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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我是丹修 宋玉窈脸色骤红

    “001, 你究竟藏了多少记忆?”

    滴-

    滴-

    系统庞大的数据库里,独独开辟了一个角落。属于卿长虞的记忆与情感,被细致拆分、珍而重之封存入罐。

    001快速跑了一遍数据,确保一切完好。

    【一点点】

    卿长虞叹了口气:

    “这下旁人记得清清楚楚, 单我不知道。”

    每每跟人聊天的时候卡住, 总有几分老年痴呆的既视感。

    宋玉瑶道:“五十年前的事情, 长虞不记得了?”

    提起从前, 卿长虞还记得自己被捅过一刀,也喝过毒药, 最后用拭雪抹了脖子。

    至于深渊?一点印象也没有……

    甚至从前的法器霄音,也不知是怎么断的。

    卿长虞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宋玉瑶下颌泪渍:

    “是忘了。”

    傩面后的目光落在他低头时突出的眉骨鼻梁上,久久停留。

    凭什么卿长虞能这样潇洒,这样不在乎?

    明明五十年那样惨烈, 成了宋玉瑶余生长久的噩梦,卿长虞自己却忘了。

    在漫长的五十多年中, 宋玉瑶在衰老与疼痛中饱受折磨。每闭一次眼,便能听见卿长虞的声音。

    “好痛……”

    “好痛……”

    梦境里的他如此真实, 仿佛就在他身边, 说着他好痛, 他想走。

    那张艳绝面孔,如同鬼魅一般,扰得他昼夜不安。

    可现在,却轻飘飘说他全忘了。

    思悠悠,恨悠悠。

    百转千回, 折磨他心肝如摧,怨天憎地。

    恨到归时却始休。

    傩面上浓墨重彩,为哀怒相, 遮盖住了宋玉瑶全部的表情,只余一片凝滞的沉默,最终道:

    “有些事情,不记得也好。”

    宋玉瑶仿佛能看见空气中绵密的情丝,一根根穿透卿长虞,永远系不住他,只把自己的灵魂越束越紧。

    他们二人,从来都是宋玉瑶作茧自缚。

    【长虞不必可怜他】

    【他的问题出在修炼的功法上,根本无法从外界聚集灵力】

    卿长虞沉吟片刻,道:

    “多谢提醒。”

    【?】它提醒什么了?

    缠绕腕部的白色衣带被拆开,露出一道初愈的疤痕。

    【长虞你…】

    【你是要做什么?】001的语气逐渐不安起来。

    指尖在疤痕上方轻轻一划,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你疯了!】

    【他配吗!!】

    窗外呼传雷声炸响,和001大叫的电子音重合,炸得人耳膜发疼。

    灵血具有强大的恢复作用,但只有主体自愿取血时才会有效。

    红珠蜿蜒,拖曳出一道长长红痕,在白玉质地的皮肤上尤为艳丽。血液中闪烁着点点的金色细芒,充沛的灵力四处溢散。

    “你…”宋玉瑶抬起视线,却只看见卿长虞半侧的脸。

    卿长虞转过了头,显示自己不会窥探他面容:

    “宋宫主或可一试灵血。”

    宋玉瑶看不懂他。

    卿长虞这个人,太奇怪了。

    五十年前,谁要灵血他都不给,无论如何,都是一句冷冰冰的“我不愿”。

    而现在,在一个平淡的日子,没有人逼迫他,他却主动割破了手臂,轻描淡写让他试试。

    宋玉瑶的眼中只剩下那几道蜿蜒的艳红,讷讷道:

    “你一向都这样慷慨么?”

    卿长虞认真思考了下,道:

    “是给宋宫主的回礼。”

    接着抬了抬手,

    “还请快些,伤口快愈合了。”

    咔哒,傩面被轻轻抬起。

    手腕一阵短暂的刺痛,磅礴的灵力顺着血液进入宋玉瑶的体内。

    既然问题在于灵异溢散,那么可以用大量灵力作补充,加上灵血具有延寿的功效,或可暂缓症状。

    毕竟卿长虞身上最不缺的,就是灵力。

    “长虞,”

    和刚才相比,宋玉瑶的声音已没有那么嘶哑,隐约有从前的音色,

    “……谢谢你。”

    血液通过喉咙滚入身体,像燎了一片热火,连带着心口灼痛。

    卿长虞的灵力太过精纯,一时消化不尽。

    可就算如此,宋玉瑶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宋玉瑶摸了摸自己的脉搏,跳得真快…还可以更快些。

    卿长虞手中一凉,一枚金令牌被塞进手心,刻着华萸花纹路,上有宫主令三字,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此乃合欢宫宫主令,持令可代行宫主之职,劳烦长虞今后替我管教少弟。接下来我便闭关,尝试突破反噬规则。”

    人死不能复生,衰老无可逆转。

    但偏偏他心悦之人,是个再世还魂的奇人。那他这身沉疴,亦未必不能消退。

    放在脉搏处的手一点点收紧,感受着体内那股灵力浸入干枯已久的经脉。

    他的心如擂鼓。

    这是他不该得到的东西。

    可眼前人忘却了从前,怎么不算是天赐的机会?

    自己不该早早做了死人。

    卿长虞听他此言,便知宋玉瑶还不知道他的堂弟一心盼着他死。

    看清身边人实在是件难事,自己作为外人,亦不应当插手。

    只是他有一点实在不甚明白。

    “宋宫主要我来替你管教…?”

    卿长虞回望自己堪称荒芜一片的教育园地,有点不明白宋玉瑶是怎么说出这话的。

    “自然,卿仙师可是世间第一仙师。”

    这谁给他封的!?

    ——

    宋玉窈回到合欢宫时,满身是伤。

    那美人修士一走,他与施青厌便越说越不对付,他忍不住先动了手,没想到对面那么能打,吃亏的竟是自己!

    那一拳伤在面门,气得宋玉窈浑身发抖,带着汹汹怒意回到合欢宫,好一通发泄。

    桌上玉杯盏摔落在地,数量之多,甚至积攒了一层玉屑。

    摔杯的动作一停,宋玉窈累得喘了口气,不自觉摩挲了下杯身。

    那美人应当是个散修。

    如果是什么宗门修士,那般容貌绝不会被埋。

    不行,他得趁着还没多少人发现这个宝贝,赶紧去提亲。

    宋玉窈换了身衣裙,来到宫主府,停在了门前。

    除了他,如今没有人会来这里。可地上那一层青苔,明显是才被人踩过的模样。

    有人来找宋玉瑶了?

    宋玉窈原本烦躁的心,带上了几分好奇。

    吱呀——

    木门阖上,院落琼花飘下几片白瓣。从里面出来的修士一身素衣,肩背薄、身量长,像尊玉神像。

    腰间一根赤红绦带,分得下身修长,比例极佳。

    只需一瞥背影,便知是位佳人。

    待人转过身来,露出面容,宋玉窈如遭雷击。

    怎么他今日遇见的心上人,会从堂哥房里出来!

    宋玉窈的记忆一下闪回山洞中,美人修士说的话里,提到与堂哥曾是“旧相识”。

    好个旧相识,竟是能从房里出来的关系!?

    “你,你……”

    卿长虞听见声音,抬起眼皮,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

    踏进院落的娇美少年,不正是宋玉瑶那便宜弟弟么?

    宋玉窈仓皇捂着半脸,焦急道:“你怎么能跟他好?”

    但见他手上拿着什么,定睛一看,金灿灿、沉甸甸的,不正是合欢宫的宫主印么!

    完了。

    这不仅是露水情缘的事情了。

    合欢宫宫主印,只有宫主与宫主道侣可有,宋玉瑶这个贱人,出生抢了他一步,结亲竟然还要抢他一步!

    宋玉窈牙关一咬,伸手便去抢。

    卿长虞手一躲,宋玉窈急得忘了捂脸,露出一坨青紫印子来。

    “少宫主这脸上…”

    “不准看!”宋玉窈一激灵,慌忙捂回了脸。

    这力道,一看便知是施青厌的手笔。

    ……两个人不是系统牵线的姻缘吗,怎么还能打起来的?

    卿长虞将合欢宫令牌系挂腰间,坐到了石阶上,对傻站着的宋玉窈招了招手:

    “少宫主。”

    宋玉窈愣愣道:“做什么?”

    就见玉白手指间,已拿了一瓶药膏。

    宋玉窈不情不愿地坐下,手被卿长虞拿开,露出渗血的青紫。

    这一拳不可谓不狠,不知他是怎么把施青厌惹成这样的。

    手指蘸了药膏,轻轻抹在伤处,一阵冰凉轻柔,连带痛楚都暧昧了起来。

    宋玉窈自己身上的香味已足够浓郁,却总是能闻见卿长虞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幽幽淡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一旦注意到,脑子里就只会有他。

    连琼花也格外偏爱他,总是把花瓣落到他头上衣上。宋玉窈瞪了眼天上树枝,这花真没个廉耻。

    “你眼睛不舒服?”卿长虞问。

    宋玉窈咬牙:“没有。”

    而后别别扭扭补上一句:“谢谢你的药。”

    刚刚抹上不久,药就开始起效,估摸一天之内,脸上的痕迹就能消个七七八八。

    不知是什么灵药,连合欢宫也没有这样好的。

    宋玉窈正想着,这药下一刻便到了他怀中,携来一片柔软花瓣,悠悠飘至玉膏瓶旁。

    花瓣被捻起,偏偏藏进了袖中小袋。

    宋玉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砰砰跳得像个小偷,抬头一看,美人修士却已起身要走。

    “你要走?”

    宋玉窈扯住他衣摆,“不行!”

    卿长虞歪了歪头:?

    宋玉窈从衣兜里找来一丸玉白药丸,道:“你吃了这丹药,我才能放你走。”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

    宋玉窈磕磕绊绊道:“这是好东西。”

    这白色药丸闻来一阵甜香扑鼻,药味倒淡。卿长虞嗅了嗅,眼睫轻垂,似乎是笑了笑。

    宋玉窈盯着他吃下,却见人没什么反应。

    迟疑道:“再吃一丸……?”

    两丸药下去,卿长虞面色不改。

    宋玉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药瓶。

    没有错,光是嗅嗅就觉得血脉偾张,合欢宫出品的一等烈性春/药,怎么会没用!

    宋玉窈不知道,他的合欢宫的男修女修前辈们,早在百年前就千方百计给卿长虞下过各种药了。

    吃出了抗性,也就跟嚼糖丸没什么区别,甚至一下便能闻出成分。

    卿长虞叹了口气,凑近他道:

    “少宫主,我是丹修。”

    宋玉窈脸色骤红——

    作者有话说:本章改了一点剧情(合十)

    下一章周二晚上35点后更[三花猫头]之后尽量日更

    在考虑换个文名,要记得认出我呀[可怜]

    第52章 管教管教 你的剑它疯了

    “我, 我就是要你帮忙看看这药怎么样…”宋玉窈嘴硬。

    “噢,原来如此…”

    睫毛被日光镀了一层漂亮的浅金,眼睛微弯,露出轻浅笑意。

    宋玉窈心头一阵轻漾,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竟然会觉得眼前人就连呼吸也是在勾引自己。

    一时神思不属, 心猿意马:

    “好哥哥, 你身上好香……”

    什么香?分明只见宋玉窈身上铺天盖地的华萸花香。

    卿长虞淡淡道:“是么。”

    单两个字,对此话题很不感兴趣。

    宋玉窈知道自己就是见色起意, 但却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被人看轻的愤懑来。

    “你怎么想的跟宋玉瑶?”他忿忿道,“他又老又丑,还喜欢一个死人……根本配不上你!”

    死人本人——卿长虞闭眼摇了摇头, 这都哪跟哪……

    还没开口,宋玉窈已迫不及待凑近, 携来一阵甜腻香风。

    小美人眼眸清亮,声音轻快:

    “你摇头了, 有苦衷的对不对?难道因为他是宫主?那要是我做了宫主, 你能和我好吗?”

    卿长虞重复道:“少宫主, 先前说过,在下并非断袖。”

    宋玉窈大手一挥:“这不妨事!”

    ……

    一时忘了合欢宫牧牝之术能转换雌雄了。

    卿长虞又道:“少宫主,我已三百多岁了。”

    宋玉窈脸一皱,因脸上紫青而痛得嘶嘶吸气,显得格外苦:“那又怎!”

    卿长虞略略转过头, 躲开他灼热视线。

    宋玉窈就围着他走了两步,非要和他脸对着脸:

    “好美人,我绝不是那种负心汉, 我对你好一辈子。”

    合欢宫少宫主生就一副美姿容,向来只有把别人当狗玩的份,这辈子还没伏低做小哄过人,此时谄媚讨好的话却是张口就来。

    “又或者……”宋玉窈咬咬牙,“我做小也成!”

    这一番话说出了石破天惊、豪言壮志的意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干一番大事业。

    话已出口,宋玉窈咂摸了一下,越发觉得这是个办法。

    卿长虞看着眼前稚气横生的小青年,喜恶分明到赤/裸的袒露,带着天真气的蛮横,真真是年轻人才有的热络。

    他抬手拂去肩头掉落的花瓣,淡淡笑道:

    “那少宫主知道我姓甚名谁否?”

    宋玉窈脸上的表情一时僵住,拉住卿长虞衣袖的手也松了。

    “美人叫什么名字…”气势一下降了下去,变得软趴趴。

    连名字都不知道,却连做小这种话都能说出来,着实太轻浮。

    宋玉窈看见他脸上笑意深了几分,有些促狭捉弄的意味,心中却生不出被嘲笑的恼怒。

    只是觉得他对自己这样笑,是否还含有暧昧亲热的含义……?

    卿长虞见他愣神,便知自己问对了话,这个乱七八糟的话题,也就可以终结了。

    易忘尘知道他会来找如意钵,合欢宫没法久待。

    卿长虞取出两张青雀传讯符:

    “合欢宫近日若有事,少宫主便可用此符找我。”

    符纸落至宋玉窈手心,自动折叠为青雀儿,栩栩如生,中有一缕灵气维持,甚至歪了歪头,模样同真实鸟雀简直没有差别。

    宋玉窈只觉拇指内侧一痒,竟是被这青鸟啄了啄。

    他看傻了:

    “你…你不是丹修么?”

