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汤小狗
金乌西坠, 玉兔东升。
陆泾川如同一个站在刑场上,等待被判刑的死囚。
他当然可以逃,可是他知道自己逃不了。
落雁寨的大当家临死之前向他求饶, 说那位晋王殿下与他们合作, 意图谋杀他跟阿姐。
不惜与北平为敌都要将他杀死的晋王是不会放过他的。
可若是被那位北平王知道真相,他就会放过他吗?
陆泾川抬头, 望见藏入乌云中的明月。
明月被污秽掩盖, 只露出一点轮廓线条,月光灰蒙,一点都照不到他身上。
陆泾川低头,望向怀中的苏弱水。
他的眸色灰暗无光,只剩下眼前这一捧明月。
苏弱水低垂眼眸,轻声道:“不会的。”
陆泾川下意识用力绞紧她-
九月的北平并不炎热, 睡觉的时候还要盖一层薄被。
老管家差人来报,北平王会在中秋前归家, 然后又说庄上送来一篓子蟹,问苏弱水想要怎么个吃法。
苏弱水不太爱吃蟹, 主要是觉得麻烦。
“清蒸吧。”说完, 她又点了一份闷炖鸭肉和卤羊肉,再让搭配一些时节素菜,一个热炒一个凉拌。苏弱水作为南方人, 喜欢用米饭, 而北平则习惯用面食,她倒也不是不能吃,只是总感觉没有米饭那么容易消化,因此,她主食还是要了一小份米饭。
膳房送来的很快, 苏弱水坐在榻上,饭食就放在小炕桌上。
画屏坐在下面的小饭桌上替苏弱水拆蟹,将那点子蟹肉和蟹黄挑出来,挑了一碟子。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蟹,其实苏州城的蟹黄才是最好吃的,只可惜他们去的时候没赶上应季,北平的蟹实在是小,里面的蟹黄也少得可怜,没有苏州城的好吃。
入秋之后昼夜拉长,外面天色黑得更快了。
“郡主,刘大人来了。”
苏弱水点头,让画屏将人请进来。
刘飞躬身进来,隔着珠帘与苏弱水说话,“郡主,暗卫已将那对商户带来了,暂时关押在府内东角门一处空置的杂役院子里。”
这么快。
苏弱水恍惚了一下,然后缓慢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屋内安静一瞬,刘飞欲言又止。
苏弱水也沉默着,她微微偏头便看到未关上的窗户外显出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过甬道过来,入了廊,站在光下,苏弱水才看清是陆泾川。
他抬眸,隔着窗子跟苏弱水对上视线。
女人坐在榻上,屋内熏香袅袅,膝盖上盖着薄被,面前摆着吃食。这些吃食还散着热气,热气氤氲了女人眼眸,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陆泾川的视线从苏弱水身上移开,落到刘飞身上。
隔着珠帘,刘飞躬身退下,与陆泾川在廊下擦肩而过,刘飞照旧拱手行礼。
陆泾川站在那里,暗自咬住了唇。
苏弱水听到珠帘被打乱的声音,她看着疾步走进屋内的陆泾川。
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他看到她那张清冷的脸上表情平静,毫无波澜,那双浅淡的眸中亦是如潭水般的宁静。
“阿姐,刘叔来干什么?”少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攥住她搭在膝盖上的衣摆。
场面古怪的熟悉,让苏弱水产生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苏弱水犹豫一会,道:“……没什么。”
撒谎。
陆泾川骤然攥紧那片衣摆,他的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
苏弱水以为陆泾川会生气,可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径直转身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被打乱的珠帘,互相冲撞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苏弱水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想着这段剧情快点过去吧。
明日便是中秋了,用完晚膳,苏弱水漱了口,看一眼天色,问画屏,“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郡主。”
“母妃醒了吗?”
