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红衣灼灼随手诛尽乱魔的杀神, 与此时依靠山洞墙壁懒散歪着的闲散人士,竟然能是同一个人。
任何一个刚认识卿长虞的人,都能被他身上截然不同的两面搞得困惑不已。
等到认识愈久,这样的困惑反倒会更多, 这个人简直乱七八糟的, 有时气势迫人, 有时凛然不可亲, 有时会嬉笑怒骂,有时又爱撒娇, 既快意恩仇,又会于心不忍……要轻而易举概括他,实在太难。
能三两言下定义的人,都不算了解他。
裴肃看愣了神, 等到略带凉意的山风吹过面庞,才蓦然清醒。
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却能感到卿长虞对他的态度不复从前,裴肃只得一点点不着痕迹靠近, 小心翼翼。
卿长虞一回头, 正看见他这副无措模样, 叹了口气。
裴肃平日里遮着半边,余下的瞳色又是帝释青,看起来极有魔族的特色。
此时低下眉眼,却清晰显露出肖似其母的轮廓来。
每次裴肃闯了祸,只要露出这副表情, 卿长虞便生不出什么气。
他的母亲是卿长虞在太清门的二师姐,曾闻名天下的秋韵仙子,离去尘世已二百余年。
一个天生残缺的濒死小狼, 能被养成现在这样,也算不负裴秋韵所托。
卿长虞从回忆中抽离,对裴肃叮嘱道:
“近日魔域之中会有更多奇精鬼怪,你要加以约束,不可放松警惕,以免酿成大祸。”
裴肃低声道:“知道了。”
他不敢牵卿长虞的手,只悄悄捏着卿长虞长发尾稍,一副生怕被丢下的可怜样。
发情期的妖族极其需要伴侣陪伴,尤其是裴肃这种原本就有分离焦虑的小狼。
发情期共有七日,以中间三日最为难捱。
裴肃已独自捱了许久,今日正是第三日。
是以一时失了控,丧志理智到现在都想不起发生了什么。
只觉有一阵又一阵热潮在心中翻滚,下面也胀得难受,已将锦袍顶起来了些,他一低头,看见那狰狞清晰的轮廓直指着身前人,万分难堪地涨红了脸。
裴肃发肤俱白,显得这一抹红意格外显眼,卿长虞无不担忧地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的手温凉,如玉石雕成一般。一阵兰草清香,愈勾得小狼心发紧。
卿长虞微微皱眉:
“深渊魔气全都引了出来,他这又是怎么了?”
【顶级妖族发情日通常为七天】
卿长虞讶然:“他不是不举吗!?”
【偶尔也举】
造孽啊。
放在裴肃额头上的手忽然发烫起来。
先前是狼形,还能多少劝劝自己。现在不行,决不能行。
燃眉之急已过,就不该再做荒唐事。
更何况,自己是个男人。
腿心好不容易降下的灼痛又蓦然热起来,卿长虞向后退了两步,这才注意到裴肃手上捏着他一缕发丝,像料定他会逃似的。
“卿仙师……”声音哑得吓人。
不敢想究竟是先前哭哑的,还是些什么别的原因。
卿长虞干笑两声:“怎么了?”
乌黑发丝被松开,悠悠从他手中,荡回卿长虞腰间。因狼化而格外长的指甲攀上卿长虞外衣衣襟,轻轻勾了勾,带来一阵古怪的痒意。
指尖温度传来,热得很不正常,裴肃那白色眼睫微微垂下,道:
“借卿仙师外衣用用…”
卿长虞的心蓦地一跳。
妖族发情时,对配偶有着强烈渴求,若配偶不在身边,便会有筑巢行为。他暂时充当了妖狼配偶,衣物也可解一时之急。
雾青色外衫的放量很大,因为材质原因,收进怀里拢住却显得格外小一团。
裴肃抱着这单薄衣衫,回到巢穴深处。
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说破。
卿长虞在洞口处,身体僵直,修士五官灵敏,短短的甬道根本阻挡不了里面的声响。
洞外的风极清凉,耳廓却红了一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出来的时候,谁也没问那件衣服去了哪。
“弄好了?”卿长虞维持着面色不变,强行压下心头的尴尬。
“好了。”
裴肃身上一阵带着潮气的热,似乎是刚刚化作人形,呼吸间还有狼妖巨大的吐息声。
看向卿长虞的眼神使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什么香饽饽蜜饯糖。
香饽饽不尴不尬地咳了两声:“那谈谈正事。”
裴肃点点头,眼睛还直勾勾盯着他。
卿长虞尽量忽视他的目光,用石块在地上画了个星图,指尖一点碧绿,落定在不同方位。
“施家、禹兰城主家,这里,还有这里……近三年的灭门案,都与魔修有关。”
指尖顺着五块翡翠珠划出一道曲线,在末尾处点了点:
“恐怕是要以杀作阵,养出大煞。”
裴肃道:“难怪最近魔域躁动作乱,深渊也格外活跃。”
卿长虞皱眉:“你能感应到深渊?”
魔域深渊,实在玄之又玄,无人知其来处,亦无人知晓其真面目。
只知道它会降临在最强魔修身上,制造盲目杀戮的怪物。
卿长虞曾入主魔域,但他并不是魔修,卡了个bug,也就没见识过深渊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裴肃道:“是……我能听见祂的声音。”
卿长虞道:“怎么不早些和我说?”
对上裴肃的目光,卿长虞熄了火。
他先前以为裴肃实力也算独步天下,不会出事,就丢了手,对他少了很多关心。
能感应到深渊,显然不是好兆头。
之前裴肃身体里的魔气凶戾非常,明显是深渊中的原始魔气。
001之前说过,裴肃的因果线是成为反派,难道现在……
系统提示音响起。
【滴-最新任务已发布】
【声望值系列最高任务:击杀魔君】
【任务详情:权限不足,待触发】
「魔君」这个称号已经许久不见,卿长虞从前在魔域,也并不称魔君。
上任魔君倒并不陌生,那是裴秋韵的伴侣,裴肃的父亲,如今死了有两百年。
也就是说,裴肃称魔君,是触发这个任务的必要条件。
卿长虞这才注意到,裴肃虽住在魔宫,也拥有成为魔君的实力,但一直只以护法梅花煞之名行走。
裴肃回答道:“卿仙师会回来,我自然是您的护法。”
原来是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回到魔域。
卿长虞心中松了口气,亏得自己虽不喜魔域,却没说过什么永不再回魔域的话。
别人的因果他不会再碰,但裴肃不一样,他的命必须保。
卿长虞摸了摸他的脸:
“今后也不要称魔君,知道吗?”
裴肃被香气勾得一片空白,讷讷的,许久才缓过来:“好……”
他能感受到,卿长虞的手心很软,指骨又带着点薄茧,触感清晰,而自己的下身又起来了。
不争气的龌龊。
只能垂下手,借袖口勉力遮挡。
001觉得有些不妙:
【长虞你又想——】
卿长虞“嘘”了一声,打断即将发出的咆哮声:
“改一改,世界更精彩。”
完全挑衅。
而后指着地面几颗绿翡翠,对裴肃道:
“如今,这些灭门案都被泼到了你身上。接下来好好待在魔宫,千万不可再去东境。”
刚才把那些不服管教的魔修全灭了,也是为了给裴肃留一个清净的调养环境。
裴肃满心满脑子都是卿长虞身上的香味,狼族嗅觉本就灵敏,发情期对伴侣的气味更是格外敏感。
连话也不会回,只呆呆点头。
往日里他会将白色长发高高束成马尾,现在全都散落下来,蓬松又柔软,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的头发手感很好,卿长虞觉得比狼毛好摸。
于是遵从内心,大揉他的脑袋。
裴肃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被卿长虞摸摸头了,其实说来也不过半月,但是他实在是太想念卿长虞。
到现在,感受到他的抚摸,才感到真实。
卿长虞漂亮的含笑的眉眼,温和又浅淡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等到人都走了,裴肃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怔愣着,被迷傻了的样。
黑雾又附着在他身躯上,传来深渊的呼唤。
祂的计划正到关键处,就被突然闯入的卿长虞强行打断。
每回捣乱都在节骨眼上,卿长虞还是从前那个样。
黑雾顺着岩壁的缝隙蜿蜒攀爬,裹住了卿长虞曾待过的一切地方,吞吃他残留的气息。
他身上独有的的馨香,也同从前一样美味……
裴肃挥手击碎黑雾,山石摇晃,滚落一地碎屑。
黑色魔气很快重新聚拢,幻化成各种各样的畸形图案,因卿长虞的气息而难以控制本相。
【有关他的一切,吾比任何人都清楚】
【不继续听下去?】
裴肃冷冷道:
“那些事情,他会告诉我的。”
地上的黑雾勾起地上散落的翡翠珠,轻轻碾灭。
【傻孩子,他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和五十年前一样啊,你不记得了吗?】
尖利的笑声张狂地回荡在山洞之中,回声无限放大。
【他丢下你的时候,可是头也不回呢】
白发魔修的脸色,在张扬的嘲笑声中,一寸一寸血色尽褪,苍白如纸。
裴肃这个人,此生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不断被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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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新娘小安 求娶已故仙师卿安
“长虞哥哥的意思是……以杀成阵, 以血肉滋养煞气?”
施家宅院中,施青厌凑到卿长虞身边,仔细端详他画出的图案。
卿长虞看着他,缓缓道:“不错。”
只看图示便能猜中答案, 看来施青厌这孩子, 在阵法一道上也颇有天分。
他难得起了点兴致, 指着星图, 问道:“依你来看,下个目标会定在哪个方位?”
施青厌仔细端详:“现今图案对称, 还差两道便齐整。西南、东北,皆有可能,一个主阴,一个主杀, 青厌以为,应当向西南, 后东北方。”
施青厌只在九重楼的书上了解过过阵法之道,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说错, 心中一时如擂鼓, 却在片刻静默之后, 听见那道平淡柔和的声音:
“这次回来,我教你布阵之术。”
青年眼睛一亮:
“多谢哥哥赐教!”
剑术一道,卿长虞只花费二十载,便成了天下第一。更让嫉恨的是,这个人在阵法之道上, 亦是稀世奇才。
可布阵杀人于无形,亦可以一阵护一宗。
如今太清门日渐式微,却无一人敢上太清山挑事, 正是畏于昔年褫月仙尊设下的护宗大阵。
阵法一道,极其看中天分,卿长虞只单传给了五弟子方桢之。即使他的天赋已比同龄人强上不少,但也只习得卿长虞的十之二三。
没成想还有机缘在这里。
见施青厌眼睛发亮,肉眼可见的雀跃,卿长虞也不由得带上笑意。
院外一片深深绿意,被日光打透,如同翡翠一般。随着窗内美人笑意清浅,含苞而放的紫白茉莉幽幽绽开,清香无声蔓延,似是为他而来。
而青年眉眼清俊,眼梢微扬,很有意气风发的模样。
两人站在一块,透窗看去,像是一副自然框出的画,端得是赏心悦目。
卿长虞接着道:“西南与东北各个修真世家,现有哪家将有大喜事?”
