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年岁上看, 易忘尘才是陪伴卿长虞最久的人。
只不过,相伴不代表相识。
卿长虞爱云游,爱修炼,爱行侠仗义, 爱与人彻夜论道, 爱轻千金博佳人一笑。
他喜欢做的事情太多, 分不出半点眼神给不感兴趣的人。
易承, 就是那个他不感兴趣的人。
他的师弟,永远的太清门第二, 永远的天下第二。
一年三百六十日,三百三十日都在练功,剩下时间在养伤。
易承能复刻卿长虞所有的招数,却还是屡战屡败。
连平局都做不到, 更枉论天下第一。
大多数的时间里,他一直注视着卿长虞。他身上每一点微小的变化, 易承都一清二楚。而卿长虞的目光中装了太多人,从来注意不到这个师弟。
因此这句轻飘飘的“其实和卿长虞不熟”, 使得那张原本就冷若冰霜的脸, 在瞬间更低一度。
因为实际上, 他真的不了解师兄卿长虞。
但对面妖狐仿佛读不懂空气一般,已经自顾自去翻几案上的书卷了。
卿长虞略扫一眼,眼珠顿住,停在了散开的书页上。
这写的什么?
其一言:
“那卿郎哪禁得一推,登时衣衫半褪, 体态风流,春光乍泄,欺霜赛雪, 暗窥得深深庭院,浅调笑欲拒还迎,藕粉细颈长颤吟,露破花蕊几重惊……”
书页上四个大字《大情密录》,旁还有小字:非我门者禁览。
这,这——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瞳孔震颤。
这小黄书除了主角名叫卿郎,跟他卿长虞有半毛钱关系啊!
卿长虞只觉一言难尽,默默将此书放于案底。
小黄书一撤开,就露出了下面铺开的长卷。
其二言:
“只见卿明公怀抱一红襁褓,三进黑魔寨,杀得片甲不留!温酒一壶,大喝魔畜,三千里外能闻其声!村民只见其蜂腰猿背,红缨挂穗,更显英姿勃发,自滚滚夕阳回村,长枪上串了九十九个魔头金丹!怀中婴孩酣然长睡,不曾有半点惊扰。”
九十九个魔丹串起来……也罢,只是有点艺术加工,比起刚才的还算好些。
卿长虞闭了闭目,将这本也垫到下面。
接着露出来的是一摞世情快报:
“惊!卿长虞夜御数男,急招新宠,有意者交纳百金可报名!”
“密!合欢宫特本:卿长虞偏好大合集!”
“一名修士的堕落:自述被红衣男修欺骗情感的始末!”
……
这里面有半个字是对的吗?
分明白纸黑字,却争先恐后跳跃着要攻击他的双眼,和尚存理智的大脑。
是这个世界还有个和他同名同字之人的意思吗?
【只有你一个】
那他的名声得有多混乱,连易忘尘都把这些当正史看,更别提其他人了……
卿长虞拎起纸页,指着上面猎奇的文字道:
“易尊者,小的不识字。”
这些字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要他背下这些东西,恐怕会终身难忘。
卿长虞在心中默默感谢裴肃给的启示,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一只文盲狐了。
冰冷审视的目光在狐妖的脸上扫视,见他畏畏缩缩一副可怜样,才收回模样。
百色楚狐大多记忆毁坏,眼前这只狐狸连自己的本相都忘了,遗忘东境文字也并非不可能。
既然是个文盲,那便只能说给他听。
易忘尘坐在了卿长虞对面,伸手将他一把拉正:“谁教你这么坐的?”
这狐狸跟没骨头似的,做的时候东倒西歪,仗着有一张脸显得潇洒恣意,是易忘尘最看不惯的没规矩。
白皙手腕上红痕遍布,接下来或许会变得青紫。
被易忘尘的指腹点过,冰冰痒痒的。
“他不怕痛,也不会像你方才那样龇牙咧嘴叫疼。”
卿长虞抽了抽嘴角:“他不是人?”
被对面冷冰冰地瞥了一眼,他眨眨眼乖巧噤声。
在易忘尘的记忆中,卿长虞这个人,简直像天生没有痛觉。
玉龙台上单挑魔修,重伤卧床三月,连体内的金丹被震出裂缝,还有闲心与人谈笑;
封灵骨钉凿穿琵琶骨,一言不发;
噬心毒发痛穿肺腑,还能捅人一刀。
手腕处力道收紧,狐妖轻嘶一声:“疼……”。
易忘尘收回按在他手腕处的手,道:“娇气。”
他又道:“他这个人,也从来听不进旁人的劝。”
让他不要带裴肃回宗门,他要带;让他不要轻信旁人,他说他乐意;让他别离开太清门,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很对】
001大赞之。
宿主就是那种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去淌一淌的那类人,世间第一等的不听劝。
卿长虞自己称之为:随心而行。
为一句随心,不知付出了多少血泪。
易忘尘又道:
“滥情鬼。一身的风流债,比狐狸还要花心。”
此时桌案上的一摞厚纸,似乎就是佐证。
卿长虞第一次想叫冤。天可怜见,污蔑,这是纯正的污蔑!他实在是个清清白白的老实男人!
有时喜欢逗人玩,但从未和人许诺什么地久天长,怎么能算滥情?
卿长虞扶额道:
“这人就没一点好……?”
易忘尘轻瞥了他一眼,嫌弃的意味清晰。
他道:
“此人是不堪、执拗、目中无人、讨人厌恶。但对裴肃这个畜生倒是用心,上天山寻碧眼青石,下千尺崖寻双刀古谱,缝制伴睡布偶,压制体内魔气,还为他在宗门出头……”
指尖戳了戳狐妖的心口: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被裴肃娶走?”
不是这只被裴肃惯坏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能比的。
这狐狸举止狂悖,心思更是浅俗,在他眼前,就是明晃晃的碍眼。
卿长虞歪头,用目光认真打量着易忘尘:
“易尊者对那些旧事,知道得如此清楚细致?”
这些当事人自己恐怕都记不清的琐碎小事,易忘尘却说得这么清楚,简直跟在一边看着似的。
易忘尘敛拢长袖袖口,淡淡道:
“这些算不得密辛,太清门内无人不知。”
狐妖的手撑在几案上,那股清幽飘渺的暗香离他更近了:
“这样说来,易尊者从前也是太清门中人?”
他的眉眼生得好看,乌墨一般,如远山清水,比形状更漂亮的是其中的神韵,当他直直看向对面时,对面的脑中心底便只剩下这么一双眼睛。
原来被卿长虞看着,是这样的感觉。
易忘尘脑中一闪而过这个想法,随后,被厌恶重新占据。
人未动半分,太阿剑却横在了卿长虞脖颈:
“我说过,别问不该问的。”
卿长虞按住拭雪剑柄,眨了眨眼:
“我就问问,别杀我嘛。”
剑身压住肩膀,把人压回座位。
卿长虞敛眉垂眼,声音低低:“我们才认识不久,你这样说我,我很难过。”
易忘尘:“什么……?”
卿长虞道:“跟别的你见面,那算不得是你。妖狐洞窟那次,和我见面的,不是「你」,对吧?”
易忘尘面上第一次出现了惊讶的情绪。
作为分身,除了脑子被磕坏的大柱,其他几个的记忆和性格,都和本体完全一致。
连易忘尘自己都认为,他们是一体的。
而卿长虞居然能分清楚,「他」和别的分身。
这是什么意思,这狐狸是想勾引他么?
剑飞入鞘,声如冷哨。
易忘尘冷声道:“安分些。”
他的面部表情本就少,此时又重新蒙上一层浓雾,就更加难以观测情绪。
其实只是在刻意掩饰那无法平息的躁动。
腰间玉牌一闪一闪地发着透亮光芒,易忘尘仿佛抓住了机会,立刻起身。
下一刻,原本断裂的锁链自动增长连接,一头拴在床柱,另一头缠上卿长虞的腰,如活物一般。
那截被缠得细细的腰格外晃眼,易忘尘便越发确信此狐乃是刻意勾人,于是走得格外干脆利落,像个得道高僧。
……
一阵寂静过后,腰间的锁链忽然滚动起来。
嘶嘶——
嘶嘶——
卿长虞打了个响指,锁链从他腰间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而后像蛇一样,直起身子对卿长虞拜三拜。
器灵发出嗡里嗡气的古怪声音:
“大王——”
“卿卿大王——”
易忘尘也是够节俭,爱用二手法器。这灵锁也是卿长虞的。
他轻轻拍了拍锁链头,道了声谢。
锁链扭动身躯,打在木柱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尾巴摇成螺旋桨的小狗。
【易忘尘暂时回不来】001示意卿长虞可以趁此机会逃走。
“跑了这头,也跑不了那头。”
易忘尘分身那么多,难保又会被捉住。
他坐到案前翻开书,不堪入目,又轻轻摔回去。
【长虞打算怎么做?】
轻纱帷幔一重叠一重,分明一处亭台水榭,生生营造出庭院深深。
卿长虞百无聊赖地坐在秋千上。
锁链探头探脑地推了秋千绳一把,然后安静地趴在了卿长虞脚边,一等一的乖巧。
秋千荡起又回落,鬓边散发随之飞扬,如神宫谪仙。
“哎呀,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还是世间一等一的好心态——
作者有话说: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彩虹屁]
明天继续喵[猫头][猫头][猫头]
第42章 美人小计 比如此刻,他难道不可以拥有……
无尘洞天, 原本已是死寂一片,现在却因狐妖的出现而蓦然生动起来。
月光柔辉,打在美人衣衫上,投下一片清影。
那一摞写满卿长虞轶闻的书全泡水里, 随着水波时沉时浮, 狐狸解释曰脚滑。
然后在易忘尘的追问下, 皱着脸说——“太难看了”。
易忘尘第二日出门, 回来时是趴在秋千上等他等得软趴趴的狐狸。
姿态懒散,很不端正。易忘尘冷着脸让他起来重坐, 堪称礼仪规范大师。
第三日,易忘尘提剑出门,久久未归。
几次接触下来,卿长虞对易忘尘也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规矩多、脾气坏, 动不动就要人命,但却一直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洞天也很奇特,四面环水, 中间一处平台, 比起居所更像是囚笼。
也不知道在正中间放个床是做什么。
鸾凤雕花的样式, 里面是暗红锦裘,从床头弹出来的一只木雕雀儿,看起来极为俗气。
风一吹进,那木雕雀儿的翅膀随之轻颤。可以想见床动时,鸟儿颤动的情景。
一个无情道修士, 一身全白的素净清雅,居然选了这个一个俗不可耐的艳色床榻,也是格外闷骚诡异了。
这里面实在无趣, 卿长虞生生按捺住跑路的欲望,让001数星星给自己哄睡着了。
易忘尘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那只狐狸格外乖巧地趴在几案上,衣摆在地上层层叠叠堆成了一朵花,捆住腰肢的锁链一路延伸到木柱上,像条松松懒懒的尾巴。
听见动静,狐狸从臂窝里抬头,露出被压得泛红的俏生生的脸。
这样看,真是和记忆中的卿长虞一点也不同。
易忘尘面无表情地伸手,即将触碰到狐妖雪白脆弱的脖颈。
只需要一点力气,就能让他永永远远地待在这里。
“易尊者回来了?”狐妖声音懒懒。
易忘尘的手将他压在脸上的鬓发理顺。指尖被冷风沁得冰冷,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卿长虞戳了戳001:“这什么味道,好甜……”
【他刚刚杀了只蛊母种】
【蛊母种的香气会放大人的爱欲,一见钟情,再见发情】
哇噻,罕见的天然春药。
卿长虞凑近易忘尘的指尖嗅了嗅,秉持着科研的态度,在心里记录下它的气味。
他倒是不太担心。放大爱欲嘛,他都没有爱欲,放大也等于零蛋。
——但是膈应一下易忘尘应该也挺好玩?
有的时候,做事不需要想太多。
就比如此时的易忘尘,无法让自己去思考,为什么要转而替狐妖梳理发丝。
而对方受用坦然,仿佛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
竟然吊诡地有几分温馨平静。易忘尘极罕见地,觉得自己好像「活着」。
……真是莫名其妙。
可在这水波无边,冷寂空冥的洞天之中,没有第三个人。
易忘尘的眼光定定地看着眼前人,那股刚隐下去的杀念又出现了,在脑中盘桓不去。
如果能在这时候将狐妖杀死,那么此刻的宁静即是永恒……
突然,手被柔软如棉花一般的触感包裹。
狐妖的手心裹着他的指尖,笑嘻嘻道:
“这外面的天,这样冷么?”
无机质的眼珠紧紧盯着他,如同锁定猎物一般。狐妖的眉眼是他熟悉的,神态却温软得像一汪春水,很陌生,说话的语气也是,
“易尊者呀,你听我说。”
易忘尘抽回手,冷冷道:“什么?”
那只纤细柔软的手,毫无边界感地贴在了他的胸口,卿长虞整个靠过来,对易忘尘眨了眨眼:
“你好特别,你跟别的分身都不一样。”
大道至简,以柔克刚。
美人计,将计就计,略施小计。
易忘尘向后微退,蔑视道:“狐媚妖物。”
“听不懂,”
狐妖直接转身坐到了易忘尘身侧,对他掰着手指数道,
“你看,我长得也很好看,人也很聪明,说话也好听,你有什么不喜欢的?”
易忘尘垂眼看着他:
“现在不害怕本尊了?”
