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十五, 消防员终于来了。
和程天爽猜得没错,确实是有人卡在宿舍和围墙中间的那条缝里了。
那人叫王帅,是平常在班里混日子的学生。其实原本他的好哥们陈元也掉下去了,不过因为陈元的身材比较瘦, 所以很轻松就从墙缝里出来了。
王帅和陈元都是住校生, 听说他们是半夜跑出去玩, 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去。
宿舍楼外面的围墙建得有三米高,直接跳下去很容易摔伤,不过巧得是,有一棵法桐树的树干比较朝宿舍楼的这边长, 成了可以从墙上一点点挪下去的支点。
从二楼的窗户跳到围墙上, 再从围墙走到男女宿舍楼中间,那棵法桐树的位置,然后借着法桐树和围墙之间的距离滑下去……
他们晚上就是这么不知不觉溜出学校的。
不止是他们俩, 好像有不少人都知道这个逃学的方法。
左右他们留在学校里也没心思学习, 还不如晚上溜出去玩一圈,等玩够了再回来。
这个法子,原本他们都已经走得轻车熟路了,可偏偏这两天豫市一直在下雪,雪化了以后又冻结就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别说跳上去, 在上面走两步都困难得很。
于是他们就这么不小心从围墙上滑到了墙缝里。
还好, 还好他是早上回来的时候卡住的,否则要是大晚上, 大家都睡得熟,估计都没人能发现他。
墙缝之间的距离很窄,王帅被结结实实地卡在了中间, 消防员到后尝试了许多方法都没能把他救出来。
没办法,只能靠刨墙的方式,忙活了一两个小时,把墙体凿得薄了一点后,才把他救出来。
王帅这一下子就出名了,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轮流批评还不够,等到来年开学,还要把他当成反面案例,警告住宿的学生们,不要轻易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
本以为这一场闹剧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在下午上课之前,班主任又通知所有的住校生去阶梯教室开大会。
可奇怪的是,并没有男生参加,只要求了全部的女生到场。
等会议结束后,程天爽才知道,原来是女生宿舍丢东西了。
不是昨天丢的,是从这学期开始就一直在丢。
只是因为丢得东西不是特别值钱,所以大家都没主动去提,可今天出了王帅掉进墙缝的事,大家闲聊起会不会有人借着围墙翻进偷东西,才发现好多住校的女生都丢了东西。
内衣、袜子、围巾、秋衣……几乎每个女生都丢过。
一开始她们都以为是自己粗心,忘在家里或者落在哪里了,聊起来后才意识到,这些东西可能是被人给偷走了。
要说不值钱吧,也是值一点的,毕竟是花钱买来的。
可要说值钱,像是袜子、秋衣这种衣物都是穿了好久的,有的还破了洞,所以没人会往偷窃那方面想。
但一件两件不值钱,每个人的都加起来的话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于是大家商议之下,决定告诉老师,让老师调查出这背后的小偷。
“她们都说小偷是吴胜男。”
下午课间的时候,程天爽听到班里有人小声议论道。
“不会吧?她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
“如果真是她,那她为啥要偷东西?高一高二为啥不偷?”
“家里穷呗,她家又是收破烂的,偷回家也不怕处理不掉。”
“你傻呀,上大学不要钱吗?肯定是在想方设法为自己攒学费嘛。”
谣言不足为信,关于动机这些不过是她们对吴胜男的猜测而已。
而之所以会有这些谣言,是因为跟吴胜男同一个寝室的女生都知道,每个星期五她都会从窗户翻出去,直到天亮才会回来。
她不打电动、也不像男生那样有什么坏习惯,唯一的解释,就是把从学校里偷来的东西带回了家。
当然,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这些话都是大家私自传说而已,并没有拿到台面上来。
可就在下午第二节下课后,教学楼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咚!
好像是什么东西被丢出去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你凭啥说我是小偷?你有啥证据!”
是吴胜男的声音。
一时间,其他班的学生纷纷跑出教室,围观着楼下的热闹。
揪着那个女生的领口,吴胜男把她按在了栏杆边上,好像只要她想,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女生从楼上扔下去。
“我,我没说,是她们在传,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解释时,女生委屈地带着哭腔,眼睛也红了。
她是三班的学生,算是谣言起始的散播者之一。
瞧她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还没听说过谣言的人,以及那些男生一个个都替她着急,可怜她被吴胜男从教室里拉出来欺负。
但听说过谣言,且相信吴胜男为人的二班学生,却觉得那女生是活该,挨打都是轻的。
老师还没调查出来呢,就急吼吼地到处传播吴胜男是小偷,这不是平白无故往人身上泼脏水吗?
别说是吴胜男了,哪怕是换成别的人,怕是也很难咽得下这口气。
松开抓在女生领口上的手,吴胜男扫视了一圈那些怀疑的目光,随后大声地叫喊道:“再说一遍,我没有偷东西,我行得正、坐得直,要是不信的话就去报警来抓我,我不怕!”
程天爽并不认识吴胜男,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一些她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记得以前大家提起她时,除了她的家境不好之外更多的是对她的同情,以及说她这个人很仗义。
可自从她考到年级第一之后,风评立刻急转直下。
家境不好成了大家嘲笑她身上“有味道”的借口,而曾经那些仗义、直爽的优点,也成了她伪装的面具……
程天爽不太理解,吴胜男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考了一次年级第一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觉得是吴胜男偷的吗?”
围观时,班里另一个走读的女生向程天爽问道。
程天爽摇摇头,“不像。”
印象里的吴胜男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她不会为自己的家境感到自卑,对待身边的人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记得几个月前的那场运动会,吴胜男替她们班取得了好几项奖牌,还有上个月的义务劳动,她也带领着班里的同学包干了一大片的劳动区域。
像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偷鸡摸狗的事呢?
不过身为局外人,程天爽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只能希望老师能够早点把事情调查清楚吧……
以为女生宿舍丢东西的事,只需要等着调查结果出来就好。
没想到,第二天吴胜男就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一大早来上学的时候,离得老远程天爽就看到围墙上挂着一件红棉袄,人行道上还有一只从女寝里丢出来的花袜子。
回到班里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昨天晚上女生宿舍的人又对吴胜男进行了“制裁”。
那些坚持认为吴胜男偷东西的人,抱作一团,来到了吴胜男的宿舍门口,要求翻找她的私人柜子,并且搜查她的行囊包。
“你要不是小偷,你就把柜子打开给我们看。”
“凭什么?你又不是老师?凭什么看我的柜子?”
“如果你不打开,那小偷就是你,就是你偷了大家的东西。”
“你放屁!说话要讲证据,你有证据吗?”
“柜子里就有证据,你要不是做贼心虚,那就打开给我们看啊?”
“再说一遍,你们没有资格看我的柜子!”
一开始只是争吵,随着音调越来越高、声音越来越大,没一会双方就开始动起手来了。
因为高一高二的学生都放假了,宿舍的楼管阿姨也不在,所以没有人能阻止,反而还吸引了不少来凑热闹的人。
吴胜男虽然力气大,可双拳难敌四手,面对六七个女生的围攻,她根本应对不来,哪怕同寝室的人一起来帮她,也阻止不了这些人。
最后,吴胜男的柜子被暴力破开了。
里面的衣服、书被弄洒了一地,尽管那些找茬的人并没有在其中看到她偷的东西,也没有翻找出什么证据,但她们不认为自己错了,一句对不起都没有留下。
而那一刻,吴胜男彻底被激怒了,直接一脚把带头的女生踢翻在地。
用其他人的话说就是“吴胜男”疯了。
她跑去了她们的寝室,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把她们的柜子也破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扔了出来。
“你干嘛!停手啊!”
“妈来逼,姓吴的你疯了吧?!”
一开始还只是扔东西和相互谩骂,但是事情很快就发酵成了打架互殴。
从吴胜男的一对七,到双方的多对多,双方一直打到了凌晨,就连隔壁楼的男生寝室都听到她们打架的动静了,最后还是偷偷带手机的人给老师打了电话,才在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结束这场闹剧。
教务处外,昨天晚上参与打架的女生站了一排,每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吴胜男和相信她的同学们站在教务处的另外一边,虽然同样受了伤,但她们的眼神并没有一点委屈,双手背在身后,她们相信老师会给出公正的审判。
上午八点,闹事学生的家长们陆陆续续来到了学校。
听说自己的孩子霸凌同学,每个家长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有的甚至还当着教导主任的面拍了孩子的后背,当做惩戒。
可当听说她们欺负同学的原因,是因为怀疑吴胜男偷了大家的东西,肚子里的那股气便不由得减少了大半。
一个人是欺负、两个人是无理,但一下子有这么多的学生站出来,那会不会真的是吴胜男的问题?