北平王妃整日里浑浑噩噩,听说最近白日里一直嗜睡,只有晚间一段时间是清醒的。
“奴婢早已差人去问过了,让醒了就立刻来告诉郡主。”
自从回王府后,苏弱水每日都会跟陆泾川一起去见徐氏。
徐氏虽得了癔症,但身上总干干净净的,也不会发疯伤人,只是不言不语,偶尔低头落泪。
她越发瘦得可怕,身上的衣物几乎都遮不住她的瘦骨嶙嶙。
徐氏还是不认得陆泾川,自然也不认得苏弱水。
“阿姐。”回去的路上,这几日一改常态突然变得十分沉默的陆泾川突然唤她。
苏弱水正在走神,她停顿了一会才低声回应,“嗯?”
少年踩着她的影子,低垂着头,目光从她的影子往上移。
先是她的缎面绣鞋,然后是身上的裙摆,再是纤瘦的腰肢和细窄的身体。他望进她的眼里,指尖把玩着一根火折子,开口道:“天黑路滑,物件干燥,阿姐回去小心。”-
苏弱水回了明月楼,褪下身上的披风。
正巧膳房那里做了很多种馅料的月饼送过来,苏弱水一一尝了,还是最喜欢普通的豆沙馅。
膳房那边还问明日中秋宴要怎么办。
苏弱水不太懂这些,让去问老管家,还是照常由他一手安排。
苏弱水用了半个月饼,吃了一杯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闹。
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苏弱水走过去打开窗子,看到一股浓烟直冲天际。
因为天色已经黑了,所以苏弱水看不真切。
“画屏,画屏?”
“郡主,外面有处地方走水了。”画屏疾奔进来,安抚道:“没事的,离我们这处很远,刘飞大人说不会烧过来的,府中的人已经去救火了。”
苏弱水望向院中那棵柿子树,叶子几乎已经落完了,枝头的柿子熟了一半,剩下一半带着青黑之色。叶子被风吹动,果然是相反的风向。
风势确实不是往这边走的。
怎么会突然走水的?
“你知道是哪里走水了吗?”
“听说是东角门那里。”
东角门?
关押着那家商户的地方?
原著中有这段走水剧情吗?
外面突然开始下雨,毫无预兆倾盆而落的雨,从一开始短暂的淅淅沥沥到噼里啪啦,雨水砸在窗户上,有些弹进来湿了窗框。
苏弱水站在窗边,落到一些雨水。
画屏过来关窗户,被苏弱水制止。
秋雨落得急,将院中那株斜长的柿子树都打散了。
“这场雨真是巧得很。”画屏自言自语。
确实。
雨势来得又急又大,像是在纠正什么。
苏弱水还是让画屏关了窗子,然后准备歇息。
这是苏弱水回北平之后的第一场雨。
这场秋雨落下后,天气应该就会转凉。
苏弱水已经上了床榻,只留账外一盏小灯。
画屏披衣去关门,突然发出一道惊讶声,“小公子?你怎么来了?哎呀,浑身都湿透了,怎么连伞都没撑?”
秋雨一簇一簇打下来,淋不进屋里,却斜侧着又将廊下的少年浇了一遍。
苏弱水听到声音,随手披了件衣服出来,正看到湿漉漉站在门口的陆泾川。
少年看到她,突然抬手拨开画屏,往内屋走来。
他身上湿漉漉的,踩出一地水痕,不要画屏递过来的帕子,径直抬手挥开屋内珠帘,来到苏弱水面前。
“怎么没打伞?”苏弱水接过画屏手里的帕子递给陆泾川。
少年没接,却将身体朝她的方向微微倾斜了一些。
苏弱水无奈,替他擦了擦脸。
帕子擦过陆泾川柔软的肌肤,捋过他湿漉的马尾。
苏弱水嗅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焦味,她蹙眉,低头看到陆泾川被烧焦的发尾和衣角。
“你从东角门那里过来?”
苏弱水猜到什么,看到陆泾川的眼神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
少年凝视着她,伸出双臂抱她,“阿姐。”
他低声唤她,唤一声,便抱紧她一分。
“阿姐。”
“阿姐。”
“阿姐……”
“你松开……我喘不上气了……”
少年的身影又湿又沉,苏弱水伸手推拒,陆泾川低着头松开她。
苏弱水大口喘气,脸色都憋得有点红。
珠帘轻动,窗外雨势不歇,直到外面传来小丫鬟的声音,“画屏姐姐,火势灭了。”
画屏问,“有人受伤吗?”