施青厌是施家家主,有关各家族的家事,他的消息要灵通得多。
按照幕后之人的惯性,选择的目标除方位外,还有三个点:一是要人足够多,二是要修真世家,三是要有喜事宴会。
世家灭门日,是施青厌的生辰;禹兰城主灭门日,是一百岁寿宴。
可见其恶趣味。
下手之人还真不怕鬼魂怨气冲天,反噬到自己头上。
施青厌取出两张红笺道:“东北陈家原本有婚事,在上月取消了。如今唯有西南白氏,七日前还传了喜帖来。”
西南白氏,并不算熟悉。
卿长虞接过红笺,轻轻嗅闻着。红笺的色彩极为鲜艳,透过日光甚至在肌肤上映出一片浅淡的红影,从指尖鼻尖一点点晕开。
在施青厌的眼中,卿长虞一向是个极为清贵的仙人,此时手持凡尘之物,就像天仙骤然入了尘世,有种说不出的矛盾感。
施青厌忽然想到,卿长虞也是有可能会有道侣,还会和世间普通爱侣一样,一笔一划手写金色婚契,宴请八方来客……
“想什么呢?”那一抹红在他眼前晃了晃,挥动的风吹拂过施青厌额前散落的碎发,使他恍然回神。
对上卿长虞的眼睛,才发觉自己刚才又昏了头,竟然会出神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知为何,这次长虞哥哥从魔域回来,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一样了,明明只离开几日,却有种……格外的……施青厌觉得用那些字来形容卿长虞,是极其冒犯不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打消自己的念头。
下一刻,红笺被递到鼻下,卿长虞道:“闻一闻。”
施青厌懵懵地低头,只嗅到属于卿长虞的浅淡香气。
卿长虞忽而想起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裴肃那么灵的鼻子的。
于是解释道:
“红笺上有腥冷血气,是在朱砂中混了人血。”
哪家婚宴会见血的?显然白家这场婚宴很不寻常。
施青厌又嗅了嗅,然后补充道:“喜帖的内容也奇怪。良辰宾客都齐全,格式也规整,但新娘子写的却是小名。”
卿长虞展开红笺,目光扫过,也看见那新娘子的姓名,只有一个“小安”。
闻所未闻,实在古怪。
合上喜帖,卿长虞道:“索性有请帖,那便去瞧一瞧。”
——
白家乃东境修真世家之一,如今家主年轻气盛,刚过三十便已金丹中期,可谓人中翘楚。
这场婚宴,办得也是全城皆知,热闹非凡。
传闻新娘子体弱多病、家境清贫,不便于人前,故暂居城隍庙中,待吉日良辰,八抬大轿迎入白府。
婚期当日,吹锣打鼓,鞭炮声响,一片喜乐融融。
“无极宗——尊者大人!”
“太清门——大弟子陈小根!”
……
“施家——家主施青厌!”
随着门口唱念声不断,内里渐渐坐满了宾客。
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如今修真界的新秀,其人果真不凡,那张年幼时尚显得娇气的脸,如今已全然一派沉稳英气,眉目格外俊挺。
看着看着,却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他身旁身量窄瘦的男人,一身绣金锦袍,外搭紫玉扣披衣,面庞隐没在垂珠之中,肤白如玉,芝兰之姿。
似乎不太爱见生人,半拖着步态在施家主身后躲着,微微垂着头颅,却显露出丹鹤般雅态。
*的,易忘尘是闲得没事干吗?来这参加婚礼来了。
这算什么?无情道的社会实践?
害得他临时从系统又兑换了个遮挡道具。
施青厌轻轻握住他的手,捏了捏。
这是在担心他?卿长虞咂摸两下,觉得有些稀奇。
万幸新郎出现,道喜声此起彼伏,原先落在卿长虞身上的视线也大半被吸走。
卿长虞微微一抬头,透过道具看去,易忘尘正向下看来,目光随意又冷漠地扫过所有人,在施青厌的身上停了停,又掠过,全然没有在意自己。
婚礼的流程堪称不寻常。
新娘子还没来,新郎倒先敬上了。
他朝座首的易忘尘深深叩首,道:
“多谢易尊者成全,白某得娶小安。”
嚯,还是个无情道小红娘。
易忘尘仿佛是专程来受这一拜似的,在新郎官抬起身后,便起身掸掸衣服,道:
“你既诚心相求,如今得偿所愿,也算幸事一桩。本尊便先走了。”
坐在大喜堂的最高位,起来时还要拍拍灰,实乃装中之装。
新郎官却不恼,反而恭恭敬敬将人送了出去,而后才命人去城隍庙接人。
桌上饭菜俱已齐备,对修者而言却都不过是个仪式。宾客胃口却被吊得高高的,本能好奇这个从未露面的、能被易尊者保媒的新娘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有的甚至抛了矜持,伸长脖子向外面瞧。
吹锣打鼓的声音渐渐传来,卿长虞却在这个当口,反握住施青厌的手,轻轻拍了拍。
手下正轻微颤抖着,显然这种宾客齐备、欢欣喜悦的场景,容易让施青厌想起灭门之日,施家那场格外热闹的生辰宴。
对深刻的创伤产生应激,近乎人的本能,无法控制。而克服恐惧的最好办法,是直面恐惧,给出解法。
故而今日这局,必须由施青厌来破。
喜轿落下,里面影影绰绰坐着个人。
新郎官掀起轿帘,轻而又轻地说了声:
“小安,下轿了。”
他脸上是腼腆的笑意,面庞也算俊朗,难掩甜蜜。
轿中人却没有反应,俨然正如外界所言,是个体弱多病、性情怯懦的人儿。
新郎官俯下身,将轿中人抱了起来。
红色包裹到指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露着的,手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被宽袖红布掩着,看不真切。
白家祠堂前,新郎官跪在地上,抱着人向外低俯,深深拜下。
而后朗声道:
“伏以——皇天后土!”
天色骤变,云散云聚,狂风裹挟着装饰的喜字红绸漫天飞舞。
这风围绕着院落中心的二人,越来越急,甚至喜宴菜肴都被吹得乱七八糟,碎瓷落了一地,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白家家主,也就是新郎官,猛地将裹住新娘的绸布拉开。
众人眼中尽是震惊。
那里面,不是什么娇弱女子,甚至都不是个人——那分明是个没有脸的人形木头!
木人中间抱着个长条状的东西,让人看了眼前更是一黑。
新郎官向苍天高举长条状物,俯首敬告:
“弟子敬告苍天,求娶已故仙师卿安!同拜天地!结做夫妻!”
他手里捧着的,是一黑漆漆长木,形状规整,字迹端正。
上写:无门无亲卿安长虞之位。
——赫然是个牌位。
施青厌手也不抖了,身体也不僵了。
他回首看向卿长虞,似乎有万语千言,最终只道:“哥哥……这?”
这小安,怎么能是卿安!?——
作者有话说:喂喂喂这炮灰哪来的,哪轮到你[化了]
被雪媚娘陷害,噎挺
第53章 旁人怎配? 您二位百年好合
卿长虞知道施青厌想问的是什么, 对着他摇了头。
白家家主才三十多岁,他出生时自己早就死了,压根就没见过。
这人究竟是怎么和自己扯上关系的?
哐当——铜杯投掷在地,浓烈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一壮硕男人伸出剑指, 呵斥道:
“和灵牌成亲?荒唐!你疯了!?”
白家主冷哼一声道:
“我与小安以画为媒, 情投意合, 梦里幽欢, 定下终身。是我之事,与你何干!?”
原来如此, 是见了一副画便发了疯。
还是第一次见人把见色起意和意淫YY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施青厌的手臂被按住,向后拉了拉。他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地退出人潮。
现在的氛围很不对。
卿长虞反反复复看了好几眼,确认白家主怀中的不是什么顶级功法、稀世珍宝, 不然怎么解释这些人一个二个的狂热目光?
百位宾客,男男女女, 都紧紧盯着新郎官怀中之物。
一个个如同蛰伏的兽类,在吐息之间交换着信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
没办法啊。
那可是……卿长虞的灵位。
“白家主, 迷途知返, 尚且不晚啊!”有人假惺惺劝道。
白家主自然知道这些人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冷笑一声道:
“我已敬告天地,待礼成,便是上苍承认的姻缘。”
“卿长虞早死了!你说的不作数!把牌位给我!”
白家主在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从灵位的头一路抹到尾, 鲜血淋漓,与婚服融为一体。
“白某得一秘法,若以在座诸位道友作祭, 可以沟通亡灵,结冥婚契。”
他眼中一片疯癫的决绝,红色血丝彻底包裹住所有眼白,横挥一刀,拦腰斩断身后侍从,
“在场诸位既是见证,也是媒人。我要与小安结契,谁也不能阻止!”
话音落毕,地上果然浮现出一圈又一圈的阵法亮光,符文漂浮在四周,死去的侍从血液全都被符文吞噬。
白府外围却笼罩上一层圆膜,将一切血腥气魔气盖住,使得外界无从窥探。
短时间内,此处就是一处无人管辖的屠戮之地。
施青厌的瞳孔一缩,原本由于创伤而空白的记忆,在此刻补上最后一块拼图。
在施家被灭门时,施青厌被掏空金丹、断尽经脉,半张脸连带眼都浸在血泊中,最后一刻看见的,正是杀人者灵隐尊者在开启这一阵法。
他很确信,没有半分不同。
所以……
身后人的手覆上他的肩,传音道:
“他被骗了。”
“没有那种阵法。”
“现在我们脚下的,是汲取修士血肉、强化阵主修为的邪修阵。”
施青厌微微回过头,额前被随风回环的瓷片刮破了一道口,正在眉心,如朱砂一点,整个人却郁沉凌厉,不见半点菩萨似的善念。
“哥哥,他入魔了。能杀吗?”
盖在他肩上的手触感清晰,压制着施青厌,像勒住了无形的缰绳。
“看看你的身后。”
施青厌回过头,凡人们正伏在地上,面色惨白、瑟瑟发抖地躲在他们身后。
卿长虞的声音淡淡,却不容违抗:
“先保人。”
这场宴席里不仅有名门大宗的修士,还有相当多的普通人,以白府家丁侍从最多。
在家主发疯腰斩一名无辜侍从后,这些人吓得乱窜,溃逃之下发觉出口被堵住了,只能躲在看起来最稳重的两位修士身后。
看见为首男人回过头,纷纷哀求道:
“仙人救命,仙人救命……”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身为家主,却用自家人先祭旗。
实在让人看不起。
——还有更让人看不起的。卿长虞瞥了眼草丛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嘴角弧度微冷。
喜堂前一片混乱,此时站立着的修士修为全都在金丹以上,这些人最讲求体面,现在个个发丝散乱,衣衫糟污,杀红了眼,哪还有半分仙人的模样?
白家主被人砍断了一臂,断肢还死死抓着那方牌位。
牌位很快到了另一个女修手中,谁知她砰一声跪下,嘴上快速念过礼辞,同样割破掌心涂抹上去。
朝后猛一挥剑,血花四溅。
姣好的面容溅上了同伴的血液,显得狰狞癫狂,一身霓裳亦被染得赤红。
下一刻,她脸上的笑意凝固,低头看看自己被刺穿的腹部,缓缓倒下,死前仍死死抓着那块木头……
灵位又到了另一个男人手中,同样的一幕再次上演。
那上面喷洒了太多修士血液,将逝者的姓名染得赤红发黑。
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灵位,还有血液。
灵位,要抢过来!
其他人,要杀光!
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直攀上脊背,这群人疯癫至极的神态,简直和五十年前合力绞杀他时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这群人……都疯了。
到最后,两个修士同归于尽。一片寂静中,只有白家主还留有一口气,看着满院的断肢残尸,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向符文,不由得嗬嗬笑出声来,又被喉头血液卡住。
随后,内脏破损而出的血液血块,强制从他口中涌出,同样被阵法吸收。
他本人,也成了祭品。
天上天下都是一片赤红。
他一点点,匍匐着,爬到了灵位前,用袖子擦干别人的脏血。
口中不断冒出的鲜血使他只能发出短促含糊的音节。
上苍,该承认我与小安是道侣了吧?
天色骤然一暗。
不仅仅是白府,整个东境,乃至整个修真界,都被乌云笼罩,周遭呈现出一片诡异的暗调。
黑云翻腾,却悄然无声。
而后天下一白,天雷猝然落下,将整个白府劈得只剩下几根框架木,声音之大,方远数十里亦心魂震颤。
也将原本笼罩整个白府的庞大阵法,劈得干干净净。
结界中的浓郁的血腥气骤然爆发出来,夹带着烈火灼烧的焦糊味,迅速向外弥漫。
至于那些横陈的尸首,都在白家主四周,和他一同灰飞烟灭了。
雷光闪烁的刹那,施青厌下意识将人按进怀中,力道不小,实实在在紧紧贴在了一块。
刺目的白光消失后,他还没缓过神。直到低头看见连衣角都完好无损的卿长虞,才松下一口气。
施青厌失去了太多亲人,如今只有一个卿长虞,不容有任何一点闪失。
卿长虞抬起头,目光极为复杂。
主要是心中古怪。他比较习惯在有危险的时候被推出去,而不是被一个年轻人拉进怀里。
落到此处的雷光被拭雪剑挡回了天上,凡人们身上没什么损伤,只是被吓得不轻。
阵法已破,众人却都不愿走,纷纷恳请施家主收留,愿报答救命之恩。
这百分百吸引追随者的概率,不愧是气运之子。
卿长虞等了一会,没等到施青厌的回复,回头一看,施青厌还盯着自己,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伸出手在他脸上晃了晃:?