    卿长虞“啊”了一声,似乎也想到了这茬。

    然后不慌不忙道:

    “其实也修了点符咒之术。”

    炼丹修符,都很看重修士天赋,也非一朝一夕之功。

    寻常修士能够练成一道,已是不易。

    而眼前这个大美人,竟同时修了两道,难怪内里灵力如此精纯……

    宋玉窈灵机一动,忽而开了一窍。

    既然他修丹道符道,那么舞枪弄棒之事,定是不擅长了!

    左右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那个该死的施青厌。

    先前甜言蜜语美人不为所动,那就用自己二十年练就的精巧奇技来打动他!

    这么一想,宋玉窈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径直抓住了卿长虞的手腕,将人往院落外带。

    身后人依他拉着走,幸而腿长步子大,不至于踉跄。

    “少宫主这是……?”

    宋玉窈不回答,只是越走越快,走得衣带飘风。

    砰!

    门猛地关上,甜香味浓郁百倍,一屋子的轻柔纱幔将人包裹。

    宋玉窈露出尖尖牙,伸出红舌舔了舔:

    “我要艹你!乖乖把衣服脱了!”

    【?】

    卿长虞歪头:“你出来是有何高见?”

    001:

    【这哪来的傻逼】

    【滚后面排队去】

    卿长虞拉开页面给它下了个扫毒清洁包。

    “把语言板块好好洗洗,洗不干净就别发言。”

    【@#¥@#%…咕噜…】

    宋玉窈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他衣服都脱一半了,对面居然——在走神!

    “喂!”宋玉窈又拉扯住卿长虞的衣服,这下径直将衣带扯得半挂,“想什么呢好哥哥?”

    卿长虞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身上:

    “你脸上的伤还疼吗?”

    宋玉窈摸了摸脸,被突如其来的关心搅得心神荡漾:

    “不,不是很疼了,”

    又急道,“说这个做甚!我要和你困觉!”

    卿长虞的手生得漂亮,葱白如玉,指骨修长,仿佛一件玉瓷器,尽显清雅舒展。指尖尖上一点红,天生就勾人。

    宋玉窈喉结一滚,名品,想含在嘴里。

    就听见卿长虞道:

    “宋宫主闭关前,嘱托在下要替他管教少宫主。”

    手指绕着衣带,轻巧地系了个结,松垮的腰身又重新露出窄细漂亮的腰线来。

    若是熟悉卿长虞的人在这里,就知道他这样说话,是大事不妙的前兆。

    卿长虞教训人的时候总是不形于色,让人摸不清他是否真的生了气。

    但宋玉窈还不熟悉卿长虞,闻言反倒哼了一声:

    “他的话算个屁。”

    然后盯着卿长虞,大声嚷道:

    “系什么腰带?反正都是要脱掉的!”

    卿长虞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睛弧度姿态一点没变,却就是忽而冷了。

    宋玉窈却以为自己的威胁起了效,眯起眼一把扯住了卿长虞的衣襟,心头涌起来一股无可遏制的兴奋,连带着牙根发痒:

    “脱、掉。”

    下一秒,不知哪里袭来疾风,将他鬓边碎发吹起,连带着头也歪到一旁。

    眼前一晃赤红,耳朵短暂地失了聪。

    直到颊边滚来一阵热辣辣的疼痛,宋玉窈的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你……”

    宋玉窈的喉头一堵,哇一声哭道:

    “你的剑——它疯了!!”

    是了,在他说出“脱掉”二字后,卿长虞腰间那把平平无奇的素剑,就像发了疯似的,突然冲出来就抽了他一穗子。

    赤红的穗子比一指长,此时垂落着,看来乖顺无比,全然不见刚才的暴戾。

    “这什么剑?剑怎么能自己跑出来!快把这个剑灵抹消了!”

    卿长虞的食指轻轻搭在剑柄上,道:

    “它的脾气是不太好,少宫主见见谅。”

    语气却淡得听不出什么责备意。

    在宋玉窈眼皮子底下,那剑居然自己晃了晃剑穗。

    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宋玉窈脸上一边是施青厌揍的拳头印,另一边是火辣辣的长条穗子印,痛得不知道要捂哪边才好。

    “你,你不是丹修吗?”宋玉窈哭道。

    卿长虞道:“剑…也学了一点。”

    宋玉窈已哭成泪人,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眼泪,楚楚可怜。

    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哥哥我好疼呀……”

    卿长虞不尴不尬道:“少宫主有自己的兄长,我当不得。”

    完全没一点旖旎风情,白瞎了这张漂亮绝世的美人面。

    这下没人为他涂药,宋玉窈自己抹药膏,抹到脸上,又被眼泪冲掉,周而复始,痛的他嘶嘶抽气。

    宋玉窈吸了吸鼻子,更觉凄凉,抽抽噎噎的。

    卿长虞道:

    “合欢宫也是东境正宗,你方才说的话,做的事,和魔修有何区别?”

    “魔修有魔气催化引导,作恶多端。而你天然自成,更是恶劣。你说,应不应罚?”

    宋玉窈无父无母,堂哥也一直不见真人,从小到大就没人敢管教他。

    这下算是头一次尝到了被长辈教训的滋味,磕磕绊绊道:

    “该…该罚。”

    他的眼泪憋在眼眶中,眼睛红肿着向卿长虞:

    “我知道错了,那你抱抱我……”

    宋玉窈坐在绒毯上,一声粉纱裙,像个被放置在此的精致人偶——如果忽略脸上痕迹的话。

    卿长虞站着,宋玉窈便只能见到他腰间挂着的菱形金令牌。

    金令牌在白衣上戳出浅浅一道褶,随着方向的变化,上面的华萸花纹随之闪过流光。

    是卿长虞在俯身。

    下一刻,宋玉窈的头上出现了一道陌生的触感。

    ——卿长虞没有抱他,而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知道了,就要记住。”

    奇怪的、柔软的热度,从头顶一路蔓延。

    这是个极具安抚性的动作。

    宋玉窈呆愣愣地掉眼眼泪,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并非发自合欢宫修士骚动的爱美淫/欲之心,而是属于宋玉窈这个人。

    那就是,如果卿长虞是他的哥哥、他的父亲、师尊、道侣抑或是任何亲密之人,那该有多好。

    想趴在卿长虞怀里哭,想像那把剑一样被他包庇偏爱,而不是现在这样。

    宋玉窈小声道:“对不起…”

    “嗯?”卿长虞没听清。

    宋玉窈道:“我其实没有…没有采补过别人,也没有和别人双修过。你是第一个…”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做。”

    红肿的眼望着他,卖可怜也是真可怜。

    看他这副模样,卿长虞没再说什么。只是离开合欢宫,回去找施青厌。

    回程途中,001升级完毕,锐评之:

    【跟他哥哥一样,心理素质有待品味】

    卿长虞道:“你的素质也有待品味。”

    001:

    【我爱长虞超好味!】

    ——

    仙门大会后,一片平静。

    原本蓄积的战意被按捺,内里却仍旧风云流动。

    悬赏令上,一位青纱覆面的修士赫然出现在榜首。

    传闻此人为魔头卿长虞之扈从,赏金累积起来,足足三千万两灵石。

    哇,三千万两。

    卿长虞将悬赏令举起来,从头看到尾。

    ——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力压一众杀人魔采花贼,径直冲上榜首的?

    “长虞哥哥…怎么受伤了?”

    卿长虞将悬赏令搁到桌上,将一旁的镇纸拿来压下:“嗯?”

    受伤?

    这么一放下,才发现施青厌竟然跪在门口,俨然一副请罪模样,就差背一捆荆条了。

    顺着他的目光,卿长虞看见了自己手腕上捆着的白色布条。

    原来是给宋玉瑶放血时割的伤口,当时简单包扎了一下,早就忘记了。

    “不用在意,”卿长虞起身走到他面前,把人拉起来,“跪着做什么?”

    施青厌道:“昨日青厌冲动,伤了旁人,还请长虞哥哥责罚。”

    一问才知,是他在山洞里给了宋玉窈一拳头。

    施青厌吞吞吐吐,不愿说原因。

    被卿长虞追问了,施青厌才道:

    “他让我叫他,叫他……嫂嫂。”

    ……

    卿长虞闭了闭眼。

    宋玉窈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多才被揍,也是件稀罕事——

    作者有话说:被偏爱的有恃无恐→拭雪:(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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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拭雪曾断 会死的只有你

    “这算不得什么错事, ”卿长虞道,“若决意动手,便不允许后悔。”

    他这番话说的发自本心,因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

    从前的褫月仙尊, 乃是远近闻名的——能动手绝不叭叭的狠角色。

    连带着剑也是。

    拭雪剑由他的血肉温养而成灵, 可以感知到主人的心绪波动, 不需卿长虞命令, 便自会出鞘。

    久而久之,拭雪成了修真界众多名剑之中, 公认的脾气最差剑灵。

    在卿长虞这里,拭雪剑则全无底线。甚至只需要轻轻拍两下剑柄,便可哄好。

    就算卿长虞完成任务后把它留在了001世界,它也不恼, 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强大。

    再强些,再强些……要变成无可替代的最佳工具, 不允许旁的东西染指主人!

    等到001号世界侵蚀现实时,它甚至能够突破世界壁垒。

    堪称仙剑之中第一卷王。

    剑柄上垂挂着的长长红穗乱了, 卿长虞从锦囊里取出五彩莲纹络子, 给它换了个新装。

    伏风剑挂在施青厌的腰上, 有些嫉妒地发出低频噪音。

    都是一个洞窟出来的,怎么它那么好命!

    拭雪:^-^

    精巧的月白络子出现在施青厌眼前,挂在卿长虞指尖,悠悠一荡:

    “伏风剑的剑穗也已旧了,换这个罢。”

    施青厌捧着络子看半晌, 忽而眼睛亮亮地抬头看着他:

    “谢谢长虞哥哥!”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装饰品,也值得他这样开心。

    卿长虞有些感慨。

    施青厌真是个好哄的小孩。

    【哪家小孩一米八四呢】

    卿长虞“啊…”了一声,思考后道, “现在勉强应当……算我家的?”

    【……】

    001气昏了头,没了声。卿长虞点开面板,发现它温度过高被强制维修了。

    卿长虞轻轻啧了一声,好没用……

    “长虞哥哥,外面落了好大的雨。”

    卿长虞转头一看,门外有雨连天。

    一串串白珠帘将天地连接在一起,地上雨水被风吹起,形成一阵又一阵的白色雨浪。风雨将屋外竹林吹得东倒西歪,有的戳进窗内,扫乱摆设,带来一阵潮湿的水汽。

    天并不热,下这么大的雨,恐怕不是自然产生。

    潮湿水汽迅速侵染空气,卿长虞的指尖也落了一滴雨,被指腹轻轻碾开。

    灵力。

    这水里面有灵力。

    卿长虞眯了眯眼,指尖轻抬,从水滴中捻出的那一缕灵力化作丝线,一直延伸到东边。

    东方有修士,操纵了这场雨。

    这雨遮天蔽日,可以冲刷一切痕迹,俨然一个小型结界。

    施家府宅如今只有施青厌一人居住,显而易见是针对他。

    这借雨设界的方式,卿长虞再熟悉不过。

    ——因为是他研发的。

    给雨支风券,设四方阵,锁为结界。

    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杀人不留踪。

    乃是杀人技。

    卿长虞坐下,端起玉茶盏:

    “青厌,我方才说的你可记了?”

    他不爱喝苦涩茶水,盏中花瓣浮沉,温度适宜,清香四溢。可见主人着实用了番心思。

    施青厌眼一眨,道:

    “长虞哥哥说,该出手时,绝不犹豫。”

    卿长虞正坐在黄梨木圈椅上,将茶盏轻轻放回桌上。

    雨影憧憧,将一切变得模糊晦涩,素衣乌发的美人眼中尽是冷淡,嘴角还微微勾着:

    “是了。”

    仙门大会才没过多久,便又是发通缉令,又是潜宅杀人,还真是一时一刻都按捺不住。

    有这样的行动力,却全拿来做腌臜事,还真是让人恼火。

    卿长虞一捻灵息便知,外面设阵的,是他的五弟子。

    现在入阵杀人的,是他的三弟子。

    这二人是一对兄弟,一个阵修,一个剑修。

    他们俩在沧渺峰上被施青厌打得惨烈,才过两日,便迫不及待要讨回面子。

    ——蠢得挂相。

    屋旁原本种了棵石榴树,郁郁青中点点红。现在风急雨大,漫天细碎的石榴细蕊,无端似血。

    方朝复提着剑,穿过屏障,走进施家宅院。

    设阵的是他亲兄弟方桢之,虽然经常恨不得搞死对方,但二人灵息相通,雨中的讯息引他走向宅邸最深处。

    方朝复一身黑衣,在水幕中穿梭。雨太密,击打一切,发出噼里啪啦一顿响。

    他穿过模糊的水汽向前看,忽然觉得四周骤然静谧,那聒噪嘈杂的雨声,从耳旁淡了出去。

    门开着,天色昏沉,光线黯淡。

    有人坐在正中。

    那人面容被水汽模糊,冷淡的眼神却透过雨幕,如剑尖一般冰凉锋利。

    蜿蜒迤逦的一道素白,被拖曳得如同鬼魂一般。

    方朝复的心猛然跳了两下。

    大脑一时失去了思考,但腿仍旧自动向前走着,魇住一般。

    一步,一步,踩过水洼,碾碎红蕊。

    这场雨太大,模糊了阴阳边界,也模糊了人的理智与幻梦。

    此身如行尸走肉一般,一点点拖拽着魂魄,朝房屋靠近。

    方朝复的嘴张了张,声音埋没在雨声中。

    “师…”

    “师尊……?”