此狐叹了口气,毫不知羞地拉住了他白袍袖口:
“先前是以为你和别的分身一样,太凶,要把我抽筋扒皮,我好怕……但我仔细想来,你一点也不一样。”
三两句话,就把眼前的易忘尘,从无数个“易忘尘”中剥离出来。
男人冷哼道:“花言巧语…”
“都是肺腑之言哇~”
但狐妖眼尾微挑,薄薄一层红,像揉碎了桃花瓣,身上一股躲也躲不掉的勾人香。
赤/裸/裸的玩弄。
原本此身经年如没寒潭,此时却如浸泡春水,从骨头里发出点点的热意。
眼前只剩下卿长虞说话的嘴巴。
他说的什么,好香,好像是在问自己能不能亲他,真是不知廉耻……
易忘尘的目光瞥见桌案,上面晒干的纸张还写着:
“一名修士的堕落:自述被红衣男修欺骗情感的始末!”
他恍然大悟。
眼前这只狐狸,跟师兄一样,是爱骗人的浪荡子。
只是卿长虞向来不给他目光,而这狐狸视他为目标。原来那些被卿长虞哄骗的人,是这样的感受,也难怪会匍匐在地,做他的一条狗,哪怕被抛弃也不死心。
之前也是这样,深山之中,那样诱骗一个傻子,就只是为了一颗须臾珠。
宝珠……
他的宝珠……
灰青色的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卿长虞,冰冷执拗,如深潭一般。
是个骗子。
骗子,该用珠子一颗一颗将他填满,让他流血,看他眼泪汪汪,听他可怜兮兮忏悔。
骗子,应该让他发誓再也不敢随意玩弄旁人,该把狐狸尾巴斩断,让他记住痛,让他不敢招猫逗狗,只敢缩在角落里哭……
卿长虞盯着易忘尘,问001:“他怎么不说话?”
【想干你】
卿长虞挑眉,就这么想打架吗?偏偏在这个时候,要是平时,他也就应了。
但现在,他觉得逗他更好玩。
易忘尘将脑中属于另外一个自己的声音掐灭。
嫉妒。
一个男人的亡魂在嫉妒他。
那不过是个蠢笨的凡人,本就不应该活在世上,怎么能算是他自己?
本来一体的分身,居然在此时产生了自我分解的意图。
清脆的声音像裹了蜜一样软:
“这个追踪印好痛好痛呢,还会有其他人跟着它找到我,我好害怕……”
白皙手腕上,红色印记格外显眼。
男人粗粝的拇指按过,红印顿消,轻易干脆得让卿长虞都愣了愣。
易忘尘平生最讨厌花言巧语、油嘴滑舌的妖物,最讨厌贪生怕死的懦夫,最讨厌娇娇怯怯和人说话的弱者。
眼前人好巧不巧,全都占了。
按理来说,他应该表达对狐妖的憎恶,应该一剑杀了他,至少也该应该冷言冷语。
但那都是“易忘尘”的喜好,不是吗?
易忘尘看向自己掌心的纹路,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他是易忘尘吗?
他的记忆、他的喜恶、他的所有想法,都来自本体。
可是,他能自己思考,能自己拿剑,这颗一比一复刻的心,自己也能跳动。
作为一个分身,不可以拥有自己的思想吗?
比如此刻,他难道不可以拥有一只狐狸吗?
【三言两语给人干分裂了……】001目瞪口呆。
沉浸在艺术中的卿长虞没有唠闲磕。
不过,当他被推到那色彩艳俗的鸾凤和鸣床上时,还是没做好为艺术献身的准备。
鸾鸟口含的紫珠噼里啪啦晃荡,连着木雕翅羽翩然若飞。艳俗的红被翻涌,衬得人如珠似玉,推搡间系带滑落,莹莹白得晃眼。
这发展是不是有些超乎预想了?
等等……那蛊母种的香气,对自己不起作用,对易忘尘未必没用啊!
卿长虞腿一用力,瞬间翻过身来,将易忘尘压在了身下,随后脸色一变。
靠。
卿长虞没忍住:“你无情道修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不禁玩!”
不管禁不禁玩,这句话一出,肯定没得玩了。
趁易忘尘还没反应过来,卿长虞迅速取出了桃花如意钵。
原本栓在腰间的锁链自动松开,卷起棒槌,砰一声敲上钵体。
整个过程非常快。
桃花如意钵,不管是谁都能硬控一梦。
挪开手,那双狭长的眼睛森森可怕,如鬼火炬炬,满是不甘地闭上了。
颇有些「死不瞑目」的意味。
卿长虞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声音轻轻:
“祝你好梦哦。”
然后转头,面无表情对灵锁道:“看见他快醒了,你就再敲,务必让他一睡再睡,明白了吗小锁?”
锁链一头卷着钵,另一头卷着棒槌,虎虎生风。
器灵大声道:
“明白了大王——!”
【蛊母种也是长虞计划的一环吗?】
卿长虞扯下长纱,一头捆住易忘尘双腕,另一头绑在床尾:
“当然不。”
【那刚才那些是?】
卿长虞淡淡道:“好玩啊。”
……
001怒吼:【他凭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555玩弄纯情少男
再烈的狗也能三天拿下嗯。
下一章后天更,小生明天忙工作去也[抱抱]
第43章 鳌翠之林 我没有想过他会死
易尊者那张天然冷淡俊美的脸, 配上沉睡的神态,活像睡美人。
但是哪家睡美人下面又立又*的?
不知是蛊母种的功能太厉害,还是易忘尘的修炼太不到家。
卿长虞气定神闲地在他身上搜刮,一层层剥开衣裳。
他手指纤长, 挑开衣带时的动作像在抚动琴弦, 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只是因某根孽物的存在感太强, 看来格外香艳奔放。
【长长长长虞你这是在】001被他反常的行为惊得说不出话。
系统扫描一番, 易忘尘此人剑眉高鼻,窄脸薄唇, 肩宽腿长,腹肌有力,某处尺寸可观,机器出现了华丽丽的九十八分, 证明此人的容貌形象实在是客观的符合人类审美。
不行。
数据滚动着,硬生生给男人的分数降成了十分。
叮叮咚咚声频繁响起。
卿长虞一抬头, 就看见:
【嘴巴太薄,克妻】
【山根太高, 克妻】
【眼眶太深, 克妻】
……
卿长虞划开一排排的骚扰信息, 面色平淡地下了一个病毒扫描软件。
001遂开始与无穷无尽的弹窗作斗争。
白色华服层层叠叠,精致繁复,卿长虞顺着感应,终于找到了自己从前贴身带着的一串七彩络子。
这是他亲手打的络子,里面嵌了颗避水珠, 可以免了避水诀,很是方便。
不过怎么会在这里?
衣服被翻得透彻,露出内侧绣的纹样。
卿长虞俯身而下, 看个清楚,那张没甚表情的漂亮脸蛋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早就看这件衣服眼熟了。
这易忘尘怎么说也是堂堂一个仙尊,要什么有什么,平日里不惹尘埃自觉高人一等,碰过他的手要擦三遍。
实际上,用的是卿长虞以前的法器,穿的是卿长虞以前的衣服……
虽说高处不胜寒,强者总有些怪癖,但这个二手癖是不是太勤俭节约了些?
卿长虞想不明白,草草掩了衣裳。
如果再继续扒一层,就能看见一道从锁骨下端一直延伸到心口的长疤,在心口处重叠一道又一道,狰狞万分。
像有人一次又一次地刺入。
与此同时,在深沉黑暗的梦境之中。
易忘尘只闻得见甜腻香气。
他看见狐妖穿着婚服,对他说尽甜言蜜语。柔情似水,柔荑轻抚,修长双腿蜷曲在他身侧,隔着一层被子与他欢好。
新娘子……好漂亮,好喜欢。
骗子……要惩罚他,让他痛得深刻。
作为分身,他真真切切接触的,其实是这只狐狸。
易忘尘第一眼就想要他。
可他竟敢玩弄他……
他一把扼住身上人扬起的白皙脖颈,将人强制压在了身上。
冷淡的眉眼落在他裸露出的白皙皮肉上,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把这只骚狐狸弄哭。
叮叮——
半空中一闪晶莹亮光,卿长虞抛了抛这些天找回来的小法器,落在手上几声清响。
他尚不知道自己在别人梦里屁股都打肿了,只觉得这么一趟也玩得够尽兴,接下来该干点正事了:
“统,施青厌在做什么呢?”
卿长虞在后辈面前总是端庄持重,时间一久便觉得难捱,总想找些机会给自己放点假。
说来他曾经在太清门时也这样,隔三差五出门云游,但总归会做点正事。
【查询完毕,请查收】
系统界面上登时弹出一排排的历史记录。
地图上勾勒出长长的踪迹线条,弥漫整个东境。
嚯,旅行小青厌。
【气运之子足迹更新中】
【地点:鳌翠之林】
卿长虞若有所思。
这个地方,他倒是有点印象。
鳌翠之林,人迹罕至,也没甚奇珍异宝,跑去那儿做什么?
——
深深山林,日光零碎地从树冠间投下,一直到林中溪流,才有了几分明亮。
溪流上,是一方正在行驶的小竹筏。
老翁手执长杆,时不时调整方向,确保竹筏顺利行进。
竹筏上坐着个青年。
墨发高束,眉目俊朗,正阖眼感受阳光,背上一个包袱,腰间一把长剑,赶路人模样。
露出的脖颈上有个红痣,为他整个人添上几分精致。
一路上只有潺潺水声,和林中窸窣的杂音。
老翁道:
“前面就是天门碑了。”
青年睁开眼来,迎面一阵清凉风,回道:
“是昔年十二使出山时刻下的石碑么?”
老翁呵呵笑了两声,道:“正是。”
而后悠悠讲起一百三十年前的情景来。
彼时太清门正盛,宗门掌门携十二弟子出山历练,一路来并不御剑,只用寻常载具。
出鳌翠之林时,便是三三而坐,乘竹筏前行的。
晨光熹微,鸟兽啼鸣,水声清越,清风过身。
长者身列在前,垂首洞箫曲。十二道目光皆在长者身上,孺慕爱羡,观其绝代风华、仙姿隽逸。
一曲终了,有弟子兴味盎然,舀一盏清江水,遥遥相敬。
褫月仙尊与十二青使谈笑风生,成为鳌翠之林一桩美谈。
器修宗亶,弟子中行四,刻碑文记述此行,就立在前方浅滩之上。
至今有无数人追随至此,游故地,念故人。
老翁话语稍停,只剩山间清水声,长杆入水,竹筏行得更快了。
青年道:
“老前辈一直在此处撑船,可会厌烦?”
老翁的腰弯着,显得身影分外佝偻。
他忙着处理眼前的弯道,直到竹筏停留在浅滩,才喘口气,坐在竹筏上。
前方是块石碑,下面的花纹已被河水侵蚀得模糊,上面的人名也不再清晰。
青年伸手摸了摸石碑,道:
“老前辈,不将它修一修么?”
老翁摆摆手道:
“老朽只是一船翁,不同修碑撰文之事。”
青年笑了笑:“前辈现在若不修葺此碑,之后恐无机会。”
老翁浑浊的目光陡然锐利几分,看着青年,捋了捋胡须:
“你是谁?”
青年道:“在下施青厌。”
宗亶道:“为何来此。”
施青厌道:“来杀您。”
“为何杀我?”
“为一人。”
“伶仃一老叟,如何有仇家?”
施青厌似乎是觉得问题太多,并不再回答,只是松开剑上的绑带。
独属于扶风剑的威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四周风起,落叶随风飞舞。
宗亶的目光停在那剑上,迟迟没有移开。
只听得他喃喃道:
“白坚至逢三分所而绝,身中生如黍粟状无推处,平日生风回转聚煞,真乃绝世奇剑……莫非是伏风?”
施青厌持剑抱拳,目光落在宗亶身上,并无笑意:
“宗亶老前辈,请赐教。”
他自然能认出好剑,因为此人,正是太清门引以为傲的绝世器修天才——宗亶。
不过,也只是曾经了。
五十年前,宗亶宣布不再炼器,此后隐姓埋名,无人知其所处。
眼前素未谋面的青年,是五十年来唯一一个认出他的人。
可惜是来取他性命的。
宗亶变回壮年男子模样,手中撑船的长杆亦变回本相。
剑过一招。
宗亶不禁道:“你剑法不错,受何人指点?”
施青厌不回答,只是出招。
宗亶又问道:“是他教你来杀我?”
锵——
依旧只有剑声。
很快,宗亶就问不出来了。
他的脸色苍白暗沉得可怕,越打越心惊,最后竟被挑飞了长剑。
剑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直直插在地上。
虎口震得发麻,却盖不住心头震颤。
“你…你……!”
如何会有人一招一式,与「他」如此相像?
眼前青年只是代理人,真正要取他性命的,是一个厉鬼,一个饱受折磨的鬼魂。是他终身愧对的恩师,是他一生贪嗔痴欲的受害者。
他张了张唇,意识到自己命数必将尽于今日。
事实上,他应该早就死了的。他的手已经造不出任何的器皿,这双精心呵护的手,那个人告诉他要好好爱护的手,已经失去了创造的能力。
他任由自己的双手撑在粗糙的竹竿上,在一程又一程的山水路上消磨,如同慢性自杀。
宗亶声音艰滞:
“他回来了…?”
为什么不肯来见一见他。
要杀他,如何不肯亲自动手?
施青厌的剑落在他颈侧,歪了歪头,似是听不懂:“老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剑就在脖颈,他却失魂落魄无暇顾及,粗粝的手猛地攥住剑刃,点点滴滴的血液瞬间染红衣襟。
宗亶嘴唇颤动,声音沙哑:“替我带一句话,我,当年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没想过师尊真的会死。”
宗亶,现今世上最有威名的器修。
最出名的事迹,是打造出了封锁庞大灵力的锁灵骨钉。
锁灵骨钉长长一根,锋利尖锐,能够将修士的身体直接凿穿。
用在了曾经的师尊卿长虞身上,效果很好。
撕拉——
利风包裹在刃尖,将衣裳割破,肌肤割穿。
肌肉撕裂,鲜血淋漓。
以及其残忍的力道,贯穿了宗亶的胸膛。
浑浊的血液污染了清溪,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来,显得这样不合时宜。
宗亶挣动着,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头抵在了石碑前,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已经模糊残缺的姓名。
喃喃道:“师尊……”
清风依旧水自流,只是物是人非。
今日之后,鳌翠之林宁静依旧,只没了一个念叨不断的老船夫。
施青厌看着地上长长的血迹,眨了眨了黑白分明的眼。
这人在死前倒是演上师徒情深,忏悔自白了。
他一脚将尸体踹开。
早五十年怎么不去死呢?
