,长长“啊”了一声。
秦容时含着笑,往他嘴里喂了两颗,剩下的递给秦般般。
般般连连摆手,只说道:“太酸了,我才不吃。”
酸梅子开胃,柳谷雨上了船就没什么胃口,只有吃些酸的开开胃。看他这模样,秦般般起先还担心他有了身子,提心吊胆把了脉,这要是在路途中怀了孕,可处处都不方便。
幸好,秦般般把了脉,只是晕船引起的食欲不佳。
几人去了客栈,找厨房煮了一碗开胃的酸汤面,热乎吃了一顿,要找小二要了热水,好好洗了洗身上的尘,休息一晚继续赶路。
三月考试,几人刚过完元宵就出了门,二月初终于到了京都。
已到了暮色四合的时辰,几人踩着夕阳西下的最后一缕霞光进了城。
府城的城门已经足够高大,但京城的城门更似一只巨大的怪兽,张着大口邀人进去。
城垛上插着一排猎猎翻飞的暗红色旌旗,守门兵士精神抖擞站在四角,门前也有身穿甲胄的兵卒查看来往行人的路引。
临近春闱,赶路来的读书人不少,老少都有。
几人查了路引、身份符牌,背着包袱进了城。
“这就是京城……好大,好多人啊!”
天还没有全黑,但街市上各家各户已经点了灯笼,万千灯火通明。
左右铺子林立,酒旗斜斜挑出檐角,酒香飘出,还能看见伙计站在门前吆喝卖酒。
还有宽敞的茶馆,里面荡出新煎团茶的香气,左右坐着拉二胡的老乐人,中间台上还有捋着胡子说精怪故事的说书先生,醒堂木一排,满座叫好。
还有路边的杂耍,表演舞乐的胡姬,猜灯谜、玩投壶、射箭的玩乐摊子,叫卖声更是多,各种卤煮炸串蒸菜小食,花样儿可比府城多多了。
街道很宽,赶得上府城两条街道那么宽了,全铺着青石板,偶尔还能看到高大、贵气的马车驶过,得是两三只白马才能拉动,如一间能随意行走的小房子。
还有远道而来的胡商,拉着驼队走过,骆驼的脖子上挂着驼铃,晃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车队里还飘出各种奇奇怪怪的香料味道。
“哇!这是骆驼?!我只在书上看到过!”
“他长得比马还高!好大好大一只!”
进了城,般般嘴巴就没停过,看什么都新鲜。
府城已经很繁华了,但到了京城才知道山外有山。
这还只是外城,听说外城进内城还得一两个时辰的路程,还远得很。
不过这些过后再研究也行,眼下时辰不早,最要紧还是找个客栈安顿下来,明天再去看房子。
考试在三月初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段日子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那银子得如流水般淌出去,都不够花的。
这一路又是坐船又是坐车,四个人都有些疲乏,寻了个好客栈,也不管价格高低,先好好休整一夜再说。
又找客栈伙计要了店里的吃食,几人晚上应付了一顿,都洗漱收拾上了床。
次日,秦容时和陈三喜两个男人出了门,寻牙人看房子。
“哎哟,您是赶考的举人老爷吧?看您这模样,生得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看就是为官做宰的料儿!”
牙人都生得一张巧嘴,眼前这位房牙也是,他一眼就认出秦容时是进京赶考的,又看了二人的衣裳、配饰,心里对他们能花多少钱、赁怎样的院子已经有了底。
秦容时点头,说道:“租间小院,两舍的,带灶房能自己生活做饭,最好离内城近些。”
贡院在内城,进了内城约莫还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这外城进内城就够花时间了,内城进去再找贡院还得耗时间,可是磨人。
房牙乐得笑,忙弯着腰说道:“晓得晓得!小人这儿有几处好院子,给您瞧瞧?”
说罢,他领着秦容时、陈三喜进了门,带他们到一面黄墙前,又嘿嘿笑着上前把卷挂上去的油纸地图翻下来。
好大一张地图,长近两丈,宽近一张,“唰”一下展开,满满当当铺了正面墙。
图上大街小巷、房舍、各方城门都一览无余,清晰明了。
房牙不知从何处摸了一根木棍子攥在手里,在图上指指点点说道:
“两舍的小院儿,带灶房的,这几处都不错,我给二位说说。”
“这处,茶油巷里的院子。这儿里内城最近,绕过一条街就能直接进内城,走路半刻钟不到。里头东西俱全,院里还有一口井呢!做饭、洗衣都方便!”
房牙也是个实在人,好不虚瞒,他顿了顿又道:
“但有一点儿,小的得跟您说清楚!这户隔壁人家更生了孩子,一墙之隔,近得很,刚出声的娃儿爱快爱闹,尤其夜里容易闹腾。旁人倒罢了,可您是要科考的,休息得好,平日温书也求个安静。”
“这地段不错,确实近,就这点儿不好。”
陈三喜听了皱眉,想着读书确实要安静,立刻道:“哪还有没有别的院子?”
房牙忙说:“有的有的。”
“还有这儿、这儿,这两处都是状元巷的院子。嘿,这儿要稍远一点儿,但出门就是大街,可以直接坐车,坐车进城也差不多半刻钟就能到!”