    上一声师尊,已是五十年前听得。

    人世间的故事就是不断的重复,所有的桥段都相似。

    对卿长虞来说,就是永远重复的——

    背叛。

    背叛。

    背叛。

    屋中端坐着的人,面容在阴沉天色之中更像苍白,目光渗渗如幽冥鬼火,垂落的乌发加重了色相对比,一身白衣,不似仙尊,更像艳鬼一流。

    如此面容,同记忆中分毫不差。

    哐当一声,剑落到地上,闪过一道冷光。

    方朝复道:

    “师尊,你…你来找我了。”

    手被雨淋得冰凉透骨,一阵麻木,只觉自己也成了冥间一缕魂。

    他讷讷道:

    “师尊要带我走吗?”

    卿长虞的目光落在地面的剑上,简单的垂眼在方朝复眼中也被切分成无数个瞬间,使得他的心剧烈震动。

    “剑丢了,还当什么剑修?”

    声音淡淡,一如从前。

    扑通——

    方朝复跪在地上,木木地拿过地上掉落的剑,手指被划出血也不自知,唯有汩汩血液热流提醒他自己尚在人间。

    一阵接着一阵的冷汗惊软,使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听见卿长虞道:

    “怕我?”

    方朝复扑通一声跪下了。

    “对不起,师尊……对不起……我错了……”

    声如蚊讷,还没有下跪声响亮。

    血顺着被雨水浸湿的布料晕开,他穿的黑衣服,看起来没甚区别,很快地上青色砖块渐渐也被血色覆盖。

    竟然吓成这样……?卿长虞眼睛微眯,忽而道:

    “你对不起我什么了?”

    心中有直觉,这件被迫忘却的事,不该被轻易揭过。

    拜入褫月仙尊门下,修习剑道,是天下无数剑修的梦想。

    卿长虞有十二亲传弟子,剑修亲传只有四人。

    三弟子方朝复,便是其中之一。

    方朝复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修剑道。

    只是幼时于竹海之中,见卿长虞向大师兄示范剑招,一瞥惊鸿,难以忘怀。

    卿长虞是一个标准的剑修,爱研习剑术,爱与人切磋,打人从不手软,对剑却是很好。

    那把拭雪剑,听闻从前也不是什么名剑。

    只是因为主人是卿长虞,才得以闻名天下。

    方朝复小时候经常因为贪玩忘剑,而被卿长虞责罚。罚得多了,也明白剑对于剑修来说,实在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可惜他和自己的剑没那种感应,学习剑道从来也是为了能和卿长虞多待一会。

    亏得天赋不错,在能剑修一列中,占个前茅。

    在五十年前那场颠倒错乱的狂欢之中,每个人都被夺取了心智,心中的恶欲被不断放大,使得人人肖似恶鬼。

    卿长虞那时已被封了灵力,由九大宗轮流看押。

    随身剑拭雪被封锁于太清门之中。

    方朝复头脑发昏,做了一件事。

    他带着几个师兄弟,从易尊者那处讨来了拭雪剑。

    以九脉之阵镇压剑灵,然后把剑砸断、炼化。

    一剑碎成了无数残片。

    天下众人享之。

    如果作恶的人足够多,那便不再是作恶,而是狂欢。

    从前疯魔一般的景象历历在目,方朝复的心却一刻胜一刻冰凉。

    “师尊,徒儿不是故意的……”

    往事话毕,屋外连天雨幕被强风刮起,迅疾回转,逆法咒术而行。

    施阵者毫无还手之力,遭受强大反噬,已与方朝复断了联系。

    方朝复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向木椅上的男人。

    一双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与他正正对上,面上呈现出一派诡谲艳丽的阴寒。

    是杀相。

    今日自己必死无疑。

    心中油然而生的一股惊慌,原来比起丢掉性命,他更怕师尊丢下他,不要他。

    他们十二人都做了那么多错事,可师尊只来找他,是不是意味着他是特别的?

    “徒儿错了,师尊不要恨我好不好?带徒儿走吧!徒儿愿永远陪着师尊……”

    方朝复痛哭着,膝行上前,匍匐跪坐在白色衣摆下,一如儿时扑在卿长虞脚下要他抱起,还奢望着卿长虞能够不计前嫌,带他去往阴曹地府。

    方朝复听见了一道极浅的气声,卿长虞竟然在笑。

    只是这笑听起来没有一点温度。

    卿长虞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朝复,我教过你跪下讨饶么?”

    冷白的手指一弯,被方朝复落在原地的剑又到了他的面前:

    “你的剑,又忘了。”

    方朝复讷讷将手放在剑柄上,下一刻,一道陌生的杀意在空气中蔓延,他看见一个青年从深处走来,站到了卿长虞身边。

    横剑道:

    “在下施青厌,请阁下赐教。”

    现实、幻境,人间、幽冥……巨大的混乱感扰乱着方朝复的头脑。

    自己是来杀施青厌的。

    眼前却有师尊。

    师尊,施青厌……

    电光火石一般,方朝复的嘴唇嗫喏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看着眼前的师尊。

    之前在施青厌身边的那个神秘青衣人就是卿长虞!

    他没有死!

    难怪……难怪施青厌经脉寸断也能重新修炼,难怪他的一招一式如此杀气腾腾,这些都是卿长虞教的!

    方朝复喜极而泣,哽咽道:

    “太好了,师尊,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下一秒,伏风剑裹挟着锋利风刃,将方朝复的手臂削掉一大块,鲜血淋漓。

    “啊——!”

    方朝复抬头看向卿长虞,不吝啬显示自己需要保护。

    只要在卿长虞的身边,就习惯被他庇护。

    却看见一双冰冷陌生的琉璃瞳,不带一丝怜惜。

    为什么……不一样了?

    卿长虞不该用这种眼神看他。

    不该……这不应该……

    “师尊!”方朝复应付着施青厌,仍不忘唤他。

    他始终不认为,卿长虞舍得下心看他被旁人杀了。

    “你不配这样叫我。”

    方朝复一个失神,施青厌的剑锋已抵在喉头,晕开一处血点。他欲后退,却抵上了另一把更加寒凉、杀机诡谲的剑刃。

    ——是拭雪剑。

    “我永远不会去阴曹地府,”

    卿长虞的嘴唇轻轻勾起,方朝复却感到一阵冰冷寒凉,无尽的痛苦悔恨将他淹没,

    “会死的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垃圾回收计划4/12

    求评论求收藏喵[可怜][求你了]

    阻碍小生码字的最大绊脚石是困意,写着写着睡着了[捂脸笑哭]

    第54章 动手动脚 那种热烘烘爱钻入人怀里的小……

    剑锋破开衣料, 刺破皮肉,鲜血喷溅白衣上状如梅花,接着是一股接一股的血液,像门外磅礴的雨。

    溅到卿长虞手上, 近乎灼热。

    送剑的动作只在一瞬间, 方朝复瞪大了眼, 不可置信地伸出手, 落了一片热红。

    “师尊,是要报仇么…?”他凄凄然道。

    卿长虞从来不认为一条性命可以抵消什么。

    世间的账不是这么算的。

    他淡淡道:

    “那一剑, 是为拭雪。”

    “杀你,是为施青厌。”

    方朝复捂住伤口,悲戚道:

    “师尊,真狠心呐……”

    施青厌握剑的手紧了紧, 胸口中一团火烧了起来。

    从未见过如此理直气壮、不分好坏之人,仿佛卿长虞天然就欠着他。

    那股火里掺着心痛, 不知道卿长虞从前该受了多少委屈。

    砰——

    男人无力支撑,摔倒在地, 发出闷声。

    鲜血淋漓的手往前伸出, 想抓住那方洁净衣摆。

    卿长虞却向后退了一步。

    他又艰难伸出另一只手, 向前挪动身体。

    一点,一点。

    无论怎样努力,永远碰不到那片记忆中的白衣。

    如同湖心九霄月,观其清辉澄澈,便以为可以轻易得到, 谁知一切只是明月俯就。

    只落得丑态百出,悔不当初。

    但若让他真正重新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这个狠心的、冷漠的师尊……

    “把你的脏手拿远点。”背后青年声音森森。

    “啊——!”手被伏风长剑刺穿, 钉死在地,方朝复喊道,

    “师尊…卿长虞!你真狠心!”

    声声凄厉,满是不甘与怨憎。

    被捅了一剑反倒如此活力,生命力和小强一样,也算难能可贵。

    卿长虞闭上眼:

    “…你很吵。”

    施青厌一剑将方朝复彻底送走,身后的挣动声渐息。

    外头的雨不复先前气势,只剩滴答滴答的余韵。

    卿长虞吐出一口气。

    他的衣服脏了,血珠顺着衣摆滴落,染红青砖。

    数十年养育,不过是场糊涂白功。人死了,账也难销。

    他亲手杀了自己养大的孩子。

    【滴】

    【系统001已上线】

    001刚上线,就被糊了满屏的猩红马赛克,很快识别出地上尸身的身份:

    【方朝复?他怎么死了!】

    拭雪剑上长淌的血渍,还在缓慢滴落。

    【你杀了他!?】

    卿长虞简短地“嗯”了一声。

    平淡的语气,显得001极不稳重。

    不怪它惊讶,从前卿长虞对这一群弟子堪称纵容。即使有人叛变师门另投他人,卿长虞也只一笑而过。

    卿长虞记得弟子们联合投毒的事情,可回到修真界以后,他也没有去找人算账。

    这就让001以为,卿长虞是不计较往事的洒脱性子。

    也还是从前那个对弟子无限纵容的师尊。

    【他做了什么,让你杀他?】001有些好奇。

    白绢拭剑,还复素净,美人面无表情:

    “他想杀施青厌。”

    竟然是为了任务目标,卿长虞敬业起来真要命。

    卿长虞的杀招很利落,往往一刀封喉,方朝复的身上却不止一处伤口。

    血液喷溅,惨烈异常。

    001扫描了下尸身,装模作样叹道:

    【下手真狠,真是无情啊】

    【就不会难过吗?】

    代表情绪波动的曲线平静得可怕,还不如前几天卿长虞见到弟子们时的波动大,难道是监测系统出了问题?

    卿长虞淡淡道:

    “收回一条命罢了。”

    予人生,便能夺人命。生死之权,在他手。

    如果养出来一只毒物,那就应该负上消除的责任。

    冰凉手背被温热裹住,卿长虞抬起头,对上了青年安抚的眼。

    施青厌揽住他的肩头,带着他朝里走去:

    “门口风紧,哥哥去内卧,外面便交给我吧。”

    内室中,卿长虞染血的衣衫还没换,外头被施青厌加了件披衣。

    他坐在木凳上,兰纹白玉扣的披衣蜿蜒曳地,像一片茫茫雪,更衬得人清瘦脆弱。

    头有些疼,用手指撑着头,手上的血腥味却挥之不去。

    卿长虞将宽大的披衣裹的紧了些,闻见施青厌身上的味道,方才眨了眨眼。

    四周缀着夜明珠,温和的光线均匀地洒在每一处,将人照得如同玉瓷一般,只是衣上的赤红破坏了和谐,明晃晃昭示着主人刚杀了人。

    【长虞?】

    【长虞!】

    【你怎么不理我…】电子音声调委屈。

    “嗯?”卿长虞歪了歪头。

    【世界意识祂很满意】

    【说长虞做得很好】

    卿长虞皱了皱眉,思索一番,才明白这关祂什么事。

    从前是他强行改变了因果线,将方朝复养大。如今杀了方朝复,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归正线路。

    难怪会特意来说上这么一句。

    001等待了半天,只等到了一声冷笑,连点评也没有。

    卿长虞脸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会呈现出一种极具攻击性的艳丽,望之不可亲。

    它知道,这是“关祂什么事”的意思。

    卿长虞起身,解开披衣衣带,将染血的衫袍褪下。

    高脚的木挂钩上轻轻搭着衣服,铜镜上映出清晰晃眼的雪白,胸口正中一点红艳艳的痣。

    施青厌敲响房门的时候,卿长虞正将头发从中衣中拿出。

    乌黑的头发从雪衣白肤中间穿过,蜿蜒在背后,乖顺地垂着。

    “进来吧。”

    门开风进,青年的脚踏入房中,卿长虞已在素白中衣外裹了件雾青长單衣,正垂首将拭雪挂在腰间。

    他一眼看见了卿长虞尚未束起的头发,转而先开了一旁的黄梨木柜,取了个木匣。

    木匣中是个玉冠,银簪一头用清水玉雕了朵半开莲。

    施青厌道:“长虞哥哥,让我为你束发吧。”

    这位往日的世家公子哥,乖戾骄纵的主,如今不仅要替人处理尸体,还主动要给人挽发,任谁听了都不会信。

    不知施青厌是怎么做到的,快速处理完了外面的污糟,身上还没留一点血腥味。

    他的手指轻而又轻地分开卿长虞的发丝,束起玉冠,露出清晰的眉目。

    施青厌捧着铜镜,笑道:

    “哥哥,好了。”

    卿长虞看向镜中面孔,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眨了眨眼,嘴角勾起往常的弧度,飘忽的魂魄忽而回归躯体:

    “梳得很好,是什么时候学的?”

    “是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教我的,”

    卿长虞闻言,目光一顿,却见施青厌脸上的微笑不似作假,

    “哥哥知道,我学东西一向很快的。”

    铜镜放在桌上,随着施青厌俯身的动作,椭圆的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

    卿长虞坐着,却在上首,施青厌跪在他身边,扬起脸看他。

    “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总是会觉得冷清。但哥哥来陪我,就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虽跪着,身体却近乎靠在卿长虞身上,是极为亲近濡慕的姿势。

    血气方刚,身体温度比起卿长虞来像个火炉。

    莫名让人想起那种热烘烘爱钻入人怀里的小狗。

    卿长虞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施青厌便歪头埋在了他的膝间,脸颊半遮进雾青纱中,高挺的鼻子存在感十足,隔着薄薄衣料戳到了腿,有些痒。

    指尖略凉的手从他的头顶移到脸侧,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

    施青厌鼻尖全是清冷香气,萦萦袅袅,让人想起兰草一类。

    卿长虞一搭一搭地轻抚着他的后颈,微微垂首看着他。

    在宁静之中,卿长虞突然开口道: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他的语气平淡,施青厌却猛地僵了。

    “长虞哥哥都知道了?”