施青厌取出自己的记账簿,划掉宗亶姓名。
这样的人,还有九个。
宗亶和叶淮钰,一个没有求生意志,另一个心性不稳,施青厌一人便可杀。剩下九个天才,才是真正要啃的硬骨头。
不过,施青厌相信自己会越来越强,总有一天,能杀尽世间所有伤害过卿长虞的人。
这是重获新生应尽的报答,也是他心之所愿。
“伏风,我们走,”
施青厌扭了扭手腕,对剑道:“下一程,去苍渺峰。”
出了鳌翠之林,就是沧渺峰地界。
仙门大会即将召开,无数修士将聚集于此。施青厌有预感,他将见到思念已久的人。
他的预感向来很准,因此在走之前,施青厌处理干净了身上的血腥气,还换了身蒹青色束腰窄袖衣,衬得身形比例格外好看。
腰间伏风剑亦抖动剑穗,俨然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说:小施是好狗狗[猫头][猫头][猫头]
下一章在周五
第44章 好久不见 是来看你的
是夜, 凉风微生,点滴落雨打叶声。
青年修士盘腿而坐,掐静心诀,神识已经进入掌心宝珠中。
须臾珠内时光流速极慢, 在此修炼, 修为可一日千里, 进步神速。
伏风剑环身而绕, 形成带着灵息的风障,护佑着青年。
忽然, 剑风一滞,带动烛影摇晃。
来客有着极熟悉的淳厚灵息,步态轻盈若微风过水,世间难有第二人。
剑身朝门口一歪, 剑穗随之晃荡了两下,有些迫不及待。
穿门而入的, 果然是那位贵人。
贵人步态无声,对伏风剑作了嘘声的手势。端详片刻青年练功的模样, 用丝帕擦了擦青年额头溢出的汗珠。
一点一蘸, 轻柔至极, 以至于没把人惊醒。
投向青年的目光沉静,黑色瞳仁被夜里烛火照得微微发亮,柔和静谧。
施青厌在须臾珠中待了许久,只觉一阵天灵感应,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体内, 玄妙至极。
轰隆——
神识将将回身,便听得一道闷雷。
元婴雷劫!
青年睁开眼,却猛然滞住, 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
他朝思暮想的人正坐在塌上,离他这样近。
“长虞哥哥…?”
像个呆头鹅。
美人一头乌发垂落,正低首看着什么。
他露出的小半截侧颜被烛火照得柔和沉静,睫羽投影拉长,连细微的颤动都能看得分明。
一双眼黑白分明、看来如清水照月:
“青厌,好久不见。”
天空中劫云盘桓,见应劫修士浑不在意,因无视而越发猛烈怒吼,电闪如昼。
这是多久没劈过人了,吵成这样。
卿长虞看了眼窗外天空,微不可查地露出些嫌弃。
四周符纸已经构成保护罩,卿长虞留了分寸,让天雷不至于全无效果。
“你只管突破,我为你护法。”
施青厌乖巧道:
“谢谢长虞哥哥。”
卿长虞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么好的人,却被那群畜生欺负。施青厌想要变强,不仅是为了报仇,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现在卿长虞身边,成为不离不弃的羁绊。
轰隆——
雷声闪电,声势越发浩大。
瓦片四碎飞溅,腕粗的紫雷精准破开屋顶,击打在青年身上。
天雷自然是修士自行抗下的效果最好,但危险也最大。
掐指一算,施青厌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
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突破高境界的修士,往往会受到天道压制,天雷数量更多、力量更强。
黄纸红符夹在指尖,卿长虞站在施青厌身后,随时准备为他抗雷。
电闪雷鸣中,001想起以前的卿长虞。
只一人,在太清山深处,抗下了元婴九九雷劫。
雷霆千钧,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却让他眼中闪烁着猫似的兴奋光芒,以剑引雷,返入九重霄,连雷云都震散了。
而后一人一剑,独步天下。那是何等的恣意潇洒,少年轻狂。
与今日的景象,渐渐重合。
天雷不仅是对修行者的考验,更是一场重塑。
历三时三刻,雷云散去,施青厌周身经脉通畅无比,灵力更比先前充裕磅礴。精神头十足,甚至有些过度亢奋。
卿长虞不知,这神采有八分是因了他。
少男少女,面对心悦之人,神色总是会格外光彩。
可怜客栈房内被劈得七七八八,若不是卿长虞符护着,怕是整个客栈都得没了。
施青厌宽慰道:
“此处是施家所有,今夜只我一人,长虞哥哥不必担心。”
接着又是搬来椅子,又是新泡茶水,往日的世家少爷,做起这种事来已是无比顺手。
“哥哥辛苦了。”
嘴角压也压不住的弧度,好像自己正在做的是什么美差似的。
001偏要打岔:
【杀人簿还在床上】
【他可不是好人】
卿长虞看着青年宽阔背脊,轻轻摩挲了下杯口,喝了口热茶:
“那些人不该杀么?”
001道:
【可他杀了那么多人,还在你面前装得这样无害,可见心机深沉】
卿长虞挑眉:
“啊…那我杀过的人不少,也可谓心机深沉?”
距离上一次卿长虞替人出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以至于001差点忽略了,卿长虞其实是个十分护短的人。
它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玉杯搁置在桌上的声音打断。
卿长虞声音淡淡:
“青厌是任务对象,不是敌人。”
【你叫他青厌……】001的电子音都带了哭腔。
散落一地的杂物规整完毕,室内看起来总算没了破败样。
施青厌小心问道:
“长虞哥哥,这次来,是可以…可以多待一会么?”
幽香弥漫,烛火暖红,美人忽地笑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一时不急。”
砰,砰。
胸膛里有什么在撞。
施青厌回过神来,快快低下头,不知道刚才自己是怎么了。
他正咂摸着自己的心绪,却被轻而易举打断了。
微凉的指腹按在他脖颈,又漫不经心地下滑。
像是在按弦,而他跳动的脉搏,正是乐师手下听从掌控的琴弦。
施青厌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只觉自己有点渴:
“长…长虞哥哥?”
卿长虞擦了擦他脖颈上的红痣,修士结丹后可保持样貌不变,还以为是什么污渍。
虽说奇怪,但并没有什么异常。
卿长虞收回手,促狭发问:“抖这么厉害,是怕我杀了你?”
施青厌摇摇头,心道若是真是卿长虞要杀了他,他才不会这样心情忐忑。
接着问道:“长虞哥哥此来沧渺峰,是为了仙门大会么?”
卿长虞“哦?”了一声,潇潇然半躺下,否认道,“不,是来看你的。”
仙门大会?有些耳熟。
一问001,原来还是修真界第一劳模:易忘尘。此人即将在此召开仙门大会,叩问天意,向魔域发难。
这裴肃……究竟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把他惹成这样?
或者易忘尘本来也是个……卿长虞想了想还在洞天之中沉睡的男人,根据与这个分身相处几日的经历,可见易忘尘本来也是个执拗且脑回路诡异的人。
要是自己也会分身,那该有多滋润……啧。
才开始做正经事没多久的卿长虞,又开始琢磨起别的东西去了。
施青厌趁此时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那本簿册收起,殊不知里面的内容早被卿长虞看过了。
外面传来一声声呼唤:
“青厌兄!”
“家主!”
“施家主可还好?”
推开窗,下面乌泱泱站了好几排人,都是看见雷云天相,前来问候的。
一见他历劫成功,便都朝楼上涌来贺喜。
施青厌满门被屠,无亲无友。而今有了一群追随者,还有年龄相仿的友人,也算渐渐走入正轨。
卿长虞已见识过施青厌待人接物时的游刃有余,一眼看去,下面男女老少都有,还有一些别宗弟子。可见人缘着实不错。
真不愧是气运之子。
众人已经月余不见施青厌,都纷纷急着恭贺。
他们已经习惯施青厌一人一剑的情景,因此全然想不到,所谓「金屋藏娇」的戏码,会出现在一身正气的青年身上。
方才还闹哄哄的人众,一下噤了声。
目光都停留在房中陌生的男修身上。
此人一身都被青色长帷帽遮盖,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可美人从不在皮,只是呼吸便已足够吸引人视线。
先前叫着“青厌兄”的少年嘴唇哆嗦半天,道:
“嫂、嫂子…?”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吸气声此起彼伏。
施青厌更是脸都白了,一想到卿长虞会误会自己有腌臜心思,就止不住发冷汗。
有修士看施青厌脸色不对,再看那青纱掩身的修士,突然认出来——眼前人分明是玉龙台斗法时,带着施青厌出山的神秘前辈!
一个能与仙尊分身打得对半开、从始至终不见真容的前辈,哪是什么“嫂子”!
这条消息很快传播开,一群人将那少年痛扁一顿,纷纷恭敬道:“前辈好!”
那被扁少年身着施家服饰,此时忙行礼问道:“先前冒犯了,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施青厌找了些孤儿训练作下属,皆改为施姓,看来这个也是。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那帷纱覆身的神秘前辈身上。
卿长虞道:
“卿安。”
知道卿长虞本名的人少之又少,这世间也不该只有一个卿安。
但卿这个姓,总归还是太特殊了。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人。
空气中停滞一瞬,众人齐道:
“卿前辈好!”
若不是001先前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卿长虞」,卿长虞还想直接用这个名字。
但他没料到这世间千万万人,只有一个卿长虞。
角落里有个小妹嘀咕了一句:
“姓卿的都是这么厉害么?”
恰好此时众人谈话到了当口,都没发出声音,这一句便分外分明。
那少年想让家主打打圆场,但他眼睛都快抽筋了,施青厌也没看他一眼。
于是他哈哈笑两声,道:“小妹不是那个意思,卿前辈性情高洁、超凡脱俗,不是那卿魔头能比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说完这句话,空气都凉了几分。
只有卿长虞毫不尴尬,坦然接受了拉踩卿魔头的夸奖,还谦虚道:
“谬赞,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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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沧渺之峰 卿长虞扶住腰,有一万句话要……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 又不用睡觉,自然是闲话整夜,卿长虞听着也觉得有趣。
只是谈着谈着,默默都围在了卿长虞周边, 一口一个“前辈”“前辈”。卿长虞分明没说几句话, 却俨然成了中心。
喧嚷玩笑之中, 施青厌始终在他身侧, 安静看着他。
等到众人离去之时,天已微微泛白。
施青厌推开窗户, 让晨风吹拂进来:
“长虞哥哥,明日便是仙门大会,可要去看一看?”
窗外视野开阔,远处是回环状的层峰, 以一层又一层的云层作隔断。共十八重峰峦,用以区分不同品级的修真者。
最顶峰的位置被云层圈起来, 形成天然平台,仿佛触手可及天穹。
卿长虞摆摆手:“只在这里便好。”
层级越高人越少, 这个热闹还是不凑为妙。
仙门大会, 说来也不陌生。
五十年前, 也是仙门大会,宣布卿长虞为修真界公敌,各种明刀暗箭纷至沓来。
没想到才过去这么些年,就又要再来一次。
卿长虞问道:“这次是为了裴肃?”
施青厌点点头,道:“几日前, 天药谷中蛊师满门被灭。现场还有魔气残留,经易忘尘检验,确为深渊魔气。”
又是灭人满门……
先前还有施家、禹兰城城主一家。
如果确系同一魔修所为, 那修真界中修士恐慌愤慨,再正常不过。
有易忘尘这一根筋认死理的人在,裴肃的冤罪恐难洗清。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长虞如何确信不是他做的?】
【上一次他在长虞面前失控了,不正是魔气侵扰,难以招架?】
卿长虞淡淡道:“他若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早在我面前羞愧自戕了。”
……001一时竟无法反驳。
裴肃是这样的,所有的道德感都源于卿长虞对他的看法。
晓风清,寒烟翠,外头人声渐渐嘈杂了起来。
有不少人如前夜的修士一样,提前来到了沧渺峰一带,联络情谊。
卿长虞和施青厌也出了门,同施家下属汇合。
这些人都对卿长虞兴趣浓厚,即使谈天说地,目光也不由得飘向他。
施青厌不动声色地替卿长虞挡下视线,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
这些人怎么都盯着他长虞哥哥看,不知收敛。
聊着聊着,就又聊回了此次仙门大会。
“魔修不愧是魔修,残忍至极,就该都杀了才是!”
“还好有易尊者,这次也能得到天道助力!”
“这次?意思是还有上次?”
“你傻呀!就是五十年前沧渺峰上,全天下的修士都知道,那什么……事情,是天道的旨意。”
卿长虞听了对话,不用猜也知道,“那什么事情”,指的就是杀了他。
所谓天道,就是世界意识。
施青厌担心地叫了一声:“哥哥?”
卿长虞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又有人道:“提到那位……大家可知,这次十二青使都要来!”
“我知道,九位前辈都会来仙门大会。”
“这九人可都是世间一等一的天才,一等一的强者,诸位可开眼界了哇!”
有人问道:“怎么只有九个?”