而且听说吴胜男的家境不好,整个女生宿舍也只有她曾经在半夜偷偷跑出去,很难不让人怀疑她跟这件事没关系。
吴胜男的母亲是最后一个来的,因为家里没有电话也没有别的联系方式,是二班的班主任主动去家里找,才把她母亲请来的。
吴母是个看着很淳朴的妇女,由于长期弯腰工作,她的脊梁已经没办法完全直起来了,驼着背的背影看着让人有些心酸。
听说女儿被人冤枉是小偷,把她给担心坏了,捡了一半的塑料瓶子没来得及收好就来了,为了不给女儿丢脸,她特地把袋子放在了校门口,进来时还下意识地理了理身上已经洗到褪色的棉袄。
“吴胜男妈妈,是这样的,学校的女生宿舍这学期丢了不少东西,大家都认为和吴胜男有关,请……”
“不可能是俺妞偷的,”教导主任话还没说完,吴母就打断了他的话,“俺妞从小手脚就干干净净,绝对不可能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教导主任:“好多同学都亲眼看见,说她每周五的晚上都翻墙出去,你知道她是干什么了吗?”
吴母扭头看了一眼外面,“她是偷偷跑回家帮我干活了。”
吴胜男从小就跟着母亲住在垃圾站,为了她能够考上大学,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吴母坚持要让她住校。
哪怕要多讨一笔住宿费,她也不想女儿每天被垃圾车的声音吵得睡不好。
吴母的年龄大了,收垃圾不像之前那么利索,从前有女儿在帮衬还好,现在她一个人难免有些忙不过来。
吴胜男心疼母亲,于是想着周六白天是上自习,便趁着周五晚上跑回家帮帮她的忙。
或是搬东西、或是整理纸壳子,虽然她也是个女孩,但却像是个男人一样承担着家里的重活。
可是吴胜男毕竟是女孩,也是有自尊心的,她不想招来同学们的同情,所以并没有把自己的事说出来。
但没想到,那些人却把她的孝心当成了销赃的借口。
“那她回家的时候,有没有带什么东西?”
“是啊,比如一些旧衣服、旧裤子什么的?或者旧书本、塑料瓶?”
吴母已经说了实话,但这些学生的家长和他们的孩子一样,似乎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偷偷从学校跑出去的女生只有她,要不是她把偷来的东西带出去,又怎么会翻遍宿舍都找不到呢?
所以,他们还在尝试给吴母下套,看看能不能再从她口中问出什么。
吴母摇摇头,“没有,每次她回来啥都没拿。”
吴母没有意识到这些家长话里的意思,倒是班主任和教导主任皱起了眉。
他们和吴母没见过几次面,基本都是期末学校的家长会上。
但是班主任了解吴胜男,从高二当她的班主任到现在,他相信吴胜男跟这件事没关系,只可惜目前还找不到证据来帮她证明清白。
“昨天晚上的事,是孩子们的错,是我们没有教好。”有一位家长主动站出来,提议道,“这样吧,现在这个时期也挺关键的,我们也别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了,毕竟说起来,大家都算是受害者。”
不止是她,另一位家长也跟着说:“是啊,都是误会,现在把话说开就好了嘛,同学一场,没必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误会?受害者?
说是来解决问题的,但一开口还是在为自己的孩子开脱。
不过教导主任可不吃他们和稀泥的这一套,坚持说:“那你们是同意给她们记一个警告处分了?”
“处、处分?”
“是她们先惹的事,无缘无故翻找同学的私人物品,就算闹到警察局也是说不过去的,而吴胜男同学是受害者,行为也属于正当反击,所以给她们记个处分很正常吧。”
“别别别。”
一听要给孩子记处分,家长们一下子就急了,“事情不用闹这么大吧?”
“是啊是啊,都是误会,记个处分未免也太严重了。”
“这再过半年就要毕业了,背个处分以后考大学肯定是要受影响的。”
这伤啊,还得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疼。
背处分了知道会对自己有影响,吴胜男被人冤枉成小偷,不也是受到影响了吗?
教导主任没说话,只是扶了扶眼镜,起身去拿写处分报告的文件。
“这样,我们道歉,道歉可以吗?”
刚才主动提出大事化小的家长再次提议。
“小娟,赶紧进来!”说着,她就叫了一声在外面等着的女儿,“赶紧向老师道歉,向被你冤枉的同学道歉。”
女生:???
她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即使方法可能不太对,但她也是为了被偷东西的同学们出头啊?她有什么错?
见女生一直梗着脖子不吭气,母亲急得又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赶紧说对不起!”
不止是她,其他的家长也纷纷要求自己的孩子向吴胜男道歉。
真认错也好,假认错也罢,这个对不起是一定要说的,否则真要是因为这事儿背个处分,那以后出了社会也会受影响的。
面对家长们的坚持,惹事的女生一个个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吴胜男道了歉,吴胜男也冷着脸接受了她们的对不起。
见双方都肯退步,教导主任这才没有继续说要记处分的事,只是强调学校现在还在调查,不过因为现在快过年了,调查进度比较缓慢,还答应等来年开学后一定会给学生一个交代。
不过其实班主任心里也明白,大家针对吴胜男不止是因为她经常偷偷翻墙出去。
无非是羡慕、嫉妒吴胜男的进步很大罢了。
曾经年级十几名的学生,一下子成为了年级第一?换成是谁会不眼红?
更何况吴胜男的家境还不太好,家长们知道后肯定少不了“你看那个xxx,家里那么穷都能考个全校第一,你呢?”这样的言论。
所以她们不过是通过针对她的方式,把情绪发泄出来而已。
让其他家长们都离开后,教导主任又把吴胜男和她母亲单独留下了。
“吴胜男同学,是这样的,现在大家对你的怨气似乎很大,要不要考虑暂时换个宿舍?先去老师的宿舍住一段时间,等真相水落石出了再搬回去。”
教导主任也是为了她好。
高三学生的课业压力大,这次闹起来是动手,下一次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再加上临近过年……为了吴胜男的安全,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是啊。”
吴母也表示赞同。
看到吴胜男脸上的红肿,还有塞着纸团的鼻子,她很害怕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
这次是七八个人,那下次呢?万一她有点什么好歹……
“还是听老师的话,先换个宿舍吧。”
吴胜男知道教导主任的好意,不过还是选择了拒绝:“谢谢老师,不过我不想搬。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搬走,倒显得我很怕她们似的。”
拉着母亲的手,吴胜男也安慰她道:“妈,不用怕,就算不搬宿舍,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出了今天的事,我相信不会有人再来惹我了。”
吴胜男不怕流言、也不怕被针对,只要自己没做错事,堂堂正正地挺起脊梁还能被几句话压弯了不成?
四天后,高三的学生也放假了。
在剩下的时间里,学校的老师还是没能查出到底谁才是那个小偷。
看样子,是要等到开学后才能继续调查了。
上学的时候一直想放假,可放假后的日子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快。
程天爽才只睡了一个懒觉,就到大年二十九了,虽然程玉秀让她好好休息,不用跟她一起准备年货,但程天爽还是会陪在她身边帮着炸丸子,也会跟姥姥姥爷一起大扫除、贴春联。
“咳咳……咳咳!”
大年初一,一大早就听到程兵咳嗽了两声。
“感冒了吧?”刘淑琴一边给他倒了杯水,一边去给他找药。
往锅里的热水里加了几片姜,又放了好几勺的醋,程玉秀说道:“应该是流感,今年冬天有不少人都得流感了,电视上不是说了嘛,咱市好多人都得了。”
“啥呀,跟流感没关系,就是恁爸大晚上看电视看的,”把药片交到程兵的手上,刘淑琴埋怨地戳了他一眼,“他总是一看电视就到二半夜,平常要是能少看点电视,就不会感冒了。”
程兵:???