肩头一重,施青厌埋在他肩膀上,无意识掉落的眼泪将他淡紫色的披衣沁出斑斑痕迹。
正是展示施家家主威风的最佳时机,他却这样旁若无人地靠在卿长虞肩头,吐息间尽是后怕,连手指都在轻微颤着。
所幸这下面的人也都被吓得一时回不了神,三三两两抱在一起,实则也没什么差别。
很快,施青厌恢复镇定,三两言安抚众人,并将人都安置下来。
在这里的全是家丁侍从,白家人丁稀少,家主一死,今后白家也算是断后了。
卿长虞走向旁边的灌木丛,一脚踹出来个哎哟哎哟叫的人。
少年抱头如鼠逃窜,好不容易找到个藏身的地方,没想到还能被人踢出来,当即颤抖道:
“我我我我我乃是太清门第四十三代亲传弟子!你不能杀我!我师父不会放过你的!”
卿长虞拎着他的后衣领,道:
“陈小根?”
陈小根连忙点头:
“您认得我!?”
当然认得,这快把猥琐炮灰四个字纹脸上的人,按辈分算得上是他的便宜徒孙。
面前身量高挑的男子以珠帘覆面,面容朦胧不清,只有丝丝缕缕的清香,透过弥漫的血腥气一点点传来。
陈小根闻着闻着一时有点陶醉,一晃与后面煞星一般的男人对上视线,又吓得魂飞九霄。
卿长虞问道:“那牌位是太清门拿来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坟,能给他收敛尸体的人,想来也只有小徒弟易谏云了。
易谏云当年是掌门,若是由他来立冢,应当也在太清门。
陈小根道:“不不不不是我,我只是来搂席的,太师祖的灵位没在太清!”
“他的坟在哪?”
“这……这我也不知道,师尊倒是会带我去祭拜,但是我是没资格认路的。”
陈小根想为自己找补点什么,但一想谄媚的脑袋瓜被雷轰得有些失灵,想了半晌,幽幽道:
“您二位百年好合……”
卿长虞两眼一黑,看不见太清门的未来。
陈小根这人,真是大愚若智。
主要是弱智。
——
无极宗门,西山之下,野坟荒冢。
一身雪白华衣的剑修俯下身,摸了摸木牌。
无门无亲罪人卿安之墓。
“果然是世间第一等罪人,死了也能招来一群疯狗,干脆让他们去阴曹地府陪你好了。”
指尖划过木牌上的刻字,被木刺划拉出一道尖锐的刺口,落了滴殷红的血。
他轻轻笑了声,眉间冰雪倏而融化:
“你生气了?我又没把真的灵位给他。”
“他怎么配?”——
作者有话说:白家主下辈子别当卿卿过激梦男了,这个身份下线很快的[彩虹屁]
第54章 不懂风情 挑衅我?
死了五十年, 差点给别人刨出来配冥婚就算了,灵牌还被劈得渣都不剩。自己要是真死了,今天也能被气得活过来。
虽然现在也没差。
卿长虞看着坍塌彻底、黑糊一片的白府,又抬起眼皮看向天空。
刚才那道天雷, 把整个白府地界瞬间变成荒芜之地, 一地焦炭, 看不出一点先前的痕迹。
关键是, 布阵的工具、布阵人的气息,也都劈得一干二净。
这贼老天, 到底在添什么乱?
在他的注视下,天边赫然出现一道小而弯曲的彩虹。
系统发出亮闪闪的音效声。
【祂问长虞感觉怎么样?】
原来那道雷劈这么重真是故意的,修士逆天而行的渡劫雷也没见得这么猛。
卿长虞是真的不明白:
“什么意思?”
【长虞觉得是什么意思】
“挑衅我?”
【……】
一个人怎么能这么不懂风情。
但是这也很可爱,001想, 反正卿长虞不管怎么样都很招统喜欢。
阵法已破,血腥惨烈的现场就这么赤裸裸暴露出来, 天雷焦糊的味道恐怕整个西南地境都能感受到。
然而,没有一个修士前来。
行走在除魔卫道第一线的易忘尘没来, 十八执法也没来。
使得这血雨腥风的战场, 一时显得空旷而寂寥, 有几分诡异的荒谬。
唯二在场的陈小根走也不敢走,坐立难安得像身上有跳蚤。
刚才那道大雷,肯定是太师祖在天之灵遭到了冒犯,怒而降下神罚!
这白家主脑子没问题吧?他们太师祖确实是太清一枝花,但是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命摘行吗?
他小声告罪:“太……”
想起剑冢显灵时, 太师祖说了今后都不准唤他太师祖,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卿爷爷,保佑保佑!”
“这白家人脑子有病, 竟然敢冒犯您,真是活该被雷劈啊!”
“小的无意冒犯!我来的时候真不知道……”
叽里呱啦叨咕完一长串,才发现那个一眼便不凡的修士似乎在看自己。
他心底一凉,该不会今日要交代在这了吧……?
冷白如玉的手指撩开玉珠帘,将长长的遮面玉石链挂在了帽檐两方,露出一张清冷幽艳的脸孔。
一张只要看过一次就忘不了的脸。
陈小根傻了:“苍天,真……真显灵了!”
太师祖问道:“你们易尊者哪去了?”
陈小根结结巴巴道:“您要索命别索小的、的的的命。易尊者今日要闭关,刚才婚宴前走,应当已经在无极宗了,您您您去找他吧……”
对面说了句什么,陈小根太紧张了没听清:“啥?”
如鬼似仙的美人冲他勾了勾手,陈小根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心砰砰跳,畏畏缩缩走过去:
“您有有何吩咐?”
一脚踹在他屁股蛋上,太师祖声音轻慢:
“还待着干嘛?你卿爷爷叫你滚蛋。”
声音清越如玉大美人,竟然能说出怎么糙的话,陈小根没功夫思考,捂着屁股嗷嗷叫两声,忙不迭御剑溜之。
四下彻底寂静,卿长虞往招魂符纸中注入灵力,符文短暂亮起又熄灭。
招魂之术无法施展,说明这些修士还真全都灰飞烟灭,一点渣都不剩了。
卿长虞啧了一声。
下手真够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犯了天条。
另一头,施青厌正将白府家丁仆从带到施家在此地的房产,暂作安置。
凡人们渐渐从惊吓中回神,三三两两聊起天来,有人庆幸劫后余生,有人为逝者祈祷,有人埋怨家主,有人道此番因祸得福,能进施家做活,要比在白家好不少……百来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声音。
交谈声纷杂细碎,却都逃不过修士灵敏的耳朵。
施青厌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地看向人群中的男人。
此人正大谈卿长虞实乃祸水一个,当了鬼也要害人,蛊惑他们白家主发了疯。
四周蓦地静下来,显得他最后一句话尤为响亮:
“不过他长这么好看,要是来找我我也不会不笑纳的哈哈哈哈……”
银剑擦着脖颈而过,削去一大半发丝,深深钉入墙体,锃然一声长鸣。
男人脸色惨白,裤/裆湿了一片。
他吓没了骨头瘫软着,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拖死狗一样丢出了施宅。
门大敞着,施青厌冷冷道:
“若有人像他一样,妄议卿仙师,施府恕不接纳。”
“今日可自行离去,若之后被施某发现,便不止这么简单了。”
施青厌生就眉目凌厉,压迫感十足,明明是个青年人,却让人不敢违逆半分。
顷刻间,下方鸦雀无声。
后怕之余,这些人心中又不免生出感慨。同样是世家家主,施家主还比白家主更年轻些,却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比都比不得……
天色渐暗,施青厌关上窗,隔绝夜风。
低声劝慰,神情柔和关切:
“长虞哥哥,要不要先歇一歇?”
木案前,坐着个一身素白裳的男人,外披着淡紫色长衣,正手执白玉棋,在方寸之间作图画标记。
他的坐姿总是很随意,并不算规矩,却透着一股风流随性的从容。
恰到好处的光照使他的面庞泛出如玉般的光泽,连眼睫的投影都极具美感。
卿长虞正在重新考量这一桩桩灭门案。
系统在他离开的五十年里处于断线状态,无法提供相关信息。
而九重楼晓天下事,是最全面可靠的消息来源。
方才岁间玉一纸飞书,将卿长虞死后五十年里所有灭门案的记录全都收集整理了出来。
按照这些内容来看,施家恐怕不是第一个受害目标。
在施家之前,还有好几场灭门案,只不过都是些普通修士家庭,并未引发声响。
除开先前分析的特点,还有两个相同之处。
其一,是这些灭门案前前后后都被判定为魔修所为。现场或者之后抓捕到的凶手,身上也确有魔气。
“青厌,今日收留的白家人里,有没有孩子?”
“白家人丁稀薄,没有孩子,白府管家的女儿养在了府里。”
果真有个孩子。
其二,每一场灭门案,都会留下一个孩子作为幸存者。
说是幸存者,也好不到哪去,要么像施青厌一样筋脉俱断金丹被挖,丢进奴隶圈中,要么像禹兰城城主之子一样,在林中被野兽啃食致死……
这么多条记录里,就活了一个施青厌。
依照这个规律,施青厌当时能被留一口气,根本不是戚长风说的什么想看见天之骄子被踩在脚下凌辱。而是他们的上级,那个真正的幕后之人留下的命令。
若那人真是个以血肉为祭,提升修为的邪修,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反而要留下一个祸患?
还是说,他就是这么一个心理变态,跟世界意识一样有虐童癖。
那些手段太过残忍,简直像是在享受虐杀的过程。
卿长虞的指尖摸着白玉棋,抟了几转,问对面有何看法。
施青厌沉默片刻,忽道:
“会不会……是为了引出某个人?”
【任务二:家破人亡之谜(进度80%)】
系统进度提示音响起,答案正确。
卿长虞倒是没想到这里去:
“这是何意?”
因为痛到极致、却又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时候,人们本能地会想要有个人能救救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最苦最难的人最容易信神。
施青厌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卿长虞,他的救世主。
他也不例外,被卖到宝经阁后,他以为自己会就那么死了,死在奴隶圈中,一身血污,满腔愤恨。
当时心里想的,是「救救我吧,不管是谁都可以,我想活下去,想报仇……救救我吧」
所以,出于受害者的角度,他觉得也许凶手是要找某个人。
“这样……”卿长虞思忖片刻,脑中似乎有了些头绪。
鸟翅飞振,一只青雀径直穿过墙壁,飞到案上,打断了他的思索。
莫非是宋宫主出关了?
传讯符中,声音却是仓皇:
“合欢宫里有弟子修魔,被找出来当场杀了!”
“可他们不依不挠,非说堂兄也修炼了魔功,要让他现在就出关自证!”
卿长虞心中一沉,这次闭关怕是宋宫主此生唯一一次能破除反噬的时机,本就险之又险。这群人再怎么怀疑,也不该打断他闭关。
要是因为强行出关而走火入魔,谁能担负这个责任?
更何况,合欢宫这个地方,本就是默认魔修可以来交流的灰色地带,从未有过去往合欢宫抓魔修的先例。
卿长虞皱眉问道:
“‘他们’是谁?”
宋玉窈道:“是越砚仙君,还有别的修士!”
一时竟头脑发疼,真可谓一时收徒毁一世英名。
“一刻钟。”
对面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好…我等你。”
通讯刚断开,施青厌便道:“这里有我,长虞哥哥尽可放心。”
心中的躁意平静了些许,卿长虞看了眼施青厌,确认自己还是能教出一个正常人的——
作者有话说:世界意识大秀肌肉惨被嫌弃[小丑]
气运之子小棉袄,值得拥有[摸头]
第85章 红衣翩然 获得新身份:合欢宫长老
合欢宫外, 灯火灼灼,却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气氛静到凝固。
弟子们着宗门服饰,齐齐列阵, 将来人挡在了宫门外。
合欢宫少宫主宋玉窈, 与华萸楼主人宋芷站在最前方, 两人皆是赤红衣裙, 艳若牡丹,与对面的清淡色彩形成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横亘在双方中间的, 是一抹鲜艳的血迹。
宋芷沉声道:
“小竹,去将梅使的尸身收敛了。”
就在方才,越砚几人突然来到合欢宫,不由分说将梅使杀了。
尸体里魔气溢出, 合欢宫众人无言。
可不论如何,那是他们合欢宫弟子, 总要收敛尸身。
银白剑身挡住了收尸人,越砚笑道:
“宋芷前辈对妖族同胞还真是宽容。东境之内, 可容不得一座魔修坟。”
滋啦——刺鼻的酸气传来, 浓烟冒起。
一杯化尸水, 将梅使的尸体腐蚀得干干净净。
“越砚!!!”