    卿长虞没有提及姓名,但施青厌知道,他说的是叶淮钰与宗亶。

    这二人都是卿长虞曾经的弟子。

    卿长虞提起来,是想要替他二人报仇么?

    施青厌思绪纷繁,他杀此二人是想替卿长虞报仇,可若是卿长虞会为此难过,他就恨不得以死相抵了。

    “叶淮钰曾经伤了你,可宗亶与你并无交集,为什么?”卿长虞问道。

    为什么?

    因为叶淮玉曾经用他的剑捅伤了卿长虞。

    因为宗亶曾经打造了锁灵长钉,把它交给易尊者,穿透卿长虞身躯。

    施青厌微微偏过头,道:

    “想杀,便杀了。”

    卿长虞道:“这是真话吗?”

    施青厌抬眼,对上卿长虞的目光。

    青年的眼睫颤了颤,杀人他都下得了手,面对卿长虞却撒不了谎。

    ……

    “不是…”

    卿长虞道:“那是为什么?”

    原本就没打算逃的施青厌,这下反倒磕磕巴巴起来。

    “我……”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面颊惨白,极为羞惭。

    说到底,他算卿长虞的什么人呢?有什么资格替他教训弟子?僭越且自作多情。

    卿长虞见他如此艰难,叹了口气道:

    “实在说不出来,便算了。”

    施青厌垂下眼,不安地颤着,担心会因此让卿长虞不开心。

    便听见卿长虞道:

    “杀了便杀了,我信你自有你的道理。”

    施青厌讶异地抬头,卿长虞眼中确实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愿。

    又或者说……施青厌联想到今日之事,卿长虞或许已经不在乎从前的那些弟子了。

    卿长虞接着道:“只是,我有一件事要嘱托你。”

    这些话语已在卿长虞的心中滚了好几番,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魔域裴肃…今后要留他一命。”

    施青厌哑然,不知卿长虞为何会这么说。

    因为现在看来,自己的实力远不如裴肃,更别提杀他了。

    而卿长虞也很少对自己提什么要求。

    见施青厌有所迟疑,卿长虞补道:

    “害你家人的不是他,我会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

    施青厌道:

    “他对哥哥很重要?”

    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那些飞扬的流言,有关褫月仙尊与其炉鼎养子的绯闻,荒谬至极,但足以佐证二人确实关系紧密。

    卿长虞道:

    “我答应过故人,会保他一世平安。”

    【裴肃会死在气运之子手中,是既定剧情】

    【因果线中的凡众,不会违抗天道】

    【即使是气运之子也不能】

    施青厌捧住卿长虞的手,认真道:

    “好,我答应哥哥。”

    【?】

    001没懂了。

    气运之子搞什么飞机?

    【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不牵人手就没法说话了?——

    作者有话说:其实卿卿是有难过的,他有很多时候都在难过,但是他会让自己忽视掉

    今日上班拉架差点伤到小生,真是惊险又刺激的一天……[化了][化了][化了]

    第55章 妖童媛女 都修炼起来

    砰砰砰——

    宅院外的门环被扣响,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大门之外,站着施青厌的众多追随者。

    “施家主!”

    “施家主!”有人嘴上叫着施青厌,眼却控制不住地向后瞧。

    院中石榴树下,果然站着个颀长身影。

    是上次那个美人前辈, 他看过来了…

    施青厌上前一步, 挡住窥探的目光, 问道:

    “怎么了?”

    修士道:“外面有了离奇的流言, 说家主杀了方仙长!”

    另一人道:“十八执法要来施宅搜查!”

    人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着,信息逐渐清晰。

    有人盯上了施青厌, 并向十八执法告发,要来施宅搜刮尸体。而众人得了消息,纷纷前来为施青厌做背书。

    施青厌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远方天空上的十八道人影, 目光渐沉。

    方朝复刚死,就有人迫不及待, 想利用他这条命发难了。

    远方来客乃东境执法修士,由十八宗各取一人, 曰十八执法。

    十八执法先是客客气气同施青厌打了招呼, 随后毫不客气地在院子中搜罗起来。

    手中拿着方朝复生前之物, 齐齐道:

    “天行地见,四方罗刹,命魂不散,以此联牵!”

    此乃引灵之术,如有冤魂在此地, 便会立即现身。

    可院落中除了被狂风骤雨催折过的痕迹,什么也没有。

    最后只剩下一间阖上的房。

    十八执法互相对视一眼,确定此处必有古怪。

    万剑宗道无涯是个精瘦的老者, 捻捻胡须,对施青厌笑道:

    “还请施家主行个方便,我等也好交待啊。”

    施青厌道:

    “家中客人不喜被打搅,不大方便。”

    客人?

    道无涯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

    谁不知道施家从前是因为宾客中混入仇人,才满门被灭。自那以后,施家家主便不再允许外客入宅。

    怎么会有客人。

    普渡寺方丈明净须发尽白,苍老的手合十,眉目慈祥:

    “我等亦想还施家主一个清白,阿弥陀佛…”

    话音刚落,木门便被从内打开。

    众人齐齐望去,施青厌竟然没撒谎,里面果真有人。

    那是个清瘦高挑的美人。外头的白玉扣兰纹披衣松松地搭在肩头,余下通体的雾青色,缥缈脆弱,难以捉摸。

    短帷帽下是一连串细密的玄玉珠,将面孔遮得严实,只露出一点细腻的白。

    这施家家主,竟有龙阳之好,金屋藏娇……

    佛修合手道:“阿弥陀佛……”

    屋中男子看了眼门外众人,略微侧了身,供修士们入房搜查。

    一通引灵术下来,这下不得不承认——施宅里什么都没有。

    道无崖的目光难以移开那男修,见男修也注意到他,便试探道:

    “阁下为何蒙面呐?”

    男修偏头看他,掩面珠帘发出细碎响声:

    “天生貌丑,见不得人。”

    道无崖尴尬咳嗽了两声。

    这下也没什么好说的,再问下去便有点不知分寸的刻薄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来,结果把人家那么大个院子翻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还得赔罪。

    想到言之凿凿的方桢之,十八执法心中多少有些埋怨。

    等人都纷纷退出房门,老方丈还矗立不动。

    喧闹声逐渐消退,他掌心合上,道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不该回到此处。”

    青年修士一如从前,颀长清瘦,如崖边梅骨,几经风摧雨折,是世间最执拗最不肯回头之人。

    五十年前,方丈曾劝过他苦海无涯。

    老者眉目尽是慈悲,声音苍老厚实,冥冥有佛音:

    “施主在世间,只会勾起凡人贪嗔痴欲。作茧自缚之苦,还不懂得么?”

    卿长虞叹了口气:

    “唉,其实是天道求着在下回来,方丈会信吗?”

    “阿弥陀佛,不可妄言。”

    老方丈明净是个善人,和卿长虞是同一年做了掌门人。

    一个管普渡寺,一个管太清门,两宗常常合作,弟子一同降妖除魔。

    太清门的弟子负责库库乱杀,普渡寺的弟子负责集体超度。

    这些事情,想想居然已经快百年了。

    明净站在窗前,日光将他苍白胡须照得发亮,身上的袈裟折射出点点光彩。

    他沉默了片刻,走出房门。

    在踏出房槛前一刻,他道:

    “普渡寺中,一直有施主的长明灯。”

    卿长虞一怔。

    再抬眸,老者身已远去。

    出家人不打诳语,不会无缘无故骗他。

    可普渡寺长明灯,只供奉有功德之善人。

    他这个人,听得最多的就是他冷血无情、薄情寡义,说到底算个什么呢?

    吱吱。

    吱吱。

    鸟鸣声后,有青鸟扑腾翅膀自窗外飞来。

    ——

    魔宫之中,一片死寂肃穆。

    嗔玉奴在门口走来走去,焦虑不已。

    自从东境回来之后,主子便颓然不已,不见任何人,在宫中兀自言语。

    嗔玉奴听不清晰,但依稀可闻“卿长虞”、“滚”、“消失”之类的话语,听起来尤为可怕。

    他从前爱慕强大的魔族护法,可当裴肃真发怒起来,才知自己竟也是贪生怕死之魔。

    门被猛然打开,嗔玉奴蛇尾一颤,战战兢兢望去。

    白发魔修姿容昳丽,周身是迫人威压。

    魔气浓郁邪性,在一瞬间铺天盖地,连带着周围的光线都黯淡了下来。

    露出的那只眼珠移向嗔玉奴:

    “进来。”

    嗔玉奴几乎是爬了进去,半身腿都忍不住软成蛇尾:

    “主、主上……”

    裴肃给了他一页纸:

    “你看看。”

    嗔玉奴伏在地上,看向那张纸上的字迹,面色几经变化,最终道:

    “主上写得太好了!”

    裴肃亦是颔首:

    “那就如此。”

    信纸在下一秒飞向千里之外的东境。

    嗔玉奴咽下了自己喉头的“不过……”。

    ——

    轻云蔽月,夜幕深深,人间巷道灯火通明,与天上星河互为映照。

    合欢宫之下,最热闹繁华的花街,妖童媛女不计其数,倚楼招红袖,胭脂水粉香雾弥漫,世间最最温柔乡。

    卿长虞瞥了眼身旁粉衣公子,二指捻着青雀传讯符,语意冷淡:

    “少宫主叫我过来,就为了逛街?”

    宋玉窈痴痴看着他,毫无干扰人的自知:

    “你上次说的,有事就找你嘛……”

    他还记得上次被抽了的事情,说话时有些忸怩,连带着发髻上的蝴蝶钗也频频颤动。

    “你…你不开心了吗?”

    卿长虞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模样,嘴角略略向下,目光也冷淡。

    不知为什么,看得宋玉窈心底一阵燥热。

    喧闹人潮在不知不觉中朝此处聚拢,不止一次有人来了又回,将目光投向卿长虞。

    即使看不清此人面容,也忍不住被吸引,想要靠近……

    在巷道彻底拥堵前,宋玉窈扯住卿长虞衣袖,带着人走进了朱楼之中。

    华萸楼,由合欢宫一手创办,既是寻欢作乐之所,亦是合欢修行之处。

    空气中尽是迷情香粉,暧昧粘连之声此起彼伏。

    雅间之中,梅兰竹菊四方屏风后,是四位绝代佳人。

    卿长虞肯定没来过这种地方,此处便是自己的主场。

    宋玉窈拍了拍手,屏风后四人便次序而出,莲步轻移,坐到了卿长虞身侧。

    四人姿容各异,娇俏者、清雅者、温婉者、艳丽者俱有,皆着裙装,喉结明显。

    都是小倌,也都是合欢宫修士。

    卿长虞坐落下塌,饮了口杯中清酒。

    完全没有出现宋玉窈预料的窘迫样。

    在他的想象中,卿长虞这种正经修士应该大惊失色,抑或窘迫慌乱,自己该欣赏一番,再以英雄救美之姿挺身而出,用四个妖艳货色衬托自己清纯脱俗。

    绝不该是现在这么坦然从容的模样。

    他有些醋溜溜地想,就好似卿长虞常来似的……

    如果他的堂兄,合欢宫宫主宋玉瑶在,就会告诉他,是的,人间一切玩乐,全都是卿长虞玩倦的。

    从前的第一美人,光是脸就能使无数人折腰,偏偏性子招摇,爱招惹人。

    插花走马醉千钟,满桥红袖招,不知道骗了多少人为他死心塌地。

    此时此刻,明明少宫主艳丽动人,四个小倌却控制不住想与他旁边的人亲近交欢。

    即使那人的面部根本看不清晰。

    就是…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在勾引人。

    不然为何他的身上会这么香?

    梅使趴在他腿上,脸颊肉蹭了蹭他的膝头,咽了咽口水。

    兰使从后面环住他肩颈,隔着轻薄布料贴上来,心擂如鼓,一阵战栗。

    菊使按住他的手,将杯盏重新装酒,喂到他嘴边,眼睛直直盯着淡色嘴唇。

    竹使半靠在他身上,手中一颗晶莹圆润的紫葡萄,傻愣愣嗅着他身上的香气。

    宋玉窈问道:“仙师感觉如何?”

    卿长虞道:“四位都是水灵根,天赋不错。牧牝之术需阴阳调和,月明之夜可于清泉静坐,沐清辉而吸纳灵气,于修行大有裨益。”

    宋玉窈:?

    谁问这个了!

    四位美人动作一顿,眼神清澈了几分:

    “仙师,能再说说吗?”

    卿长虞道:“阴阳调和,可纳万物。自然之物解阴阳之法,复还本真,是天道法则认可的修行之道。”

    牧牝之术修行极为艰难,最大的困难便是天道法则不予承认,次次天雷都险之又险。

    四位美人露出恍然大悟状。

    “去去去!”宋玉窈将他们挥开,看着他们围在卿长虞身边的模样,是越看越不顺眼。

    四人只得退回屏风,又吹起乐来。

    这乐声倒也熟悉,多少年了,也不说换一换曲。

    正想着呢,突然发觉唱词换了,虽然内容依旧暧昧缠绵,主角却换成了“卿郎”。

    一声声的“卿郎”听得卿长虞头疼。

    宋玉窈也头疼,他最烦的就是这个卿长虞,总有人在他面前为卿长虞要死要活的,真是难以理解。

    他抬手一挥道:“唱个死人做什么?快换一首,真是晦气。”

    卿长虞突然笑了一声。

    宋玉窈开心道:“你也烦他对不对!”

    他看见对面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这还是卿长虞今日第一次笑。

    “嗯,是有一些。”

    屏风后,竹使唱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

    葱白指尖在膝头轻轻打着节拍。

    一曲终了,他睁开眼,道:“是首好词。”

    宋玉窈委屈道:

    “你怎么跟他们说那么多?他们有我天赋好吗?他们也都想上你,你怎么不打他们?”