第52章 第 52 章 傻了,疯了……
今年过年, 豫市的门诊有不少来看病的人。
大部分都是流感,而且老人和小孩子偏多。
和普通的流感差不多,起初都是嗓子疼,然后是发烧、咳嗽……病症虽然不严重, 但持续的时间很长, 基本要小半个月才能痊愈。
为了预防流感, 家家户户都用八四消毒水,偶尔还会熏醋来杀菌。
还好,程兵并不是流感,只是普通的感冒, 在每天三碗姜汤、不间断地板蓝根的加持下, 不到一个礼拜就好了。
今年来串亲戚的人不少,平常很少联系的人也赶着过年来家里串门。
都是因为程玉秀的缘故,毕竟她今年当上了村里的妇女主任, 大小也是个官呢, 所以自然少不了来送礼的人。
说是妇女主任,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力,就算是收了他们的礼,平时也帮不上什么要紧的忙。
顶多就是村里发福利的时候,能帮着把领钱的顺序调一调而已,可也多分不了一分钱。不过既然都送了, 她也就笑纳了, 反正都是一个村的,也不必要那么虚假的客气, 不要白不要。
串门的人多了,少不了有几个人得了流感的。
哪怕家里已经预防得很彻底了,还是没能挡住这外来的病毒。
程天爽中招了。
大年初八,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她就因为高烧没能从床上起来。
估计是因为太久不运动了吧,过去的几个月每天都在教室里坐着学习,都没有好好地锻炼过身体,所以抵抗力就下降了,再赶上这场流感来势汹汹便病倒了。
还好她的症状不算严重,去附近的诊所打了一天吊瓶就缓过来了。
高三的时间很宝贵,程天爽不敢多耽误时间,等到第二天身体好了一点后就去学校上课了。
学校请假的人不少,有十几个人都是因为流感请了假。
幸好,幸好程天爽回学校上课了,要不她就要错过一口新鲜热乎的大瓜了。
“小偷抓住了。”
程天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其实不能算是抓住,应该是他自作自受,老天爷都要惩罚他。”
程天爽还没明白她的意思。
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热水,程天爽感觉状态好一点后,这才开始听她详细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事情发生在昨天早上。
上午九点半,各个班的老师正上着课,一个学生的家长就找到学校,哭着喊着要求老师和校方给个说法。
他的儿子是七班的一名学生,病了,病得很重,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没出来。
听那家长的意思,他的儿子应该是病了很久,起码有一个多月,只是被误当做是感冒所以一直没有重视,直到前两天病情恶化,才被送去医院。
经过医生的一番检查,说是肺部细菌感染引起的肺脓肿。
而这症状是他放假前就有的,而那学生平常一直都是住校,也就意味着他是在学校住校的时候就得了病,因为治病需要支付高昂的医药费,家长这才在开学第一天跑来学校讨要说法。
听说学生生病,当老师的自然不可能摆脱责任,于是第一时间跟着家长去医院了解情况。
直到从医生那里得出“是真菌入肺引发的感染”的结论,才暴露了他是小偷的事实。
“真菌?这跟他是小偷有什么关系?”程天爽不解道。
同桌:“你傻啊,你忘了女生宿舍丢的都是什么东西了?内衣、内裤、围巾、袜子……特别是袜子,要是有脚气的话,可不就有真菌了嘛。”
程天爽本来就不舒服,听她这么一描述,头更晕了。
肺部?真菌?袜子?
她好像能猜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事实也确实像她猜想的那样。
高三学生的压力大,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解压方式,有的会通过打篮球、跑步这些运动来放松,有的则会去打电动来分散注意力,当然也有一些不太好的习惯。
七班那男生就有这么一种不好的发泄方式。
不是偷窃,而是更加变|态地恋物,通过嗅闻那股特殊的味道来让自己放松。
至于他是怎么拿到这些衣物的,自然也是通过学校的围墙。
趁着女生宿舍没人的时候,从围墙翻进公共卫生间,然后再去各个宿舍偷取那些带有味道的衣物。
以防被人发现,他每一次都会找不同的宿舍,并且偷的都是比较旧的衣物。
天网恢恢,他以为没人会在意这些不值钱的衣物,却没想到自己这种“特殊”的爱好会被人发现。
老师从医院回来后去了他的宿舍,确实从他关着的柜子里,翻找出了两三只袜子,而且因为放了小半个月没有清洗,虽然没什么明显的味道,但表面已经长了一层薄薄的霉菌……
原本他们是来学校替儿子出头的,这下可好,非但没能讨要到医药费,反而帮儿子拿了个记大过的处分。
只是那学生现在还在昏迷中没有清醒,不能亲自听到这两个噩耗,真是可惜。
“我就说吧,小偷不可能是吴胜男。”
听完这个瓜,程天爽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水后,又问:“那上次冤枉吴胜男的那些人呢?跟她道歉了吗?”
同桌摇摇头,“不知道,但我估计是没有。”
因为不是一个班的,所以不太清楚其他班的情况,但是根据她的猜测,那些人应该会选择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道歉,听起来容易,但是对她们这些自尊心很强的人来说,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更何况,她们可是家庭条件比吴胜男优秀的“上位者”,又怎么可能会她这样不起眼的人道歉呢?
晚上十一点半,四中的女生宿舍楼。
因为习惯了过年那几天的放松,同宿舍的几个女生早早就上床睡觉了,只有睡在下铺的吴胜男还开着台灯,争分夺秒地计算着数学卷子上最后一道大题。
过年的时候她没有休息,为了以后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现在她脑子里的那根弦依旧绷得很紧。
哪怕前两天她因为受凉发烧了,也没有休息太久,只是吃了两片退烧药后就继续起来开始背单词。
唰唰唰……
她的注意力完全沉浸在数学的世界里,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写字的声音,丝毫没有意识到,外面正有一串脚步声朝着宿舍这边靠近。
铛铛。
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人休息,但又不是特别小,因为她们要确保在台灯下学习的那一束目光能够听到。
“谁?”
吴胜男小声地问。
“我。”
外面的人也小声地答。
吴胜男跟她们不熟,但是经过上次的事情后,她记得了她们的声音。
放下手里的笔,吴胜男不悦地皱了下眉。
尽管不情愿,但她还是从床上下来走过去开门。
小偷已经抓到了,也证明自己的清白了,她们大晚上的还找上门干什么?
“你们有事吗?”
打开门时,吴胜男第一眼看到的,是上次为首的女生怀里捧着的一抹红。
那是一条深红色的羊毛围巾,上面的价签还没来得及撕,应该是今天才从商场里买来的。
“对不起。”
那女生诚恳地向她道歉道。
其他女生跟着鞠了一躬,也纷纷向她表达歉意。
“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冤枉你。”
“真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们……”
吴胜男原本都做好跟她们再打一架的准备了,可面对她们突如其来的道歉,攥紧的拳头又不禁松了松。
表情冷冷地看着她们,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生把围巾递到了她面前:“这是我们几个一起买的围巾,祝你新年快乐。”
赔罪礼物听起来有些疏远,而且容易被拒绝,还是新年礼物更合适,送给她的时候也不会被误解出别的含义。
吴胜男:“心意我收下了,围巾就不用了。”
“用的用的,”另一个女生主动把围巾塞给她,“上次打架,我把你的脸都给打肿了,真是对不起。”
“是啊,我当时还踹了你好几脚……”
吴胜男比较健忘,这些不重要的事她不会放在心上。不过说起上次打架,好像她们挨揍挨得更狠才对吧……
几个女生原本是打算在人多的时候向她道歉的,可一是担心她拒绝,二是因为爱面子,不好意思,于是就挑了一个夜深人静地时候来跟她说对不起。
见她们这么坚持,吴胜男只好收下了她们的心意。
“不打不相识,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那女生试探地问道。
“嗯。”
吴胜男露出了淡淡地笑意。
那一层冰好像融化了。
黑暗的走廊里,几人站在一起小声地聊起了天。
和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不同的是,当时她们之间的情绪是愤怒,而现在更多的是开心和欢乐。
“那我们也回去复习了。”
“去吧,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我睡得晚。”
“你不怕我二模超过你?”
“不怕啊,放马过来吧!”
“好,那这次二模就比比看,如果我超过你了就请你吃饭,如果没超过,那就我请你。”
“行啊,那你可要加油了。”
“一言为定!”