“这状元巷里的房子是您这样的读书人最爱租的地方,这巷子里出过一个状元!哎哟,这儿的房子可俏得很,您二位是来得早,这还有一个月才考试,再过些日子,怕是一间院子都没有了!”
房牙一边笑一边说,说两句又玩笑一句,说得轻松,但该介绍的半点儿没落下。
“不过状元巷里的院子都没有井,都是巷头、巷尾两口井,得自己去打水。长住是不便的,但您只是赶考,短租一两个月倒也不打紧。”
“这两处院子,一个大些一个小些,细的还得现场看。您要是觉得不错,小的就带二位一块儿去看了。”
“哦!对,巷子里有两户人家的妇人做浆洗,冬衣一盆八文钱,夏衣五文。您要是没带家眷、仆从,也能请她们洗!巷子里住着好多备考的举人老爷,都是请她们洗的!”
虽说秦容时、陈三喜都带了家眷,可带来也不是让他们洗衣裳的,倒觉得巷子里有浆洗换钱的妇人挺方便的。
两人同房牙去看了房子,乘牙行的牛车去了状元巷,两处院子都看了。
都干净着,但京都的赁价实在贵,一处一月十五两,一处一月十二两,自然选了便宜的那间院子。
十二两也嫌贵呢,秦容时试图讲价。
但房牙很坦诚地说道:“您是第一次来京都,不清楚其中门道,平常时候赁价在这个数到这个数。”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八”,又比划了一个“十”。
“但这不是临近春闱了,全城租赁的院子都涨了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小的也是给人做工,上头还有东家压着呢!可不敢给您少!而且您来得早,再晚半个月,这赁价还得涨呢!”
这是看准了外来的考生必须租房子安顿,这价格涨上去,他们见了肉疼,也不得不租。
也不止房屋的赁价涨了,就连客栈也涨了价。
昨天几人要了两间房,一间就要了三百五十文,都够在福水镇租一个月的铺子了。
这钱是非花不可,秦容时选了那间小些的院子,当即和房牙签了契,爽快交钱换了钥匙。
这生意谈得快,房牙也高兴,领着两人在巷子外逛了一圈,熟悉周围街市、铺子。
“那边是菜市、肉市,离状元巷很近,三两步就到了,平常做饭买菜就可以去那边!”
“往左出去是广林街,那边馆子多,小食摊也多,林家食肆、杨记汤饼、八仙居味道都好!八仙居稍贵些,前两个都是价格实惠的,要是家里不想做饭,也能去那儿捎两个菜回来。”
“广林街往前走,右数第一条巷子进去是卢家药庐,那里的卢老大夫医术好!有个小病小痛都可以去!不过得找卢老大夫!六十岁年纪,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大夫!他儿子医术一般,没学到他父亲的本事。”
……
房牙絮絮叨叨说了好些,最后才留下一句吉利话。
“那两位贵人就安顿吧,小的也祝郎君金榜题名,桂折一枝!”
房牙说完也离去了。
秦容时和陈三喜进院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绕到广林街买了些吃食,之后直接回客栈接人,夫夫、夫妻二人当天就搬进了新租的小院子。
第182章 府城市井82
几人搬进了状元巷, 很快安顿下来,因着只是为了考试短租一段日子,也不用和左邻右舍处好关系, 再加上左邻右舍也多是准备考试的读书人, 各自都忙着,考完春闱就得返乡。
倒是房牙说的接浆洗活计的两户人家,柳谷雨和秦般般上门问过,人家热情招待着, 说要是一直请他们洗衣裳,一次还能便宜一文。
这几年, 柳谷雨赚了不少钱, 他已经把柳家食肆的铺面盘了下来, 还把旁边一间铺子一并买下,食肆扩建,客源也越来越广,生意红火,在府城虽比不上那些大酒楼, 但也是能叫得上号的餐食馆子了。
再加上, 他和熙春楼的合作越来越深, 又教了几个特别的菜方子给熙春楼的主厨, 每个月分给他的银子都不少。
所以自己能轻松些就轻松,每个月十二两的赁钱都给了, 这七文八文的浆洗钱也没什么不舍得的。
住了几天, 把附近几条街巷都走熟了, 这日天气好,四人都出门逛了逛,柳谷雨把关屋里温书的秦容时也挖了出来, 说要带出去透透气。
“广林街街头有一间两楼的书坊,去瞧瞧?说不定京城书坊卖的书,有府城没有的。”
说到书坊,不得不说说谢宝珠了,他前几年终于考中了秀才。以他的资质,考中秀才已经全靠书院夫子们的拉扯加李安元的引导,他自己也尽了最大努力,再往上是难上加难。
谢宝珠知难而退,考中秀才第二年就退了学,也没接手家里的生意,而是在漯县县学旁开起了书坊,铺面大、书籍多,是漯县最大的书坊。
再说李安元,他考中举人后也没再继续考试,但举人功名在漯县已经很够看了,李家人也都高兴得很,都说送他读书是最明智的。前两年也被县学聘作教谕,已经在县里待了两年多,去年存够了钱买院子,把家里人也都接了去。
如今谢宝珠、李安元两个都在县里,也互相有个照应,倒也不错。
再说回现在,秦容时听到“书坊”两个字,也多少来了些兴趣。
几人就这样逛进了书坊,书坊里坐着一个穿灰色棉袍的老先生,他坐在竹摇椅上,捧着一本蓝皮书看得格外认真,听到动静才抬头看了去,盯着几人问道:“这是来看考科举的书的?”