    卿长虞瞥了他一眼:

    “怎么,少宫主把我当打手使?”

    宋玉窈道:

    “不是那个意思…是喜欢你,想好好伺候你。”

    卿长虞挑了挑眉,一脚将小少爷踹到了席前。

    层层粉嫩的纱裙在地上漾得如花瓣一般,宋玉窈从里面冒出脑袋:“哎哟!”

    “既然要伺候,那便舞给我看吧?少宫主。”

    没想到卿长虞能说出这样的话,宋玉窈整个人都呆了呆。

    席后之人闲坐着,眉毛微抬,清艳眉目间半分戏谑。

    宋玉窈的喉结滚了滚。

    这也太……那个了吧。

    浑不正经的羞辱,带着几分轻佻,让人好想趴在他脚边汪汪叫。

    好歹是让人闭上了嘴,卿长虞终于能清净片刻。

    他一杯接一杯饮酒,华萸楼精心酿造的美人醉,在他这里却全然没有作用。

    好歹年少时还有饮酒作乐的权利,到今日也真是老了,喝什么酒都如同白水一般。

    窗外有信飞来,被卿长虞轻车熟路接过。

    这几日的事情呢是不是太多了些……

    卿长虞展开信看两眼,又看了两眼。

    手指有些抖。

    【卿卿,肃儿相心你了,对不已。】

    ……

    卿长虞将纸藏了起来。

    苍天。

    这五十多年里,没人监督裴肃练字,他竟然写得一手这样丑的字——

    作者有话说:老破,我受你一背子,幺幺达

    词是朱敦儒的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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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别喜欢他 他怎么不早点死?

    魔宫信纸被折成一只白色小鸟, 扑腾着短短的翅膀飞了回来。

    嗔玉奴在裴肃身后,发挥蛇妖特长,伸长了脖子偷看。

    待看清楚内容,顿时吓得脸色大变。

    护法大人那一串大小不一、形状怪异的字迹下面, 只有两个朱红大字:

    【重写】

    嗔玉奴不敢看裴肃接下来的表情。

    周边的气压果然低了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 嗔玉奴的脖颈就被魔气扼住, 整个人摔到殿前,被压制得难以动弹。

    桌子被拍得颤几颤, 裴肃沉声道:

    “你们合欢宫人,都这么不知分寸?”

    这信纸上有清酒脂粉味,甚至还有合欢宫的华萸催情香,裴肃的鼻子灵敏, 一闻便能还原出卿长虞被合欢宫人围住献媚的场景。

    从前裴肃还在卿长虞身边的时候,类似的场景也是时常有之。

    叽叽喳喳、香粉飞舞, 垂落下来的袖子盖住小裴肃的脸,呛得他直打喷嚏。

    从小他就讨厌合欢宫的人。

    现在也都怪他们, 卿长虞才不来看他!

    嗔玉奴在合欢宫待了好几年, 此番实乃无妄之灾, 只觉自己像人间话本里那个妃子生气总被迁怒的小奴婢。

    这不对吧?这里不是魔宫吗?自己的主子难道不是魔域第一高手吗?

    裴肃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挥挥手让他滚蛋。

    嗔玉奴忙不迭溜之大吉。

    桌上铺开一张空纸,裴肃提笔,重新练习写字。

    【卿长虞敷衍你,还不明白?】

    脑中的声音再度出现。

    裴肃冷笑一声, 指着那个“重”字道:

    “这个字写来要费不少功夫,他在乎我,我能不知道吗?”

    【……】

    【蠢货】

    来自深渊的低语在裴肃耳旁萦绕不去, 间或喑哑嘶吼,狡诈磨人,深谙人性,是传闻中蛊惑顶峰魔修的深渊之音。

    祂很快找到了新入口:

    【你还不知道,卿长虞也来过深渊吧?】

    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开墨点。

    深渊,魔域深处无人之地,是世间一切魔气的来源,能够侵蚀一切生物。从没有人能说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卿长虞怎么会去过那里?

    那道声音重新变得从容不迫,引诱着他:

    【你就不想知道,他在深渊经历了什么?】

    【嘻嘻,那可是很惨很惨哦?】

    ——

    夜至深处,天将破晓,歌舞暂歇。

    华萸楼雅间里,东倒西歪躺了一片,唯有中间坐着的人面不改色。

    卿长虞刚起身,就被宋玉窈抱住腿。

    这少宫主原先是没醉的,后来越喝越起劲,百八十种酒各来一杯,要与卿长虞拼酒,最后喝得面色酡红,动弹不得。

    卿长虞道:“少宫主是还没喝够?”

    “哎哟不喝了…不喝了……”宋玉窈生平第一回喝酒喝到脑袋胀痛,眼前景象都看不分明。

    身量也维持不住娇小,骨头重新变回男人模样。

    他脑中如云似雾,只顾得眼前一角雾青色,拨开长衫衣摆,趴在了白色裤腿上。

    两条腿也盘了上来,四只手脚紧紧扒在卿长虞腿上,像个八爪鱼。

    从高往低看,只见得一个发旋。

    卿长虞无奈道:“少宫主这样,我走不了了。”

    就是要他走不了才对……宋玉窈这样想着。

    下面久没动静,卿长虞俯身拍了拍他的脸。

    ——宋玉窈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卿长虞抬头,梅兰竹菊四人更是烂醉如泥。

    ……不是说合欢宫人千杯不醉么,怎么还能被自家酿的酒放倒的?

    他俯身将人抱起,宋玉窈的衣服放量都足够大,此时粉色裙装垂落下来,像一朵绽放的春海棠。

    怀中人迷迷糊糊睁眼,见到一截雪白脖颈,还以为是自个做了梦。

    傻愣愣的盯了半晌,下一刻便要亲过去。

    突然听得一声喝:

    “站住!”

    卿长虞回头一看,是个醉醺醺的男人。

    男人原本是见这小倌身量高挑有致,想找找乐子。

    谁知道转过身来,他怀中竟抱着个熟人。

    男人一愣,随即露出黄牙哈哈笑起来。

    这不正是一直甩他脸色的少宫主么?竟然喝醉了?真是天赐良机啊!

    怕是想不到有一天会落到了自己手里吧?

    “长这么丑,真伤人眼睛!”

    宋玉窈眉宇间尽是厌恶,结合立体的骨相,有种锋利迫人的艳丽。

    男人看得眼热,伸手道:“把少宫主给我。”

    卿长虞道:“恐怕不行。”

    男人个子高大,端得是满脸凶相,眯眼时尤甚。

    “哦~”男人笑了,“我明白了,你这寂寞小倌,也想被咱上了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出来个小弟,打量一番道:

    “此人样貌平平,也算细皮嫩肉,可供一玩,不如先让他进房来给咱跳个舞助助兴?”

    宋玉窈嘀咕了几声,那两人听不见,卿长虞倒是听清楚了:

    “这俩癞蛤蟆没镜子总有尿吧……”

    待小倌放下宋玉窈,两人才看得他腿长腰窄的,很有一番风韵。

    男人指着他腰间剑道:“你还会舞剑呢!?快快舞来!”

    看卿长虞的手摸上剑柄,宋玉窈下意识捂住脸,胆战心惊咽了咽唾沫:“这次可不能打我。”

    卿长虞看了他一眼:“乖乖待着,就不打你。”

    拇指轻轻一顶,雪白银剑便飞至右手中。

    剑尖缠住屋檐下垂落的红绡,抛至一旁,红绡委顿地上,空间顿时空旷起来。

    宋玉窈眼中凶戾难驯的剑,落在卿长虞手中却乖顺无比,看来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就像是用于表演的杂耍剑。

    手腕一转,三尺青锋冷,剑影一闪寒光乍现。

    剑花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只能通过长长莲花络捕捉踪迹。

    烛光忽然一暗,顷刻间剑尖至身前,男人心一跳,哐当一声险些跌坐在地。

    原来只是剑尖挑起了酒盏。

    铜杯在剑身上滑动,以烛火温热酒,向上一抛,连杯带酒水稳稳接住。

    “请饮酒一杯。”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冷汗已从额边滴落,僵硬地伸手接过剑上酒:

    “好酒,好酒啊……”

    原本的醉意已经彻底醒了,他对一旁的小弟使眼色,却见小弟跟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脚边一热,他低头一看,赤红的血液从小弟身下蔓延过来。

    脸色骤然苍白。

    原来人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死了。

    他忽然看清了眼前人的眉眼,骨貌淑清,世无其二,竟在一瞬间有种自己脏了他眼的羞惭感。

    “喝了酒,才好上路。”

    脖颈一凉,他想伸手摸摸,却无法控制目光一直向上。

    直到自己的身体出现在眼前。

    哐当,头颅落地。

    剑上一点血也不见。

    杀人剑,得够快。

    卿长虞收剑入鞘,将靠墙睡着的宋玉窈带出房间。

    “你们少宫主醉了。”

    从前宋玉瑶醉的时候,卿长虞也是这么把人交给老板的。

    女修鬓边三朵艳海棠,眉间一点姝红,围着卿长虞转了一圈。

    “把这混小子丢房里便是。不过这位仙长,奴家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哦?”卿长虞面不红心不跳,“仙子看错了。”

    “哦?”女修也一模一样发了一声。

    她朝卿长虞前进了一步,卿长虞便后退一步。

    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他肩头,指甲上的蔻丹分外鲜艳:

    “动手动得很痛快嘛,卿卿?”

    华萸楼的老板宋芷,原身是只蜘蛛,正是曾经追了卿长虞三条街的合欢宫奇女子。

    差点忘记合欢宫还有这么一位难缠的主了。

    宋芷也不做什么大坏事,只是爱好非常特别。

    “卿卿连生个虫崽子都不肯,”

    她扬起脖颈看着他,媚眼如丝,

    “怎么前些年随随便便就让别人把你欺负了?”

    天知道一觉醒来身在山洞,周边俱是白卵,女人下半身是蜘蛛样,娇笑着让他选一个塞进肚子里时的惊悚感。

    宋芷眨眨眼道:“说真的,真的不想试试吗?试过的小倌都说很棒棒的。”

    “卿卿不是喜欢养小孩么?自个儿生一个来养,多有意思?”

    卿长虞这个人,生得貌美近妖,又总是招惹旁人。若是她抢先遇见他,早早就将他锁进匣子里,喂一颗暧垂丹,让他生出蕊心,一辈子做个只会产卵的禁脔浪货了。

    可惜不知是谁让美人修炼,真是暴殄天物。

    卿长虞摆摆手:

    “不了,没这个爱好。”

    红色指甲轻轻划过卿长虞身上衣裳,宋芷撇了撇嘴:

    “好吧……等什么时候卿卿感兴趣了,再找奴家也不迟。”

    谢邀,永拒。

    好不容易将宋芷送走,一回头,宋玉窈又没影了。

    人哪去了?

    卿长虞拨开纱幔,见床上锦被起伏正动着。

    从红色鸳鸯被里冒出颗鬓发凌乱的脑袋来,原本眉目立体,但眼睛亮晶晶,就生生冒着股傻气。

    看来是过了困倦阶段,到了发酒疯阶段了。

    宋玉窈认真道:

    “你不要和芷姐姐玩,她会让男人大肚子。”

    还是合欢宫的人最了解对方。

    “但是——我不一样!”

    宋玉窈一顿,

    “你怎么不问我…哪、哪哪哪里不一样?”

    酒喝多了思维跳跃,舌头却没有从前灵活。

    卿长虞点点头:

    “你哪哪哪里不一样?”

    宋玉窈伸手扣住他肩头,恢复男人骨相后,手掌比往常大了一倍。

    他凑近卿长虞耳边小声道:

    “我不一样,我可以为你生小宝宝。”

    ……

    苍天,合欢宫到底是谁创造的?

    【我也可以为长虞生小宝宝】

    001说着,搓了坨史莱姆状的黑雾,凑近看全是流淌的数据。

    这种时候它又起什么劲?还和人比上了!

    卿长虞一手弹碎黑雾,另一手将宋玉窈按下:

    “少宫主还小,不要说这种话。”

    虽然年龄有几十岁了,行事亦放浪狂悖,但宋玉窈这心智,有没有二十二都难说。

    “好吧…”宋玉窈的眼睁得很大,直直看着木床顶,“你是大人。”

    他歪过头,对卿长虞道:

    “大人,让我草草。”

    啪——

    一声清响,宋玉窈捂着脸上的红印,嘤嘤哭了起来。

    这次不是剑穗了,是卿长虞亲手打的。

    好香。

    “呜呜…”宋玉窈哭得可怜巴巴,眼里噙着泪,嗫喏道,“你手痛不痛?”

    卿长虞道:“不痛。”

    “那你…你你你多打我两下,成吗?”

    【他说的全是我的词!】

    001抱着小黑雾,大叫道,

    【孩子他爹,这是剽窃!】

    喜提新禁言套餐。

    好吧,看来长虞不吃这一套。

    禁言室中的001把黑雾嚼吧嚼吧吞了,将数据库中刚下好的《一胎八十八宝,霸道宿主爱上我》删掉。

    全修真界,卿长虞最不会应对的就是合欢宫的人。

    这群人没有廉耻,没有面皮,也不干恶事,就纯色。

    他叹了口气。宋玉瑶能不能快点出关,把他这个弟弟给领走?

    衣袍被扯了扯,卿长虞以为他又要冒出些什么惊世之语,听见宋玉窈道:

    “美人现在…能能能告诉我名字了吗?”

    卿长虞道:“恐怕不能能能。”

    宋玉窈闻言就要张嘴闹,所幸被及时捂住。

    这动静再闹下去可真够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人少宫主怎么了。

    为了安抚他,还是回答道:“卿长虞。”

    宋玉窈漂亮的眼睛睁大了。

    “你,你……”

    迟滞片刻,眼泪从他的眼眶里跑出来,一下便打湿了被褥。

    他不知道听成了什么,兀自无声流了好一会泪,话语如倒豆子一般出来:

    “怎么你也喜欢那个…卿长虞?我…我最讨厌他了!为什么大家都要因为他丢下我……爹娘死了,哥也不管我,都是……因为卿长虞!”