——
四月份,活动中心终于开始盈利了。
按照程玉秀原本的计划,差不多要等到年底才会赚回之前的投入,没想到活动中心会这么受大家的欢迎,光是棋牌室每天都有至少一百块的收入,更别说二楼的午托部了。
可赚钱哪有这么轻松?程玉秀每天都有一大堆要操心的事情,即使有玩得好的老姊妹们一起帮衬,也有些忙不过来。
招人,必须要招人,否则她非得累瘫不可。
本来开这个活动中心就是为了消遣,捎带着赚点小钱,她可不想让自己太累。
至于招谁,还是要优先考虑十里堡村的邻居,毕竟一起住了几十年,在日常的相处和配合方面多少会比不太熟的人更好。
而且,并不是家家户户都通过拆迁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还是有好几户人家没分到多少钱,先在村里招聘,也算给他们提供一些工作岗位。
星期三上午,程玉秀跟村长一起商量后,列了一张招聘要求,然后由村长通知各家各户,看看谁有兴趣愿意来活动中心工作,工资就正常按照市里面保洁的工资来算。
面试时间定在星期六的上午。
程玉秀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想着村里能有五六个人来面试就差不多了,然后从五六个人里挑出两三个人就行。
结果那天上午来面试的人,足足有四五十个,队伍都从二楼午托部的食堂排到一楼的大门口了。
这下好了,也不用再招别人了,直接从同村的这些邻居里选就行。
可选择多了,程玉秀反而更加为难了。
都是一个村的,她跟谁的关系都挺不错,那句话咋说来着?手心手背都是肉,选谁不选谁都不那么合适。
还好,一起参与面试的还有村长和另一位村书记,他们给每个人都打了分,这可要比口头上商量谁更合适要直观得多。
“曹艳我觉得可以,她家离得也近,冬天夏天来都不耽误事。”
“吴春兰呢?她也没问题吧,她小孩不是就在咱这午托部嘛,正好不用麻烦去别的地方找工作了。”
“还是留给王蒙吧,她之前不也是竞争当妇女主任,有能力、办事麻利,她来这儿我觉得也没啥问题。”
“……哪到底应该选谁?”
“唔,要不再打一轮分试试?”
程玉秀计划着招两个人,第一个人选定下来的很轻松,是赵老三的媳妇,唐云。
唐云原本就是在一家酒店里干保洁,那家酒店见她老实一直想办法压榨她,她受不了了才选择辞职。
她有在酒店打扫的经验,再加上她今年才四十多岁,正是干保洁的好年纪,想来活动中心的工作量对她来说肯定是不在话下。
况且赵老三家的条件不好,家里拆迁一共就分了一套房,下面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让唐云来活动中心上班,正好能抵了两个孩子的午托费,也算是减轻一些他们夫妻俩的负担。
可轮到第二个人选的时候,他们就没那么看重分数了。
家家都有困难、户户都有难题,都想把这一份工作给她们留着,可……
“秀?听说恁这儿招保洁?”
正在屋里商量着该定谁呢,又有人来了,“还有名额没?我也想来试试。”
是孙翠萍。
程玉秀暂时把刚才打完分的纸收了起来,给她倒了一杯水:“中,那咱简单聊两句吧。”
程玉秀没想到孙翠萍会来,但她来面试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孙翠萍命苦啊,因为她的父亲孙建航,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孙家一共有姐妹四个,孙翠萍是家里的老大,那时候孙建航在市里头打工,她的母亲张华则一个人看顾着家里的地。
原本日子还算过得去,可孙建航却在外头有了小三,而且小三还给他们老孙家生下了一个带把的儿子。
为了逼张华离婚,他明目张胆地把小三和儿子带回家里气她,张华的身子在生下老四后原本就不好,被他隔三差五地精神刺激,身子也变得越来越差。
一次,她和孙建航的小三大吵了一架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倒了,拉去医院也没能救回来,可以说张华就是被他的小三给气死的。
也正是从那天开始,孙建航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回过这个家。
身为老大的孙翠萍,就这么一个人拉扯着妹妹们长大,种地、打工、捡破烂,还没成年就把所有的苦都吃了一遍。
后来,孙家的四个姐妹都嫁出去了,可嫁得也都是家庭条件一般的人家,日子也是平平淡淡地过着。
前年村里拆迁,她们姊妹四个总算分到了几十万和将近二百平的面积,但匀下来到每个人手里也没多少钱。
况且这两年孙翠萍的婆婆身体还不好,儿子明年也要上高中,所以分到的那点钱也都全掏出来给家里了。
程玉秀想着她是需要钱的,现在的情况,应该会想找个薪酬更高的工作,可想到她没学历也没本事,可能也只能干一些繁重的体力活吧。
所以她来活动中心应聘,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这工资不高,每个月可能只能发五百块。”程玉秀提前说道。
孙翠萍点点头,“可以的,没问题。”
可想了想后,孙翠萍又试探地提出说:“我能不能把家里的老人接来,我可以只拿三百五就行。”
老人?
“恁婆婆吗?”程玉秀疑惑道,“恁婆婆的身体不是不太好?活动中心白天有点闹腾,会不会影响她休息?”
孙翠萍有些难为情地抬了下唇角,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是俺爸。”
这个词放在她身上太陌生了,以至于听到的时候,程玉秀和村长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爸?孙建航?!
“恁爸回来了?”村长惊讶地音调都变了,“啥时候的事?他现在在恁家吗?我咋不知道?!”
村长和孙建航年轻时也算是好兄弟,看到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不仅气死了老婆,还抛弃了四个女儿,说什么都要好好教训他一下。
孙翠萍的头低了几分,“过年那几天回来的,我,我一直没好意思说。”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就是啊,你把他带来,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有人肯为自己出头,孙翠萍当然感动,可是……
“他傻了。”
孙翠萍略带遗憾地再次说了一遍:“他不知道受了啥刺激,脑子已经不管用了,腿还断了一条,现在还打着石膏呢。”
众人:???
大年初四,派出所上门来找,说是他们在高速上发现了一名瘸腿的流浪汉,一直叫着孙翠萍和她三个妹妹的名字,所以便带她去派出所调查,看能不能确认流浪汉的身份。
结果去了之后她才发现,那人正是自己失踪了二十多年的父亲,孙建航。
二十多年没见,如今的孙建航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自从当年他带着小三离家后,孙翠萍就再也没见过他,可当看到他那张苍老又布满了皱纹的脸后,还是认出了他就是那个逼死母亲,抛弃自己和妹妹们的负心汉。
“萍啊,萍,萍……”
孙建航已经不认识她了,只是口中不停地叫着孙翠萍的小名,手里攥着一根木棍不停地往警察的口袋里塞,就像是小时候把玩具递给她时一样。
没人知道这些年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在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小腿已经断了。
好像是被人打断的,但是问他是谁打的,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随后,经过警察向孙翠萍了解的情况,猜测这应该是被小三和他外面的那个儿子给打断的,人也是被她们俩给抛弃的,至于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穗儿,穗呢?我的穗呢?”
孙建航不止是傻了,还有点疯。
前一秒还叫着孙翠萍的名字,下一秒就又叫起了孙家的老幺,孙穗萍,而且一边叫眼里还一边流着泪,听得人心里揪揪地疼。
这时候想起女儿们了?
当初把女儿抛下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呢?
孙翠萍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果再次见到孙建航应该怎么对他。
一定要先狠狠地扇他一巴掌,然后再给他一脚,最后揪着他的衣领问他为什么要把她们生下来,却不尽到父亲的责任,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们母女。
可当真的看到这个头发苍白,神志不清的老人时,孙翠萍攥起的拳头却只能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打不下去,她的拳头没办法落在他的身上……
孙建航当初走得决绝,却把家里的房子和地留给了她们,勉强算是在物质补偿了她们姐妹十中之一吧。
“那你现在……是打算以后都养着他了?”
孙翠萍点点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第53章 第 53 章 他都傻了,……
第二个人选, 程玉秀和村长他们定下了孙翠萍。
孙翠萍的家庭情况不好,婆婆身体很差,不过平时有他丈夫照顾所以没有给她多少拖累。
可要是再加上一个孙建航,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孙建航现在傻了, 听说智商还不如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要是让他在家里陪着她婆婆, 指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
所以就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让孙翠萍来活动中心上班,然后每天把孙建航带来一起照顾,这样对谁都好。
而且, 这对孙翠萍来说, 或许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了。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有好主意,她也不会让别人知道孙建航回来了。
定下两个人选后,当天晚上程玉秀就联系了她们, 让她们第二天来活动中心上班。
“牌, 牌,牌……”
距离上次见到孙建航,起码过去了二十年,再次看到他,程玉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情绪。
孙建航老了很多,即使换上了孙翠萍给买的新衣服, 脸上也藏不住那股狼狈。
他的状态很不好, 两个眼睛迷迷瞪瞪,像是喝多了酒似的, 坐在轮椅上,身体时不时还会控制不住地抽动两下。
目光扫视着活动中心的人,他已经完全认不出这些村里的老邻居了, 倒是对麻将牌很有兴趣,指着牌高兴地笑着。
村里的大多数都和孙翠萍一样,对孙建航抛弃妻女的行为深感不耻,每次聊天时提起他都会骂上两句。
可是看到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还瘸了一条腿,又没办法说出什么狠话。
“报应,这就是报应。”
“不是跟着小三跑了吗?咋不让小三养呢?”