秦容时一身书生气质太浓,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定然是参加春闱的学子。
秦般般连连点头,笑着答道:“是呢,老先生,您这儿考科举的书多吗?”
天子脚下,一块板砖下去能砸到两个八品九品的芝麻小官儿,这等着考春闱的举子实在不稀奇。
老先生不太热情,但也没有冷脸,继续歪着身子躺在摇椅上,朝着某个方向的书架一指,说道:“那一排都是!随便看,随便找,有找不到的再来问我。若不买书,只看书也可以,一个时辰十文钱,那边有椅子,交了钱就能看。”
秦容时点点头,拉着柳谷雨一起去了。
但柳谷雨对这些经论策略没什么兴趣,在秦容时身边待了没一会儿就待不住了,趁着秦容时看书看得出神,一撅屁股就溜了。
他在书坊里逛了起来,看了些其他类型的书,倒真让他在角落里找到几本有意思的。
嗯,小黄文,还是带插图的那种。
哇!
嚯!
哎哟!
柳谷雨蹲在角落里,做贼般一页一页翻过,越看眼睛越亮,感叹古人的开放,玩得一点儿不比现代人少啊!
这个好!
这个动作大!
“在看什么呢?”
脑袋顶上冷不丁响起秦容时的声音,柳谷雨吓得手一抖,手里的小黄书掉了出去。
风一吹,书页哗哗翻动,最后停在一页插图上。
雅致的庭院里假山奇石罗列,园中栽着盛放的山茶,山茶丛前搭了一个大秋千。秋千上一高一瘦两个人影交缠在一起,衣衫已经半褪,顺着秋千忽高忽低,颠颠荡荡,在雅致的园子里做着不太雅致的事情。
秦容时:“……”
成婚四年,但秦容时有时候对着柳谷雨还是觉得无奈又头疼。
比如现在,这哥儿完全没有被撞破看小黄书的羞涩,而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合拢那本书,然后塞进自己挑选的几本诗选中。
秦容时:“……什么意思?”
他低低喟叹一声,无奈问道。
柳谷雨嘿嘿一笑,哥俩好般勾上秦容时的脖子,奈何身高差只能让他垫着脚才能攀上去。
“好东西,等你考完咱俩一起研究研究!”
秦容时觉得这事儿不需要照着书研究,都是水到渠成才,面无表情把柳谷雨塞进来的书拿了出来。但柳谷雨嫌他花样少,只知道傻干,瞪他,又给塞回去。
秦容时再拿,柳谷雨再塞。
秦容时:“……”
好了,这是非买不可。
他险些气笑了,摁着人压着声音沉沉道:“不用等考完,今晚就可以研究!”
柳谷雨惊喜:“考前解压?!那你很会玩了!”
秦容时:“……”
秦容时一时语结,气自己过了这么久还是说不过柳谷雨。
不过说归说,柳谷雨到底知道轻重,没再考试前故意撩拨秦容时,万事还是等他考完再说。
不过这些日子真是欠了一屁股债,一次两次可还不回来。
两人拿了书,秦容时又挑了一些笔墨,这才去找那位老先生结账。
老先生方才不算冷淡,也不甚热情,可现在却兴奋地同秦般般说话,说得眉飞色舞。
“不错啊!你这娘子很有眼光啊!这本话本买的人少,这你都看过!”
“哎呀,平常也有小姑娘到我这儿来买话本子,但买的都是《闺梦令》《三戏牡丹》之类的情爱本子。少有娘子这样,看话本子看破案的!”
老先生像是找到知己般,很兴奋地同秦般般聊天,说到后面还说起了话本子里的剧情。
秦般般少时就爱看话本,她不热衷于情爱缠绵的话本,更喜欢讲侠义的,或是神异志怪,最近还爱上了破案的话本。
他同秦般般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又道:“我这儿还有《奇案十三册》《洗冤录》《西出阳关》……都是破案的!”
他说了好几本,其中还真有两本是秦般般没看过的,陈三喜直接挑了出来,于是兄妹两个最后都拿了几本书。
老先生高兴,还痛痛快快给抹了零,只是在看到秦容时几本诗赋、策论的书籍中掺了一本格格不入的……他下意识皱眉,又看一眼读书人打扮,明显是等着春闱开考的秦容时。
啧……会试在即,不好好温书,却看这些闲书!长得倒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惜了……哎!
秦容时如何不知老先生怪异目光里代表着什么意思,可他有什么办法呢?
夫郎是个贪玩的,也只能由着他了。
几人买了书、笔墨,提着打包好的东西出门,这时候也不急着回家做饭,而是寻了一间生意好的馆子。
“这儿人多,味道肯定好!”
柳谷雨有经验,自信说道。
饭馆里有外向善谈的熟客在,听了赶忙回头看一眼,热情道:“这位夫郎可说对了!林老头的手艺好着呢!他做的烧鹅最绝,几位可得尝尝!”