女人双目通红,下身在一瞬间变作巨大蜘蛛体,每一根足都闪着锋利的寒光,像越砚刺去。
碰撞声嗡然响起,一把长剑挡住蜘蛛腿, 向后顶退。
“伤了宋芷前辈爱侍,实为东境和平,不得已而为之。宋芷前辈再怪我也使得, ”
越砚叹了口气,背手执剑,似乎极为无奈,
“不过,合欢宫中既已有魔修,恐怕就不止一人。我等实在担忧。”
“还请宋宫主出关,以验灵石自证。”
身后修士齐声道:
“还请宋宫主出关!”
“莫要欺人太甚!”宋玉窈拔出佩剑,直指越砚,
“越前辈没有资格插手合欢宫的事!”
白玉牌出现的一瞬间,重重威压铺天盖地,强势地将所有人压得跪倒在地。
越砚手执玉牌,悠悠道:
“易尊者闭关,委托我等代行除魔卫道之事。如何「没有资格」?”
“少宫主,宋芷前辈,还请莫要为难。”
蛛足深深嵌入地下,宋芷冷笑道:
“枉自卿长虞把你养大,竟去给易忘尘做狗。越砚,你真活该去死!”
如玉君子的面具在一瞬间开裂,眼神阴鹜地刺向宋芷。
宋玉窈亦面色深沉,因他听见了「卿长虞」这个名字。是了,越砚是卿长虞的弟子,这个人从前杀了自己父母,他的弟子又来杀合欢宫的人……
后背被尖利的蜘蛛腿轻轻一敲,宋芷传音道:
“快去传讯!只有他能治得住这绝世傻*!”
宋玉窈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传讯符,只是他不知道传讯符的主人居然这样厉害。
越砚仙君,乃是十二青使之首,如今东境易尊者之下第一人。而那人竟然能比他还强?
见宋玉窈匆忙回到合欢宫内,越砚眯了眯眼,表情缓和不少。
合欢宫里,果真全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东境之内,没有哪个正经宗门能瞧得上他们的。
也只有当初的卿长虞,乐意跟这群人厮混。
算了,他跟谁都乐意玩。
片刻之后,他的手搭在剑上,轻轻点了点:
“宋宫主还不肯出来?”
宋芷默不作声挡在了宫门中间。
越砚师承卿长虞,若单论剑术,如今天上地下,除仙尊易忘尘外,无人能敌。
但他们合欢宫,好歹也是九大宗之一。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弟子在场,要是能让他闯进合欢宫大门,面子往哪搁去?
即使死战,也决不可让他闯入!
突然,钟楼上铃响三声,强大的气流从合欢宫内向外冲击。
弟子们纷纷惊呼:
“宋宫主!”
“是宫主!”
“宫主大人出关了!”
他们这些弟子,已经有五十年不见他了。
男人一身繁复华丽的宫主服饰,只是比从前清减,显得衣衫格外宽大,原本赫赫有名的美人面,此时被重彩的夜叉面具遮盖。
合欢宫所有人都想起那个传闻,宗主被牧牝之术反噬,容貌尽毁,衰老不堪。
可见他身后黑发蜿蜒,也不像是这么回事。众人一时拿捏不准。
宋玉窈见他出关,脸青一阵白一阵,怒道:
“你出来干什么?觉得我撑不住吗!?”
宋宫主闷声咳嗽了两声,一双眼透过夜叉面具扫过众人,落定在堂弟宋玉窈身上:
“我不能再不管。”
从前卿长虞的事情他没有管,已悔了五十年。
总不能再来一次。
弟子自行为他让开一道,他一步步走到了最前端,尽头处,俊朗仙君蔼然含笑:
“宋宫主,许久不见。”
宋玉瑶径直道:“验灵石拿来。”
手覆盖上去,验灵石上渐渐浮现出莹白纯净的光。得益于卿长虞的灵血,宋玉瑶还能拿出一些灵力。
巨大的夜叉面具盖住了他的脸,脑后是披散而下的黑发。
随着灵力的输出,耳后一缕发丝倏忽变得斑白,衰老开始重新蔓延。
越砚眼中划过一丝暗芒,将验灵石挥下:
“看来宋宫主确实没有修魔,不过……”
“为何不露真容!”
说话间,极快的剑光便已闪烁向前。剑锋未至,凌厉剑气已到,面具咔嚓碎裂的声音响起。
与越砚温润的外表不同,他的剑极快极利,在一瞬间便可毙人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左手回拉宋玉瑶肩膀,膝盖一抬,将人打横揽入怀,同时右手抽剑——
越砚那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的剑,被轻易挡下。
四下俱静,只有面具碎片落地的声音。
宋宫主整个人都被掩在宽大的赤红色弟子服中,遮的严严实实。那人顶起的膝盖向前一踹,长靴踩在剑上。力道之大,竟将人整个踹飞。
越砚仙君向后滑了十多米,以剑插地才勉强停住。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简直让人想要拍手叫好。
没人在意的角落里,有个合欢宫弟子少了件宗门外衣,面色通红,心跳怦然。
剑气震荡的风吹起红衣,宋玉瑶的脑袋被死死按在怀中。
来人气息熟悉,声音也熟悉:
“出来干什么,没和你说等上一刻钟?”
天地皆静谧,宋玉瑶不合时宜地庆幸自己刚才强行破关,不至于错过他,也不会被他看轻。
最重要的是……这是自己此生与卿长虞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他怀中清香浅淡,令人安心,和过往无数春秋幻想的一样。
自十七岁初见时起,他就喜欢这个人了。
可卿长虞太耀眼,太难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拥有无数羁绊,身边永远不缺环绕的人。
宋玉瑶声音沙哑,压下喉头情绪:“你来了……”
“要是不来,我的罪过可大了。”
卿长虞抬眼,对越砚斥道:
“先是杀害合欢宫弟子,后又拔刀向合欢宫宫主,怎么,东境是容不得合欢宫了?”
“若是易尊者的意思,那你我现在就去无极宗,问一问易尊者,问他有没有说过,要你在这里肆意妄为!”
越砚手中剑深陷土中,虎口撕裂汩汩满血,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刚才有种预感,如果不撤开,这把剑能被生生踹断。
来着红衣翩然,是合欢宫人。面部模糊,说明修为在自己之上,无法窥其本相。刚才那两招,可窥其修为深不可测。
从没听说合欢宫还有这号人物,难道是宋玉瑶新傍的姘头?
要真让他找去无极宗闹一通,可就不好看了。
“易尊者如今在闭关,如何能干扰?”
卿长虞冷冷叱道:“那宋宫主就没在闭关了?”
越砚欲上前,卿长虞长剑一扬,插在了前方。铮然一声响,长络子向上荡起,剑身还残留着方才越砚留下的血。
“停步。”
越砚收剑入鞘,摊开双手,虎口被震裂后的血还在流。一步步后退,拉开了安全距离:
“在下亦是关心则乱,宋宫主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何必斤斤计较。”
宋玉窈听不下去了,漂亮的眼里燃着重重怒火,毫不顾忌地瞪着越砚。
谁叫他们合欢宫就是九大宗里垫底的那个,被欺负了也只能忍着。
宋玉瑶的脸埋在卿长虞胸膛,双手紧攥着衣料,颤抖着不敢松开。原本乌黑的发丝正在寸寸斑白覆雪。
细碎珠玉相击声,一方玉珠帷帽搭在了宋玉瑶头上。
“这个法器可以阻隔外貌,旁人摘不了它,放心。”
是上次卿长虞兑换的系统道具。
宋玉瑶离开他胸口,脸仍垂着,过了一会,才轻轻抬起头。
弟子们面色无异,纷纷围上来,关切地问他伤势如何。
卿长虞将宋玉瑶放下,衣上还留着他紧攥揉皱的痕迹。
越砚问道:
“不知这位前辈是……?”
赤红外袍下,华萸花纹的宗主玉牌,正坠在窄窄腰间,随着宋玉瑶手指撩开而露出。
“合欢宫长老。”
卿长虞:?
没人跟他说过啊。
弟子们齐齐叫道:“长老!”
越砚见此情景,越发确定心中推测。
合欢宫宗主令牌只能宗主及道侣持有,宋玉瑶竟真找了个新的姘头。先前还为卿长虞要死要活,真是虚伪!
卿长虞借此身份,为合欢宫讨下一笔丰厚赔礼,整个合欢宫的资源都为之一翻。
若越砚死在这里,合欢宫就真成了众矢之的。能让他把人全撤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没成想等越砚一行人撤走后,这些弟子全都一拥而上,“长老”“长老”的叫着。
“长老,您看我的口脂好不好看?”
“长老长老,奴精通一百零八式,您要瞧瞧么?”
“长老长老长老……”
自家宗门里到底有没有长老,你们是不清楚么……合欢宫哪来的什么长老啊喂!
卿长虞欲言又止,解开系带,将合欢宫赤红色的外衣还给其中一个弟子。
衣服上一阵清雅淡香,弟子脸色泛红,磕磕巴巴地说谢谢。?
谢什么,这不本来就是他的衣裳?
001酸道:【可便宜这傻子了】
听着远处一片叽叽喳喳的嘈杂,宋芷叹了口气:
“就知道会这样,合欢宫的人见了他就发了疯。”
她从蜘蛛的状态恢复了人身,摸了摸自己方才被剐蹭的指甲。
看了眼宋玉窈,发现这小子看着远处拥挤人潮,一副嫉妒酸涩到眼冒绿光的模样。
这更是个没出息的。
宋玉窈问道:“您认得他?”
“你不知道?我与他相识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宋玉窈抿了抿唇:“那……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宋芷被问得一愣,没成想合欢宫里还能有这么个纯情小孩。
“他啊……谁都喜欢。只要对他好,他总不会驳美人情面的。心软得很,很好说话。”
宋玉窈把自己被抽了两巴掌的事情告诉宋芷,没得到同情,只得到一顿无情至极的嘲笑,笑得鬓边三朵海棠花乱颤不已。
卿长虞从拥挤人潮中出来,怀中是虚弱的宋宫主:
“少宫主,先带你宫主去休息。”
不知怎的,这宋玉窈一会没见,跟打蔫了的茄子似的。
他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地面。化尸水将尸体腐朽殆尽,只剩下几缕残留的毛发。
卿长虞转头看向宋芷:
“你的孩子?”
宋芷叹息道:“是的,小梅,可怜才活了二十年呢。”
华萸楼中梅兰竹菊四使,都是她的孩子。
虽然每年能产不少卵,但母亲对每个孩子仍颇有感情,刚才也是真想与越砚拼命。
只是看见卿长虞来了,就知道一切好办。
卿长虞蹲下身,在残留的毛发上覆上一张灵符,施招魂术,将梅使的魂魄引了出来。
新鲜出炉的鬼,三魂七魄俱全,神智清晰,脸上还尽是恐惧。
他确实修了魔,也确实是冤死,卿长虞看见他魂魄澄澈白净。
二十年,对于一只妖来说,还是幼年期。
低低切切地唤:
“母亲……”
“仙师……”
看来实在可怜。
卿长虞问道:“是谁教你修魔的?”
梅使咬了咬嘴唇,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奴不知道那是在修魔……是一个来华萸楼的客人,告诉奴那是新功法。”
两人俱是脸色一变,都没想到这傻孩子会是被人骗了。
宋芷立即道:“我回去就查客人名单。”
卿长虞点点头,道:“若查出来是谁,也劳烦告诉我。他的魂魄已附在符纸中,在卵上贴够七七四十九日,九月之后便可复生。”
宋芷突然问道:“卿卿觉得小梅这孩子怎么样?”
卿长虞道:“虽然修了魔,但所幸尚未深入,还可挽回。”
宋芷道:“我是说他长得如何?性格如何?”
卿长虞一愣:“……挺好的,仙子怎么这么问?”
宋芷忽地向前一步贴近,卿长虞不明所以,向后退了半步。
心中隐隐有不妙之感。
果真听女人道:“你想生他不?”