“说妞们不中用,最后给养老的不还是妞们?”
棋牌室里,每个人都小声地议论道。
隔壁的老年休息室,听说今天孙建航要来,有几个年龄大的老爷子、老太太早就等候多时了,不等孙翠萍帮他量好血压,就迫不及待地从屋里出来围观。
“老孙,还认识我不?”
走到孙建航身边,王老太太弯下腰提高了声音对他说道:“我是你王嫂子,咱之前是邻居。”
“王,王嫂子?”
孙建航偏过头,并没有认出眼前那张面孔,但还是乐呵呵地咧着嘴:“嘿嘿,王嫂子,王嫂子~”
看样子还真是傻了。
借着他这股傻劲儿,王老太太也跟着笑道:“你这是遭报应了,知道不?老天爷没一个雷把你劈死,算你命大,你可得好好老天爷。”
“鳖孙,也就恁家翠萍养着你了,你咋不找你外面的儿子啊?活该,你这真是活该,知道不?”
也就是看在他傻了的份儿上,王老太太才笑着把他骂了一遍,否则早就动手抽他了。
从前孙翠萍家的那些事,王老太太最清楚了,一想起孙建航从前的所作所为,她就气得牙根痒。
孙建航虽然傻了,但他的潜意识好像还有反应,在听到王老太太骂自己的时候,他的脸上尽管是傻乎乎的笑,可是他的眼角却多了两滴眼泪。
或许,他也从心底认识到自己错了吧。
帮孙建航量好血压又测了测血糖,随后孙翠萍就把他推去了老年活动室,和大家一起坐着看电视。
傻了有傻了的好处,再加上他的腿还断了,所以不用担心他会惹出什么幺蛾子,把他推到小角落后,孙翠萍就是踏踏实实地开始干活了。
孙建航也挺让人省心,有时候他的嘴里会哇啦哇啦地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安静的,就像是一只小猫,老老实实地窝在轮椅上眯着眼休息。
这是孙建航第一天来活动中心,为了看他在这里呆得怎么样,孙家的另外三个女儿今天也抽空来探望了一趟。
她们心里是恨孙建航的,程玉秀能看得出来。
中午喂饭的时候,见他像小孩子一样不肯吃,老二孙玉萍嘴上在责怪他不听话,还威胁说如果他不好好吃饭就把他从楼上丢下去,可自己还是会半跪在他身前,用勺子一点点地清理从嘴里漏出来的饭粒,还会帮他把排骨的肉都仔细地弄碎。
老三孙亚萍一样,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下午来看他那会,听他“哇啦哇啦”地叫个不停,会烦躁地吼他要他安静下来不要打扰别人,可真等他安静下来后,又会推着他去楼顶晒太阳,还剥了不少瓜子仁和花生仁放在他手里。
孙穗萍今天下班晚,差不多到了傍晚才来,看到孙建航身上那套衣服被折腾得很脏,她气得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但教训了几句后,还是坐在他身边,帮他按摩着手臂、肩膀和另外一条腿。
孙家的四个女儿都是这样,嘴硬心软,哪怕心里对孙建航恨得要死,却没办法真的把他丢到马路上不管他,尤其是听到他口齿不清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更是会一阵哽咽。
孙建航的命真是好,摊上了几个好女儿,这要是换成别人,早就让他去大街上乞讨要饭了。
新招了两名员工后,程玉秀肩膀上的担子确实减轻了不少,不仅不用每天忙活得不可开交,偶尔还能坐下和大家一起打会麻将。
“小秀?翠萍呢?”
下午六点多,马军来了。
马军是孙翠萍的丈夫,自从孙翠萍把孙建航送到活动中心之后,担心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每天他下班后都会来主动帮忙接他回去。
程玉秀瞧了眼外面:“估计是去倒垃圾了吧,应该一会就回来,你先坐会吧。”
孙翠萍的命不好,摊上了孙建航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爸,但她却碰到了马军这么个好男人。
马军家里穷,但对孙翠萍很好,这么多年都没吵过架,或许也是因为孙翠萍照顾自己母亲十分用心,所以马军也会千百倍地对她更好。
趁着孙翠萍不在,同桌一起打麻将的几人好奇地向他八卦道:“恁老丈人在恁家住得咋样?他的脑子不是坏了嘛,有没有闹啥的?”
“没有,挺好的,整天回去就是躺在床上睡。”
“跟恁妈处得咋样?他这孬孙讨嫌得很,没找恁妈不高兴吧?”
马军又说:“没有,他平常住阳阳那个屋,俩人平常也见不了几面。”
大家表面上是好奇,实际上是担心他们家的情况。
家里已经有一个多病的老人了,再多一个又老又病又傻的老人,哪个家庭能够承受得住?
所以他们很怕孙建航的到来,会给他们家里增添不必要的矛盾,也怕他会影响他们两口子的感情,真要是那样的话,那他的罪孽可就又要增加了。
不过听马军这么说,而且每天都来接他们回去,想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事。
就像他说的,两个老人平常也见不上面,白天孙建航又在活动中心呆着,也不像是会闹出什么矛盾的样子。
坐了没一会,马洋洋也来了。
今天是星期五,初中放学得早,再加上学校离得近,所以马洋洋就顺便来了。
“姨好~婶好~叔好~”
马洋洋很有礼貌,进来后向每个认识的姨婶们都打了招呼。
马洋洋很争气,从小到大的学习成绩就不错,小学那会是班里第一个戴上红领巾的,上初中以后也是班里第一批入团的。
坐在马军旁边,或许是因为看不懂大人们的游戏吧,又插不进大人们的话题,马洋洋不停地向外面张望着,希望孙翠萍能够早点回来。
“洋洋长得还真像那鳖孙。”
“你别说,还真是。”
“隔辈传嘛,你看那眼,简直跟那孬鳖孙长得一样。”
聊天时,他们不想叫孙建航的大名,都用鳖孙来指代。
这么一说,马洋洋还确实跟孙建航有几分像,毕竟在几个姊妹里,孙翠萍和孙建航长得最像,所以,他这个外孙跟孙建航长得像也无可厚非。
不过马洋洋似乎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他不想跟一个坏人长得像,更不听到什么“隔辈传”的话。
因为他可不想遗传到孙建航那样的黑心肠。
马洋洋从来没见过孙建航,对他的了解,都是从孙翠萍和姨们的口中听说的。
他或许不懂大人的世界,但听说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后,也是替母亲感到不值,之前还说不让孙建航搬到自己家来。
最后还是马军和孙翠萍劝了好久,再加上他奶奶的宽慰,这才允许孙建航跟他住在同一个卧室里。
帮着马洋洋把书包取下来,马军对他说道:“你先去帮着恁姥爷收拾收拾吧,等恁妈回来咱就回去。”
马洋洋点点头,“好。”
说完,便起身走去了另一边的老年活动室。
等马洋洋走后,程玉秀才压低声音提醒他们说:“以后别提一起那些事,孩子小,本来就对他姥爷有意见,肯定是越提越烦。”
大家都是粗心眼,被程玉秀这么一提醒,才纷纷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玩笑话是孩子最不想听到的,于是连忙拍了拍自己的嘴。
“不会不会,下次肯定注意。”
马军也微笑着帮儿子解释说:“没,洋洋不会生气,他们爷俩住了这么长时间,关系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过了没一会,孙翠萍就拖着两个大垃圾桶回来了。
孙翠萍干活麻利、人也细心,不止把垃圾都倒干净,想到天气越来越热,垃圾桶要是太臭的话容易生苍蝇,还用水把里面给冲洗干净了。
把其中一只垃圾桶拉到楼上,她今天的工作就全部结束了。
咚!
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响。
好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动静。
不等孙翠萍听清,紧接着,就是一声痛苦的哀嚎。
“萍哎,哎!!”