秦容时和陈三喜这才发现,这家偶然遇到的食肆正是之前房牙向他们介绍的菜馆子之一——林家食肆。
柳谷雨道了谢,喊小二来点了菜,果然点了那位大哥推荐的烧鹅。
馆子里人多,等菜就等了好一会儿,幸好几人都不是很饿,不然闻着满室菜香还真有些折磨人。
等了许久,点的菜终于陆陆续续上来了。
光烧鹅就是一大盘,还加了不少佐菜,土豆条、豆芽、豆皮铺在最下面,油汪汪的宰成小块的鹅肉盛了一大盘子。
鹅肉先过油煸炸过,带着油脂的鹅皮煸得焦酥,吃起来半点儿不腻,还用了花雕酒、姜葱去腥。再用馆子特制的红油辣子酱炒香,加仔姜、泡笋子、酸萝卜一起炒,那味道是真香,临出锅再撒上一把芫荽碎,碧绿的颜色点缀着,色香味俱全。
还有铺子里的特色菜,肉丸酸汤。
这酸汤不是番柿、醋调出来的酸味儿,而是几种本地特有的野果子,只有春天几个月才能吃到,是个时令菜。这酸味不刺激,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果香,熬出来是橙红的颜色,倒有些像番柿熬煮的浓汤。肉丸子是捶打出来的肉丸,猪肉、鱼肉、羊肉、虾肉做成的,各色各样的肉丸子下锅煮熟,肉质紧致,熬煮得入味,加一把盐调味就可以端出了。
再有几盘家常菜,一个小炒肉、一个清炒蒜薹、一个韭菜鸡蛋饼,也都是好味道。
一行四人吃得高兴,柳谷雨是个会吃的,就连他也赞不绝口。
几人吃了饭,又两两一对逛了夜市,瞧着时间差不多才前后脚回了新租的院子。
这几天熟悉了周围的路线,明天该到内城逛逛,也熟悉熟悉贡院的位置,提前踩点,为考试做准备。
外城繁华热闹,市井小民、低品小官小吏都住在外城,若要逛外城,那真是走上一整天都逛不完,看这儿有趣,看那儿也热闹。
但内城要冷清许多,伴随冷清的还有庄重肃穆的气氛。
公侯伯爵、名门世族,还有高品的大官都住在内城,人家门前石狮子的底座都快和你一样高了,门前台阶更是不敢靠近。
你从这条街走到那条街,腿儿都走细了,说不定只从人家前门走到后门,那在大宅府邸里都得坐轿坐车。
不过冷清也有冷清的好处,路上不拥挤,很快寻到贡院的位置。
地方远了些,但幸好路不绕。
过后几天秦容时就没怎么出门了,而是在屋里温书,潜心备考,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很快到了会试这天。
三月初三,状元巷难得热闹,前后左右都开了门,全是参加春闱的学子准备出门考试了。
“吃的喝的都备好了,我备了两个大水囊,想来是够喝的,别买贡院里提供的水!但你也少喝些,在号舍里不方便。”
说话的是柳谷雨,显然还记得之前乡试上喝考院提供的水拉肚子的学生。
秦容时又检查了一遍笔墨,这些东西昨天就备好了,但他还是又看了一遍。
那头秦般般递过来一个毛乎乎的护膝,也说道:“哥!把这个带上!我听隔壁几户人家聊天,他家参考的人都备了护膝!北方太冷,都三月了还裹着厚袄子!这是我这些日子新赶出来的,针脚粗了些,但羊毛的暖和!”
秦大夫还唠叨道:“夜里凉,可不能伤了膝盖。”
秦容时点头,把羊毛护膝也收好了。
“车叫到了,快走吧。”
这个时候,陈三喜大步走了进来,他仍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但干的都是实事。状元巷里都是等着考试的学子,今天一拥出门,车可不好叫。但陈三喜提前出门去了车行,已经找到了,就停在门口,是一架带车棚的骡车,四面挡风,也不怕冻着。
陈三喜大步流星走进来,直接把装被褥、厚衣的手提木箱拿上,就等着出门。
也不啰嗦,几人直接坐车到了贡院,院外已经有考官开始说考场规则,也有穿甲胄的士卒开始检查考生自带的考篮、考箱,只准带吃食、被褥、蜡烛等必备物,所有东西都要检查,查得比院试、乡试更严格。
秦容时最后回头看了夫郎、妹妹、妹夫一眼,淡笑道:“回去吧,风口冷。”
说罢,他提着东西排队进了考院——
作者有话说:……换封面了[撒花][撒花]
第183章 府城市井83
秦容时进了考场, 柳谷雨还有些恍惚,陈三喜和秦般般也没有催促他,一直到贡院前的考生都入了院, 来送考的亲眷家人都依次散去, 几人才离开。
“柳哥,你别担心了,我哥定然考个好名次回来的!”
秦般般拉住柳谷雨的手,同他小声说道。
柳谷雨吐出一口气, 即刻也露出大大的笑容,扭头望向般般, 笑道:“正好天黑了, 咱去逛夜市吧。”
其实明日才开始考试, 但要提前一天进场,所以每次的会试都是提前一日傍晚时分进的贡院,等贡院院门关闭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了。
虽是夜晚,但京都的夜里也亮如白昼, 灯火通明, 离贡院不远处有大慈恩寺, 此刻正高高低低飘出孔明灯, 飞灯千百,大多都是参加春闱的举子们的亲眷在点灯祈福。
但柳谷雨不信这个, 他更信秦容时的本事。
“哇!好多花灯!我们去看看吧!”