……
就知道。
卿长虞冷硬如铁:“不。”
虽然知道他会拒绝,宋芷还是啧了一声:
“这么好的孩子都不要。卿卿是不是就喜欢养——”报菜名似的说了一串人名,“越砚方朝复方桢之宗亶叶淮钰……这种白眼狼?”
“仙子别念了…”
一声叹息:
“是卿某眼力不佳。”
宋芷也叹了口气:“说惨谁有你惨?你若当初少收两个弟子,也算造福你自己了。”
卿长虞看向越砚离去的地方,目光复杂:
“会处理的。”
宋芷笑了笑,唇如含丹,映照着鬓边海棠。
“我们族人,如果有不听话的孩子,都会由母亲吃掉。”
“作为创生者,最严厉的管教,就是剥夺他们的生命。”
“卿卿,你也一样。”
那些孩子是因为他而活着的,他当然有让他们死去的权利。
卿长虞先前杀死方朝复的时候,系统也这么说,但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那叫清理门户。”
自己这个师尊已经被弟子们开除出师门了,若要杀,也不该再以师尊的名义杀。
卿长虞将先前插在地上的剑拔起。月光下,宝剑黯如水,微红湿馀血。他一点点擦掉边缘血污。
“我如今只是路见不平。”——
作者有话说:注意看,有只小狗叫施青厌,中秋节是他的生日
生日快乐小狗[饭饭]没有蛋糕用饭代替一下
导演组请到了特邀嘉宾卿某,由于二人御剑速度过快,无法进行跟拍。
以及中秋快乐[加油]
第55章 剜去剑骨 我想求一个来生
卿长虞推开门, 听见了闷重的咳嗽声。
宋玉瑶横躺在床上,繁复厚重的衣衫褪下,只剩下雪白中衣。被子隆起薄薄的弧度,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嘴角尚挂着刺眼的红。
“宋宫主?”
那张脸, 又恢复了从前的美貌, 苍白肤色, 血染唇瓣,像是即将坠亡的杜鹃鸟。
宋玉瑶用余下所有生机, 换回了从前的容颜。
他的双手搭在被子上,指节扣着那顶遮盖容颜的帷帽,珠链顺着被子滑落而下,晶莹如泪。
身体已经虚弱到抬不起来, 只能斜斜看向门外:
“卿郎,我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 宋玉瑶可是从前天下美人榜第二,合欢宫第一等美人, 修真界多少修士的梦中情人。
门外人的呼吸似乎颤了颤, 宋玉瑶听见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笑了起来。
“可你以前总说我不好看,”
他嘀嘀咕咕的,好像一下恢复了所有的青春活力,
“虽然你确实比我好看,但也不能总这样欺负我, 我听了很伤心很难过的。”
他顿了顿,低低道:“因为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等到那股气息靠近, 他被人扶起半身,依靠在他怀中时,又道:“真的……”
浓烈的血腥气蔓延开,眼前是滴滴答答流淌灵血的雪白手腕,一点点变作模糊重影。
宋玉瑶看不明白卿长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就像卿长虞不明白宋玉瑶为什么说喜欢他,又为什么恨他。
两人是时间堆砌出的老相识,抛开宋玉瑶的爱恨,不见一点深刻。
“我活不了了。”
即使是活,也是苟活。从破关而出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法恢复到从前。
看见堂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他去得也放心了。
宋玉瑶不想继续丑陋地活着,也不想再变老。
闭关之时,他屡次试图突破,遭到天道叩问,屡次失败。
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过不了心中的难关。他于心有愧,是对卿长虞的愧。
滴滴答答的声音停歇,手腕处灵血凝固。卿长虞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思考,最后劝道:
“生之一事,最是宝贵。”
“卿郎,卿郎……”
宋玉瑶低低唤他,
“我已无求生意,把如意钵拿出来吧。”
作为如意钵真正的主人,宋玉瑶可以控制自己的幻境,将那段本可以彻底掩埋的记忆暴露出来。
需得卿长虞知道,才可奢求一个原谅。
五十年前,天下人皆知:魔头卿长虞业已伏诛,收押在东境,由九大宗共同关押。
合欢宫位列九宗之末,见到卿长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人是装进轿子里抬来的,轿身朱红,上錾金色水月云纹,轿帘是月白鲛人绡,随风呈现五彩光华,将里面的人掩得严严实实。
宋玉瑶以为会见到个伤痕累累、形容狼狈的男人,没成想,掀起轿帘,里面美人笑嘻嘻抬手道:
“宋宫主,好久不见呐?”
一张好面皮,嬉皮笑脸,不改半分,让人火从中来。
根本不像是传说里受尽折磨的样子。
宋玉瑶还记挂着从前卿长虞说他“长得也不怎么样”的事,没好气地哼了声:
“还窝在里面做甚?要本宫主请你不成?”
“请倒不用,”卿长虞道,“得抱抱我。”
宋玉瑶的脸噌一下红了,他没料想到合欢宫人管用的哄骗招数会有一天落到自己头上。
随之而来的是恼怒。卿长虞这个人,从前对他好颜好色的,他爱答不理,现在落到自己手中,竟知道卖乖了。
他心中有气,没有依言去抱他,而是冷嘲道:
“你先前杀我叔父一家时,可有想到会落到我手里?”
卿长虞淡淡道:“没做过。”
“他们惨死的魂魄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卿长虞,你是说我叔父一家,会用性命陷害你吗!可怜他们的孩子才刚刚满月,名字都还没有,就成了孤儿!”
宋玉瑶与叔父一家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只是气。
气卿长虞明明有大好前途,却偏偏修了魔,去做丧尽天良的事情,还死不悔改。
可他心里又清楚,若卿长虞没有做这些恶事,又如何能沦落到自己手中……
轿中声音还是很平淡:
“卿某只杀妖魔。”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像是故意给谁难堪。
宋玉瑶忽然觉得有些痛苦。
卿长虞就坐在那里,他拥有处置这个人的一切权利,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轿中人给了他选择:
“宋宫主,抱我。”
骄纵得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怀中触感很奇特,轻得像笼住一团纱。这个人几乎没有重量,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像捧住一只小雀,本能地因为对方的脆弱而心生颤动。
将他抱在怀中,不仅没有得到他的感觉,反而会从心底油然而生即将失去他的恐慌。
却又不可抑制地心潮澎湃,想入非非。
宋玉瑶忽然愣住了。
放在卿长虞后背的手胡乱摸着,声音陡然尖锐:
“你的骨头呢!?”
脊骨如直竹,却在中间突兀消失了一截。
卿长虞耸耸肩:“没了。”
要断剑修修为,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剜去剑骨。
难怪他要坐轿来,难怪他要人抱,原来是站不起来了。
可这人怎么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宋玉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直到卿长虞回以疑惑的目光:
“宋宫主不知道?”
接着,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窄窄的距离,
“其实还是有一点的,他们用锁灵钉来代替了,你摸摸呢?”
果真有细而坚硬的一道长痕,向外散发着源源不断的寒意。
锁灵钉封灵力,剑骨断后召不得本命剑,真把这个往日的天之骄子控制得死死的,翻不了一点天。
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浸泡在冰水里,明明被剜骨的人不是他,却遍体生寒。
他咬了咬牙:“卿长虞,你就任由他们这样作践?”
怀里人笑嘻嘻道:“你心疼我呀?”
宋玉瑶看他这无所谓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把人丢到塌上,:
“谁心疼你了!”
他从前与卿长虞接触太少,不知他竟是这么个会耍赖会撒娇的人,好像从一张单薄的美人画,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
这个人实在是太会顺杆爬,论得寸进尺可算第一。偏偏没人舍得拒绝他,至少宋玉瑶做不到。
譬如此刻,知道宋玉瑶马上要离开合欢宫,塌上人歪着脑袋,乌发蜿蜒曳地,掰着纤长的手指点道:
“那我要吃槐花蜜饯枣泥糕,杏仁酥山白麻糖。”
“又是槐花蜜,又是雪酥山,你以为我是你的仆人呐?”宋玉瑶眼眶发红,“我恨死你了。”
卿长虞垂下眼,可怜兮兮的:
“哎呀,我痛嘛。”
他竟然在喊痛。
皎洁月辉从窗外倾泻而下,将他整个人镀上一层可望而不可亲的清冷。
宋玉瑶一愣,意识到今夜月圆。
噬月蛊月明毒发,穿肠断骨痛。卿长虞那群弟子给他灌下去的毒药,可真够狠啊。
可他有什么办法,他没有办法。如果他恨卿长虞,那还好办,他可以欣赏他的痛楚,拍手称快,可悲的是,宋玉瑶不恨他。
他只能如一尊石雕般矗立着,看他在疼痛下痉挛的身体,看他涔涔汗水在月光下分明,听见他低低呢喃,不知对谁说的:“放我走吧……”
不论是谁,都回复他:
「绝无可能。」
宋玉瑶一走便是七日,再回来时见房门敞开,心中顿时一慌,冲进房中。
人还靠在塌上,旁边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卿长虞正用手指逗小孩,抬眼看见宋玉瑶,笑道:
“宋宫主,你这小堂弟生得和你一模一样啊。”
宋玉瑶快步上前,将小孩身上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一遭,确认没有什么问题,狠狠训斥了偷懒的弟子,让他将孩子抱走。
卿长虞在一旁沉默下来。
宋玉瑶将他提过的凡间吃食放在桌上,也不说话。
他心中亦有挣扎。
“卿长虞。”他唤道。
对上他的目光,宋玉瑶如被刺到般躲开视线,从怀中取出个被重重包裹的东西。
一层又一层的布料剥开,露出最里层那个薄薄的、锋利的、冰凉的长块。
宋玉瑶道:
“拭雪剑被毁了,这是分到我手里的碎片。”
“你用它,自裁了吧。”
总好过被人无尽的磋磨。
这七天里,他听说了卿长虞在其他宗门里遭受了什么。原来不是一点伤也没受,而是他恢复得太快,到合欢宫时身上已没了伤口。
卿长虞的目光落到那块碎片上,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冰凉。
就好像……卿长虞还是那个卿长虞。
第二日,卿长虞被接走后,宋玉瑶发现拭雪碎片不见了。
之后再知晓他的现状,都只在传闻之中。宋玉瑶后知后觉发现他失去了唯一一个能走近卿长虞心底的机会。
或许也是唯一一个能救他的机会。
——
合欢宫内,宋玉瑶躺在卿长虞怀中,七窍开始淌血。
刚才使用桃花如意钵,已经耗尽了他体内所有的灵力。
他的手攀上卿长虞的胳膊,死死抓住。
“卿郎,求你,说你原谅我……”
没有信他,没有救他。
等到卿长虞真的死了,牧牝之术反噬,他才意识到卿长虞对自己有多重要。
卿长虞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流露出古怪而诧异的意味:
“宋宫主做错了什么?”
宋玉瑶所作所为,不过是当时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卿长虞自觉与他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情谊,自己还屡次把人惹哭。
作为一宫之主,不可能和东境其他人对着干,宋宫主也并没有折磨自己,不明白为何要向自己道歉。
怀中人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来,原来从始至终卿长虞对他都没有期待。
话语哽在喉头,说不出口,他想说若有来生,他一定站在卿长虞的身侧,再不做个懦夫。
但他突然想到,这并没有任何珍贵之处。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于是,他最后道:
“……能不能不要忘记我?”