是孙建航!
孙翠萍从楼上赶下来的时候,老年活动室的门口已经挤了不少人。
而屋里,马军正和程玉秀一起帮着把孙建航从地上扶起来,马洋洋则一脸懵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咋回事?”孙翠萍向马洋洋问道,“好好的,恁姥爷咋会摔在地上?”
马洋洋也纳闷呢:“不知道啊,我正准备推他出去呢,轮椅忽然就倒到一边了。”
轮椅会倒?
很难想象,左右两个轮子的轮椅会怎么倒到一边,尤其上面还坐了一个人。
见孙翠萍不信,马洋洋又走过去,让孙建航为自己证明:“你不信问他,是不是轮椅自己倒的。”
“别,别别……哎!”
马洋洋还没靠近他,孙建航就吓得又大喊大叫,急着要往别处躲,要不是程玉秀和马军扶得及时,他估计又要从轮椅上摔下来。
孙建航哭了,紧紧地拉着程玉秀的袖子,年近七十岁的老头子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孩:“萍,救救,哇!救救,救救!!!”
时间不早了,好多人都由子女接回家了,所以老年活动室里并没有别人,也没有什么目击者。
不过,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用问也能凭孙建航的反应猜出一二。
肯定是马洋洋欺负他了,说不定还是故意把他从轮椅上推下去的。
“洋洋,好好的,你非得欺负他干啥?!”
忙活了一天,孙翠萍已经很累了,本想着早点回家休息,结果又闹出了这样的事。
走上前推了一下马洋洋的肩膀,说话时她的语气也很不好:“再咋说他也是恁姥爷,你再看不惯他,也不能推他啊,他年龄大了,万一摔出来个好歹咋办?”
“我没有!!!”
马洋洋大声冲她解释道:“再说一遍,他是自己摔下去的,跟我没关系!我碰都没碰他一下!”
马洋洋气得脸也红了,他也委屈,眼睛里也有眼泪,但他却努力地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她信自己,但他真的是无辜的,孙建航从轮椅上摔下来真的和自己没关系!
“翠萍,好了啊,别说了。”
见孙翠萍又要责怪他,程玉秀赶忙阻止她道,“不就是摔了一下吗?多正常啊,万一是轮椅质量不好呢,万一是恁爸自己没坐稳呢?小大了,懂事了,别动不动就怪他。”
不管事情的真相是怎么样,程玉秀都不想知道。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马洋洋把孙建航推倒了,那孙建航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说不定是孙建航发起傻来,先惹了马洋洋,马洋洋只是生气还个手而已。
尽管现在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但程玉秀还是相信马洋洋的,相信他肯定不可能是故意的。
“就是啊,人没事就行。”
“好了好了,来,洋洋过来,咱出来吃个橘子先。”
“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走走走,继续打麻将去。”
以免事情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们也帮忙打圆场。
这么多人劝说,孙翠萍这才把心头的那股火压了下去,可也只是暂时压下去而已,看到孙建航脸上的泪,她多少还是会不忍心。
孙建航是该打该杀,可是他现在已经傻了,成了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又何必要痛打落水狗,欺负一个傻子呢?
“萍,萍啊……”
孙翠萍刚走过去,孙建航就一下扑到了她的怀里放声痛哭。
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认出了她是自己的女儿吧,所以才会在她面前把自己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搂着怀里的孙建航,孙翠萍的心里也十分煎熬。
她好恨,她也想像儿子那样把他狠狠地推下来,但……唉!
晚上回家,程玉秀把下午的事告诉了刘淑琴和程兵。
老一辈的人心都软,虽然觉得孙建航是活该,却也都觉得马洋洋不该这么做。
毕竟当初孙翠萍选择了把他接回来养老,那就只能养着,要么就把他丢出去,谁爱就换谁养。
把他接回来,却又让儿子欺负他,这话要是传出去肯定是要让别人说闲话的。
“我觉得马洋洋不像是会欺负人的人。”程天爽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斌斌跟他玩得挺好的,我也见过他几次。你说他不同意俺姨接他回来还行,背地里欺负他姥爷?他肯定做不出来这事儿。”
程玉秀:“但姓孙的都已经傻了,而且见到马洋洋就躲,总不能是自己摔了自己吧?”
程天爽没说话,她当时也没在现场,只能凭借自己对马洋洋的印象来分析。
不过母亲这么说也有道理。
他都傻了,傻子的话就算不能全信,但傻子也是不会说谎的。
难道,真是马洋洋推了孙建航?
第二天早上,程玉秀去活动中心的时候,发现孙翠萍已经早早地来了。
坐在老年活动室里,孙建航正坐在轮椅上睡觉,电视正播放着一部电视剧,听着里面打斗的声音似乎可以让他睡得更香。
昨天的事,好像已经过去了……
把麻将牌倒进桶里清洗,孙翠萍的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从眼下的乌青能看出来,她昨天晚上一定是没休息好。
“先别忙了,等会再干也不急,”程玉秀把从家里带来的煮鸡蛋递给了她一个,“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吧?先坐下歇会吧。”
孙翠萍长叹了一口气。
她也想好好休息,但这老天爷偏偏就不让她好好休息。
“洋洋咋样了?”
孙翠萍摇摇头:“别提了。”
程玉秀继续劝她道:“你也别怪小,他估计也是想为你出头,你想想,恁爹那鳖孙对你们姊妹几个那样,让恁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日子,洋洋这个当小的能不替你生气?”
“这我都知道,就是……”
孙翠萍把程玉秀拉到屋里,似乎是怕孙建航听到似的,下意识关上了门。
“我发现洋洋好像经常欺负俺爹。”
程玉秀:???
昨天晚上回到家,吃完饭后孙翠萍让自己冷静了一下,随后去跟马洋洋谈心,告诉他这件事情过去了,希望他以后能心大一点,对孙建航多多宽容一点。
可马洋洋却还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再向她强调自己没有推他,见孙翠萍怎么都听不进去,又把他给气哭了。
孙翠萍不想吵架,也担心马洋洋心里憋着的火会发泄到孙建航身上,于是晚上就让马洋洋跟马军睡,自己留下来照顾孙建航。
“花,你看,小花~”
“花漂亮,你戴,你戴~”
孙建航虽然成了傻子,心智也跟四五岁的孩子差不多,但也是有一点思维能力的,多少能分辨出来一些东西,也能知道花是漂亮的。
接过他递过来的花,孙翠萍的眼眶又有些湿了。
小时候她最想要的就是带着花的发卡,可孙建航身为父亲,却从来没有给她买过,甚至连一根红头绳都是过年才有的。
“你别跟洋洋计较,他今天不是故意的。”帮着孙建航把被子盖好,孙翠萍替儿子解释道。
听到马洋洋的名字,原本还咧嘴笑的孙建航一下子就露出了害怕的表情,同时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他的反应不太对劲。
“咋了这是?”孙翠萍试探地问道,“这么害怕洋洋干啥?他是你外孙子,你看,他长得跟你多像啊。”
孙建航没说话,只是左右摇着头,像是听到了阎王的名字一样。
“洋洋是个好孩子,不用怕,他以后不会再推你了。”
“不推,不推。”
孙建航把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在自己身上捶了几下,“打,他打。”
孙翠萍:???
“打谁?”
“我,打我。”
“打你哪了?”
“这,这,这……”
“啥时候?”
“……”
看到孙建航学着马洋洋平常的样子,拍打着自己的肩膀、后背还有头,孙翠萍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不止是因为孙建航挨了打,更是因为她没想到平时品学兼优的儿子,竟然表面上装得大度,背地里会欺负一个老年人。
而且不是一次,是很多次,听孙建航的描述,几乎每一天马洋洋都会打他几下,有时候还会推他。因为都是隔着衣服打的,所以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伤。
这完全不像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儿子。
印象里,他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啊。
别说是孙翠萍,程玉秀也震惊了:“洋洋真的做出这种事了?”
第54章 第 54 章 你们不行,……
孙翠萍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但是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不能再让孙建航继续住在自己家里了。
因为假如马洋洋平常真的会对他动手,长此以往下去,一定会越来越过分。
现在只是拍几个巴掌, 没有留下痕迹, 那以后呢?留下淤青?甚至是更严重的伤口?