见问者是个年轻小子,旁边人便好心解释一番。
所谓十二青使,就是当年褫月仙尊手下十二个亲传弟子。
十二青使中,小弟子易谏云在五十年前自尽而亡,叶淮钰在前段时间入魔,被易尊者所杀。器修宗亶则下落不明。
因此只有九人会出现在仙门大会上。
卿长虞眯了眯眼,嗅到了些不寻常的信息。
他的这些弟子性格迥异,但都自恃高傲、不爱掺和俗事。
上一次仙门大会,如果讨伐的不是他卿长虞,恐怕这些人都不会到场。
这次齐齐来沧渺峰,显然别有意图。
卿长虞的目光落在身侧青年身上。
——施青厌杀了叶淮钰和宗亶的事,怕是被他们察觉到了。
要是真对上,施青厌是没有胜算的。
【长虞会帮谁?】001好奇。
毕竟那九位弟子,可比他和施青厌相处的时间多得多,情感自然也深得多。
虽说那九个人做的事,实在堪比白眼狼畜生,但卿长虞似乎从来没想过去找谁麻烦,好像压根不在乎前尘旧事……
满屏数据在卿长虞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是不是我没说过要把人宰了,让你觉得我很善良?”
这样冷的眼神很少出现在他脸上,透过乌墨瞳孔,使人全然忘却他秾丽面容,只剩下彻骨的寒。
安逸的日子过了太久,001差点忘了,卿长虞这个人,实际上一点也不好惹。
翌日,晨光熹微,人头攒动。
隆——
隆——
咚咚咚——
角声昂扬,鼓声低沉,共同奏出沉稳庄严又含有杀气的礼乐,回荡在十八重山峰之间。
也是在呼唤天道,表明有修士将请示天意。
仪仗巍峨,旌旗飘动,几乎全修真界的人都聚集于此,密密麻麻一片,都想再见一次与天道相沟通的情形。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最顶峰处。
那上面矗立石头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是与天交流的媒介。
卿长虞眯了眯眼,隔着遥远的距离,也看了个清楚。
那不就是个普通石头?
鼓声渐急,一重覆盖一重,如海浪一般,仿佛随时准备酝酿新的风暴。
卿长虞啧了一声。世界意识还挺会拿乔的……给自己整这么隆重。
【出了点事】
001突然出声。
卿长虞挑眉:“怎么了?”
【虽然是分身中招,但现在整个易忘尘的神识,都被拖进了桃花如意钵内】
难怪峰顶上始终无人。
“唉呀…”
卿长虞摊开双手,很响地拍了拍,一副痛心疾首样,大讲风凉话,
“我们全宇宙最精密最完美的世界意识大人,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些呢?”
【…】001不敢说,他这样特别特别的……招人。
它默不作声将其存入数据库。
话音刚落,山上那块普普通通的石头,骤然发出赤红光芒。
山石穹顶,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白浪,万千辉芒轻洒而下。
山脚下最多的就是炼气期弟子,此时都纷纷遮眼,难以承受此等机缘。
在前几层峰峦的修士则盘腿而坐,借此机会寻求突破。
一时没人发现,本该身着宗门礼服,出现在顶峰的易忘尘,却不见踪影。
卿长虞觉得很有意思,从锦囊中取出来一捧香瓜子,借着帷纱的掩盖,大方看戏。
很显然,易忘尘不在,这仙门大会就废了。
要想再策划一次,至少又得五十年起步。
施青厌刚想说什么,就被卿长虞按着脑袋坐下:
“打坐,多吸点。”这上面倾洒的,可都是纯净灵气,对修炼大有裨益。
天道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更何况施青厌算是他亲儿子。
原本由乐修掌控的号角大鼓,此时无人自响,还有天外清音铃声、古朴琴音,交织成庄严而神圣的乐章。
卿长虞抽抽嘴角。
这世界意识真好面儿啊。
有修士窃窃私语起来,开始恐慌请来天道,却不见尊者来迎接,是否会迁怒众生。
一股无形的阴云,笼罩在人们心头。
在001号世界,生灵们最为畏惧的,便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天」。
【警告,警告!】
【因果线严重偏离中,请宿主及时纠正】?
卿长虞伸手作暂停状:
“等等,这不是我的工作吧?”
没道理临时拉人加班的。
周边嘈杂起来,人群中突然腾起一修士,朝山峰处御剑而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越靠近中心峰顶,灵力越发充沛,如浪涛奔涌一般,强势地冲进修士经脉之中。
易尊者不在,这仙门第一的机缘,就该胆大者得!
下首众生皆作蝼蚁,唯我一人人上之人!修士不由得大笑出声,声音回荡山间,成了华彩乐章下极为不和谐的音符。
下方众人看着他的身影亦窃窃私语,蠢蠢欲动。
修士高估了自己的身躯,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渐渐撑到了极限,随之而来的是经脉寸寸断裂的疼痛。
磅礴的灵力正是他梦寐以求,此刻却成了催命符。
“别…别来了——啊!!!”
还未到峰顶,便伴随着惨叫从剑上坠下。
凄厉的喊声回还山间,复又被乐声冲淡。
人群骤然寂静。
卿长虞对001道:“又不是没人愿意,祂非要把人弄死,这下谁敢搭理祂?你家世界意识是不是……”
话语骤停,卿长虞心头一跳。第六感起了作用,他转身就走。
垂落的绦带被不知名的力量勾住,卿长虞面色一僵,直接将它隔空削断。
下一秒,从腰间传来一股力道,将他猛地一推。
这一推,跨越空间,直接将人送到了沧渺峰顶。
顷刻间,沉沉雾霭散去,风清鹤鸣,鸾鸟环绕,霞光万里,将整山峰峦照得赤彩光华。
台下十八重山峦,激动声如浪潮涌:
“仙尊大人来了!”
“易尊者来了!”
“太好了!!”
靠。
山巅之上,卿长虞撑着石头,稳住身形。
腰间玉带松松垮垮,亏得有手按着,才没落下。
头顶鸾凤啼鸣,脚下人声鼎沸。
卿长虞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化作一声冷笑。
易忘尘最好记清楚,今天自己要给他收拾个多大的摊子——
作者有话说:世界意识:[红心][可怜][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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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仙门大会 卿长虞下意识轻轻叫出了声……
原本阻断十八重山峰的云层, 此时向上涌动,将高处的平台完全裹住。
帷纱吹落,乌发随风拂动。
压住玉腰带的手松开,原本的外袍被彻底脱下, 露出雪白里衣。
卿长虞强忍着被人控制的感觉, 想看祂要做些什么。
下一刻, 云霞花鸟被无形之物牵动, 向高台涌来。白云裁断作衣裳,霞光流彩作丝绦, 法理因缘作裁剪,鸾鹤飞入作纹章。
上苍凭空造出一套法衣,一层复一层,加诸在清瘦躯体上, 将宝物细细装点。
慢条斯理,有条不紊, 乐在其中。
卿长虞以为世界意识会速战速决,尽快完成仪式, 没成想祂悠哉悠哉, 极不在乎时间地给自己换了身衣服。
搞不明白祂在干什么……瞧不上自己的衣裳?作为非人之物, 是否太在乎表象了点。
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台上被云层包裹严实,一点也看不清,台下众人不由心下打鼓,纷纷猜测上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浓厚的白云散去,沧渺顶峰上, 尊者一身华贵白衣,中有彩凤流霞,光辉圣洁, 至纯至净的灵气在顶空盘旋,与清雅乐章相得益彰,又蕴含着强大深邃的威压,使人不由俯首称臣。
九重楼负责记录的修士逼着自己直面上空,一面记录,一面心中暗自困惑。
怎么感觉易尊者,看着有些不同了…?
那庄重端方、不苟言笑的无情道人,今日看着,虽也清冷出尘,却好像更纤瘦,也更漂亮。
台上人清邈出尘,天然殊胜,不在浮翠流丹。霞衣宝翠在他身上,也只能沦为装饰陪衬。
不像易尊者,倒像是「那位」……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高台上的修士分明窥不见半分容貌,更枉论美丑。何况那人早已死了五十年,自己怎么会这么想……真是吓煞人也!
不过今日氛围,确实格外不同。
五十年前的那次一次仙门大会,可谓沉郁冷肃。彼时天乌黑阴沉,雷声滚滚,伴随着冰冷的谕旨,众生瞬间被牵引起无上的愤慨与忌恨。
而今日烟霞作序,华光千重,万物和鸣,更像是……上苍要讨谁欢心似的。
修士暗自摇头,真是荒谬,他怎么会这么想!
沧渺峰之上,卿长虞却没有看起来那么舒适。
不知名的存在摄取了他对身体的控制权,这是来自世界法理层面的压迫。
无法掌控身体的不安感,使他下意识就要挣脱。卿长虞动了动手指,安抚自己别太心急。
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无形之物缠绵地裹上他的手指,整个手仿佛都浸泡在冰冷粘湿的液体之中。触感离奇,使卿长虞再不想动。
祂到底想干什么……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卿长虞面无表情,用心音道:
“能放开我了吗?”
殊不知他一出声,使得祂更加兴奋。
柔软、冰凉的触感,从他过于宽大的衣袍中钻入,一点点侵入不为外人所观的隐秘。卿长虞的手指攥紧了衣袖,眉头微蹙,深深吐了一口气。
从外看来,他仍然站立着,静待神谕。实际上,周身每一寸肌肤,都被陌生无形之物裹挟,不受控制地颤栗着。
祂不知收敛,变本加厉。遍布周身的压迫突然收紧,仿佛什么庞然大物将他裹住,使得卿长虞下意识轻轻叫了一声:“啊。”
听见他泄出的声音,祂仿佛得到了满足,耳垂被轻佻刮过,数不清的低语声在他耳畔念咒。
庞杂、混乱,如同深渊里回荡着千百种人心欲念,絮语重叠,千百道回声空荡震颤……
如果换一个人,恐怕已经疯了。
自卿长虞身上,延伸出牵扯不断的数根红线,连向四方,仿佛天地织就的蛛网,单就为了捕获这一只蝴蝶。
腰间剑抖动出声,在卿长虞即将撂挑子的前一刻,祂终于放过了珍视的猎物。
而后无比矜持有分寸地,轻轻牵引着人的袖口,向石头走去。
心中有火没处发,卿长虞轻轻点了点拭雪剑柄,发觉自己手有点抖。
自己好像很生气。卿长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而四周裹挟着他前进的风浑然不觉,还轻佻地刮过耳垂胭脂色。
这样轻飘飘,明晃晃地捉弄他,又忽视他的恼怒。
让人很难不,心生厌恶。
眼前原本普普通通的石头,此刻已经一片赤红,上面浮现出清晰的文字。
只三个字:
杀裴肃。
浓密睫羽轻轻下扫,掩住心绪。
看来世界意识,是真的很看不惯裴肃。分明是祂的造物,究竟是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还一点不吝啬地让自己知道,就好像……挑衅一样。卿长虞眼底暗芒微动,不动声色地又摩挲了下剑柄。
石上出现了一把长戈。
举戈为战,天赐神器。
在世界意识的牵引下,卿长虞俯身,白皙修长的手稳稳握住了木杆。
比人还要高半个头的长戈,被轻松拿起。
时间已到,尊崇自己制定的秩序,祂只能从他身上消退。
山风吹起墨丝几缕,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卿长虞冷冷垂下眼睫,看向台下。
十八重山峰匍匐于脚下,千万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这样多的视线,要是换个人来,早就两股战战惶恐难安了。而卿长虞早已习惯被注视,不仅没半分拘谨,反而任风过衣袍,有洒脱自然之意。
台下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见他嘴角缓缓勾起的弧度。
只能看见他一手横执戈柄,另一只手也缓缓抚上了漆黑的戈柄。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咔嚓。
长戈折断。
神器不全,则顿作飞灰。
十八重山峰中,修士如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却久久鸦雀无声。
像一出戛然而止的滑稽剧。
出乎所有人预料,上天并不赞同他们与魔域开战。
一切的预谋都必须重新规划。
可没人怀疑戈柄是被强行折断的。
——那可是天赐法器,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损伤?那得是多恐怖的力气、多强大的神识才能做到!
高台上的人消失不见,徒留世人议论纷纷。
山下,卿长虞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手腕,挑衅味十足。
不巧,他的力气一向不错。
所谓一力破万法。
让那世界意识磨磨蹭蹭的,时间一到,自然该他来做主了。
亲临世界一趟,还会消耗世界意识不少力量。至少现在,祂就算再恼怒,也无法施加惩戒。
心里憋了许久的火气,终于烟消云散。是的,没错,他卿长虞就是这样小气之人。
“拭雪?”手不经意碰到腰间剑,这才发现,拭雪的状态燃得不像话。
抖动着,战意沸腾的模样。好像受了莫大的屈辱。
它向来是个有主见的剑,卿长虞想了想,总不该是因为他刚才碰了那把戈,才如此恼怒的?
拭雪轻点,而后摇晃剑穗。
那就是「不全是」的意思了。
卿长虞福至心灵,低声道:“那是因为,你不喜欢祂?”
拭雪猛猛点头,穗子都差点甩飞了。
卿长虞极不厚道夸道:
“真是有眼光的好孩子…”
拭雪不会说话,想告诉卿长虞的事情也只能咽下,低低蹭蹭他的手背。
不论如何,它会一直陪着主人。
世界意识精心准备、欲讨佳人欢心的繁重法衣,被卿长虞顺手扔下了崖底,毫不留恋。
风吹过,便又重归自然。
卿长虞分明喜欢漂亮的事物,为什么会不要这件法衣?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但001号世界意识这里,不存在「讨厌祂」这个选项。
那就只能是那件衣服不够漂亮了。仔细想来,都是俗物,确实配不上祂的宝贝。
于是,祂开始搜罗世间一切珍宝,着手别的礼物……
至于未能被传达的话语?并不值得在意。
世间万物,祂都拥有处置的权力。包括消除任何一个小小生灵,或者——取而代之。
山顶青松挂住了被吹落的掩身帷帽,卿长虞将它重新盖在头上,原本张扬的气质在一瞬间收敛,重新变得平平无奇。
回到山下,一群人慌里慌张地赶来:“前辈!你们去那了?”