或许卿长虞已听见无数人说过这话。他的爱恨,他的纠结与痛苦,实在没有特别之处。可宋玉瑶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到心中生了点怨恨。
尚未听见回复,手腕已垂落下来,宋宫主的容貌永远维持在最艳丽的一刻,若不是七窍鲜血长流,恍然如生。
卿长虞替他擦去脸上溢出的血液,可那双眼迟迟闭不上,还向下淌着血。
“我会杀了越砚,为你偿命,宋宫主且安心去吧。”
……
卿长虞伸手,将那双眼阖上。
门外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少年不知站了多久,一脸惨白,他做这样的表情,与屋内刚逝去的人异常相似。
碎瓷片七零八落,汤药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卿长虞……”
他一见钟情、一直喜欢的人,竟然是那个杀害他家人的卿长虞。
命运对他开的玩笑堪称残忍,以至于他开始恍惚。
在他绝望的目光中,心上人对他颔首,道:
“宋宫主。”
宋玉窈的世界轰然倒塌——
作者有话说:虽然还没写到后面,但是卿长虞是一个很强的人
第85章 随便走走 你凭什么不难过
宋玉窈天天吵嚷着要当宫主, 可宋玉瑶真死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惶恐。
旁人看得分明,他确实讨厌宋玉瑶,但他没有面对孤独的能力。
天地之大, 从此别无一亲。
父母族人在他刚出生没多久便死去, 远方堂兄将他收养后亦显少照看他, 后面更是直接闭关五十年。宋玉窈几乎是被散养着长大的。
从小累积起的怨恨如浪潮般拍打, 反复叩问苍天为什么别人天生就有的东西,他却没有。
这个“为什么”总需要归因, 归在了一个叫卿长虞的人身上。
而现在,此人正站在自己眼前。
他的手指与华萸玉牌混作一色,在腰间微微一坠:“玉牌先还予宋宫主,那钵……”
砰——地上玉屑飞溅, 接着几声回响,华萸玉牌面目全非。
白色衣袖被人死死攥紧, 留下几道药渍痕迹。
两兄弟的脸长得像,做事的动作也像。
只是接下来却不大一样。宋玉瑶向来有些腼腆, 做不出出格的事, 直到最后也不敢奢求亲近。而宋玉窈径直将人拉近, 仔仔细细地凑近卿长虞的脸,吐息交融。
他困惑地看向眼前人:
“你为什么不流一滴眼泪。”
“卿长虞……他为了你变成这个样子,你凭什么不难过?”
不仅不难过,还要用那种不知是宽容还是怜悯的眼睛看他,说:
“他是求仁得仁。”
前几日相处时的温情脉脉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宋玉窈第一次认识到眼前这个人有多薄情。
果然是传闻中那个薄幸锦衣郎。
他该庆幸卿长虞与堂兄并没有真的什么,可心中却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从宋玉瑶身上,他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足以让任何人恐惧的结局, 连死也卑微。可纵使如此,无法控制自己滑向深渊……
宋玉窈退后两步,喃喃道:
“卿长虞,你真可怕。”
他没料想到,卿长虞好像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一样,面色不改,还反而朝他走近。
一摞符纸被塞进他手中,沉甸甸的。
“今后若有难处,便找卿某。”
等人走完半晌,宋玉窈才低头,无比僵硬地查看手中的东西。
一摞的通讯符、布阵符,还有三张真武魂符。
有了这些东西,世上没人能伤得了他。
滚热的泪水涌出,打湿了睫毛,粘成一簇簇的。宋玉窈嘴唇颤着,再说不出话。
【给他符纸干什么,臭小子就该出门被毒打一顿】
一路上,001还耿耿于怀。
它一上线就听见有人出言不逊,电路滋滋啦啦地冒火花,说要把宋玉窈给炸了。
“哦?你回来了,”
“他心智尚小,心中一时难受,能对我把气发出来也好。”
刚才宋玉瑶给他看残缺记忆的时候,001没有阻止,卿长虞就知道它又下线了。
【被死犟驴耽搁了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001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最后还是用了讨厌的解法】
讨厌的解法?这字眼还挺有意思。对系统来说,完成任务就是第一要义,哪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的。
没等卿长虞问下去,铺天盖地的字样袭来。
【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长虞……×99999】
又突然发了疯病。
【怎么喜欢长虞的人这么多】
电子音中酸味弥漫,它已经尽可能地压制住欲望,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出对那些臭狗的嫉恨。
出去一遭,它不由得更恨了。结果回来就看见卿长虞又在对旁人发善心,而那人的眼睛都快粘在他身上了!一副恨不得将卿长虞留下来的痴态!
卿长虞咂摸了一下,安慰道:
“也有很多人喜欢001。”
001一滞,众多黑白的数据荡漾着漂浮起来,组成一个马赛克式的爱心符号。
【长虞喜欢吗】
卿长虞漫不经心道:“喜欢啊。”
逗猫逗狗没有逗系统好玩。
001却因为这句话猛地炸开了烟花,连黑白的数据流都变成了粉色,叽里咕噜地冒着泡泡,俨然已经卡顿。
【001是坚贞的系统,只有长虞一个主人】
卿长虞道:
“我不是坚贞的宿主,如果你之后经常兼职的话,可以考虑给我加个002、003号吗?”
电子音一愣。
意识到卿长虞在说什么之后,发出了尖锐爆鸣:
【不行——!长虞也只能有001!!!】
卿长虞的手本来搭在旁边的树枝上,忽然觉得指尖戳到了什么软弹的物什,拿起来一看,是团黑雾。
仔细看来,黑色雾气是由流动不止的微小数字符组成的。溢出的泪水十分粘稠,不向下流,而是向上延展成无数根小触须,叫嚣着要攀上他的皮肤。
卿长虞二指拎着它,晃荡了一下。
“你的……新形态?”
【是进阶皮】001止住哭声,羞涩道。
“好丑。”
黑雾在他指尖砰然消散。
【T T】
001嘀嘀咕咕一阵,将自己调理好了。
不久的将来,它会拥有一个完全让卿长虞满意的身体的。
等它再度冒头时,发现卿长虞已经走出了合欢宫地界。
却不朝向任何他现在该去的地方。
【长虞,要到哪去?】
“不到哪去。”
【那为什么在向前走】
“随便走走。”
【走路哪有御剑快?】
“人需要走路。”
此时朝霞初现,将大地照得赤彩,水泊闪烁着粼粼金光,万事万物都沐浴在这一片温暖柔和中。
卿长虞并未御剑,而是闲散走着路。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看向远方山川。
恒升恒落,昼夜交替,恰如人之生死。
他继续行走,走向远处的喧闹繁华。
山川湖景,不过日复一日,人却常见常新,开不尽的春花春柳春满楼。
清风长拂,白衣道人行走于闹市之中,遗世独立。
他身上服饰简单,却挡不住一身高雅清贵的气质,提溜着一袋槐花蜜,穿梭过人群。
丝丝甜香混着他身上原有的香气,分明是蜜,却诱人醉倒。
001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陪着卿长虞这样闲步人间,此时竟生出几分无端的甜蜜与羞涩来,连数据都不知该如何排列是好。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还是少年卿安初入尘世时,腰间一把拭雪,天南地北四处跑。一路上虽遇得无数人,对话最多还是和001。
不仅是人类需要走路,也许系统也需要。
001兀自甜蜜着,然后看见卿长虞将槐花蜜分给了路边哭的小女娃,望着天边,淡淡道:
“还是杀了吧。”
下此决定,顿觉心中一松,清风畅快。
果然应该这样。
舒服多了。
卿长虞不流泪,卿长虞勤动手。
001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弹出一个:
【?】
【不是散步吗】
卿长虞道:“散完了。”
这张仙人似的面孔平淡地说出要杀人这种话,还是太过违和了。
即使知道卿长虞的脾气不好,但001一时想不出来这一路上有哪个人惹到了他。
【长虞是想杀谁?】
卿长虞啧了一声:
“怎么,我要杀个人都不行?”
他眉头微微蹙着,有些不耐烦,落到001眼中又有些撒娇的意味,挠得系统有些禁不住。
然后得到了全然在计划之外的答案。
【警告!检测到宿主即将伤害关键人物】
【关键人物越砚只能由气运之子击败!】
【系统将为您暂停定位服务】
卿长虞划拉了下弹出的几条红色提示,嘴角笑得有些凉:
“我怎么觉得,最近的任务总是在针对我呢?”
先前要杀易忘尘,它不允许。现在要杀越砚,它也不同意。
绊手绊脚的东西,要是能卸载就好了。
001没有读心术,不知道卿长虞恢复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此人看起来实在太平静,就连现在说要杀人,也带着淡淡的笑意。
【越砚是长虞首徒,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我心情不好。”
简直让人不知该作何回复。世上还能有比这更恶劣的回答吗?这个人怎么能比上辈子更像魔头……
短短几秒,001纠结了千八百遍,回复路径不断刷新。
最终,电子音坚持道:
【他不能死】
卿长虞笑道:
“呀,知道了。”
依照001对于宿主的了解,这“知道了”里面的意味必定不是简单的。
但没了系统定位,卿长虞恐怕很难找到越砚……吧?
与此同时,无极宗内。
侍者将最新消息呈给越砚仙君,仙君颔首微笑,其姿容典雅,若皎皎莲花,实乃君子风范。
“啊……真是可惜。宋宫主陨落了。”
越砚叹息一声,
“我等不能不奉上厚礼啊。”——
作者有话说:我咋说你好
其实可以猜猜001副业,已经出现过了hhhh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8章 赤色长鞭 执掌生死的神明
合欢宫宫主宋玉瑶陨落了。
消息既出, 天下人皆叹惋。不曾想一介绝色竟如此仓促收场。
九宗皆派代表前去送葬,无极宗易尊者闭关,便由长老越砚仙君代为前往。
001的定位屏蔽没起到一点用,毕竟越砚的行踪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若血溅葬仪, 是否会太惹人注意了些?卿长虞思忖着, 鞋尖正要转向合欢宫方向, 便听得001道:
【施青厌出事了】
接着, 系统尖锐的报警音响起:
【警告——警告——】
【气运之子生命值低于50%,请宿主立即救援】
【气运之子生命值低于50%, 请宿主立即救援】
和上次在禹兰城一模一样的话术,要将他引开,也不说改两个字。
东境之内能伤到施青厌的人少之又少,哪里值得担心。
卿长虞点开系统消息就要删掉, 忽然,指尖顿住, 眉头一点点皱起。
这个系统定位……施青厌怎么在魔域?
001为自己暂时拖住卿长虞而松一口气。
虽然卿长虞说了不会让人死,但这个人动起手来总是越打越兴奋, 实在很难让统放心。
殊不知有个词叫作弄巧成拙。
灵堂前, 宋玉窈来回踱步, 很是踌躇。
昨天气急了对卿长虞说了那么一通话,宋玉窈心里也难受,呜呜咽咽哭了一整晚,顶着红肿的眼睛便来了灵堂。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兄弟情深。
宋玉窈罕见地穿了一身白,头上裹着白布白抹额, 素净的衣裳消解了由艳丽面容带来的轻浮气,竟然显出几分少见的沉稳来。
他想着卿长虞会来,没成想盼来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宋玉窈冷冷道:“越仙君为何来此?”
越砚道:“前来送宋宫主一程。”
前任宫主与现任宫主都姓宋, 这句话便堪称晦气。
宋玉窈看了眼他身后:
“送葬需要这么多人?”
“聊表歉意。”
仙君越砚,如今东境之中,易忘尘之下第一人。
曾为太清门首席大弟子,现为无极宗长老。
莲花剑破邪祟,在世人眼中威望颇高。五十年前大义灭亲之举,更为他赢来无数赞誉。
此次前来,代表的不仅是无极宗,还有天下修者。
故而即使他与宋玉瑶之死大有关联,眼下却不能不放他进去。
白纸钱铺天盖地,像下着一场隆重的雪,堂内火盆又将温度烘高,显出一种颠倒错乱的恍惚。
越砚烧了两张纸,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宋玉窈两句。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灵堂,神识则更隐秘地探向方圆十里,而后问道:
“那位长老前辈,为何不在此处?”
“你不知道他是谁?”
越砚没有回答。
宋玉窈笑了,带着隐秘的报复,对越砚道:
“若我说,他是卿长虞鬼魂复生,专程来带我堂哥走呢?”