“那你打算咋办?”程玉秀问道。
孙翠萍叹了一口气:“我给老二打过电话了, 让老二接回家去照顾。”
姐妹四个人之前商量过,由老大孙翠萍照顾,其余的姐妹三个按月给她补助一些赡养费。
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 只能换孙玉萍接走照顾了, 以后的赡养费都交给她吧。
“恁爸这一走,你还干不?”
“干啊,当然干。”
孙翠萍回答得干脆。
孙玉萍和她丈夫平日里工作忙, 虽说家里没有公婆需要照顾, 可也不好让孙建航一个人呆在家里。
这一点孙翠萍也跟她商量过,白天还是把他送来活动中心,等到晚上他们两口子下班了再把他给接回去。
相当于孙建航每天只在她家吃一顿晚饭,然后有个睡觉的地方,这样一来,也能稍微减轻他们一些负担。
至于马洋洋私下里殴打孙建航的事……算了算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 以后都不提了。
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孙玉萍特意来了一趟活动中心。
为了能今天晚上就把孙建航接过去, 她和丈夫中午就要帮着把他的生活用品搬到家里去。
还好他的东西不算多,可也给两口子折腾得够呛,整个午休的时间俩人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
“得劲了吧?以后你可就跟我住了。”
看着孙建航捧着饭碗吃得津津有味, 孙玉萍一边喝着杯子里的水一边恶狠狠地对他说道:“小时候你咋对我的,我可都记得清楚呢,你最好听话一点,要不看我不打你的。”
孙建航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抿着嘴呵呵地笑着。
孙玉萍说得当然是气话,她可做不到像孙建航那么冷血,能撇下自己的骨肉不管。
既然答应了要把他接回去照顾,自然不可能虐待他。
见孙建航吃得满嘴都是油,孙玉萍嘴上骂他蠢得冒泡,可还是抽出两张纸巾帮他把嘴巴仔细擦干净,顺带着还湿了湿水把他的手也给擦了擦。
刀子嘴豆腐心,用来形容孙玉萍再合适不过了。
把孙建航收拾干净后,孙玉萍用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眉心,语气冷淡道:“乖点啊,我去上班了,好好听俺姐的话,要不看我回来不扇你的脸。”
“嘿嘿,脸,扇脸,扇脸。”
还记得小时候,老三和老四没出生的时候,每次孙建航出去上班都会点一点她的额头、刮一刮她的鼻子,有时候还会把她抱起来在院子里“飞”上一圈。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外遇,没有儿子,那个时候,她们家真的很幸福……
慌忙地把情绪收拾好,孙玉萍把包挎在肩上就准备走了:“好了,我走了。”
“萍,萍萍,萍萍~”
看着孙玉萍离开的背影,孙建航一边鼓掌一边开心地叫嚷着……
一转眼,孙建航在孙玉萍家也住了一个月了。
按照约定,每个月的一号就要给下个月的生活费。
正好孙建航在活动中心,姐妹四个索性就凑在一起把钱给了,顺便聊聊孙建航这个月的情况。
“以后的生活费可以少给点了。”
还没开始掏钱,孙玉萍就主动说道:“他平常不咋在家,用不了多少钱,恁正好少凑一点,多少也能给自己多省个。”
照顾孙建航要比孙玉萍想象得轻松,毕竟他每天在家的时间也有十来个小时,其中一大半的时间还是晚上睡觉,所以钱基本都用在他的吃喝拉撒上。
再加上他每天在家就只吃晚上的一顿,白天的两顿都在活动中心吃,所以用到的钱就更少了。
“那大概多少?”孙穗萍问道。
孙玉萍:“一个人减五十吧,一人给我一百五就差不多了。”
孙亚萍有些惊讶,“这么少?能不能够啊。”
“咋不够,每天就在家吃一顿饭,偶尔给他买件衣服,别的也没啥花钱的地方,平常来活动中心的钱也是村里头给报销,有啥不够的,就这一个月四百五我还能再剩点呢。”
之前孙建航回来,大家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每个月因为在他身上支出太多,影响到自己的家庭。
现在看来,其实养他还算可以,并没有想象中花费那么多。
把钱的问题商量好后,基本就没别的大事了,正赶上中午,索性也就留下来一起吃饭了。
“我去喂吧。”
孙玉萍把饭盛好后,孙翠萍主动提出道。
“不用喂他,别太惯着他的毛病了。”
见孙翠萍把鸡腿上的肉都剃了下来,还用勺子弄碎后,还像喂小孩那样把肉和米饭混合在一起,孙玉萍不禁摇摇头,“他是傻了,不是瘫了,自己可以把鸡腿啃干净,筷子啥的他也都会用。”
孙翠萍没说话,只是又忘米饭里浇了一勺排骨汤。
“他还会用筷子呢?”孙亚萍问道,“那他还怪中用的。”
孙翠萍:“用的不好,总是把自己身上弄得到处都是,所以平时都是我来喂。”
身为大姐,孙翠萍照顾孙建航的时间最长,也对他的情况最了解。
说是会用筷子,其实就跟小孩子用得差不多,一碗米能给衣服上喂半碗,菜和肉什么的更是别想吃到嘴里。
所以与其让他自己吃,孙翠萍还是习惯自己来喂他。
“来,张嘴。”
“啊……呕!”
“慢点吃,慢慢嚼。”
“吧唧吧唧……呕!”
看到孙建航每吃几口都有干呕的动作,孙穗萍皱了下眉,“他这是咋了?是吃不下吗?”
“不是,”孙翠萍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嘴,解释说,“最近经常这样,动不动就干呕,应该是消化系统不老好。”
孙穗萍:“要不下午带他去医院查查?可别腿还没养好呢,就有别的毛病了。”
“中,那等会吃完饭去看看吧。”
下午,姐妹四人带着他去医院做了个详细的检查,本来以为要等到明天才能拿到结果,没想到当天下午就出来了。
“你们是孙建航的女儿?”翻看着几张检查报告,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对。”
医生把报告放在桌子上,用笔在上面圈了几下,“病人的肠胃不好,大概率是吃喝不规律,导致消化功能有点紊乱。”
吃喝不规律?
孙翠萍看不明白报告上的内容,只是继续向医生问道:“不可能吧,他每天都是定点吃,三餐一顿不落,咋可能是吃喝不规律呢?”
医生:“你看,他的胃酸分泌是异常的,这大概率是因为饮食不规律。”
孙翠萍本想再追问下去,可脑子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让她的疑问又收了回去。
不,不对,她不能保证孙建航三餐一顿不落。
因为孙建航每天只在活动中心吃早饭、午饭,他的晚饭是由孙玉萍负责的,而他至于是几点吃的,吃了多少,她根本就不知道。
再联想她对待孙建航的态度,又是压缩生活费、又是不给他喂饭……
从诊室出来,孙翠萍压着一股火把报告塞到了孙玉萍的怀里。
“老二,你解释解释吧,这到底是咋回事。”
孙玉萍懵了:“我解释啥?吃喝不规律,那以后就定点让他吃饭呗,我还能咋解释。”
“他在活动中心吃的每一顿都有时间,就晚饭是在恁家吃的,你不得好好说道说道?”
见姐妹三个同时看向了自己,孙玉萍一下子就急了:“我有啥可说道的?天地良心,在家里都是我和老刘吃啥,就给他吃啥,俺俩下班再晚,也没让他超过七点半吃饭!你还让我说啥?”
“那他没顿都吃饱了?”孙亚萍也跟着问道。
孙玉萍:“肯定啊,每次都给他盛一大碗,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咋可能吃不饱。”
“你喂了吗?”
“没喂啊,他能自己吃我干啥要喂他,”孙玉萍继续解释,“下班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忙,又得洗衣服、又得拖地,我哪有时间喂他,都是把饭放到他床头让他吃,就算弄到衣服上,一个钟头也能吃完啊。”
孙玉萍觉得自己快要冤死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过就是没给老头子喂饭而已,难道这样就导致他饮食不规律?这未免也太牵强了点吧!
“饭,饭……”
孙建航不知道她们四姐妹在吵架,只是一边吃着手指头一边吧唧着嘴。
看他那笑呵呵的样子,孙玉萍直接把检查报告丢在了地上,“恁要是觉得我照顾不好,那恁就把他接走吧,想咋养咋养、想咋喂咋喂,以后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省心了。”
孙翠萍知道照顾孙建航压力大,也知道孙玉萍不容易,更不是想怪她,只是想提醒他照顾老人要多上点心,哪怕他以前再不是个东西,好歹也是……
唉!算了。
她也知道,孙玉萍向来是一个唾沫一个钉,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也只能再把这担子换给别人了。
“老三,老四,恁谁来?”