    咸涩的泪水从他眼眶流出,洇湿枕头,宋玉窈哭得头脑发胀,伸手抓住卿长虞:

    “只有你对我好,你能不能……别喜欢卿长虞,你喜欢我成吗?”

    卿长虞一怔,问道:

    “你爹娘?”

    宋玉窈又重复了一遍:

    “被卿长虞杀了。”

    喉头突然像被塞了团棉花,咽不下只堵着,却也张不开嘴。

    宋玉窈断断续续抽噎道:

    “我都没…都没见过他们的样子。为什么要杀我爹娘,为什么堂哥要喜欢他……他为什么不早点死?”

    他的手拉着卿长虞的袖口,过热的泪水也就这么滴在上面,晕开一片深色。

    眼泪这种东西,最柔弱,最可怜,可真情实感的泪水,是世上最难应对的东西。

    若安慰,由他眼中的仇人来安慰,宋玉窈今后想起只会觉得恶心。

    若辩解,如今记忆残缺,做不得数,如何能言之凿凿否认?更何况现在的宋玉窈只是一个醉鬼。

    于是沉默着,直到宋玉窈哭睡着了,才抽出衣袖。

    离开修真界太久,忘了这才是属于「卿长虞」的常态。

    积毁销骨,罪业已有千万重,无从辩解。

    他在一片寂静中回答道:

    “或许当时他也想早点死。”——

    作者有话说:此男心情好不容易好一点[托腮][托腮][托腮]

    我恨单休!!

    第57章 睡个好觉 什么也不去想

    床榻旁的高足香炉悠悠升起一缕香雾, 氤氲散开。

    就像刚出口的话,一瞬间烟消云散。

    卿长虞暗自思忖,也许是酒喝多了。年纪大起来,不爱撒欢耍疯, 只爱伤春悲秋。

    床上青年已然熟睡, 额头上一点昳丽朱红印, 眼下泪痕尤未干。

    一方娟帕, 带着清雅香气,轻柔、朦胧, 抓在素白手指中,一点点替他擦干脸上水痕

    宋玉窈在梦中抓住美人修士的手,亲了又亲,只觉婚后生活真是幸福无比。

    青年睡颜香甜, 嘴角还带着笑意,不只是做了什么美梦。

    卿长虞突然想起,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普通人类一样,拥有睡眠, 拥有梦境, 拥有一些不切实际但足以令人放松的幻想。

    睡眠是人类的精神慰藉。

    然而这天地, 能供他好好休息的地方并不多。

    他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晨光熹微,鹤鸣三声,九重楼最高处,窗户被敲了三下。

    九重楼的主人日夜都守在窗边,几乎是在响声出现的瞬间, 便推开了窗。

    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攀墙而生的巨大白夹竹桃树,悠悠荡荡飘下来一片花。

    轻风抚过男人黛色衣襟,吹散浓重药味, 也让他轻轻咳嗽。

    他垂下眼,嘴角苦涩地勾了勾。

    日日盼,夜夜盼,竟给自己盼出了幻觉。

    卿长虞这个没良心的,恐怕都把自己给忘了……

    突然,眼前出现了个倒挂的人,张牙舞爪:

    “吓!”

    岁间玉黑脸:“卿、长、虞!”

    衣摆在腰间扎得齐整,漂亮眼里尽是得逞笑意。显而易见,这人躲在树上,专程为了这么吓他一下。

    幼稚。

    三百多岁还玩着三岁的把戏。

    岁间玉抓住卿长虞的手,把人直接从窗外拉了进去。

    “哎哟哎哟大人轻点…”可怜巴巴的讨饶声,又有点欠兮兮的。

    岁间玉感受到手下白布条的触感,下意识放轻了力道:

    “上次的伤还没好?”

    卿长虞的恢复速度一向很快,距离上次给自己取血也过去了小半个月,怎么会还没好?

    越想越蹊跷,岁间玉不由分说解开了布条。

    看见手腕痕迹,那病意萦绕的眉眼陡然阴沉下来,目光从伤口转向卿长虞的脸。

    卿长虞俨然一副正要开口解释的模样,被岁间玉这么一看,只来得及眨眨眼。

    皓白凝霜的手腕上,横亘着两道丑陋疤痕。

    其中一道已经几乎消失,另一道却还透着血色,俨然才割破没几天。

    “你又割了灵血。”是陈述句。

    岁间玉接着问道:“给谁了?”

    语气听起来俨然像是在抓出轨道侣。

    卿长虞老实道:

    “合欢宫的宋宫主。”

    岁间玉冷笑一声:

    “难怪身上一股子香,原来是去合欢宫泡过一遭了?好玩吗?”

    岁间玉的鼻子是否太灵了些?衣服换过,还用了净尘咒,抬手嗅嗅,分明什么味道也没有。

    卿长虞全无知觉地添火,如实点评:

    “就那样。”

    岁间玉气笑了:“就那样?”

    眼前景象一转,下一刻,人已经被按在了圈椅上。

    岁间玉俯身凑近他眉眼,满头青丝全垂下,扫过他胸膛,清苦药香扑鼻。

    “你知不知道宋玉瑶是个什么人?你还救他的命。”

    “他要死也是活该的。”

    卿长虞安慰道:“只是与宋宫主作交换而已。”

    拿不准岁间玉生气的点,但好像自己总是惹他生气。

    岁间玉这体弱多病的身子,每次生气的时候面色都格外红润,力气也大几倍,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

    只是卿长虞总疑心自己再气一气他,这病美人会被他气昏。

    岁间玉吼道:“那是他欠你的!”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双手按住卿长虞的肩膀,声音很大,字字句句都像渗了血:

    “你上辈子被他们蹉跎成那样,你都忘了?真是没心没肺!那我告诉你,合欢宫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宋玉瑶更不是!嘴上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可你当时求他,他做了什么?他丢了把刀给你,说他救不了你…”

    岁间玉喉结一滚,艰涩道,

    “…他让你自我了断啊!”

    一个说话向来温和轻缓的人,激动起来便格外难以控制。

    那双乌墨画就的眉眼,此时晕开一片赤红,色彩突兀得难以忽视。

    掌心贴上他胸口向下顺了顺,卿长虞体温偏低,声音也像一泓清泉水:

    “岁门主,消消气。”

    向来管用的方法,此刻却如火上添油,岁间玉最见不得他那副无所谓的面孔。

    “你能不能别做滥好人了?啊?长虞。”

    “你就留在九重楼,这里就我们两个,不会有人害你,不会有人欺负你……”

    卿长虞一怔,手被攥得发疼。

    有人骂过他太坏,乃绝世魔头,又有人说他太善,乃是滥好人,让人不知该怎么做才算得上称心如意,所幸一个也不听。

    人如山川,旁人横看侧观,看不尽全,毁誉浩繁。

    卿长虞对上岁间玉的眼,摇了摇头。

    ——不可以。

    他做事只听从自己的想法,做不出承诺。

    岁间玉的眼中由愤怒而生出的光亮,此时骤然黯淡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咳嗽声。

    铺天盖地,连绵不绝,凄艳的血落到白帕上,岁间玉面色骤然灰白。

    卿长虞伸手就要给他顺气。

    “用不着卿仙师,”岁间玉拍开他的手,嘴角弧度讽刺,“我死不了,也用不着你的血。”

    “你自去当他人的救世主,来我这做什么?”

    卿长虞的手落了空,垂在身侧,手背泛起一片红。

    房门外,有侍从端着药碗等候着,不敢敲门。

    屋内气氛凝滞,燃的是安神香,主人却说着尖锐的话。

    岁间玉心中一阵苦涩,铺天盖地的酸,迫使他像个疯子似的发气。

    从前修真界有无数人想得到灵血,这个人千里迢迢赶来九重楼,割开手腕,用灵血救了他性命。

    让人如何不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存在?

    现在,那样一个让自己瞧不起的废物懦夫、下贱货色,居然也被卿长虞救了。

    用一样的方式。

    就这样轻而易举剥夺了他为数不多的特殊,明晃晃告诉他,那些灵血只是施舍,只是卿长虞心善。

    这些年以为独一份的妄想,变得无比可笑。

    但这些他又怎么能够说得出口?

    岁间玉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坐下扶额,唇色苍白。

    瓷碗瓷勺碰撞的声音传来,他循着声音抬头,卿长虞正垂下眼,用勺轻轻地搅着汤药。

    空气中冰冷凝滞的氛围,被汤药的热气与响声打破了。

    药的温度不低,顺着瓷碗边缘,将他的手指染上淡红。

    岁间玉的心颤了颤。

    酸涩疼痛溢满胸腔,后悔的情绪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卿长虞什么也没做错,自己也在欺负他。

    岁间玉伸手接过药碗,碗沿的温度顺着手指一路灼烧。

    他忽地不敢看那张脸。

    他现在总是对卿长虞发脾气,无理取闹。

    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这九重楼,要将他关疯了……

    “蓍草花?”清脆的男声响起,将岁间玉从漩涡中拉出来。

    卿长虞正蹲在木箱旁边,指着里面那一撮小白花,颇有些好奇。

    身量高挑颀长的人,蹲下来却很显小。手指戳到花茎,小花随之摇晃,亲昵地蹭他的手。

    岁间玉喉头尚苦,看他这样,心头也泛起一阵阵痛楚。

    他点了点头:“是了。”

    “还挺好看…”卿长虞捻了捻花蕊,笑道,“下月我再来找你,给你个生辰礼。”

    笑嘻嘻的模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惯常的没心没肺。

    说罢,抛来一袋锦囊,人又和从前一样,一下没影了。

    岁间玉打开来看,里面是各个地域的特产,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看着这些东西,能想象到卿长虞每去一个地方,都记挂着要给他带点东西的样子,东加一点,西带一点,天南地北的稀奇玩意,都想拿来逗他开心。

    岁间玉看了半晌,忽地发觉自己脸上有湿意。

    又要开始等,可下个月也太长太久了。

    无尘洞天里,有卿长虞自己的小竹屋。

    单薄身躯卧在塌上,枕着头。

    洞天随主人调动成夜晚,竹影婆娑,投落床榻,卿长虞就盯着眼前那一片影子瞧。

    瞧得眼睛有些累了,他闭上眼。

    窗外竹子被风抚过,飒飒作响。

    他翻身,衣料摩挲的声音也清晰无比。

    仪表盘上,宿主的体力值心情值均显示正常。

    001陷入了某种混乱。

    因为五十年前,卿长虞也曾经这样蜷起来,想像普通人类一样睡一觉。

    那时是为了回避身体疼痛,现在呢?

    往日听话的头发散落着,在脸上投下细碎阴影,卿长虞垂下了眼,看不清情绪。

    它伸出数据触须,舔了舔卿长虞的脸颊。

    苦苦的——

    作者有话说:小茂密卿卿就这样翘着尾巴来找朋友,垂着尾巴走开

    周一更新会晚点[托腮]这天下班太晚

    第58章 再入魔域 裴肃不见了

    洞天转为白日, 鸟鸣声起,一派生机勃勃。

    塌上人斜斜靠着枕头,乌木般的黑发柔顺地垂落在颊边,又顺着雾青纱衣蜿蜒。日光透窗, 柔和了他五官的秾艳, 显得疏懒清闲, 三分惫懒。

    在他这个主人回来之后, 洞天之中的生灵才接连苏醒过来。

    这些生灵由卿长虞灵气滋养而生,对他天然亲近。

    有只胖得圆滚的青冠雀飞进来, 落在美人膝上,跳两步,将口中衔着的青蕊粉花放在了他手心。

    毛茸茸的脑袋还主动蹭了蹭。

    见人没反应,青冠雀嘎巴扯了一只长尾羽, 用喙叼着,歪起脑袋, 黑豆眼清亮地看着卿长虞。

    柔软的羽毛轻轻扫着他的指尖。

    卿长虞低头,看见手中小花, 轻轻勾了勾唇角。

    001将这一幕录制下来, 存进数据库中, 冰冷的数字生命体仿佛也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

    卿长虞也像只羽翼流光溢彩的鸟儿,昨夜是遇见坏天气,被雨水淋得湿哒哒的可怜小鸟,现在是重新梳理完羽毛的漂亮小鸟。

    001这么想着,情不自禁用透明软弹的触手戳了戳卿长虞的脸。

    然后被掰成了三段。

    哦, 如果谁未经允许触碰此鸟的绒毛,就会被长喙毫不留情啄伤。

    001又开始想了,有关将卿长虞关进小空间里, 永远和他在一起的事情。

    卿长虞生气了,就可以打它玩,然后被它的数据包裹,用拟态触手裹来裹去,用拟态舌头舔来舔去,想想也真幸福。

    001想得有些过热,又将仓库中存放的有关卿长虞的001独家记忆拿出来,像守财奴一样擦了好几遍。

    卿长虞抬眼,看向空中的某一处,眼神定定:

    “在想什么?”

    001一滞,差点跑不动数据了。

    【正常分析任务数据中】

    【宿主有什么疑问吗】

    卿长虞“哦”了一声,指着腰际长剑道:

    “没什么,就在刚才,拭雪动了。”

    001沉默了。

    ——到底是谁发明的拭雪剑这个BUG!?

    这剑,只是把剑而已,居然动用最高编辑权限也没法销掉!

    碎成一千多片也还能再拼好,简直跟什么植入病毒似的。

    卿长虞在穿衣,雾青色长衫透着点内衬的白,外面系了根红色腰带,收得腰线漂亮又吸睛。

    001知道其实卿长虞喜欢穿艳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回修真界,很少穿从前那样招摇的衣服。

    卿长虞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极不要脸道:

    “因为本人已足够耀眼。”

    ……

    的亏得他是卿长虞,这种话由这张脸说出口,只会让人觉得实乃世间真理。

    卿长虞给自己束发时并不细致,要么取根红绸带粗粗一绑,要么用根长玉簪低低束起,堪称草草了事。

    只有岁间玉施青厌易谏云这些人,才有闲情雅致来慢慢为他束发。

    还记得当年试图教会他束发的二师姐叹了口气,说师弟学什么都一点就通,怎么单单束发这种人人都会的事情通不了呢?