有鬼魂生前有怨,死而不得超生,便会还阳将重要之人带回阴间。根据民间流言,那合欢宫主宋玉瑶同卿长虞,是有婚约的。
越砚的嘴角笑意丝毫未变,但却能感受到他身边空气正在变冷:
“宋宫主,莫要玩笑。”
修真界无人不知他与卿长虞已划作两清,谁在他面前提起此人,就是在给他难堪。
更何况,卿长虞身死道消,魂魄没留下,连残影也没有一个。
“唉,越前辈不信,我也没法。”
一股烧焦的糊味传来,指尖灼痛,原来方才放在火中没有抽出,越砚恍然收手。
实际上,他昨日梦见卿长虞了。
梦见他乌黑软滑的发丝穿梭在指尖,梦见轻薄红纱下若隐若现的白皙,梦见他温暖手心和指节薄茧,梦见他轻轻哼唱着歌,四周静谧到仿佛天地只允许这一个人存在。
只有在梦中,越砚才能反反复复地叫他的名字,不带一点疏离或怨恨,就叫他:
“卿长虞。”
或者是,更亲密些的,“卿安。”
卿长虞就像一根铁刺,从越砚幼时便扎进去,伴随他生长成人,越来越深。以至于费劲所有力气将他拔出去,仍旧时有痛感。
那些由他带来的印记,已经融成了越砚其人的一部分。
阿耶,阿耶……他曾经这么叫过他,为了留在仙人身边,求一处安稳。
可他根本没把卿长虞当成过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不是,长大了更不是。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喜欢卿长虞,有那么多人可以向他袒露爱欲,偏他不行,师徒身份如隔天堑。
卿长虞又有那么多的弟子,将他淹没,越砚时常感觉自己是被钉死在太清门的一个符号,一个合格的首席大弟子,却不是他自己。
作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他的少年时期却是在长久的自卑与压抑中度过,从未有一天获得过真正的认可。
师尊与师叔俱是世间天才,包揽了天下的第一第二,他每一个令人惊诧的进步,在太清门不过稀松平常。
太清峰上,他永远抬不起头。
直到玉龙台比试,一举赢下所有同龄人时,越砚才荒谬地确认了自己的天分。
可在那之后,隔段时间太清门上便会多一个身世可怜、天分斐然的小孩。百年一遇的天才,太清峰上,在卿长虞门下,有十二个。
太清峰上,泯然众人,煎熬之苦,卿长虞怎知。
在无数个夜晚,他反复叩问自己的平庸。可一出山门,人人都投来艳羡目光。
错乱、颠倒、迷茫。
直到万丈深渊前的那一推,销毁了自己的塑造者,越砚才真正迎来了自己的成人礼。
应当是快活的。
可此时此刻,心底却生出一种更深沉的暴虐,连带着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明知眼前的人是在胡乱说话,不甘却从心底疯长起来。
如玉般的君子面下,是扭曲阴沉的欲念。一点一点,仿佛密密麻麻的虫蚁,蚕食着理智。
凭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
师尊若化作厉鬼,也该找自己算账,难道他越砚连个宋玉瑶都比不上吗!
宋玉窈盯着他瞧,看清他面上细微的变化,笑了一声,眼中却带着明晃晃的嘲弄:
“越前辈,你好像很生气,我说着玩呢。”
“这样的玩笑,还是莫要再开了。”
果真是不入流的宗门,连宗主也是如此上不得台面。
一旁的侍者凑近轻声耳语:
“越仙君,一切已齐备了。”
越砚应了一声,垂下衣袖,对宋玉窈道:
“合欢宫最近不太平,便留了些人来保护宫主,宫主应当不介意?”
宋玉窈的余光瞥见四处的人。
三个、十个、不……走出灵堂,是数以百计的无极宗修士。
皆背着剑,面容冷肃。
吊唁?更像是围困。
宋玉窈的目光移向越砚:
“前辈这是何意?”
越砚背手道:“宋宫主可知,欲成大事,必有取舍。”
“魔域裴肃等人,承魔头之恶志,应遭天谴。”
他叹了口气,
“可仙门大会上,上天并未作出指示,或许……是还不够。”
“或许是在暗示我等,需得表明剿魔决心。”
那张清润如莲花的面容,天然带着檀香味,却让人感到一阵近乎扭曲的恶毒。
“或许,一个宗门的覆灭,足以感动上天。”
宋玉窈的面部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一瞬间,极度的紧张使他身体僵硬。
疯子。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你可知九宗修士都来吊唁了,你这么做,不怕被天下人……”
越砚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依旧清润温和。
宋玉窈面色骤白。
在场所有修士,都默认让合欢宫来做这个牺牲品,甚至早就已经说定了。
前几天越砚带人来时,恐怕就已经抱了灭宗的想法。
越砚淡淡笑了,若清雅莲花,濯濯君子气。
“天下人?天下人只会说合欢宫勾结魔族,自取灭亡。幸得九宗相助,才未使得事态扩大。”
灵堂之外,无极宗的弟子们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下一步的号令。
合欢宫的弟子倒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哭声连绵混着哀歌,为前宫主送行。
众人骑虎难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抬眼见到了越砚仙君的身影,只不过有些奇怪,人是倒退着出来的。
一步,两步,退出门槛,退下石阶,目光仍钉在灵堂里。
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
弟子们不明所以地探头,心下好奇,难不成是见鬼了?
下一刻,炽烈的热浪铺面而来。木门被气浪掀飞,粉屑在空中溅起星星点点的红。
灵堂中心的小火盆,源源不断地有火焰冒出,夹杂着被燎得只剩碎片的纸钱,如龙吸水一般朝天上狂涌去。
顺着火焰的轨迹,看见了一团极艳的红。
他……
应该用祂来称呼。
执掌生死的神明,以铺天盖地的威压,无声碾压着一切可见的生灵。
祂的眼神凝视着越砚,手中长剑剑端赤红,很快整个剑身碎裂成片,在滚热的火焰下延长、锻体,纷飞的纸钱片片化作利刃,数不清的白刃嵌了上去,密密麻麻,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顷刻间,长剑化作了一条如蛇般盘桓的长鞭,从半空一路蜿蜒,垂在了火焰之梢。
也悬在每个人头顶。
此刻,已无心去关注祂的面容、祂的身份,每个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还能不能活下来?
真武魂符,唯有化神期以上大能才能造此符。
符中容纳的,是大能的神识碎片,相当于请神出关。顾名思义,武力值越强,此符也就越强。
而卿长虞所会的功法甚多,武器也多,真武魂符便会随机出不同的真魂。上次是用剑的卿长虞,这次便是执鞭。
越砚嘴唇一颤,下意识对着半空中的男人道:
“师尊……”
裴肃的魔宫里有一张真武魂符,也就罢了。
为什么这个八竿子打不着一点的合欢宫也有?
宋玉瑶这个人就算死在卿长虞面前,也保管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绝不会是因为他。
“你从哪里拿的!?”
作为首席大弟子的越砚,连一张也没有。
宋玉窈呆呆地看着头顶,显然没想到这符纸里竟然能封住如此磅礴的力量。
他原先很不解修士们吹捧的强者之美,总觉得人要娇弱才算得美人。此时此刻,却油然而生一种想要匍匐在地的欲望。
“呀,”正御剑而行的卿长虞眯了眯眼,“这么着急就用了。”
【用什么】
001陡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接下来,自天际传来的轰隆巨响,印证他的猜测。
赤色长鞭轻轻一挥,天空竟然裂开一道深黑缝隙,大雨从云层中的空洞倾盆而下。
分不清响彻天地的是雷声还是鞭声。
越砚这下还能活吗?
天边这个,可是一点理智也没有的、武力值拉满的纯正打架狂——
作者有话说:严厉的父亲来补全你缺失的童年了[彩虹屁]
第59章 鞭笞之刑 衬得卿长虞俨然魔头再世
蜿蜒垂落的长鞭, 如盘桓着的巨蛇,从将空中男人的身形衬得单薄,可没有人敢忽视执鞭者,这个喜怒难辨的真魂。
轻轻一挥, 地动山摇, 如神罚降下。
越砚仙君四周的人默默后退, 整个广场突兀地留了一处空地, 只有他一个人。
毕竟谁都知道,这二人乃是旧相识。
先前还计划着血洗合欢宫的各宗弟子, 现在聚集在一起,想的却是该怎样逃命。
越砚已无暇顾及这些懦夫,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半空中,漫天磅礴的雨水连接天地, 久久凝视的眼睛被砸上一滴,落得生疼。
真是好久不见……
以雨结阵, 断绝空间。
这是卿长虞曾经教授给五弟子方桢之的杀人术。
雨水从破洞的天空倾泻而下,将整个合欢宫笼罩, 想要逃走的弟子发现自家灵剑在此失去了方向。同时, 如同被压制一般, 瑟瑟发着抖。
从现在开始,合欢宫成为了一个被屏蔽的单独空间。
大雨之下,空中修士衣衫不湿,手中的赤色长鞭仍跳动着赤红的火焰,将周围的雨幕浇出灼烈雾气。
他垂下眼, 从百千修士之中,找到了修为最高的一个。
一步一步,从半空向下走去, 那张堪称绝色的艳丽面容越发清晰,同时,能看清他眼中跳跃的,是兴致盎然的光:
“来。”
像只猫在邀请玩伴,但在场谁都知道,这是一场致命游戏。
越砚的心却难以抑制地跳动起来。
虽然他没有真武魂符,但在数百名修士之中,师尊只选择了他。
师尊只看得上他。
是这样的。
他是特别的。
越砚的手指动了动,随后拔出莲花剑,剑光一闪,天地为之一清。
对面美人忽地勾了勾唇角,显然被压制在符中太久,现在能够打一场架,格外的开心。
即使在生死边缘,也有人能够看他看痴,呆呆想到,不愧是……「卿长虞」。
越砚左手抚过剑锋,沿剑身抹上鲜血,莲花剑不断颤动着,剑意沸腾。剑意四窜,显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境。
沉声道:
“承让了——”
上一次与卿长虞交手,还是在太清峰上,师尊陪他练剑。
借着对战时机,手指间或击打在他手腕手臂腰腹,一点点调整他剑式动作。
所谓莲花剑式,是卿长虞为他写的剑谱功法。
剑招刚劲,不蔓不枝,每一击直指命门,不耍花招,利落奇绝。
是独属于他越砚的剑法。
可这些往日无往而不利的剑招,此时却被轻松躲开,速度之快,甚至超越了人的视野所能捕捉的程度。
手中一阵撕扯的韧,上次撕裂的虎口此时幻痛起来,在一瞬间的犹疑中,鞭尾在剑身上卷上三圈,将莲花剑拖曳入卿长虞手中。
他拿起剑,左右瞧了瞧。
这样的动作,在双方对战中,无疑是对对手的极致挑衅。
事实上,真魂没有这种心眼子。
此时此刻将剑捉住,只是好奇这剑上为何会有自己的气息。
莲花剑,乃是卿长虞亲自锻造出的宝剑,赠予爱徒越砚。
手中长鞭不安地嗡动着,显然是怕卿长虞看上其他的武器了。
没错,手上的长鞭由拭雪剑幻化,卿长虞不论想要怎么打人,它都能派上用场。
而后,众目睽睽下,莲花剑的剑灵缠绕上仙尊真魂的手腕,一副谄媚依存之态。
莲花剑: ~( ̄▽ ̄)~*
越砚面色一沉:“回来!”
真魂掂了掂长剑,抛回他怀中。
照理来说,真武魂符中的真魂碎片,都是没有情感、只知道杀戮的工具。但卿长虞这个人实在是散漫到了骨子里,竟然连专事打架的真魂都有一股潇洒气。
但也有所不同。
譬如此时此刻,那赤色长鞭毫无预兆,重重地抽打在了越砚心口。
一股火辣辣的疼痛,鞭身上数不清的白刃将肉一连片剜下。强大的冲击仿佛要将人的魂魄撕裂,肉/体上的疼痛倒还算其次。
越砚几乎要握不住剑。
原先由赤色火焰包裹的长鞭,此时吃了血,变得更加鲜艳刺目。
第一遍的疼痛尚未缓过来,第二鞭已落在了后背。
在越砚仙君背后的所有弟子,都将他后背的惨状看得清清楚楚,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波及自身。
这还算是对战吗?任谁都看得出来,简直是单方面的殴打。
或者说——鞭笞。
越砚仙君向来清雅端方,此时浑身浴血,以剑撑地,恐怕是此生最狼狈的时刻。
被鞭笞的耻辱超过任何一种刑罚,越砚的身体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屈辱。仅仅两鞭下来,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鲜血淋漓地喷洒着,又被从天而降的雨浇得冰冷刺痛。
再来一鞭……他会撑不住。
事实上已经快不行了。
越砚眼前一片模糊,脸上全是冷汗,疼得连呼吸都极为轻微。
抬头看去,是卿长虞冷漠至极的神色,看他像是在看什么不禁打的废物。
他怎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越砚的嘴唇颤了颤,吞下一颗金光丹药,撑着莲花剑,再次站了起来。
以他为中心,雨雾聚拢,形成一处漩涡,源源不断的灵力向修士奔涌而去,竟是要突破元婴,升至化神。
如果卿长虞本人在场,是会调侃上一句二阶段的。
但真魂有些呆,只是歪头,看着他突破。
天空酝酿起劫云,黑如浓墨,紫色雷光隐没其中。
地上的弟子们叫苦不迭,碰上真武魂符形态的卿长虞也就算了,只用担心不被波及。可天上雷劫云,谁会管你该不该死,恐怕整个合欢宫都会化作废墟。
真魂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在与什么生物对视。
第一道磅礴紫雷落下的时候,真魂一鞭将它抽碎了。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一鞭直向天空,雷劫云散了。
这还有什么打下去的意义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先前打越砚,是收着劲不想把人抽死了,怕没得玩。
卿长虞这个人,究竟有多恐怖……五十年前,到底是怎么把他拿下的。
让人心中油然而生近乎悲哀的恐惧。
劫云被打散,越砚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凝聚于体的灵气没有经受淬炼,横冲直撞,内府一阵剧烈疼痛,若不是他身体强韧,恐怕会爆体而亡。
下一刻,他的肩一沉。
一抬头,对上男人眼中的冰冷笑意。
明明是极为熟悉的脸,神态确实全然陌生的、危险的、像玩弄蝼蚁一样的恶劣。
靴子踩在他肩上,将他的上半身压得后仰,道:
“继续。”
五脏六腑都在痛。越砚的呼吸越发沉重,眼神死死盯着卿长虞。
下一刻,暴起的手被长鞭抽裂,莲花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
这一幕几乎与两百年前太清峰上的场景重合。
那时卿长虞指尖点在他的腕骨处,轻而易举教他长剑脱手。
然后说——
“废物。”
不,不是这句……
越砚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卿长虞。
不得不说,他生就一副清润君子的好皮囊,即使此刻惨烈,也透露出一股铮铮不屈的气质。
衬得卿长虞俨然魔头再世。
在下一鞭即将落下的时候,越砚道:
“师尊……”
还有高手?