把地上的报告捡起来,孙亚萍淡淡地道:“既然老二不想养了,那就我来吧。”
孙亚萍的动作麻利,趁着今天没什么事,回去后就开始往自己家里搬东西。
当然,她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对孙建航的孝心,纯粹是因为责任感。
如果不是血脉这层关系断不掉,她是必不可能让孙建航进自己家门的。
所以哪怕厌恶、哪怕看到他都烦,也还是不得不把他接回家去。
孙亚萍是能忍的,但她的丈夫文兵可忍不了,下午几个姐妹刚把家里的东西收拾好,正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文兵就骑着车风风火火地跑来了活动中心。
“啥意思?老头子咋在俺家?”
孙亚萍累得不想说话,“她们都照顾不好,只能我来。”
“你就能照顾得好了?”文兵提高音调又问。
孙亚萍的心里本来就不痛快,被他这句话说的,那股火“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孙亚萍和文兵的感情时好时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百五十天恩爱得如胶似漆,像是刚结婚连蜜月都没出的小夫妻,有一百五十天恨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拿把刀把对方碎尸万段。
剩下的几十天,则是从爱转恨、从恨转爱的过渡期。
天晓得,他们的情感波动怎么会这么大,头一天还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第二天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用一个碗吃饭。
照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来看,应该还是在吵架。
“他是个人,不是个物件,这么大的事,要搬到咱家之前,你起码跟我商量一下吧?”
“有啥可商量的,反正你同不同意我都得接来,还有啥说的必要。”
“到底是因为点啥,之前在二姐家不是住得好好的?是钱给得太少了吗,那咱可以加啊。”
“跟那没关系,我想接就接了,咋?我接他回来不行?再咋说他也是俺爸,我养他还有错了?”
“不是说你有错,是养老人没那么容易,咱万一没照顾好咋办?咱可以每个月多给点钱,四百,五百都可以,但要把老头子接来咱家,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照顾不好那就使使劲,我还不信了,再差能差到哪去!”
眼瞅着两个人吵架的音量越来越高,孙翠萍赶紧上去把两人拉开。
“好了,都少说一句。”
“别吵了啊,都结婚十来年了,咋还跟小们一样吵个没完了?”
把文兵拉到隔壁,孙翠萍把事情的大概告诉了他,虽然细节并没有说清楚,但还是希望他能够谅解一下,因为现在除了他们家,就只剩下老四了。
文兵揉了揉眼角,无奈地说:“大姐,不是我们不想照顾。一是因为我们俩工作都忙,二是我俩都没照顾老人的经验,别说老人了,小孩都照顾不好,你也知道,明明小时候俺俩都手忙脚乱的,都是恁一直帮着照顾的。”
文兵不是不想养,只是怕担责任。
他们没有照顾老人的经验,万一出点什么幺蛾子该怎么办?冷了热了生病了,这责任不就又落在他的身上了?
当然,原因不仅是如此,也是因为文兵就是十里堡村的人,从小就知道她们家的事,也知道孙建航是怎么对待她们姐妹四个的。
他做不到像孙亚萍那样,看在他傻了的份儿上就原谅他,相反的,要是换做是他,他绝对不可能照顾他,直接把他丢到大马路上让他自生自灭才是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孙翠萍知道他的难处,但是……
“这样吧,你们先照顾一段时间,如果不行,咱再换。”
“那好吧,”孙翠萍都这么说了,文兵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还是提前给她们打了一剂预防针,“那咱先说好啊,如果老头子有啥不得劲了、不舒服了,可不能怪俺俩。”
“中。”
孙玉萍也跟着答应道:“放心吧,老头子皮实的很,要比小孩容易照顾多了。”
虽然她们这么说,但文兵心里还是没谱,比起把人接来自己家,他还是宁愿平常多给一点钱……
孙建航来到孙亚萍家后,被安排在了儿子的卧室。
就像在孙翠萍家那样,由孙亚萍照顾他,儿子则跟着文兵一起睡。
刚搬来的几天,担心孙亚萍没有照顾老人的经验,孙翠萍每天晚上都会跟着来家里看看,等孙建航吃完了晚饭才会走。
同时也会观察孙亚萍对待孙建航的态度。
不得不说,孙亚萍虽然对待孙建航的态度很冷淡,但照顾他的时候真的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哪怕从前没有任何经验,也在一点点的学习,而且做得很好。
相比之下,文兵则真的是不管不顾,除了每天做饭,基本不怎么往这边来,更不会和孙建航说话。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孙建航不是人家的亲爹,当然不能强求一个做女婿的付出太多,肯把他接来身边照顾,已经是文兵能做出最大的妥协了。
一连观察了七八天,确定老爷子在孙亚萍家住得不错后,孙翠萍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直到那天晚上……
养了小半年,孙建航腿上的钢钉可以拆下来了,虽然可以走路了,但医生还是建议多休息,老人家的年龄大了,骨质本就疏松,最好还是多恢复一段时间比较好。
所以,平常孙翠萍还是让他坐在轮椅上,像以前那样照顾着,顶多偶尔会在下午阳光好的时候把他扶起来去晒晒太阳。
那天晚上,孙翠萍回到家刚洗完澡,就接到了孙亚萍的电话,说孙建航出事了。
赶到孙亚萍家楼下的时候,有好多的消防队员在,他们正在往身上系绳子试着把窨井里的孙建航捞出来。
“慢点慢点,注意安全。”
“上面的人帮把手,别磕着头了。”
“慢慢来,别急,好了好了,快扶着他。”
还好,窨井里面有积水和淤泥,所以从一米五高的地方掉下去后,孙建航也没有受什么伤,甚至油皮都没擦破一块,只是把身上的衣服弄脏了。
“快快快,把他带回去洗洗吧。”
文兵伸手去扶,却被孙亚萍给推开了,同时还在他的后背上狠狠地捶了两下。
推着孙建航的轮椅回家时,还不忘厉声地警告他说:“姓文的,我跟你没完!”
很快,孙家的另外两个姐妹也来了。
看到孙亚萍气得眼睛通红,文兵则是面带愧疚,身为大姐的孙翠萍便向他询问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意外,真的是意外。”
文兵急切地为自己解释道:“我就是去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刚出来就看到他掉进井盖里了。”
说起刚才的事,文兵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想着今天晚上的温度挺好,孙亚萍就和文兵商量推着孙建航去附近的公园转转。
结果刚出门,孙亚萍就发现接好的水忘了带,于是便回去拿水壶。
这个时候文兵想着自己的烟快抽完了,也去了附近的小卖部买烟,想着小卖部离得不远,他就把孙建航的轮椅停在楼下,让他坐着等自己。
离开之前,他记得很清楚,轮椅离窨井盖起码有好几米的距离,怎么可能这么几十秒的功夫就掉下去了呢?
更离谱的是孙亚萍气急了,非说他是故意的,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窨井盖是松的,更不可能会推他下去。
“大姐,你知道我,就算我再烦老头子,我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丧良心的事啊!”
文兵急得话都快说不利索了。
急啊,他是真的急,毕竟刚才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人看到,而孙亚萍在上楼前也确确实实地把孙建航交给了他。
他是有疏忽的责任,但害人这件事,他绝对没有做过!
可……如果不是他的话,又会是谁呢?
总不能是孙建航自己推着轮椅跳了下去了吧,而他这么害自己又图什么?
来到楼上的家里,孙亚萍正一边流泪一边给孙建航换衣服。
虽然她很讨厌孙建航,还记得小时候他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但当他掉进窨井里哭着叫喊的时候,她还是会不忍心,还是会心疼。
她做不到冷眼看着他受苦……
“老三?”
听到姐妹们进来,孙亚萍赶紧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没事儿,这就是个意外。”孙翠萍安慰道。
孙亚萍摇摇头,“不是意外,文兵本来看他就不顺眼,平常在家就没有个好脸色,这次就是想直接害死他!”
“不会,文兵不是那样的人。”
“是啊,就算再咋不待见他,也不至于直接害人吧,再说了,他咋会知道窨井盖是坏的?”
“你也别怪他了,这就是个意外,不碍事的。”
孙亚萍继续摇头,“你们根本就不懂。”
“这咋可能是意外?要不是文兵推他,窨井离得这么远他咋会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