    卿安彼时被满头青丝缠得烦恼,向后一躺道:“人人都会,那就不会缺了人替我簪发的。”

    大师兄乐呵呵跑过来接手,说道:“对啊对啊,我就乐意,特别乐意!”

    当时的事情太久远,但如今想起来,还是不由得发笑。

    记得还有个孩子,也喜欢为他束发。

    那是他的小弟子,易谏云。

    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只是有些过分粘人。到后来事事操办,不假人手。

    卿长虞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他,是让他磨砺心性,也寄予厚望。

    没想到自己会反被逐出太清门,也没想到死后易谏云会跟着自杀。

    卿长虞研究了无数功法,也爱与人论道,但到了最后,发现这世间最难懂是人心,最莫测是因缘际会。

    铜镜中的修士容颜不改,即使如此,也觉得世事变迁,真如沧海桑田。

    有人对着这张脸叫徒儿,有人对着这张脸叫师尊;师兄师弟,师长爱徒,师门情深,早已成过往云烟,枯骨孤魂,伊昔红颜美少年。

    不论曾经多热闹嘈杂,最后都归于一寂。

    不信世间有白头。

    忽而一阵响,小白鸟艰难地飞进窗内,啪叽坠落在卿长虞桌上。

    脚朝上挣扎了几下,由于太圆润,翻不过身,只能唧唧叫。

    这是模仿着卿长虞的手法折的,然而折得太胖,飞不太动。

    卿长虞展开信纸,见得一篇书法大作:

    【卿卿我氵立,又亻圭受,想亻尔】

    简直无需看署名。

    看得出来裴肃进行了练习,比如这个“想”字,就格外规范。

    大早上起来看见这么一封没有错字的书信,真是让人心情舒畅。

    卿长虞原本打算去找施青厌,这一封信来,便搁置了计划,御剑先去魔域一趟。

    【长虞别去】

    001自从认识到卿长虞不听劝后,便很少阻止卿长虞做什么事。

    “哦?”拭雪在天上飞得火花带闪电,一直到两界交融处才停下。

    001:【……】

    它就知道!

    这个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去,专爱作对!

    浓云翻墨,往常横亘于天空的悬日被黑暗遮挡,见不得半点光。

    低沉的频率在每个魔修的耳畔响起,连风也带着躁动的气息,吹拂在每个魔的心头。

    在魔气催化之下,处处皆是大打出手的响动。

    暴力、淫事,一切欲念皆被无限放大,魔域原本就脆弱的规则此时不堪一击,弱肉强食,败者任凭处置。

    两界交界之处,到处都是裹着包袱逃跑的人修,灰头土脸,形容狼狈 。

    漫天黄沙中,有个反向而行的身影。

    于是狼狈的行人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他。

    一个人,雾青衫,红绸缎,隔断风沙。

    众人向东,独独他往西,真是个怪人。

    在那道身影停下的刹那,有许多人魔怔一般凑了上去,千方百计同他搭话,连赶路都忘记了……

    魔宫前,战鼓咚咚作响。

    形态各异的三域高手,聚集起来,气势汹汹撞击战鼓,等待魔宫开门应战。

    只要打败裴肃,便可称魔域最强。

    这些魔对于裴肃的不满由来已久。

    任谁也不想被一个人魔混血的杂种踩在脚下,尤其是这个杂种还是天生炉鼎,一个做情人下三滥的料,怎么配成为魔界首领?

    只是上次有个来路不明的修士,拿着把素剑,莫名其妙把所有挑事的魔修都揍了一遭,搞得人人心有余悸,还以为是从前那个大魔头卿长虞回来了!

    以至于身上的伤养好了,心头还迟迟畏惧,只怕再被揍一遭。

    如今魔域传言中,裴肃身边再无那人身影,众魔终于可以熟络筋骨了。

    狼蛇狐隼,战甲寒光,正摩拳擦掌。

    他们的战略是,先一起围攻裴肃,再互决高下。

    “找到人没!”魔宫里,嗔玉奴揪着下属的脖颈,一双狭长的眼圆瞪着。

    下属愁眉苦脸讨饶道:

    “找了找了嗔大人,哪里都没有护法大人哇!”

    嗔玉奴面色一白,黑色蛇尾在地上反复爬行。

    主上竟然真的消失了!

    屋中只有窗下一卷尚未写完的宣纸,砚台都干了,人更是不知道走了多久。

    嗔玉奴心中思绪翻涌,如今境况,自己怕是免不了赔上一条命……

    守在门口的下属突然大叫道:

    “走了走了!他们走了!”

    嗔玉奴惊道:“走了?”

    下属补充道:

    “连滚带爬,蜥蜴大王还丢了只尾巴,跟见鬼似的!”

    嗔玉奴有些不明所以。

    那些魔各个觊觎已久、杀气腾腾,一副势必拿下魔宫的模样,怎么会跑得这么快?

    下属的声音突然轻柔无比,羞涩道:

    “那个,美人,你有点眼熟,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魔宫大门开了道缝,下属正对着门外人开屏。

    它是只孔雀精,所以,是物理意义上的开屏。

    嗔玉奴一脚踹在鸟屁股上:

    “去!”

    “哎唷——”

    在下属捂着屁股的哀嚎声中,嗔玉奴一手拉开大门,看清了门外人。

    随即瞳孔一颤:

    “卿…卿仙师!?”

    卿长虞正将剑收入鞘,闻声抬起眼皮,淡淡道了声“嗯。”

    又道,“裴肃在哪里?”

    嗔玉奴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好比好好学习勤奋练功,偏偏在开小差的时候被捉住。

    人还联系不上,想帮他打配合都没得选。

    卿长虞踏入魔宫大门,环视一圈,给了嗔玉奴一张符咒:

    “你据此符继续守着,我去找裴肃。”

    语气平淡,似乎对裴肃不在魔宫的事情早有预料。

    卿长虞先来魔宫,是因为在两界交融之地,听见路过的人修谈论此事,道魔宫恐有一劫,魔域将有大乱。

    至于裴肃——

    卿长虞看向系统地图中显示的方位。

    他的定位一直在一个地方,没有动过。

    这地方非常刁钻,在魔域黑孤山的山上。再往西走三百里,就是臭名昭著的魔域深渊了。

    卿长虞一刻没停,御剑到了黑孤山中。

    一入山,便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浓郁魔气,其中挑拨鼓动的气味,任谁来了都会发狂。

    卿长虞皱了皱眉,伸手一挥,黑雾纷纷散开。

    裴肃在这个地方待着干什么?

    魔域外五百里,荒无人烟,连棵草也没有。

    一直走到僻静的山洞前,卿长虞心头一跳。

    这些弥漫于山间的魔气,是从这里面散发出来的。

    也就是说,裴肃是源头。

    卿长虞走了两步,如同叩门一般,示意洞中生物他的到来。

    锦靴落在金属质感的地面上,声响被山洞无限扩大、传递。

    一片浓稠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连空间都无法丈量。

    冷风拂面,甬道尽头幽幽如冥火一般发亮的,是大得惊人的兽类瞳孔,直勾勾盯着他。

    下一秒,身形单薄的人类修士,被裹紧了精心布置的巢穴之中。

    001的声音醋溜了似的,又有些卿长虞不听劝、乐得见他倒霉的幸灾乐祸:

    【你养的狗发情期到了】

    【要替他解决一下吗】——

    作者有话说:就这样prprpr小卿卿[求你了]

    第59章 品味卿卿 谁干的?

    靠, 不早说。

    在一片厚重的灼热之中,卿长虞被越挤越紧,要是换成凡人,怕是连呼吸都困难。

    掐指一算, 裴肃确实到了狼妖的第一次求偶期。

    求偶期, 直白点也就是发情期, 这一时期的妖族修士会出现一系列兽化的行为, 如孔雀开屏、筑巢、唱歌跳舞等等。

    当然,最终目的, 是为了大和谐。

    卿长虞很希望此狼只是想表演个节目,但显然它志不在此。

    裴肃身上只有一半的魔族血脉,卿长虞没料想到,属于狼妖的发情期也会出现在他身上, 还如此迅猛。

    结合洞中浓郁的魔气,显然这次求偶期并不正常。

    卿长虞挣了挣, 试图唤醒他的意识:

    “裴肃?”

    巨大蓬松的尾巴围住人类,湛蓝如冰的一只兽眼认真盯着卿长虞, 眼神里却没有属于裴肃的清醒。

    一侧是狼尾, 一侧是狼首, 姿容绝色的美人就这么被围住,在深山洞穴深处,仿佛拱卫绝世珍宝。

    狼低下头,谨慎地拱了拱怀中小人。

    体型之大,成年人的手臂连它的头都抱不住, 卿长虞只能摸摸手下一小片狼毛。

    狼毛的手感算不上好,有点粗糙,厚实绵密, 和卿长虞微微发凉的温度相比,显得格外暖和。

    不管从哪族的审美来看,裴肃的本相都堪称俊美。银白色的皮毛如同积雪化就,身形巨大,威风凛凛。

    只是不免有些感慨,明明记忆里还是一只毛茸茸小狼,和寻常小狗没什么不同,现在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狼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嗅闻,见卿长虞没有拒绝,便得寸进尺,渐渐拱开了卿长虞的手臂,饿极了似的,在卿长虞身上嗅来嗅去,急促的鼻息伴随着巨大的呼吸声,与其说是依恋,不如说是迷恋。

    卿长虞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再次唤道:

    “肃儿?”

    狼嘀咕了两声,没什么含义,只是对他声音的回应。

    看来是彻底没了神智。

    卿长虞只能模仿记忆中的声音,轻轻唤他小名。

    那只湛冰发亮的瞳孔毫无预兆地抬起,微弱的淡光甚至将卿长虞的脸庞照亮几分,呼吸灼然。

    说的那句狼族语言,听来分外亲切,这香气扑鼻的美人一定是他的雌性,这么想着,整只狼倍加兴奋。

    于是埋头在体型过小的人类身上舔来舔去,想从里到外全都标记上它的气味。

    狼妖齿间发出含混低沉的音节,被他舔舐的声音干扰,听不清晰,卿长虞不得已按住它的脑袋,问001:

    “它说的什么?”

    【阿咪】

    极少见的族群语,意为可怜的、脆弱的爱人。

    卿长虞还记得001给过这个词语的解释,是弱者的意思。

    看这样子,是觉得他太弱小,要当成储备粮的意思?

    卿长虞伸出手按在狼首上,试图为裴肃梳理体内混乱的真气,无不乐观地想:

    还好他卿某骨头硬,不怕咬。

    狼首虽被按了下去,却仍然不安分。倒不如说,这地方正方便了它。

    卿长虞注意力都在裴肃体内真气之中,还在想裴肃愿意让他的神识探入,还算是听话的。全然不知此时洞中的景象,让旁人来看是怎样的不正经。

    直到裴肃体内真气越发紊乱,不得已退出神识,才发觉腿上全是狼舌倒刺留下的印记,看来令人触目惊心——这狼把他全然当成储备粮了。

    造孽啊,摊上这么只糊涂狼。

    卿长虞忍无可忍,踹在它摊开的狼腹:

    “清醒点。”

    柔软腹部被踹了一脚,哪只野兽都会视为背叛。狼却分外兴奋地嚎了一声,垂下脑袋蹭了蹭卿长虞的腿。

    不仅如此,还将体型变得只比卿长虞大一点,将脑袋拱在卿长虞怀中撒娇,这是裴肃从小的习惯,已经成了看见卿长虞就会触发的本能。

    随着妖狼体型缩小,山洞中居然有了光亮。

    刚才那么黑,居然是因为狼体型过大,将所有光源全都遮挡了。

    作为求偶巢穴,狼妖为等待伴侣到来而做的精心装扮,此时也显露出来。

    洞穴顶上坠着硕大的明珠,或大或小一串串垂下来,里侧堆满了裴肃这些年珍藏的珍宝法器,折射着非同一般的光彩,连地上也被铺了一层厚重的绒毯。

    不知什么时候,卿长虞的身上被狼挂上了一串长长的翡翠珠链,在昏暗的光下发着暗绿色的光泽,更显肤色莹白、红痕艳丽。

    整个洞穴之中,除了金银财宝、紫光法器,就剩下魔气滔天的主人,还有它环绕着的衣衫狼狈、光彩姝艳的美人。

    卿长虞叹了口气,可惜裴肃做了这么多准备,没能遇见合适的配偶。

    也还好这小子知道他体内的魔气不寻常,找了个荒无人烟的山,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狼,实乃狡诈、难以驯服。

    一时放松,不过是为了趁机寻找机会。

    这么简单的道理,卿长虞却一时疏忽,没能想清楚。

    他刚拢好衣衫,脖颈后又传来湿热气息。

    狼绕到了他身后,轻轻叼住人类的后脖颈,放倒在地。

    翡翠珠链蜿蜒在毯上,相互碰撞发出冰冷细碎的声响。

    暖烘烘的毛将他裹住,卿长虞面上带了疑惑,那张美到不似凡人的脸便显得格外生动,狼没忍住又舔了舔他的脖颈。

    不知是由于狼妖天赋使然,还是由于裴肃的炉鼎体质作祟,这玩意竟然生得如此……惊人。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像烧红的烙铁似的烫着卿长虞,人类怎么能承受得住?

    卿长虞抬眼望向虚空某一处,质问道:“001,你不是说他不举吗!?”

    这家伙居然骗他,跟他说裴肃天生不举。

    往常这个时候,001早闹腾得哭天震地了,现在诡异地沉默下去。

    在昏暗的洞穴中,卿长虞的手紧了又紧,趁着裴肃还没彻底发疯,向前挪了挪。

    【忍下】

    001突然出声。

    “什么?”