又道:
“前辈,青厌兄没同你一起么!”
卿长虞一看,只见原本施青厌盘腿打坐之处,此刻空无一人。
好嘛,被偷家了。
“001,施青厌呢?”
【001号服务器离线中】
……这破系统什么时候能靠谱些?
这次它似乎是真下线了,没有外力阻挠,卿长虞轻而易举根据灵力痕迹找到了施青厌的所在。
人并没有被带远,还在沧渺峰中。
卿长虞三两言安慰了这群小年轻,让他们原地等待。这些人脸上担忧的神情不似作假,让他多少有几分欣慰。
有少年刚想说卿前辈一个人能行吗,下一秒,就见卿前辈都没有掐诀,腰间平平无奇的素剑便自动出鞘,调整到了最适合踏上去的角度。
众人目瞪口呆,第一次见到人剑默契到这个地步的。直到人都走远了,才回过神来。
有人道:“我怎么觉得,卿前辈有些眼熟呢……?”
“那不能吧,要是见过,咱们怎么会认不出来?”
卿长虞落地一挥手,阵修精心布置的迷踪阵便被狂风轻易吹破。
他知道该怎么悄无声息地解开此阵,不打草惊蛇。
但他的拭雪剑动了。
阵法一散,原本的山坳露出一大片空地。
施青厌果然在这里。
卿长虞眯了眯眼,施青厌四周立着九个熟悉的身影,听见动静齐齐看过来,正打了个照面。
嚯,都是老熟人——
作者有话说:如果用力抱小猫,小猫会叫得很可爱[猫头][猫头][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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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九个逆徒 没一个好东西
“三师兄, 你没猜错?这个小子杀了四师兄?”少年阵修抱臂皱眉,极怀疑地问道。
“宗亶的命牌熄了,但他身上有宗亶的气息。”黑衣剑修面容清俊,眉目冷淡, 三两句话下了定论。
施青厌其人, 并不算籍籍无名。先前玉龙台比试已初露头角, 后来禹兰城事件中又主持大局, 在年轻修士中名望颇高。
几日不见,就修炼到元婴了, 真是天赋不小。若是那人在,恐怕会忍不住收入师门……
地表忽然震动一下,落叶簌簌。
“你的的阵法破了。”黑衣男修面无表情道。
与此同时,少年阵修猛地看向阵眼方向:
“什么人!”
呼……
风从缺口处涌来, 将地上的落叶吹出易碎的声响。
来者身量高挑,行路不疾不徐。帷帽垂落青色长纱, 覆盖全身,只隐约可见他腰身轮廓。
明明看不见人, 却无端觉得是个美人, 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简直像中蛊一般。
风韵。
是了,一看便是极有风韵之人。
少年阵修歪了歪头,难解地在脑中搜索。
这世间,能破了自己阵法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可这人是谁?
阵法中心的施青厌缓慢起身, 低头小心地擦去自己嘴角被威压震出来的血液。可赤红本就鲜妍,根本隐藏不了一点。
在几人探究的目光中,青色帷纱里探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按在施青厌肩上,将人利落地拉到身后。
“哥哥…”
卿长虞问道:“怎么不还手?”
施青厌惨白着脸,声音低低:“我怕……哥哥会讨厌我。”
修真界无人不知,从前仙尊有多溺爱这些弟子。而他什么也不是,除了腆着脸叫卿长虞“哥哥”以外,如何比得上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亲密?
他还记得,初见之时卿长虞说过不会收他为徒。
青年眼睫垂落,依稀可见眼底不安。
他是有意放低自己,让自己处在弱势,从而博他同情。
可归根结底,也是不确定卿长虞是否会站在他身边,为此只有以心机赢得优势。
卿长虞轻嘁了一声:
“胆子小,今后也别跟着我了。”
说罢抬手掐诀,欲带他走。
“不,”
衣袖被急急扯住,卿长虞回头,施青厌手已覆在剑上,目光坚定,
“若要出手,请让青厌一试。”
帷纱中传来轻声哼笑:
“这才对了。”
卿长虞原本略略下撇的嘴角,此时微微勾起轻蔑的弧度,冷淡的目光扫过四周几人。
大徒弟越砚,二徒弟沉钺,三徒弟方朝复,五徒弟方桢之……十一徒弟仇笳,还真齐全呢。
难为这九个自私自利的家伙能凑一起,也不怕他们自己先打起来。
【这是声望值的另一个作用:拉仇恨】
【随着声望值增加,气运之子会吸引更多仇敌,获得磨练】
卿长虞挑了挑眉:“回来了?”
【祂让我问问你,手疼不疼。】
……
没有回应,卿长虞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幸而001习惯自说自话:
【长虞打算怎么办,要走?还是出手?】
如果出手,有八成的概率被认出。眼前九位是观摩过他各道功法千百遍的亲传弟子。
卿长虞摇摇头。
眼下,他身边有一位气运之子,实乃绝佳打手。
抬手一勾,遥遥飞来三片绿叶,夹在他指尖。
指缝轻擦,从中缝分作六片。
叶有向背,对应阴阳,可见万物。
最顶级的阵修,不需要符箓灵石六爻算筹,取世间最寻常之物,飞花落叶皆可为阵。
简单的聚灵强化阵,不简单的布阵方式。直到四方亮起金色光芒,少年阵修才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道:“这怎么能行!”
当然能行,只是他的天赋做不到这点。
卿长虞从前也想要倾囊相授,但五弟子性格躁郁难驯,告诉他做不到的事情,只会让他露出愤恨的目光。
卿长虞微微偏头,对施青厌道:
“去吧,放开手脚。”
“哥哥,是要帮我…?”
“啊,”
卿长虞的声音里透着理所当然,像哄小孩,
“好好打,他们那若有你感兴趣的功法,都可以学。”
伏风剑出鞘,天地风云为之变色。吹乱少年梳理齐整的鬓发,眼底是遮也遮不住的光亮:
“青厌,不负所托!”
简直像是放开缰绳的小狗中气十足“汪!”了一声。
施青厌当家主后声望渐长,日后要除掉他只会更麻烦。九人将施青厌围截在此,是想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解决他。
可眼下,这动静不可谓不大。他们有所顾忌,那小子打起来却是大刀阔斧,剑锋直直削平山巅,发出轰隆巨响。
简直打不下去。
黑衣剑修忙于格挡,不慎受了一剑,转头一看,那撺掇着他杀人的阵修师弟却在看戏,连个防御阵法也不给他加一个。
甚至眼底明晃晃的幸灾乐祸,恨不得他立刻死了。
他亦冷笑一声,闪至阵修身后,将他踹出去挡剑。
不出多时,内讧中的二人便满身是血,仍不忘互相攻讦。
其他人冷漠地看着,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师兄弟情深的戏码,不出一刻,就分崩离析。
卿长虞面无表情地看着,确认了这群人原本的模样就是如此。
当年在太清门时,在他面前装得温良恭俭,一点点哄骗他的信任。
直到被他们联合欺骗入水牢之中,面前毒药一杯,卿长虞才认清他们的真面目。
现在这群人聚在一起,靠着微薄的往日同门系带维持着联系,看着远不如当年哄骗折磨卿长虞时默契团结。
换句话来说,各自为营,各怀鬼胎。
九个人都是稀世天才,九个人都巴不得其他人快点死。
卿长虞看着觉得好笑,心也渐渐发冷。
他是怎么教出这些徒弟的。
【从根源来说,他们都不该活着】
毫无波动的电子音传来,电子触手轻轻搭在卿长虞的头上,模仿人类安慰的动作。
【长虞】
【001世界,是没有「好人」的】
【他们只是,离你近了些】
这话说得残忍又坦白,卿长虞避开它的触手,抬眼道:
“也包括你?”
【……】
【我不是人】
卿长虞冷笑一声:“好烂的回答。”
【T T】
【001真的爱你,这一点不会变。】
它会一直在他身边,永远永远。
打斗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不少修士在朝这边靠拢。
沧渺峰上有万千修士尚未离去,虽然修真界强者为尊,但在商议攻打魔族的大会上再这么打下去,怕是要遭世人指点,丢尽脸面。
原本一直沉默不语的大师兄越砚,垂在手侧的手整个挪转一圈。
冷剑伤人,悄无声息,飞速向施青厌后脑袭去。
却不想——落在了青衣修士二指之间,被轻而易举钳制住。
而后,清脆两声响。
剑断两截,哐当落在地上。
越砚的眼中闪过惊讶,紧接着,一股莫名的心慌从他心底生出,使他莫名出了冷汗。
就好像,自己做错什么事情似的。
他浑不在意地弃了剑,笑容和善,如温水一般,让人生不出一丝警惕。
面如冠玉,温润儒雅,一派君子气。
声音亦使人如沐春风:
“或许是误会呢。三师弟,五师弟,收手罢。”
“今日也算不打不相识,施小友我认得,旁边这位是…?”
卿长虞道:
“你爹。”
越砚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再挂不住一点笑意——
作者有话说:
宝宝萌下一章在周三[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48章 就此收手? 噢,他还有一个好孩子……
“道友莫要说笑, 在下的父亲早已亡故。”
透过越砚那张脸,依稀可见从前趴在他脚边“阿耶”“阿耶”叫着的小儿。
那个因战乱而茫然无措地站在道口处放声大哭的四岁小儿。
卿长虞只是出门一趟,却传信说要带个徒儿回太清山。太清上下咸震惊,纷纷出来看掌门收了个什么样的弟子。
却见个瘦弱可怜的脏小孩, 被卿长虞抱在怀里, 将他一身华贵白裳蹭出脏污。
卿长虞温柔地拍去他衣上尘土, 一盏认师茶, 做了座下首徒。
深夜里,这个做事随心所欲、从不管他人感受的人, 第一次露出苦恼的神色。
001第一次看他这样,还以为他遇见了大麻烦。
【怎么了,长虞】
卿长虞哎呀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 似乎不好开口,但最后还是真心请教001:
“小孩该怎么养?”
【……】
001丢给他育儿手册十数本。
卿长虞极为护短, 太清上下无人敢惹越砚的麻烦,哪怕在背后嫉恨得眼睛发绿, 人前也得笑呵呵夸赞卿长虞教徒有方。
战乱带来的创伤使越砚常在深夜惊醒大哭, 慌乱地叫着阿耶阿娘。
太清山上雷雨天, 卿长虞拍拍他的脑袋,实实在在叹了口气,道:
“师父也是父,今后我也是你的阿耶。”
“太清门就是你的家。”
越砚是卿长虞的第一个徒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确实扮演着爹娘的角色。
越砚生病, 他请来药修,炼丹喂药,日夜忧心;越砚学剑, 他从头教起,一招一式,倾囊相授。
虽然那时候的卿长虞,也不过二十出头。
后来越砚不爱哭了,脸上总带着笑,旁人见了,都说和他师尊卿长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笑太真切,以至于卿长虞到死也不知道,他究竟为何恨自己。
卿长虞很少有做不成的事,但这师尊当得委实失败至极。
竟落得心肝脾肺五脏剧痛。
丢人,太丢人了。
上辈子的一系列故事,要是放到话本里,教人拜读后高低大笑几声。
说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倒霉蛋可怜鬼!
好嘛,倒霉鬼是他自己。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卿长虞做事也从不言悔。但要让他直面这一个二个…九个失败案例,实在有点视觉冲击了。
“哥哥,”
青年的手掌温暖干燥,竟然能将他的手裹进去,低沉絮语传入耳中,
“青厌在呢。”
黑色瞳孔温柔明亮,满是关切。
想到卿长虞会因为这些人难过,施青厌更觉难受百倍,心头酸,眼眶红。
卿长虞哑然。前尘旧事暂放一边,自己没来时,施青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看着竟是要哭了!
他拍了拍施青厌的手背,教他安心。
那双手骨节分明,太过清瘦,轻轻拍到施青厌手背的时候,像一片温凉柔软的羽毛,随时会随风消逝。
要如何才能捉得住?
越砚看见二人紧贴私语,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施青厌全家俱亡,没有长辈可依。如今看起来,却极为依赖此人。
他究竟是谁?
能破开五师弟的阵法,可见此人不一般。更别提刚才只用叶片便布了个强势的阵法。
这样强悍的阵修,闻所未闻。
此人青衣掩身,恍惚间与记忆中一身白衣,沉静安然的人影重合。
越砚已经很久不敢想起他。
卿长虞。
这三个在他喉头心肺翻滚一圈,撕扯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师尊卿长虞。
或许眼前这青衣人,又是卿长虞在外私自收下的弟子。
卿长虞总是这样,善心发不完。
从前说有他一个就够了,后来有了十二亲传。十二亲传之后,又有七十五个外门弟子。这么多也还不够,又收养了一个人魔混血的杂/种裴肃……
越砚瞳色渐深,目光落在两个师弟身上。
两个废物,剑法阵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连个人都杀不了,也值得他费心?
「他」究竟是为什么会收这两个废物的?
滥好心。
烂好心。
越砚拱手,笑中尽是歉意:
“实是误会一桩,两位师弟冲动了。不过他们也受了伤,可否就此收手,化干戈为玉帛?”
卿长虞也笑了:
“不能。”
下一刻,他嘴角笑意淡下来,朝身后一伸手,抓住了飞速袭来的冰凉手腕:
“这也是「一时冲动」?”
无人应答,卿长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一提手将人扯到面前。
唉。
自己从来没教过人偷袭,怎么一个二个都这样熟练?