秦般般也不信, 她就是觉得漂亮, 天灯三千盏,蜿蜒向天上,如一条发光的星河, 这在府城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柳谷雨和陈三喜自然也依了她的意思,一路朝着大慈恩寺过去,但内城确实不如外城热闹,处处透着严肃。
几人只在寺外站了站,看着一盏盏孔明灯飞上天空,融入那条灯河,越飞越高,明灭闪烁的灯光渐渐看不清了,好像真的变成了不起眼的星子。
看了灯,几人还是去了外城,还得是外城的夜市好玩,能从东市逛到南市,再从南市逛到北市,把稀奇吃食吃个遍,把有趣的杂耍表演看个遍,最后才回了小院。
这一夜也累得慌,几人早早洗漱回了屋。
秦般般、陈三喜夫妻两个还在屋里说着小话,房间里的烛火也没有熄,倒显得另一间房间里的柳谷雨有些孤苦伶仃了。
哎。
柳谷雨翻了个身,然后把身旁秦容时枕过的枕头抱进怀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等秦容时考完,他一定要拉着秦容时大战个三百回合。
这段时间真是当和尚当久了,人都要原地登仙了!
想到这儿,柳谷雨把脸埋在枕头上,来了一口顶级过肺。
嗯,有秦容时的味道。
柳谷雨又嘿嘿傻笑了两声,蹬着腿儿在床上滚了两圈。
其实柳谷雨自己也说不清楚秦容时身上是什么味道,他没有熏香的习惯,但近距离待久了,总能从他身上闻到一丝特别的别人身上没有的味道。
隔壁屋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小动静,听不清楚,但小夫妻嘛,懂得都懂。
柳谷雨咬了咬手指,都想抱着枕头来一发手动挡了。
裤子都脱一半了,手正要握上去,自己的房门却忽然被拍响,咚咚咚的,火急火燎。
“……我操!”
柳谷雨吓得浑身一抖,厚脸皮也不禁脸红两分。
门外还传来陈三喜的声音,急急喊道:“柳哥!柳哥!”
听着是真有急事儿!柳谷雨也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穿好裤子,裹上外衣,趿拉着鞋子走出去。
“怎么了?”
开了门,就看见陈三喜心急如焚站在门口,一向沉静不外露情绪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忧心紧张。
柳谷雨也不自觉把心提了起来,又见秦般般不在,更紧张了。
“怎么了?般般呢?”
陈三喜没有细说,只简洁了当道:“般般肚子疼,我去给她拿药,麻烦你进去照看她一会儿!”
说罢,他扬了扬手里的药方子,想来是秦般般自己开的。
柳谷雨立刻明白过来,也没有多问,想着还不如待会儿直接问秦般般,又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你快去,快去!”
陈三喜扭头跑进夜色里,柳谷雨也急匆匆去了二人的房间。
“般般?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肚子疼?难道是今天夜市上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人还没有走近,着急忙慌的问候声先到了。
秦般般拥着被子坐在床头,肩上披了一件缀雪白毛绒的斗篷,同样缀着雪白毛绒的风帽戴在头上,衬得巴掌脸小巧精致。
她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
好半天才支吾出一句:“……不是吃坏了。”
柳谷雨也是关心则切,一时竟没有注意到秦般般脸色的异常,还以为是屋里炭火太足,暖和熏热了脸。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无缘无故肚子疼呢?”
秦般般更脸红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半天她才嗫嚅了嘴唇,小声说了一句:“……”
柳谷雨皱眉,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什么?”
秦般般闭了眼,咬牙说道:“我把了脉,是有喜了!”
怀孕并不至于羞于启齿。
但秦般般怀孕快有两个月,毫无察觉,也亏得她自己还是个学医的,竟半点儿没有发现。
这其实也怪不得她,这孩子听话懂事,一直安安静静待在肚子里。
这都快两个月了,却完全没有孕期反应,就连一个月前坐车坐船也安安静静的,吃饭也吃得,睡觉也睡得,再加上这段时间全家人都紧张秦容时考试的事儿,谁往这方面想了?
上个月月事倒是没来,可她以为是赶路路上风尘仆仆,一次没来也正常,当时也把了脉,可或许是月份太小,什么也没发现。
因此,哪怕秦般般是个大夫,她也完全没想到自己怀孕了。
秦容时春闱在即,可不止他们夫夫两个禁欲好些日子,就连陈三喜也素了好长时间。起初刚搬了小院,地方陌生,又是刚赶路到京都,身心俱疲,也没心思想这事儿,后来考期越来越近,更没心思了。
但今日见了好灯好景,小夫妻又都年轻,感情最好的时候,哪里还忍得住?情到深处,一切也是自然而来。
但是……
这孩子确实听话懂事,可你老拿根粗棍子捅咕它,再听话懂事的孩子也不乐意了,可不得双手双脚齐齐抗议?