在一阵静默之后,真魂发现原来是在叫他。
他为战斗而生,眼中世界格外简单。红线连接着远方的本体,蓝色灵线连接着符纸和召唤人。
如果是亲缘传承,也会有丝线连接,防止真魂误伤。
眼前这个人,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明明还有余力,就这么攀亲求饶起来了。
太没劲。
越砚右手腕骨碎裂,淋漓的鲜血顺着狰狞伤口流下,但此时此刻,比身体疼痛更明显的,是在卿长虞明晃晃写着「不信」目光下,那如火烧一般,油然而生的不甘、愤怒与屈辱。
烧得他双目赤红,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露出君子皮囊下的狰狞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却还是会被轻而易举碾在脚下,被像对待狗似的嘲弄。
然后……被卿长虞头也不回地,抛在身后。
真魂拖曳着长鞭,一步步上了石阶,走向宋玉窈。
宋玉窈全身僵硬,动也动不了。
卿长虞这个人强则强矣,却很少让人害怕,而眼前这个男人,明明也还是卿长虞,却让人只想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当一条狗。
明明知道眼前真魂是自己用符纸召出的,却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真魂垂下眼,看着宋玉窈手中的符纸。
认真道:“这种情况,用不上。”
他出来一趟,就打了两三下,很扫兴的。
真魂散去,原本浓墨一般的天色恢复正常。渐渐的,从天空中漫出赤彩艳霞,呈环抱之势,虚虚揽住真魂停留的地方。
宋玉窈抬起头,视线越过满天纷飞的白纸钱:
“堂哥,你安心走吧。”——
作者有话说:为了求饶连师尊都喊出来了吗你这家伙
哎哟不小心睡过头了
第70章 为你改命 不要怀疑你是否该存在
系统果真不老实。
人刚到魔域, 便眼睁睁看着施青厌的定位跳回了东境。
看来是合欢宫那边尘埃落定,不需要再引开自己了。
卿长虞用树枝戳了戳地上某团黑雾,冷笑道:
“你把我骗到魔域有什么用?”
001嘴硬:
【要是你下手,他已经死了】
啧……越砚竟然没死。
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他做了什么让真魂兴致大减的事情。卿长虞这个人太散漫, 连带着真魂也是, 不值当的对手懒得碰。
但打残应当不在话下。
卿长虞面无表情:
“所以刚才只是为了把我调走?”
001装死中。
噗嗤——树枝插入黑雾中, 像穿糖葫芦一样把它串起来。
“骗我好玩?”
“说话。”
【没有故意骗长虞】
【刚才施青厌真的在魔域】
【也真的有危险】
“那谁要给他危险?”
001沉默了多久,卿长虞也就等了多久, 然后听见电子音道:
【裴肃干的】
看见卿长虞的眼神,001第一次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
密密麻麻长出来的刺痛,让它觉得电子心灵遭受重创。
【不信的话,长虞可以去问施青厌】
“问他做什么, 难道裴肃会对我说谎吗?”
长虞对裴肃的信任,已经到了令人嫉恨的程度。
凭什么……
黑雾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在他转身之后,修炼膨胀变大, 带着无尽的妒意吞噬周遭的一切。
一片狰狞粘稠的黑将地面侵蚀得枯黄衰败, 只留下刚才那根树枝。
卿长虞从不只嘴上说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直接到了魔宫。
问守门蛇妖:
“裴肃回来没有?”
嗔玉奴看见卿长虞,又惊又喜。魔族都是慕强之辈,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卿长虞,每日盼着他能来魔宫逛逛。
“今日正出门呢, 卿仙师是要找主上么?”
“他在哪?”
“去了明月崖,卿仙师……不坐坐……吗?”
话未说尽,便只见白衫背影, 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嗔玉奴叹息一声,只盼望着主上入门后,能抬他做个小。
明月崖,这个地方有些耳熟。
卿长虞思忖片刻,想起这是五十年前他将裴肃封印的地方。
裴肃这小子惯爱胡来,当年看他中了毒,就想用炉鼎之身为他解毒。
爬上床宽衣解带后得来的是结结实实一踹。
当时流言蜚语满天飞,卿长虞快成了绝世大恶人,有人还传他养裴肃是为了吸炉鼎修为。
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的裴肃竟然也这么认为。卿长虞确实是气,气到连畜生也骂了出口。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借此将裴肃赶出门去,免得受到牵连。
谁知道裴肃不仅不记恨他,还反倒去别人府前磕头长跪,求人救他。
结果是又挨了卿长虞一脚,让他骨头别那么软,把小狼提溜着,封印在荒无人烟的魔域明月崖中。
卿长虞当时已决心要死,想到裴肃年纪尚小,又是天生炉鼎,小时候还被同宗卖去过华萸楼,怕自己走后无人管他。
封在魔域,是为了让他不被有心之人欺负。
走之前,卿长虞给他留了一大堆秘籍功法,等他修炼到能打破结界便可出来。
那时候的裴肃十八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惨不忍睹,谁看了都不忍心。
卿长虞格外没心没肺地捏住他鼻子,说别哭了,最多也就五十年。
依照裴肃的天赋,五十年便可恢复自由身,做个魔域之主绰绰有余。
裴肃一边哭着一边点头说好。
如今,明月崖上,清风荡荡,荒凉一片。
卿长虞想起自己从前做的事情,无端觉得有些心虚。
崖边,白发魔修静静坐着,一腿曲起,一腿悬空,看向远处。
卿长虞靠近的瞬间,裴肃便回过了头,期期艾艾地看着他,不作声。
“怎么,看风景跑这么远,”卿长虞也坐到了他身旁,知心哥哥上身,抬眼看了下天空,“有心事?”
风带来一句缥缈微弱的声音:
“骗子…”
无缘无故被冠上骗子名头,卿长虞有些好笑地问道:“我骗你小子什么了?”
“你说,只要等五十年。”
“我想早些见到你,只用了十年就出来了。”
“我经常后悔,是不是因为我出来得太早,破坏了约定,所以你才没有回来。”
“所以一边修补法衣,一边等你回来,想和你道歉。”
白色眼睫垂落,像是打湿了的鸟羽,可怜兮兮的,
“可是你把我忘了。”
怎么突然翻起陈年老账来了?
那实在是个乌龙。裴肃以为他说的是五十年后来接他。
但当时卿长虞的意思是,五十年后便可出来。
至于把他忘了……卿长虞着实丢了不少记忆,也不是故意把裴肃给忘记的。
卿长虞不和小年轻计较,独自咽下这个哑巴亏。
要是说了怕是裴肃会更伤心,觉得自己把他丢下了之类的……想也能想到。
但他也不是闷声作气的人,遂哼一声道:
“我是一时不记得,后面也想了起来。可你趁此机会捉弄取笑我,说什么倾慕、炉鼎一类的话,就对么?”
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强词夺理的意味,裴肃很少见卿长虞这么说话。
裴肃眨了眨眼,看着身边人这模样,竟然有种控制不住想用尾巴将他圈住舔一舔的冲动。
这目光太奇怪,让卿长虞觉得自己像个香饽饽似的。
突然听得裴肃说:
“我见到施青厌了。”
卿长虞一顿:“怎么?”
“深渊里的声音叫我杀了他。说要是杀了施青厌,他身上的气运就能全到我身上。”
“祂说我命不好。”
“祂说我不该活着,是你让我活的。”
“祂说因为给我改命,你受了很多苦。”
裴肃的目光不骗不躲,直直看着卿长虞,一点点朝他凑近,直到最后,连呼吸都能感受到,
“这些是对的吗……?”
裴肃只有右眼看得清晰,布有红色印记的左眼视物依旧模糊,和人交流时会微微歪头。
卿长虞看向深渊方向,微微眯眼:
“祂跟你说这些?”
刚要开口否认,就听得裴肃道:“祂还说,你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
话噎在喉头,卿长虞伸手揉了揉额头,无奈道:
“你就这么听别人的话,不听我说话?”
“哪有什么受苦,你能让我受什么苦……嘶。”
裴肃越看他这样说话,越觉得可恶,心里像有股气憋着,泄不出来,犬齿发痒,在他脖颈咬了一口。
脑袋埋在他颈窝,动也不动。热气喷洒,过了片刻,滴滴答答,润开一阵湿意。
卿长虞微仰着头,先前的刺痛过后,就只剩下又酸又痒的热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颈间的脑袋:
“那都是为惑乱你道心,胡乱说的,你也信?”
裴肃的声音哽咽着:
“那祂说,你之前眼睛还看不见了,是替我还眼盲的债,是真的吗?”
卿长虞一时哑然。
随着裴肃这句话说出,他眼前陡然出现了一些被系统删去的情形,例如拄着木棍在山上挪动,被石子绊得砰一下摔倒的狼狈样。
……
还真有这事。
摔得这么好笑,还是忘记比较好。
见他默认,裴肃心脏猛一阵绞痛,卿长虞却是面色如常,浑不在乎的模样。
“那都过去了,也就不必再提。”虽然被自己的狼狈样冲击了一下,卿长虞还是力图将话题从伤春悲秋转到正事上去。
若是为了从前的事情感怀伤情,除了惹一身鸡皮疙瘩让人难为情,没别的意义。
“祂这么说,只是想说服你去抢施青厌的因果线。”
裴肃闷闷道:“我知道。但我答应过你,我不会做的。”
卿长虞的手抚过他的背脊,安抚着他的情绪,但显然这次没那么好糊弄。
任谁知道自己这辈子连存在都不应该,都不会好受的。
于是卿长虞道:
“肃儿,你要知道,你的存在不依托于苍天。”
“是你母亲让你存在,是我想要你存在。”
“不要怀疑你是否该存在,因为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不会更改。”
明月崖上有月明,裴肃后知后觉感到一阵脸热,反应过来自己撒娇乞怜的模样有多幼稚。
“……我知道了。”
卿长虞笑着捏住他鼻尖,像逗小孩一样:“现在不难过了吧?”
裴肃竟道:“还有点。”?
怎么还有点?
“那你……”卿长虞琢磨着,忽然想起裴肃本体是只狼,“你想对着月亮嗷嗷叫两下,释放坏心情吗?”
裴肃垂下眼,没有说话,但俨然是不满意的模样。
下一刻,卿长虞觉得腿间有什么东西在动。
蓬松的长狼尾绕了个圈将他整个环住,尾巴尖正戳在他腿缝放着。
卿长虞浑身一僵,一些不太妙的回忆涌上心头。
偏偏两人身在悬崖上,他小腿悬空,一时要走也没地起身。
裴肃文文弱弱道:
“我能舔舔你吗?”——
作者有话说:勇敢的小狼先享受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