卿长虞已经不是那样爱折腾的年轻人,只想平平淡淡完成任务退休走人,但架不住总有人来讨打。
一掌轻飘飘落下,施力千钧。
轰隆一声,裹挟落叶飞沙,偷袭者一下被拍到了五丈外。
砰——将石头砸出凹痕,滑落下来,延伸出一道长长血痕。
一时寂静。
被捉住打进石里的,是号称来无影去无踪的,世间轻功第一,苑斐来。
青纱之外,手指白皙修长,那一截垂落的手腕看来脆弱柔韧,任谁也想不到此人出手能够那样快,那样狠。
更想不到,这是他收手后的结果。
卿长虞教训自己人向来点到即止,眼下这九个已不算徒弟,自然打得。
卿长虞道:
“青厌被九位这样逼迫残害,恐怕不能说说了事。”
三个被打得满身是血的修士抽了抽嘴角,说不出话。
拜托睁眼看看,受伤最惨烈的应该是他们三人才对吧?
“是师弟们胡闹了,”
越砚道,“道友以为该如何?”
卿长虞道:
“青厌身上的伤不少,得用九转复生丹来养。”
“你们把人也吓坏了,需用温魄还魂丸来养。”
两种仙品丹药,一颗便值千金。
不知道的,还以为施青厌被打到筋脉寸断,魂飞魄散了。
越砚勾了勾唇角:“这好办……”
“各一百丸。”卿长虞慢悠悠补完。
饶是越砚,也维持不住自己脸上的笑了:
“一百丸?”
抢劫呢?从没见过这样得寸进尺的人!
卿长虞气定神闲道:“是也。”
九人里有他的丹道独传,当然能拿出来。
很快,满满当当两大袋丹药,被青衣人轻松抛起又接住,掂量重量。
姿态轻松得看起来浑不在意手上的东西。
实在让人恼火。
“我见诸位以师兄弟相称,究竟是哪门哪派哪位师承?”
越砚面部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在一瞬间呈现出极为阴沉的神色。
修真界谁人不知他们几人的师尊是卿长虞?这人分明是来羞辱的。
在他身旁的符修道:
“先师罪孽深沉,已被宗门除名,请勿再提。”
卿长虞拍拍手,赞叹道:
“师门都没了还能一块玩,诸位还真是兄弟情深。”
他离开得轻松自在,留下九个面色难看至极的修士。
“前辈!”
走出森林时,卿长虞的衣袖被人拉住。
回头一看,是阵修方桢之。
他曾经的五弟子。
方桢之浑身是血,眼睛却亮。随着笑容而露出两个虎牙,一派天真无邪:
“前辈可否收我为徒,教教我那招呀?”
卿长虞身后,施青厌的脸色一瞬间黑了下来。
他眉浓眼长,冷下脸时格外迫人。因为卿长虞看不见,杀意彻底不加收敛,仿佛要把方桢之千刀万剐。
【这**讨封来了】
001实乃性情中人,中系统。
卿长虞被逗笑,在方桢之期盼的目光中,头朝施青厌歪了歪,带动帷纱轻轻晃动,
“我只教他一个人。”
他的声音温和,去清泉流水:
“你的资质不如他,学不会的。”
方桢之不可置信咀嚼了两遍。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资质不如」,什么叫做「学不会的」?
这居然是对他方桢之说出来的话!
他资质不行?天大的笑话!
他的师尊,天下第一的卿长虞,都没这么说过他…这人算老几?竟然敢这样说话!该死的东西!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在一瞬间布满血丝,怨毒地瞪着天边两道背影。
不日后,修真界流传开这样一则消息。
施家家主对手下下属极好,实力更是不可估量。人手一颗九转复生丹,温魄还魂丸。
一时名声大噪,追随者亦愈来愈多。
与此同时,无极宗、宝经阁、药谷等组织,开始寻找一个通身青纱的神秘修士。
此人来无影去无踪,似乎与施家主关系匪浅。
不知修为,不知姓名。
实乃怪事一桩!——
作者有话说:卿长虞一转头,施青厌就这样:[可怜][可怜][可怜]
明天继续宝宝萌[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要是人可以不上班就好了
第49章 也没多痛 他向来看得开
“方才那些, 是长虞哥哥从前的弟子?”
…还真不想承认。
卿长虞叹道:“人家说了,师父罪孽深重,罪该万…”
“才不是!”施青厌第一次打断卿长虞的话,他固执地重复道, “才不是。”
“哦?”
青色帷纱被轻轻拨开, 可见手骨凸起, 玉白清瘦。
卿长虞有心逗他:
“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不是呢?”
“万一我就是你听见的那样, 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你要如何做?”
半掩青纱下, 面庞格外雪白瘦削。一点艳色,明亮璀璨。
若是没有见过卿长虞,谁也不能把这么个青葱美人和传闻中无恶不作的大魔头联系起来。
卿长虞面色如常,淡淡地打趣, 和往日没有一点区别。
他越是这样,施青厌就越难受。
那几个畜生, 怎么敢……
卿长虞见他面色不对,暗道这孩子不知要想些什么了。
果然, 施青厌道:
“长虞哥哥是我世间唯一在乎的人, 我想站在哥哥身边, 不论正邪。”
“是我没用。若我能赶回去,哥哥也不会见到他们……”
果然是在乱想。
他顶多因为嗜月蛊而肺腑幻痛,但这九个人要让他难过伤神?还犯不上。
说得凄凉点,卿长虞遇见的白眼狼可不止九个,若事事记挂, 那不得成为修真界第一怨气鬼?
旧人旧事,付与尘土,不值得感怀。
心月无边, 天地何大,往日惨痛不妨碍今后自在。
卿长虞向来是个看得开的人。
施青厌也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却和十二弟子不同,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孩子。
他的存在,足以证明卿长虞在教育子弟上并不全然失败。
卿长虞伸出指尖点了点他的脑袋:
“醒醒,我哪里值得可怜?”
哪里都值得。施青厌在心中回答。
施青厌出身修真世家,幼时便常听见大人们谈论修真界风云人物。其中总绕不开一个陨落了的修士,那就是从前的天下第一,仙尊卿长虞。
传言此人天赋武功举世无双,入魔了也是天下第一魔头。
因此施青厌会问:“那他最后是怎么被抓住的?”
工具?说什么的都有,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
有说封灵钉,有说噬月蛊,有说缚灵锁,有说青霜刃……
人?那更是数不胜数,可见当年此人确为天下公敌。
他的师弟,他的徒弟,他的养子,他的下属……
在传闻中,此人罪有应得,合该身死道消。
可听了这些,却不免想到。这天下千千万万人,山崖无尽、海浪无边,竟然没有一人站在他身边。
也真够可悲的。
每个向他提起卿长虞的人,最后都落了泪。
“错了,错了……”他们这么说。
此时此刻,那些心痛穿透时间,猛地夺取了施青厌的心魄。
卿长虞难得有些无措。
天可怜见,他不是个欺负小孩的人。
施青厌哭得及其隐忍克制,可泪水从他的面上划过,整个俊秀面庞都浸了水,卿长虞用手抹不掉,只能抬起袖口一点点擦过。
是不是自己不在的时候,被欺负狠了?卿长虞后知后觉地想。施青厌没有跟他说过什么委屈,说不定是偷偷咽下了……
凤眸渐冷,卿长虞的手已搭在剑鞘上,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轻易地放过那九个逆徒。正欲返回去,就被施青厌扯住了衣袖。
施青厌道:“只是想到,五十年前只有长虞哥哥一个人,很难过。”
就为这么一点过去的事?
卿长虞叹了口气道:
“我又没有死掉,眼下活得好好的,何必掉眼泪?”
施青厌那双原本凌厉有神的眼,此刻被泡得水润清澈,像只被雨打湿毛发的小狗。
卿长虞最受不了被人用含泪的眼睛看着。他宁愿和人打一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施青厌道:“可是你会痛。”
卿长虞牙酸了一下,觉得一股战栗从脑子泛滥到全身。
怎么能这么说呢?
把他当得好像是什么很可怜的人一样。
不论正邪哪派,都要认他为世间强者,卿长虞连坏蛋都要当最猖狂的一个。
风云人间三百多年,眼下竟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心疼,实在是怪异。
卿长虞张了张嘴,难得词穷,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干巴巴地说:
“也没多痛……”
砰。施青厌撞进他怀中,洇湿一片衣襟。卿长虞身上有淡淡香味,此时宁静温和地包裹着他,比卿长虞本人要从容得多。
卿长虞想到昔日同门儿孙承欢的情景,突然有些了悟。
这孩子是个孝顺孩子。
卿长虞拍了拍他的后背,又发觉这背脊宽阔的,全然不算孩子了。
嘶嘶——
山峰上,盘桓在魔修手腕处的黑蛇伸出了蛇信。
一人一蛇,看着同一个方向。
作为距离裴肃最近的人,嗔玉奴能够感受到气压的极速下降。
好可怕……
明明在山下观礼,看见峰顶上那人利落将长戈折断时,裴肃身边还是愉快轻松的氛围。
眼下却陡然冰冷沉重,战意浓郁。
嗔玉奴看着远方抱在一起的两人,心下哀嚎。谁知道才没过多久,这东境人修就和别人好上了,还公然搂搂抱抱!
它承认美人与强者这两个身份在择偶上备受青睐,而卿长虞恰好都是,有几个对象也不值得奇怪。
但护法大人一片真心,百年来就开了这么一次花,就这样被轻贱,未免太过可怜。
嗔玉奴叹了口气,又有些心痒痒。
既然如此,那他是不是也可以问问卿长虞?毕竟伴侣多一个不多,他嗔玉奴也算得上是蛇族一枝花……
森寒可怖的威压降下来,让嗔玉奴全身僵硬。
不出意外,他要是真向卿长虞求偶,下一秒就能被主上剥皮抽筋。
主上的威压越来越恐怖了,心情也越来越难测,简直要从魔修变成魔头了。
嗔玉奴声音弱弱:
“主上,我们还找卿仙师么……?”
裴肃没有回答它。
因为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深沉空旷的声音:
【可怜的孩子,被遗弃的孩子,深渊会回应你】
“滚开。”裴肃冷冷道——
作者有话说:最近工作太忙,没留神原来已经可以v了[抱抱]
妹子们我打算找一天来v,周六如何
第50章 美人依旧 朱颜辞镜花辞树
远处的目光难以忽视, 但卿长虞整个被施青厌抱住,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要是把人推远,未免太过伤人心。于是抬起的手几经犹豫,终究选择轻轻拍了拍施青厌的背脊。
施青厌呼吸急促了几息, 脑袋低低蹭蹭:“哥哥……”
从前施青厌的脑袋只到他胸口, 现在不过短短几年, 竟然比他要略略高了些, 此时埋在颈窝,呼出的热气、轻洒的湿意, 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在卿长虞受不了要挣脱的前一刻,施青厌恰逢其时松开怀抱。
卿长虞这才抬起头,对上远处的目光。
山峰之上,黑色斗篷将魔修的身体遮住大半, 露出几缕缱绻白发,无比哀婉幽怨地看过来。
活像被负心汉辜负终身的可怜人。
裴肃?
他怎么跑这来了!
简直让人心中一咯噔。
今日若不是他临时顶上易忘尘的位置, 仙门大会后必将攻打魔域、杀掉裴肃。
按天道的针对程度,直接在裴肃头上安个坐标也不是不可能。届时这里的修士一重接一重, 他怎么逃得了?
他直接传了心音去:
“快回去。”
裴肃一动不动。
卿长虞眉头微蹙, 催促道:
“裴肃, 快回去!”
魔修的身影似乎颤了颤,随后小峰顶上再无人影。
卿长虞还想说什么,衣袖却被扯了扯,施青厌道:
“长虞哥哥,那边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气运之子声望值突破八千, 获得名声鹊起成就】
【触发奇遇:软玉在怀】
这什么破奇遇?怎么直接调到男频去了?
卿长虞戳了戳界面。
TD.
【退订中……退订70%……退订失败】
TD.
【该奇遇无法拒绝】
施青厌指着密林深处:
“哥哥没有听见吗?好像是谁在呼救呢。”
傻孩子,这是在清场呢,我当然听不见。
卿长虞半尴不尬的, 揉了揉眉心道:“那你去看看罢。”
施青厌言听计从:“好!哥哥稍稍待我片刻,我马上回来。”
跑得倒快,就不知还回不回得来了。
卿长虞找了个石头默默坐下,忍不住吐槽,系统数据库里到底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眼下一时半刻有清闲,不若去追裴肃?刚才没有机会,总还是该问问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一片粉花翩然划过玉簪,落在树下人青色帷帽上。
接着,簌簌花飞,伴随着浓郁的香气。
几息之间,一声树枝断裂的脆响,衣料摩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诶——”一声清如银铃。
卿长虞反应极快,几乎在一瞬间便从石上撤走。
一粉裙少女正从树枝上翻滚而下,繁复的裙摆层层漾开,间或珠玉相击声,像枝头柔软俏丽的粉花。
落下的方位,正正好应当是卿长虞方才坐下的位置。
穿过层层薄纱,一只手有力地抓住了坠落之人手腕,将人拉至身前,避开了撞向石头的危险。
这一拉便使人携来一阵风,青色帷纱吹动,如杨柳拂皱一池春水。
女修虚弱道了声:“谢谢……”便要往修士身上靠。
“你做什么!”
一声怒喝,吓得女修一激灵。
就见白发魔修正站在前方,露出的那只眼正无比愤懑地看着自己。
她眯了眯眼,裴肃……魔域护法?这人怎么敢来这?
卿长虞亦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打晕这女修了。
裴肃眼中的愤怒尽数化作委屈:“你,你赶我走……”
卿长虞的语气软下来:“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裴肃却不听,心底委屈愈浓:“我不该来?那谁能来见你!你先跟那人搂搂抱抱,现在又和这人亲亲我我,却要我走?我不走!”