秦般般说她肚子不舒服,没一会儿就痛了起来,吓得陈三喜直接从床上掉了下去。
再一把脉,如珠走盘,流畅、圆滑、有力,是典型的孕脉。
错不了。
这话说出来,吓得刚爬起来的陈三喜脚一软,又直挺挺跪了下去。
还得是秦大夫本人安慰了他两句,又开了安胎的药方子让他去抓。
事事都好,可房里的事儿实在羞臊人,秦般般虽和柳谷雨亲近,却也不好意思把这事儿翻出来说给他听。
一听是有喜了,柳谷雨满心满眼都是小宝宝,哪有心思想旁的?脑子里已经放起小烟花了。
“有喜了?!”
“哎呀!这是好事啊!好事!”
“这……那肚子疼要不要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前些日子又是坐车又是坐船,肯定累坏了!”
“哎呀,要早知道你怀孕了,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出远门了,肯定还是在家养着好!”
柳谷雨说了一堆话,试探着伸手想要摸一摸秦般般肚子里的孩子,可男女有别,柳谷雨虽穿越成了一个哥儿,可他在现代的记忆深刻,打心底里仍觉得自己是男人。
秦般般笑了笑,她脸蛋圆了两分,是个标准的鹅蛋脸。
“没什么事儿,吃两服药就好了。”
她没好意思说屋里那档子事儿,只道问题不大,不用担心。
这时候,陈三喜也开了药回来,他放心不下,还把抓药的老大夫也抓了回来。
都说医者不自医,请大夫看看也好,旁的不说,至少家里人都安心些。
老大夫把了脉,说的话倒和秦般般说的差不多。
“那药方子没问题,就按那个吃吧。”
老大夫摸着长须子,先说了这样一句,所有人都安心了,但紧接着又来了一句:
“看样子,你这娘子也是学医的,怎这么马虎?孕期头三个月不能行房,这都不知道吗?可要多小心些!还有你这莽汉子,自家娘子不知道心疼啊!”
柳谷雨:“……”
柳谷雨闭了嘴,想笑,但还是死死咬着唇没有说话。
秦般般、陈三喜小两口闹了个大红脸,都不敢接话,由着老大夫教训了一顿,尤其是秦般般,已经羞得恨不得把头埋进被子里,直接钻进去躲着不见人。
陈三喜也脸红,但还强撑着把老大夫送出去,给结了诊金。
又过几日,考试结束,柳谷雨一个人去贡院门口接秦容时。
“怎么就你一个人?”
秦容时拎着行李,从人潮中挤出来,一眼看到站在树下等候的柳谷雨,快步走了过去,走过去才发现只有柳谷雨一个人在,秦般般、陈三喜都没有同路。
柳谷雨笑盈盈一张脸看他,脸上泛着喜气洋洋的红光。
“有喜事告诉你!!!”
这还没放榜呢,就有喜事了?
秦容时略挑了挑眉,捧场问道:“什么喜事?”
柳谷雨拍了他肩膀一下,大笑道:“你要做舅舅了!”
从容淡定如秦容时,此时也愣了一下,只觉得这几天考试把人考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般般怀孕了?”
他惊喜问道。
柳谷雨兴奋地点头,又连连拍了秦容时的肩膀,问道:“你说,这算不算喜事?”
“就等你考试放榜了,到时候再考个好功名,那就是双喜临门!回了家告诉娘,她肯定高兴得觉都睡不着!”——
作者有话说:其实有考虑过让谷雨怀宝宝的,但是谷雨的人物性格,我有点儿难以想象他怀孕的画面,感觉他还是没有把自己代入“哥儿”这个身份,就有点儿想象不出来,所以还在考虑要不要写生子的番外,有其他建议的宝宝也可以评论区提一提。
第184章 府城市井84
“般般有喜了?”
秦容时惊喜问道。
柳谷雨连连点头, 又细说道:“快两个月了。”
“这孩子懂事,知道自己娘亲出门在外不易,半点儿不折腾人, 都快两个月都没发现!般般自己还是学医的呢, 连她都毫无察觉!”
就连秦容时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笑,点着头说道:“好事,确实是好事。”
说到这儿,他也下意识看向柳谷雨的腹部, 没有说话,只视线从他小腹处轻轻扫过。
他们也成亲有四年了, 但一直没有孩子, 柳谷雨是个活泼爱玩乐的性子, 秦容时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他做小爹的模样,也不急着要孩子,反而觉得两个人的小日子别有趣味。
反正他们还年轻,这事儿顺其自然,该来总会来。
至于柳谷雨……他刚成亲那两年倒是很担心自己会怀孕。他前世是纯直男, 天意弄人, 穿成一个会生孩子的小哥儿, 虽然接受了新身份, 但要他挺着大肚子……
柳谷雨想一想,还是有些可怕。
不过成亲几年, 肚子也没什么动静, 他不知是忘了, 还是渐渐习惯接受了,对此也持放任的态度,不再忧心记挂这件事, 如今和秦容时也是一个意思,该来总会来的。
秦般般和陈三喜更不急,秦般般又是大夫,把过脉,知道自己和丈夫都没有问题,只是子女缘分没到。
全家只有崔兰芳急着抱孙儿。
罗青竹、宋青峰和柳谷雨、秦容时是同年成亲的,如今也有了孩子。小娃生在初秋,几人过年回乡时恰好看见,是个玉雪团儿般可爱的小哥儿,肉嘟嘟的脸蛋儿讨人喜欢,林杏娘天天抱着朝崔兰芳炫耀,可给她羡慕坏了。
崔兰芳也想抱孙儿,却不敢催几个孩子,怕他们有压力,只能眼馋别人的,那几日天天跑到林杏娘家,日日把小宝抱在怀里,亲得很。
想到柳谷雨方才的话,秦容时也忍不住笑道:“娘知道了定然高兴,她早盼着抱孙子了。”
两人说着话,手牵手回了状元巷。
秦容时回去第一件事就去看了妹妹,见秦般般坐在床上,脸色红润,瞧着没什么问题,说话语气也都正常,也放心下来。
“二哥,你回来了?”秦般般正倚着枕头翻前些日子买的话本,手里时不时拿一块杏脯喂进嘴里,抬头就看见秦容时进来了,惊喜问道,“考试顺利吗?”