“刘大人从院子里带出来两个人,没有人受伤。”
外面的说话声歇了。
苏弱水没有开口,她转身,拿起那盏小灯在屋子里寻找什么,最后寻到一柄小银剪子,来到陆泾川面前。
“你先坐下。”女人开口,不敢看他。
少年侧身绕过她,坐到绣墩上。
苏弱水将小灯放在桌上,灯色氤氲,照出少年蹭着灰尘的半张脸。
苏弱水站在他身后,伸手解开他的发带。
黑色长发倾落,初见时的干枯毛躁已经被养好,如今顺滑细腻如绸缎,带着一点微微卷曲的弧度和被雨水淋湿的湿意,被苏弱水捧起一缕挑在指尖,细细修剪。
苏弱水修剪的很认真,她仔仔细细将陆泾川的头发捋了三遍,把那些被火撩过的地方都修剪干净了。
头发被她修得有些丑,可她又不是专业的。
幸好,少年的脸扛得住。
放下剪子,苏弱水替他捻掉身上碎发。
有些碎发黏在脖颈肌肤上,苏弱水想了想,没管,只将他衣服上的收拾了一下。
“回去洗个澡吧。”
苏弱水终于开口。
少年却没动,只是轻轻挑了挑眼尾,也不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她,只是盯着自己被烫伤了一点的指尖看,冷静的可怕,“阿姐害怕了,要赶我走?”
一个纵火犯在她的屋子里,她能忍到现在已经很有胆量了。
苏弱水真是不知道陆泾川又是从哪里知道那家商户夫妻被关在东角门的院子里,然后他夜半三更不睡觉去放火烧人家的。
原著剧情里都没有这一段。
少年突然站起来,“我在阿姐这里洗澡。”-
苏弱水的正屋旁边连着一间浴室,她刚刚沐浴完没多久,里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画屏让小丫鬟去膳房要了热水,重新给木盆倒满热水,然后又差另外一个小丫鬟去隔壁世子府拿了衣裳过来。
陆泾川一个人在浴室里洗漱,苏弱水坐在外面榻上,有些心烦意乱地伸手打开窗子。
窗户被打开一条缝,细碎的秋风带着雨水往里卷。
借着廊下一点光,苏弱水隐隐绰绰看到那一点红色的柿子。
明日摘一个尝尝。
她尝过野生的柿子,半青半黑的,吃起来很涩,很苦。这棵柿子树看起来已经熟了一半,若是挑全熟的吃,味道应当会不错吧。
一道湿漉漉的水汽带着一股热乎劲从后面拥上来,苏弱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上了榻。
她想起身,却被少年压得死死的。
陆泾川身上穿着单薄的亵衣,黑发湿漉漉地散开,将苏弱水的衣物都沾湿了。
少年的力气很大,苏弱水挣扎一顿之后,半点没有挣脱,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少年长手长脚地缠上来,呼吸打在苏弱水的脖子上。他像一条又湿又重的被子,肌肤却偏偏烫得吓人。
他的头发被她压了一半在身下,苏弱水身上一半衣裳都湿了。
“你先起来,我让画屏给你擦一擦头发。”苏弱水努力跟他讲道理,“睡前没把头发擦干的话会得头风的。”
陆泾川没有动,他贴着苏弱水,身上肌肤带着湿润的滚烫,“阿姐,天不帮我。”
都偏心成这样了,哪里不帮你了。
“阿姐会,帮我吗?”