    【长虞不是想救裴肃吗?】

    【他原本是不举,被魔气顶起来了】

    卿长虞面露狐疑:“真的?”

    电子音一派冷静:

    【千真万确】

    实际上,001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裴肃乃天生炉鼎,这是bug一般的存在,既能够被采补灵力,那自然也能导出魔气。

    卿长虞犹豫了一瞬间:“那试一试。”

    下一刻,背上陡然一重,动弹不得。

    狼毛再次热烘烘地将他包裹。

    他直觉自己似乎被忽悠了,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来都来了,刀山火海下得,这么一件事……也干得。

    垂落鬓边的乌黑发丝忽而颤动起来,撑在地面的双手亦不受控制地收紧,玉白纤长的手指收拢,攥紧了银白色的狼毛。

    一声清脆玉响,是卿长虞束发的玉簪落地,裂了条缝。

    他艰难伸手,二指将玉簪勾入手中,然后朝洞穴之外扔了出去,以免之后刺伤了裴肃。

    一双不属于狼妖的金黄色的瞳孔俯视而下,落在细腻如玉的脖颈上,闪了一点红光。

    在最后一刻,单薄的半边肩颈上留下一圈明晃晃的牙印。

    山洞深处,这位远道而来的妻子已全身上下都被标记完,于狼妖而言,简直皆大欢喜,甜蜜难当。

    虽然在传言中自己已是风月老手,但卿长虞确实是第一次与人干这档子事。看着喷溅到手上的东西,脸上白了又青。

    他转过身来,还没发难,就见那狼盯着他半晌,忽地抬头,极为委屈地嗷呜了一声。

    简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它还委屈上了!?

    下一刻,狼身消失,白发魔修落在卿长虞怀中。

    顶着一张昳丽精致的面孔,苏醒后眨了眨眼,猛地抱紧了卿长虞。

    裴肃只觉自己睡了神清气爽的一觉,修为大涨,还没分析如今境况,便迫不及待道:

    “卿仙师为什么不来见我?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停住了。

    那只帝青色的眼,落在了坐在地上、伸手环抱着他的卿长虞身上。从他湿润乌发,一直到凌乱衣衫,简直是一目了然的糟糕。

    他颤声道:“谁……”

    “谁干的!?”

    卿长虞心中有一团火无处发,大腿内侧更是火烧似的灼痛。

    以至于维持不住惯常的笑意,面无表情问道:

    “谁干的重要吗?”

    “你身上怎么会有深渊的魔气,从哪惹的?”

    他不知道自己一身的深浅红痕,纵使眉眼冷淡,语气不善,也隐隐约约透露着一股勾人的劲。

    裴肃本应该心虚的,喉结却先滚了滚,莫名其妙涌上来一股渴意。

    他突然发现自己舌根有点酸——

    作者有话说:还是个老吃家呢

    只可惜结果被半路截胡,实惨

    补充一点,卿卿确实挺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所以小肃精心准备

    第50章 真武魂符 死于其手,实是殊荣

    人类有时会拥有某些奇特的味觉, 比如桌角、被单、乃至木柄黄纸,源于幼年期时无意识的探索。

    那么现在,裴肃的喉头滚了滚,为什么他会知道卿长虞的味道?

    他的皮肤, 微微发凉的温度, 如羊脂玉般细腻, 带着透骨淡香, 被打湿含热后会轻轻战栗,勾着人得寸进尺。

    裴肃舔了舔犬齿:“卿仙师…?你的身上, 怎么全是我的味道?”

    卿长虞的手指正勾着湿哒哒的系带,冷笑一声:

    “你狂呐,变作狼来就不认人了,要将我吃了去。”

    裴肃的表情顿时无措起来, 小心翼翼问:“那,那你有没有受伤?”

    一个净水决下去, 衣物顿时干净如新,只是属于裴肃的气息仍然挥之不去。卿长虞揉了揉眉心, 向后一倒。

    叮叮当当碎玉声响, 价值千金的珍宝被他压在身下, 甘居美人卧榻。

    “我无妨,只是你该找个道侣了。”

    裴肃身为天生炉鼎,与常人不同,本就是纵欲之身,偏偏裴肃现在又有了妖类的发情期, 两相结合,来势汹汹。

    若不及时疏导,于身体大有损害。

    裴肃面色骤然惨白, 跪在了他身边:

    “卿仙师也觉得,我是个与人交欢才能苟活的下贱货色吗?”

    这是怎么听的?卿长虞讶然,他哪个词有这种意思?

    裴肃是不是才恢复人身不久,暂且听不懂人类说话?

    可裴肃没给他解释的机会,漂亮的青蓝色眼中全是泪水:

    “您从前说过我不应该成为炉鼎的,怎么能骗我……”

    卿长虞道:“我如何是这个意思?你好好想一想,”

    他抬袖擦掉裴肃眼下泪水,好不容易干掉的衣袖又多了深浅不一的水痕,

    “怎么还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欺负你。”

    裴肃道:“那仙师为何不来见我?”

    卿长虞直起身来,原本垂落于金翠珍宝间的长发随之牵引出一道微曲的长弧,眼中似有无奈:

    “裴肃,不是所有人都要一直在一起的。”

    “但总有人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我不在的五十年里,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那是因为您要我守好魔域,我倒想死,您为什么不明白呢?”

    “裴肃,你已经长大了,你不应该围着我……”

    “可我就是要围着你才能活下来!”

    裴肃膝行两步,拾起卿长虞一缕发丝,“仙师怎么能把我活生生剥开……”

    这个人连头发丝里都是他的气息,怎么能在他建造的巢穴中,说出和他分离的话来?

    发梢末端被他含入口中,濡湿一片,手指停在唇边,指引人的目光聚焦在那一抹殷红,白发魔修在昏暗山洞中,真如妖孽一般。

    眼睁睁看着自己头发变成牵狗绳的卿长虞:……

    你们犬科动物真的很难懂。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他叹了口气道:

    “人人皆在穹庐之下,天长地久,又何必在乎一朝一夕呢?”

    裴肃道:“我怕仙师又丢下我,像以前一样……”

    五十年前,卿长虞将他困在了阵法之中。直到卿长虞身死道消,阵法消失,裴肃才被放出来。

    卿长虞道:“那我答应你,今后不再这么做。”

    裴肃逼近他道:“那你发誓,如果你要丢下我,就杀了我好吗?”

    ……

    空气陡然一静,在两人的对视中,裴肃瞳孔微动,先行低下了头。

    他失态了。

    “你身上的魔气戾气深重、难以掌控,之后千万不可再靠近深渊。”卿长虞伸手探入他灵息,显然觉得他能说出这些话,是魔气催化使然。

    那只由天山青石炼化而成的眼,此时黯淡一片,难言落寞。

    “那前些日子在仙门大会中见到的,是卿仙师的新弟子么?”

    卿长虞摇摇头:

    “我哪有余力再收个弟子?他名叫施青厌,是我暂养的孩子。日后你们见了,切记不要生出事端来。”

    裴肃喃喃念了一遍:“施青厌…”

    原来就是这个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震颤。

    卿长虞走出甬道,双腿之间被磨破的地方还疼着,走姿略微有些奇怪,还撑着洞穴岩壁,显得人病恹恹的。

    “卿仙师的腿受伤了?”

    熟悉的气息猝不及防将他包裹,几乎是一瞬间又想起被圈在怀里摩擦腿根的场景。

    偏偏始作俑者毫无自知。

    卿长虞心头一口气来了又去,推开他的手:

    “不妨事。”

    裴肃在他身后,像只垂头丧气惹主人生气的败犬。

    山洞外,烟霞满天,整个天空都被渲染成紫粉调,丝丝缕缕的赤红向中心靠拢,越向魔宫,便越鲜艳,魔宫顶峰,一道道赤痕如利剑一般,回环相聚,杀气腾腾。

    百千霞光刃,荡气回肠。

    卿长虞微微靠着岩壁,道:

    “看来不用急着回去了。”

    那赤色醒目的,是他的剑意。

    看来是嗔玉奴用了他送的符纸。

    远处一片深黑的深渊地界,传来一阵闷沉声响,像是呼唤,又像是什么未知生物的心跳。

    砰。

    砰。

    砰。

    裴肃听得一清二楚,卿长虞却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落在卿长虞身上,他脸侧被霞光映照出淡淡的粉,特别生动鲜活,让人移不开眼。

    “卿仙师知道魔域深渊里是什么样的吗?”

    卿长虞摇了摇头:“千百年来未有记载,我亦不知。但那处气场诡谲,你不可冒险。”

    裴肃垂落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连带着心脏慌乱跳动。为什么卿长虞说了谎?他明明去过深渊……

    难道……祂说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

    卿长虞和自己,从来不会有什么地久天长,他们也不会在同一片穹顶之下。

    因为卿长虞是要离开的。

    是会和从前一样,毫不留情地丢下他离去的。

    该怎么样才能留下他?

    ——

    魔修们见修士已向深渊地界而去,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便迫不及待重新返回了魔宫。

    战鼓擂响之后,魔宫中人却不再避战。

    银饰声响,从魔宫门内曳出个人身蛇尾的魔修,手执赤红长鞭,乃是魔域副将嗔玉奴。

    他眯起眼,看向外面十余个魔修。三域之主打头阵,还有其余高阶魔修。虎豹豺狮、鹰隼毒蝎,加上人族魔修,物种丰富齐全,真是一场恶战。

    紫髯魔修身后化出巨大的蝎子尾,笑道:“嗔玉奴,若只有你一人,还是趁早降了吧!”

    毒针寒芒毕露,随时准备着攻击。

    啪一声巨响,赤色长鞭猛然击打在地,尘土飞溅,杀机织成细密的网,聆听所有人的心跳声。

    嗔玉奴道:

    “正巧了,玉奴也想当个域主试试。”

    “诸位,谁欲先来?”

    在他身后,站着十数个魔宫扈从,寸步不退。

    嗔玉奴,实乃魔域之中,裴肃座下第一人。

    那一条蛇尾灵活无比,抽起人来又有横扫千军的力道,更妄论他手中淬了毒的长鞭。

    他的鞭法乃家族世代传承,又得了合欢宫迷药百毒真传,以一当二,竟然勉力支持了许久。

    等到十数人一齐车轮战,嗔玉奴的体力渐渐不支,身上也多了深深浅浅的伤口。

    他摸了摸面颊鲜血,手指探入口中:“诸位不大厚道呀……”

    对面啐一声道:“你跟那杂种待久了脑子也坏了,我们魔修哪来的厚道?”

    嗔玉奴身上汗珠涔涔闪光,本就单薄的衣衫更是什么都遮不住,眉眼媚态张扬,对众人嘻嘻一笑:

    “既然如此,玉奴也不厚道了~”

    二指之间,夹着一张破旧黄符。

    双刀狮魔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从哪拿了这么个破符,要逃了不是?”

    紫髯魔修捂住脸颊,阴沉地摇了摇弯钩尾上的毒针:“嗔玉奴,你打了本座,还想跑?”

    嗔玉奴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晃了晃指尖黄符:“非也非也。”

    下一刻,指尖蹿出火苗,将符咒从头烧到尾,金色字符跳跃而出,流散于天地之间。

    天地间风云一变。

    不仅是魔宫,整个魔域,乃至东境,都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

    从符咒中心开始,天空中厚重的云层破开,呈现出一片深沉的赤红色。

    地上飞沙走石,混沌的魔气为之一肃,尽数变作魔修难以忍受的灵气,围绕正中央化作飓风。

    风眼处,出现了一把通身金芒,贯穿天地的长剑。

    剑被拔起,横放于半空,地上之人连站立都极为艰难。

    嗔玉奴站在其后,吐了吐舌:“抱歉啊,我投诚了。”

    投诚?投的哪门子诚!

    下面的妖族魔修纷纷跟炸毛了似的露出本相,一脸深沉绝望。

    就算他们之中有的魔没有见过,但恐惧却通过遗传深深烙进他们心中。

    中心一身红衣、气势迫人者,乃是从前天下第一修士的神魂!

    红衣更显姿容绝艳,却无一人敢轻看他。

    两百年前,深渊生乱,此人杀尽此间所有污染魔物,以杀而证道。

    百年前,入住魔域,成了魔域之首,又将桀骜不臣的魔修杀了一批。

    他这个人,是个再好战的魔修也会闻之丧胆的阎罗王。

    半空中的人抬起手,空中赤红散成漫天烟霞,一道道深邃赤痕呈现出利剑的形状,千八百把叱剑,就这么从霞光中幻化而来,对准了下首的每一个魔修。

    最难解的是,即使要被杀了,这些魔头的眼也移不开上面的杀神。

    再多传闻也不及一见,红衣张扬,却不及他面孔十一,真不愧为天下美人榜榜首,死于其手,实是殊荣幸事。

    让人生都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事实上,不论反抗与否都没有用。

    剑刃闪着灼光,飞速贯穿了魔修要害,连一点惨叫声都没有。

    魔修沉重庞大的身躯倒下一片,过了片刻,血才后知后觉淌出。

    来自深渊的暴戾魔气从伤口处溢出,被上方围观的霞光刃绞杀得分毫不剩。

    光亮散去,无论是魔域还是东境的高空,围满了密密麻麻御剑御法宝而赶来的修士,铺天盖地,人流如江河一般久久疏散不去。

    「卿长虞」,这个只敢在私下隐秘相传的姓名,又一次出现在天下人口中。

    “师尊对那个裴肃可真好,连真武魂符都愿意交给他。”东境天空中,方桢之阴沉道,“连大师兄你都没有。”

    站在他身前越砚的声音依旧温和,嘴角却没有往常的笑意:

    “五师弟如何能再叫那个罪人‘师尊’呢?”

    他转身,玉冠高束,端是个风姿翩翩的君子:

    “师门不幸,我等弟子却不能一错再错,任魔头猖狂。务必要听易尊者吩咐,将裴肃一伙彻底绞杀才是。”——

    作者有话说:嗔玉奴用大炮轰蚊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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