秦容时点点头,也问道:“感觉如何?”
秦般般自然知道自己哥哥在问什么,也知道柳哥肯定把自己有喜的事情说给他听了,她低头弯眉笑了笑,点头道:“还好,感觉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的,肚子也已经不疼了。只是前两日有些不舒坦,得静养几天。”
听到这话秦容时才放下心来,又移开视线在屋里看了一圈,不见陈三喜。
正要问,高大的汉子就从屋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刚刚换了热水的汤婆子,直接往秦般般被窝里塞。
秦容时看着妹夫,开口正欲说话,陈三喜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开了口。
“我会照顾好般般的!”
陈三喜仍然不爱说话,但说出来的话都是说到做到的。
秦容时又点点头,回身就看见柳谷雨趴在门上,探出半边脸悄悄往里望,像做贼似的。
也不懂他玩的什么花样,明明可以光明正大走进来看,偏要藏在门背后悄悄看。
秦容时嘴角轻轻翘起,最后朝秦般般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再立刻告诉我们。”
秦般般点头。
秦容时这才扯过做贼做得高兴的柳谷雨回了自己屋子。
如此养了几天,秦般般也慢慢下床走动,这些日子没有出门吃饭,也没有出门游逛,都是柳谷雨自己在院里做吃食,做的都是适合孕妇吃的东西,不能太补,也不能太素。
三月月末,微雨绵绵,真真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状元巷巷尾有一棵杏树,这时节开花正盛,是秾艳欲滴的红杏,倚着墙轻吐芬芳,有两枝还伸进了别家院中,大好春光。
可惜柳谷雨几人住的院子不挨着巷尾,只能远远瞧两眼。
那花刚开的时候,秦般般还只能躺在床上静养,想出门赏花却不行,缠着陈三喜出去折了两枝回来插瓶,如今还摆在屋里。
屋外雨声滴答滴答响着,秦般般在屋里看话本子,时不时揪着陈三喜认几个字。
陈三喜没有读过书,这几年被秦般般揪着耳朵学了一箩筐字,常用字认识个七七八八。
秦容时和柳谷雨在灶房做饭,是干豇豆烧的腊排骨,干豇豆还是隔壁牛婶子送的。
牛婶子的性格和林杏娘有些像,都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在巷子接浆洗的活计,家中的衣裳都请了她洗。
她快人快语,说巷子里其他读书人及其家人都是眼高于顶的,瞧不起她们,又因花了钱请她们洗衣裳,就把人当仆人看。
前两天,她接了一个姓郝的妇人的衣裳,提了桶去井边打水,打回去好浆洗。哪知道,那郝氏仗着自己花了钱,非要牛婶子帮她打水。
牛婶子想着人家照顾自己生意,帮着打了一桶。一桶不够,要两桶,两桶不够,还要牛婶子帮她提回去。
牛婶子暴脾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当场踹翻了两桶水,回去就把那盆衣裳抱了出来,直接摔到郝氏怀里,把浆洗衣裳的铜板退了回去,说这钱她不赚了,爱找谁找谁去!
郝氏也火了,直接在巷子里闹了起来,一会儿说自己儿子以后是要当大官儿的,一会儿又说使唤她们是给她们脸面。
那时候,柳谷雨恰好路过,看不过眼,帮着呛了一句。
牛婶子觉得这脾气对她胃口,事后拉着柳谷雨说了好一会儿话,又从家里抓了一大把干菜、干豇豆、干笋子、干菌儿送过来。
干豇豆烧排骨香得很,秦容时和柳谷雨都待在灶房,没人注意外头的动静。
院门外锣鼓喧天,好几户人家都开了门往外看,看见一队穿红衣的报喜官进了巷子。
立刻有个胖乎乎,下巴处长了一颗硕大黑痣的妇人激动问道:“官爷,可是来报喜的?是咱巷子里有人考中了?!”
也有人问:“出榜了?”
会试放榜在考试结束后十五天至二十五天之间,时间不定,秦容时今早去贡院门前看过,不见榜文,还以为今天不会放榜了。
报喜是好差事,官爷们也乐得蹭喜气,若是遇到阔气的,报了喜说不定还能讨到赏钱,因此被问话的官爷也高兴答道:“是呢,刚放了榜,贡院前如今已经围了好多人了!”