卿长虞只觉头突突疼。也几十岁了,怎么跟个邀宠的孩子似的。
偏生那少女瑟缩到他身后,添了把柴:“仙师,这里怎么有魔修,我好怕……”
她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打量卿长虞一番,这人内里灵气至精至纯,很好采补的样子……
不知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但计划有变,这个也能勉勉强强凑合吧。
【错了!】
【搞错了!】
【TD】
【TD】
【我同意了!】
001在卿长虞脑中无能狂叫。
【长虞快把他丢开啊啊啊!!!】
投错了?卿长虞突然意识到,眼前这名女子,该是系统说的什么“软玉”。
一个二个……做事都没个靠谱的。
女修身上香气浓郁,让人闻之鼻热,显然是什么特殊香料。
她站在卿长虞身后,想凑得近些,却被那一圈惹人厌的青纱阻隔,没办法将头搁在卿长虞肩膀上。
纤细嫩白的指尖轻轻勾了勾薄纱,道:“仙师快把他赶走,只你我二人,才好办事……”
东境修士能有如此狂放的做派,除合欢宫外,不会再有别宗。
卿长虞回头,果真在她额上看见合欢宫特有的牝萸花钿。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合欢宫的人,脑袋果真不大正常。
这番胡言乱语却触动了裴肃的神经,无声无息的魔气开始向外蔓延。
卿长虞皱眉,果真出事了。
他一抬手,喋喋不休的合欢宫修士当场被打晕。
出手干净利落,甚至让人没反应过来。
卿长虞走到裴肃身边:“刚才你的魔气溢出,已经有修士来了,你还不快走?”
裴肃却一下抓住他抬起的手:“我不走!”
入手肌肤触感温凉,如玉石一般,却降不下裴肃心头的温度。
“他们要抓,把我抓走便是,至少留在东境了。”
“你让我待在魔域,却一次都没有来看我。你在东境和他们好,怎么不想想我呢?”
他话说得没完了,声音竟带了哽咽,
“我是炉鼎体质,要是和我双修,还能有很多好处,为什么不想想我?”
卿长虞哑然。
裴肃东境语什么时候这么流畅了?等等……
他在说什么呢?
他疯了吗?
裴肃没有听见他说话,却被他眼神中流露的讶异刺伤,只觉心一阵滴血:“为什么从来不看看我呢?我一直都……”
卿长虞用另一只手利落地将他打晕,以防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接住失去意识的裴肃,凝视着魔修的面庞,再三确认他没被什么东西附身。
卿长虞兀自冷静片刻,将人放在了地上。
施青厌全家被魔修所杀,之前能助他救裴肃一次已是不易,要是二人对上,还不知要发生些什么。
裴肃决不能在这。
裴肃手腕上那条黑蛇正蠢蠢欲逃,被卿长虞精准踩住七寸,动弹不得。
卿长虞冷冷道:
“你就这么由着你主子乱来?”
黑蛇幻化成人形,被卿长虞踩在脚下。
嗔玉奴欲哭无泪,他要是能拦得住裴肃还用做副将?
——虽然他也确实压根没拦人。
听说是要找卿长虞,嗔玉奴当即收拾包袱麻溜出发,积极程度使裴肃几度怀疑。
嗔玉奴的梦想很美好,跟着护法大人捞着个小来当当。
就算是当陪嫁也值了。
这蛇妖少年身上衣料单薄不堪,卿长虞踩也踩不下去,用鞋尖轻轻踹了踹他,将人踹翻了个面,正面朝上。
对着嗔玉奴那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卿长虞按了按额门,短暂闭上了眼。
一个二个的,眼睛是都抽筋了么,怎么全都这样看着他?
“把你主子带走,这里他留不得。”
嗔玉奴道:“等到了魔域醒过来,主上还会再来的。”
卿长虞自然也猜得到,对嗔玉奴道:“等他醒了,告诉他我会去找他,若他私自来找我,今后便永不见他。”
嗔玉奴一时怔愣住。
卿长虞不知他这话听起来该有多无情。
要是普通人听见心上人说这种话,怕是想死的人都有了。
卿长虞又指了指趴在另一边的合欢宫修士,道:
“先前你说在合欢宫待过,这人你识得么?”
嗔玉奴道:“认得,这是少宫主宋玉窈。”
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连,心头一跳,只道不好。
宋玉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凡是他看上的修士,就没有不心甘情愿捧着一颗心被他糟践的。卿仙师莫不是也……
嗔玉奴带着裴肃回魔域,一路上都还在想这件事。
可依他来看,卿仙师可比宋玉窈要好看不止一点……要说起来,能和卿仙师的模样媲美的,怕是只有当年的第一美人卿长虞了。
等等,卿仙师,卿长虞……
嗔玉奴迟缓的蛇脑子,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天下能轻而易举将魔域魔修全都打趴下的,分明只有一个人,他之前怎么没想到!
卿仙师,就是……
窥见了惊人秘密,他的血液一时沸腾起来,冲刷着理智,迫不及待想等着护法清醒,和他分享这一发现。
——
夜间山洞,篝火旁。
宋玉窈将将醒来,掌心幻化出圆铜镜,整理了下披散的墨发。
摇云髻微散,看来更有弱柳扶风意,配上明艳面庞,端得是美人一个。
不错,甚是好看。
天下美人榜,她亦榜上有名。待到五十年一度更换榜首之日,就该是自己在榜首了。
确认形象依旧,她才悠悠直起身。
但见衣裙完好无损,一点污渍也没有。
宋玉窈轻轻啧了一声。
还是个正人君子呢。
都把自己劈晕了,就放着纯看?真是有贼心没贼胆。
最烦假正经。
山洞中空无一人,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外面暴雨连天,那人应该还会再回来。
她摸了摸脖颈,漂亮明艳的眉眼戾气横生,被劈下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一看就是一辈子没跟漂亮修士说过两句话的土包子。
步履声近,宋玉窈阖上眼躺回地上,假意昏迷。
哒,是帷帽被轻搁在地上的声音。
宋玉窈实在好奇,于是虚虚睁开了双眼,想要偷偷一觑。
正正对上一双弧度漂亮的眼睛。
眸中神韵如秋水,似柔还清。他的眼神冷淡,眼尾却多情,像一篇难解的词。
原来对面也在看他。宋玉窈的心无端漏了一拍。
从没见过他,这世上还有长得这么……
一个男人,又不是他们合欢宫的人,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这陌生美人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玉面清容。
嘴角弧度略微向下,可唇珠生得极漂亮,减淡了薄唇的冷意:
“你醒了?”
这是张含情却冷的面孔,仅仅一瞥,就让人移不开眼。
独属于合欢宫的基因发作,宋玉窈的眼不自觉睁大了,嘴也呆愣愣张着,半晌才回神。
“奴名唤玉窈,方才坠落树下,多谢仙师了。”
卿长虞淡淡道: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宋玉窈突然凑近,身上扑鼻暖香随之袭来,明明应当是轻柔暧昧的香气,却因为气味浓郁,而显出一阵侵略意。
卿长虞问道:“可还有哪里不适?”
宋玉窈盯着他这张脸又呆傻了一会,随后展露出一截手腕,道:“仙师的手,抓得奴好痛……”
卿长虞看她这样,只觉一阵熟悉感涌来。
好像几天前,自己也这么恶心易忘尘来着。
卿长虞摸了摸鼻子,发觉了自己当时究竟有多刻意。
不过,当时至少他的手腕是真伤了的,眼前这位合欢宫小朋友手上哪里见得了一点伤?未免太牵强了些!
宋玉窈补道:“还有脖子,也好痛好痛。”
卿长虞歪头一看,这里倒是真青紫了一片,正掩在她低眉颔首的动作里。
他取出药膏来,对宋玉窈道:
“当时情急,还请见谅。”
宋玉窈收了药膏,眼却一直痴痴地看着他:“奴哪会在意这些,仙师和我双修吧?”
卿长虞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这两句话有任何的关联吗?是怎么一下跳到这个话题上来的。
他现在一听这两个字就头疼,拒绝道:
“不可。”
“不可?”宋玉窈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柳眉倒竖,“有什么不可!”
话音一转,暗示意味十足:“奴家好处可多着呢,仙师不想尝尝?”
卿长虞后退一步,看着他道:
“在下并非断袖,少宫主自重。”
宋玉窈挑了挑眉,随着发髻散落的长发披散在他脸侧,眉眼鼻唇在烛火映照下分外昳丽,鼻侧铺散开一片英挺的阴影。
声音低沉磁性,和身上精致粉嫩的衣裙格外不符:
“仙师是如何认出的?”
……
你们合欢宫几百年都是这么个德行,还要他上几次当?
卿长虞将吐槽压在心底,道:
“只是与你们宫主是朋友,能分得清罢了。”
这倒也是实话。
被认出真实面貌,宋玉窈也不装了,起身之时缩骨骤还,身量比先前高大了一倍,竟比卿长虞要高出一个头。
卿长虞移开视线,缓缓闭上眼。
合欢宫果然还是这样。
宋玉窈道:“其实,练好牧牝之术也能化作女儿身。仙师若实在接受不了男子身,再等二十载,我也能做女子。”
合欢宫有个秘法,名叫牧牝之术,习之可阴阳转换。
“哥哥!”施青厌的声音在洞口响起,“你们……”
宋玉窈咬了咬牙,可真是流年不利,今儿一开口老是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打断。
青年面色苍白,惶然无措,卿长虞连忙将人拉进来。
“你不是有事要做么?”卿长虞问道。
施青厌一身锦袍滴滴答答淌水,狼狈至极,看着卿长虞的脸道:“我若不来,哥哥是否就要被此人蒙骗了?”
宋玉窈睁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施青厌急切道:
“此人乃远近闻名恶人一个,最喜骗取修士修为,抛弃者不下百数,哥哥莫要被他骗了!”
卿长虞先把干燥的毛巾给他蒙了一头:
“擦擦。”
施青厌暂时不说话了,洞内一时清静,宋玉窈却又来添火了。
“从前那些人不过为练功所用,我对仙师实乃真情实意,天地可鉴!”
施青厌当即冷笑道:“合欢宫人花言巧语,你当自己有几分信用?”
施青厌在外说话向来有分寸,知进退,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不给人留情面。
卿长虞叹了口气,头疼,他要怎么解释,这宋玉窈实际上该倾慕于施青厌呢?
施青厌又凑近对他道:“哥哥,这个我能拿走吗?”
他指的是卿长虞刚才随手给他的毛巾。
卿长虞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火光噼啪,卿长虞丢了几块木头,让施青厌来暖暖。
虽说修士体质强悍,但再多的回温术法也没有明火实在。
他三言两语说了个清楚,施青厌也才明白卿长虞与宋玉窈只是偶遇。
于是立即换了副面孔,彬彬有礼,还拿了两丸仙品丹药来道歉。
“方才只是关心则乱,冒犯了少宫主,实在抱歉。”
“倒也无妨,只是听说施家主年少丧亲,怎不知还有个兄长?”
……
两个人你来我往,倒也没有真的吵起来。
在卿长虞看来,至少暂时是相安无事。
这样的场景也并不陌生,从前卿长虞的徒弟里也常有对上的,他一开始积极调和,结果不是这个说偏心,就是那个说委屈,也是后来发现,还不如不管。
等到他们像小学生一样说完了一轮,卿长虞才道:
“少宫主,你们宫主如今怎么样了?”
宋玉窈抛了抛手中的发饰,细密珠串发出一片窸窣响声。
“他啊?早闭关五十多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宋玉窈咯咯笑得开心,
“听说是练功失败了,现在丑得要死!”
这副没心肺的模样,配上明艳笑意,十足的蛇蝎美人。
卿长虞心下感慨,不成想世上还有和自己一样,在教育事业的失败之路上一路狂奔的人。
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施青厌替他问了出来:
“宋宫主是你堂哥,怎么听起来像是要盼着他死?”
宋玉窈道:
“他是我堂哥,又不是我爹妈。为了一个相好要死要活的,实在丢人,见了就烦,早点死了去陪他老相好不更好么?”
作为合欢宫人,宋玉窈天然就看不起那些在一条树上吊死的蠢人。
卿长虞似有所悟,多嘴问了一句:
“老相好?”
“就是那位啊,”宋玉窈随口道:
“那个卿长虞。”
……
卿长虞一愣,施青厌也朝他看过来,空气一时寂静。
不是,怎么还有他的事呢!?
宋玉窈意识到空气中氛围不对,目光在卿长虞脸上流连,讶异道:
“莫非仙师你……?”
难道面前这个人也喜欢卿长虞?不是吧!卿长虞究竟何许人也,怎么个个都欢喜他!
滴滴滴,他腰间五瓣粉花状的通讯符响起。
隐约能听见合欢宫弟子道:
“少宫主!……宫主让您快些回去呢!”
宋玉窈道了声“知道了”,便不耐烦地切断通讯。
转头兴致勃勃对卿长虞道:“仙师住所在何处?是哪门哪派的?我明日便来下聘!”
【滚呐!】001无能狂怒。
一旁施青厌的脸色沉得吓人,如果此时卿长虞不在,恐怕已经将这个口出狂言的浪荡子砍成臊子了。
宋玉窈道:“我们宗门的宝物回来了,那东西用来防身正是适宜呢。”
卿长虞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你们的宝物?”
他似乎在哪听过这个说法,合欢宗的镇宗之宝,那不就是——
“桃花如意钵啊!”宋玉窈道。
卿长虞心里一沉。
才几天,易忘尘就从幻境里出来了。
宋玉窈接着凑近道:
“那可是个宝贝,若加上五字真言咒,可以让人陷入此生最欢乐与最痛苦的梦境之中,无人能逃,仙师真的不想要吗?”
卿长虞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在篝火映照下,纤长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原来没能把易忘尘彻底困住,是因为没有用上口诀啊。
他对宋玉窈笑了笑:“不必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青厌,你再待一会。”
剩下时间,让他们年轻人去培养感情吧。
苍渺峰对他也不安全了,得先溜之。
【合欢宫宫主地标方位已刷新】
“做得好,001.”