一听这话,好几个等不及的考生已经冲了出去,都急着去看榜呢!
长着黑痣的妇人笑得直拍大腿,又连忙问道:“那官爷是来报喜的?是什么名次,能劳您亲自来啊?”
官爷挺直脊背,支着腿儿,叉腰洋气道:“会元!就是会试第一!”
黑痣妇人啪啪拍着大腿,又问:“哎呀!第一!了不得,了不得啊!会元老爷姓啥?姓啥呢?是不是姓杨?”
这给官爷问愣了,下意识看了一眼红帖上的名字,摇摇头疑惑道:“不是啊,谁说的姓杨?”
另一边一个身材粗大两分,圆脸厚唇的妇人哈哈笑开了。
大笑的正是牛婶子,她笑弯了腰,对着官爷道:“官爷,您不知道,她儿子姓杨!”
黑痣妇人,也就是和牛婶子结了怨的郝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顿觉丢脸,也不管损她脸面的牛婶子,不管报喜官,扭头进了屋。倒是他儿子好奇谁是会元,还耐心等在一旁,想着听了名字再去看榜。
郝氏闹了笑话,巷子里笑声不断,夹在锣鼓声中。
官爷板起脸,喊了两声“肃静”,又才说道:“此次春闱会元——江州漯县福水镇秦容时!秦会元何在啊!”
长声喝出,却没有人答话。
牛婶子听得一愣,紧接着转动脑袋左右搜寻,却没看到人,下一刻也学着郝氏的模样猛拍了大腿一巴掌,“哎哟”一声蹿了出去。
“中了!考中了!柳夫郎,你相公考中了!可不得了啊,是春闱会元呢!”
*
清晨,菜市已经挤满了挽着菜篮子的妇人夫郎,都是住在附近民巷里的人家。这时候都拉着熟人一边逛菜摊子,一边聊天。
“没想到啊,状元巷里出了个会元!”
“真是不得了啊!听说才二十来岁,年轻得很!”
“确实年轻,听说还是个俊面书生呢!也不知道成亲了没有?”
“成亲了!小两口好着呢!那天报喜官到状元巷报喜,我凑热闹去看了,哎哟,好俊的郎君!他夫郎也生得俏嘞!啊哟哟,你们是没看见,那郎君腰上还系着围裳,瞧着是刚从灶房出来!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还是读书人!”
“真的假的?!那些读书人不是都说什么‘君子……君子远庖厨’?”
“我亲眼看的!还能有假?!小两口手牵手出来的,感情好得很!”
“诶,你们说状元巷这地方确实有些名堂啊!保不齐又得出个状元!”
……
说到兴头,这些妇人、夫郎也不管认识不认识,脑袋凑一块儿聊得热火朝天,活像都是亲眼见着一样,但秦容时这个话题中心人从她们跟前过去也没认出来。
“这韭菜挺新鲜的,买一把吧?”
秦容时左手提着篮子,右手牵着柳谷雨。
明日就是殿试了,一连几天在家关着门温书的秦容时今天反而出来透了气,连纸笔都没碰。
马上又是考试,还是最要紧的一场考试,柳谷雨自然想做些好吃的,于是拉着秦容时逛了一圈菜市,他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听了秦容时的话,柳谷雨连连点头。
说道:“这个好,这个壮阳。”
秦容时:“……”
秦容时一时不知该放下,还是该拿起了,只觉得手里这把韭菜烫手。
还是柳谷雨一把接了过去,又向摊主问了价钱,交了铜板,继续嘀咕道:“还挺嫩,回去拿鸡蛋一炒也香得很。”
说罢,又拉着秦容时去挑了一根肉多的大棒骨,拿回家熬汤喝,还选了一些旁的好菜。
晚上好好吃了一顿,明儿是一场硬仗,起得也早,今天可得早些休息。
一夜好梦,次日天还没亮就全起来了,就连怀着胎的秦般般也爬了起来。
这殿试是要见皇帝的,秦般般想想就心慌,想让哥哥别紧张,可瞧着秦容时冷静的表情,觉得哥哥反而不紧张,自己却更紧张,也闭了嘴没有多话。
倒是秦容时对着妹妹说道:“时辰还早,清晨也冷,你还怀着身子,还是回去歇着。”
秦般般只说:“今天的时间还多着,等你走了我回去再睡回笼觉!”
见劝不住,秦容时也没有多说,只扭头看向柳谷雨。
他盯着柳谷雨看了好一会儿,思索片刻才说道:“等我回来,我想吃松黄饼和蜜汁焖鸡。”
声音清悦,没有紧张,也没有焦灼。
柳谷雨还想说两句鼓励的话,还没开口就听到这样一句,没忍住笑出了声,连连点头应道:“吃!等你回来就能吃到!”
二人也没有多缠绵不舍,说了两句,秦容时就准备齐全离开。
出外城,进内城,和一众参加殿试的贡士聚在皇城门下,由礼部的车驾送进皇宫。
旭日东升,大道上投下巍峨宫殿映出的巨大阴影,如一头抻着懒腰即将苏醒的巨兽,而檐上威严的脊兽高高翘起,头角直直指向逐渐变得碧蓝的苍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