【没有别的吗,比如说好宝宝好狗狗之类的夸奖】
【001想要】
【……】
【没有吗】
【其实也没有特别想要,还有你真的很冷漠,这样是没有系统愿意给你卖命的】
【求求你了】
【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
……
卿长虞的剑停在半空。
剑停得急,风还没缓过来,将乌发吹拂向前,侧过面庞,像两根利落韧余的墨线,在顶点处忽而散开。
卿长虞道:
“说起来,还一直没有问过你。”
“最近频繁下线,是做什么去了?”
【……】
【……】
在沉默中,卿长虞继续驶剑向南。
半晌后,001才出声:
【兼职】
【是世界意识给的新任务】
【对不起,001会把新任务尽快完成】
卿长虞简略地“嗯”了声,也不知信了几分。
又或者他只是想让001消停会,它能给出怎样的解释,根本不重要。
从天上看去,整个合欢宫建筑群都是朱红色。雕梁画栋,廊道弯折,云绸赤纱交织作衬,看起来十分明艳张扬。
在记忆中,卿长虞并没有来过这里。可宫主居所的位置,他却记得。
看来又是哪段记忆被隐藏了。自己脑中的记忆,缺失得是不是太多了些。
卿长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越发有种被骗回001世界的感觉。
宫主居所,匾额上写着朝暮居,被一树横来的琼花遮掩了半方。
看来是很久没有修剪过这树,才会任它长成这样。
这样清淡的花,开在一片繁华朱紫之中,显得格外不搭调。
按理来说应该有许多人,这里却是一片空荡。
【长虞还记得他?】
卿长虞点点头。
合欢宫宫主名唤宋玉瑶,和卿长虞是同龄人
是一个喜欢找自己比试,但武功却不太好的人。
听见他这么说,001沉默了一会,道:
【不错,正是如此】
从001的视角看,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卿安初入修真界那几年,一直待在太清门中。
有次宗门联谊,来了几个合欢宫的弟子。
两边师兄的年纪都不大,竟然因为争论谁家师弟更好看吵了起来。
本是两个师兄口角之争,参加的人却越来越多。
合欢宫人言少宫主宋玉瑶当为天下第一美人,太清门言其新内门弟子卿安姿容绝色,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卿安彼时正在练剑,只觉这些人真是太过清闲,只回了两个字:不去。
合欢宫的人闻后全然大笑,都说一个只知道练剑的呆子,能是什么美人?一行人乐哉乐哉上太清峰练剑崖看笑话,非要太清门弟子丢人不可。
就见卿安执剑立在一块圆石之上,一招一式控制在方寸之间。
山顶的风将他衣衫吹动,吹出一段细窄腰身,白色衣片纷乱飞动,人却稳如磐石,面容沉静。
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剑,修长锋利,带着银白凌厉的杀气,至纯至净。
听见有人呼喊,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破开周身冷冽气质,如春晓之花,姝丽华光,最是世间第一流。
卿安对着这气势汹汹,身着合欢宗服的一群人道:
“诸位是来与我比试的么?”
少宫主宋玉瑶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只知道呆呆点头。
直到卿安的剑锋停在他脖颈三寸,少宫主才磕磕绊绊道:
“提亲……我要提亲!”
卿安剑差点握不稳,还以为给人打傻了。
隔日,合欢宫抬来了百箱聘礼。
这就是卿长虞与宋玉瑶最初的相遇。
在卿长虞的记忆里,就是和人打了一场架,把人不小心打傻了,竟给自己抬了聘礼来。
那个人就是宋玉瑶。
后来宋玉瑶还来找他切磋过几次,这人的功夫实在不咋地,还总是穿得格外不方便,一声叮叮当当、粉烟香雾的,卿长虞得收着点打,打太疼他还会哭。
宋玉瑶当了合欢宫宫主后,二人还有过一次会面,并不算愉快。
那是刚收养裴肃的时候。
宋玉瑶这个人,见了裴肃便一口一个“小丑八怪”地叫着。
卿长虞冷着脸把裴肃抱过来,说了句“我见宫主的长相也不如何。”
宋玉瑶簪着花、着新衣、抹香膏、坠璎珞,愣愣看着卿长虞,动了动唇,一下哭着跑开了。
后来卿长虞才知道,人家当时还带了法宝做礼物,只是嘴巴毒了些。
这便是卿长虞对于宋玉瑶的全部记忆。
似乎都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连跟人叙旧都找不到话头的地步。
但来都来了,怎么说也算得上老相识?不打个招呼说不过去。
院落深深,一连穿了几扇门,才到宋玉瑶真正的住处。
门虚开了一道缝,里面却是黝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更不知有没有人。
卿长虞屈指敲了敲。
清脆的三声响,无人应。
只有一篇琼花悠悠从树上飘下,落到他肩膀上。
“咦?”系统坐标确实是在这里。
卿长虞眉头一皱:
“宋玉瑶?”
门砰一声阖上了,一道声音传来:
“别进来…”
卿长虞愣住了,无他,这道声音与记忆力截然不同。
非常,非常的,苍老。
拭雪剑轻轻蹭了蹭卿长虞的腰,示意他快去屋内。
卿长虞不知道什么时候拭雪剑和宋玉瑶有了关系,估计是他离开修真界之后的事。
既然如此,他道:
“可拭雪剑要我进来瞧瞧。”
宋玉瑶道:
“如果你进来,我会讨厌你一辈子的。”
说话倒是一如既往的任性骄纵。
卿长虞在门口眨眨眼,第一次尝到闭门羹的滋味。
腰间的拭雪剑也不再催促,恢复了原样。
卿长虞坐在门前台阶上,赶路时急飞,现在倒有闲心慢悠悠等了。
宽大衣摆随意搭在石阶上,卿长虞的指尖拨了拨拭雪剑穗,声音不高不低,刚好是人能听清的地步:
“唉,千辛万苦回来人世,宋宫主却不见我,真是让人伤心。”
剑灵说不了话,却极力想配合卿长虞,发出强烈的嗡嗡声。
卿长虞摇了摇头,叹气道:
“可怜我老远跑来,只能吃得了闭门羹了。”
屋内一阵响动,隐约有人吸鼻子的声音。
门打开,一个软香扑鼻的包裹被人操控着,正落进卿长虞怀中。
门内人声音含混低哑:
“东西给你,不要进来。”
卿长虞打开,那包裹里面,正是桃花如意钵。
宋玉瑶以为他来合欢宫,就是为了这个法宝。
卿长虞将包裹收下,却还是没走:“宋宫主为何不见我?让我看看你好吗?”
说得好像有多想见到自己似的。屋内的宋玉瑶躲在角落,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宽袖从腕骨滑落,露出干柴发皱的手臂。
变老、死亡,自然人的必经之路,却是修士的噩梦。
寻常修士结丹后便可容颜永驻,只有越长越俊的份,不少人寿数将尽了还是壮年面孔。
合欢宫的功法却不同。
合欢宫宫人容颜永驻,还可通过双修采补养容丰颜。牧牝之术更为玄妙,修炼大成后便可男可女,阴阳俱在一身,天地皆为所用。
但有一大忌,那就是真正地爱上一个人。
后果就是宋玉瑶现在这样。
不仅功力大失,还会一点点苍老、变丑,受尽从前想也想不到的心理折磨,最后在孤独中死去。
可惜宋玉瑶知道这一切,却不能阻挡自己的心。
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卿长虞,并在此后余生中,向天地证明了这一点。
那么天地,便会惩治他。
宋玉瑶房中一面镜子也没有,早就被他全都砸碎丢出去了。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掌心幻化出的铜镜。
里面的人容颜苍老,依稀看得出原本的五官。
满头乌发已是一片灰白之色,再不复当年。
太丑了。
太丑了。
不要……
不要看见这样的自己……
宋玉瑶想回答卿长虞,张开嘴的下一刻,却彻底不受控制。
卿长虞隔着门板,听见了他的声音。
那是极其压抑痛苦的泣声,像一把喑哑断裂的琴弦被人乱弹,凄厉磨耳。
卿长虞无法忽视摊开在面前的痛苦:
“001,他怎么了?”
【他在受他的业果】
“什么业果?”
电子白噪音响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如何措辞。
【破坏了世界意识计划的业】
卿长虞皱了皱眉,那不正是和自己破坏因果线一样的罪过么?
【为了让他彻底悔过,世界意识惩戒他失掉自己最珍视的容颜】
卿长虞的目光看向天外,白云蓝天一片宁静,创造这些生灵的主宰最清楚他们的痛处,施以惩戒才能如此触目惊心。
不容他更多思考,001的提示音响起。
【滴】
【危险人物易忘尘正在以380公里/小时的速度赶来】
靠,这是御剑还是开赛车呢?
帷帽不在身边,卿长虞立刻掐一道决,先手动隐匿掉周围气息。
看来不得不走了。
卿长虞敲了敲拭雪,示意它做好准备,必要时来一场赛跑。
下一刻,身后房门骤然打开,手臂被紧紧钳住,连带着人一起抓进屋内。
“你变成傻子了?要杀你的人来了,你不知道跑!”
宋玉瑶的声音还带着哭过的哑,脸上带着一张巨大的夜叉傩面,盖住了整个脑袋。
面具油彩厚重,看来狰狞可怖,又色彩鲜妍,只露出他的眼仁。
卿长虞举手投降,乖巧听训。
宋玉瑶让他待在角落,而后独自站到了门口。
几息之后,一道高大的投影很快出现在了镂空雕花的门上。
易忘尘来了。
和先前的都不一样,他冷得锋利,冷得迫人,尚未开口,便先有三分威压,压得方圆十里寂静一片,虫鸣也不敢有。
能被系统定级为“危险人物”的……眼前这位,应当是易忘尘的本体。
这种级别的修士本体出山,不知是有什么大事?
“那狐狸定会来窃如意钵,宋宫主可得看好了。若是发现,便教人押送来无极宗。”
宋玉瑶道:“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俨然将宋玉瑶当做他什么下属一般。
虽说修为强是要了不起些,这颐指气使的语气还真是教人恼火。
易忘尘这人,千里迢迢跑过来,居然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等到人彻底走了,卿长虞也还没想通。
他不就是用桃花如意钵困住了易忘尘的一个分身么,至于他花费这功夫,本体出关也要追着杀?
宋玉瑶从门口回来时,看见的便是卿长虞乖乖躲在角落,怀里还抱着桃粉包裹的样子。
他伸手摸了摸卿长虞的头发,又从头发一路摸到脸颊和肩膀。
把卿长虞拉起来,一路沿着手臂和腰来摸,再往下的时候,卿长虞连退好几步道:
“宋宫主,使不得,使不得。”
宋玉瑶喃喃道:“看来是好的……”
卿长虞道:“嗯?”
宋玉瑶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已经走了,长虞别怕。”
他现在看起来突然比先前要平静了很多,挥袖除去案几尘灰,跪坐在案前润了润墨,对卿长虞招了招手,
“桃花如意钵有五字真言,我来告诉你。”
卿长虞走到塌前,看见他写道:
“桃花如意钵,神仙也醉去;
去还留复真,亦梦亦别离;
人间几乐忧,皆入一钵中。”
卿长虞不需要纸,只看一眼便都记下了。
宋玉瑶沉默片刻,忽然道:
“你的身体还疼吗?”
卿长虞一头雾水。
疼什么?
宋玉瑶将他的茫然看进眼中,叹道:“你忘了啊…”
他拉过卿长虞手背,目光停留在他青黛血管上,笔同样悬停在上面,似乎本来是想写下什么的,生生顿住了。
一滴墨汁毫无预兆地从笔尖滴落,玷污了雪白的肌肤。
卿长虞欲抬手,下一刻,却蓦然顿住。
更滚热的水液也滴在了相同的位置,将那一滴浓墨晕开。
一滴,复一滴。
从傩面之下滴落,蓄积在卿长虞手背,又顺着凹陷滑落。
宋玉瑶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太懦弱,没有敢救你……”
卿长虞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因为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有什么我可以帮到宋宫主的么?”
宋玉瑶道:“牧牝之术,只要修者心爱之人死去,便会迅速苍老。人死不能复生,苍老亦无法逆转,此生只能带着这副丑陋的面容存活于世。”
原来如此。
卿长虞恍然大悟。
宋玉瑶变成这样,竟是因为爱人死去了。
卿长虞道:“宋宫主的心爱之人死去多久了?若时间不长,或许至少能见一见她的魂魄。”
卿长虞身边死了太多人,他一开始也不甘过,因此后来研究了许久的阴阳秘术,由他来施展秘术,留住亡魂并不算难事。
不知这是否能算是一种“生”呢?
宋玉瑶道:“五十年了。”
卿长虞微微叹了口气:“那太过久远,招魂也很难了。”
话语落尽,他发觉宋玉瑶在面具后的眼神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只能拱手道:“抱歉宋宫主……”
宋玉瑶道:“不必抱歉,他活亦或死,终究都不会喜欢我。那我好看还是丑,也没有怎样意义。”
这一番话任谁听了,也觉心酸不已。
没成想合欢宫还出了个情种。
这,这……
偏偏情爱一事,卿长虞实在不通,更别提安慰人了。
只能盼他能早日看开些。
宋玉瑶问道:“当年,你是怎么从魔域深渊里出来的?”
他的语调极为谨慎,斟酌着,小心翼翼。
卿长虞一滞。
什么?
魔域深渊?
自己什么时候去过这种地方?——
作者有话说:妹子们我燃尽了,日万还是太威猛了
但是终于入v了谢谢大家支持![猫头][猫头][猫头]
忘记说了这章老婆们记得留评,上夹前都给红包的[抱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