说完,少年突然笑一声,他紧紧抱着她,笑声从两人相贴的肌肤上传递过来,苏弱水能感受到陆泾川胸膛的起伏战栗,“阿姐不会帮我的……”
陆泾川的手搭在苏弱水的手臂上,指尖下移,握住她缠在手腕上的佛珠。
“阿姐听说过一句话吗?不登极乐,即入地狱。”
似乎感应到什么,苏弱水挣扎着转头,借着一点微弱光线,视线轨道与陆泾川接上。
少年睁着眼,目色下隐匿着毁灭的疯狂。
苏弱水眸色颤动,漂亮的眸子里渗出惊惧。
“郡主,郡主,王爷回来了……郡主……”
外面传来王妈妈的声音,陆泾川搂着苏弱水的力气霍然一紧。
苏弱水胸腔被的空气几乎被挤压殆尽,她竭力喘息,甚至感觉的胸骨都要被勒断了。
“郡主?郡主?王爷让小公子去找他。”
那股禁锢着她的力气骤然离开。
苏弱水大口喘气,冷气往肺管子里钻,呛得苏弱水不断咳嗽。
一只手搭上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少年盘腿坐起身,黑发散乱,身上的亵衣也湿了大半,大剌剌地透出肌肤纹理。
外面雨势越大,敲打着两人身后的窗户,下一刻,单薄的窗户被风雨吹开,“啪嗒”一声,两扇窗子砸在墙壁上,灌进来的雨水浇了苏弱水半身。
苏弱水突然就清醒了。
她伏在榻上,抬眸对上少年视线。
陆泾川歪头看她,面无表情。
只有苏弱水能看到他眼底浸润着的阴翳。
她颤抖着指尖抚上少年湿漉漉的眼睫,羽翼般的睫毛被她柔软的指尖扫过,落下一层细密的雨水。
“阿姐要我去吗?”少年任她抚摸自己的眼睫,眼瞳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嗓音很低。
苏弱水收回手,点头道:“去。”
第22章 人总该有些缺点
陆泾川跟在刘飞身后往前走。
雨势很大, 斜斜地打在伞面上,溅湿了陆泾川的鞋袜。
陆泾川彷佛没有感觉般,也不避开石径上的水坑, 目光直直往前看。
前面不远处就是存心殿, 暗色中依旧透出威仪的黄琉璃瓦顶,在黑暗中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盯着他看。
那位北平王就在那里等他。
雨幕将光线吸收了一半, 即使廊下挂满了灯, 也没有平时看起来亮堂,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
“小公子,到了。”
刘飞停住脚步,站在存心殿门口。
存心殿很大,面阔五间,进深三间, 飞檐楼阁。暗夜中,巨兽在面前具象化。
这是北平王的寝殿, 听说这位北平王回府之后先去看了那位北平王妃,然后就差人来寻他了。
陆泾川的长发被他随意用一根发带束起, 此刻还湿漉漉地垂着。身上的衣物换过一件, 黑色锦袍裹在身上,柔软舒适的面料却如针扎一般难受。
他抬脚,跨入殿内。
殿门在他身后缓慢关上, 陆泾川听到那道关门声, 厚重的殿门将雨幕隔绝在外。
没有了嘈杂的雨声,突兀衬得殿内更静了。
陆泾川看到绑成粽子般扔在地上的那对商户,他们被堵住了嘴,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陆泾川突然低头无声笑了一下,再抬头时, 他的眸中只剩下阴郁之色。
殿内的灯不亮,那位北平王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盏茶。
茶水没有热气,可能是碗冷茶。
男人四十出头的年纪,不至于满头白发,可眼前俊朗清冷的中年男子一袭深色长袍,满头白发束起,眉眼间带着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杀伐果断。
灯光下,陆泾川与北平王对上视线。
少年与徐氏那张如出一辙的脸让北平王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可很快,北平王反应过来,声音冷淡道:“确实很像。”说完,他起身,走到陆泾川面前。
属于成年男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少年抬眸看他,气势半分不减,像头被逼至绝境的恶犬,没有半分怯意,只有无尽戾气。
北平王低声开口,嗓音带着威压,“你见过锦书?”
陆泾川不受影响,眉眼叛逆,“他死了。”
北平王停顿半刻,声音更低,“……我知道。”
他派出去的暗卫将陆泾川的底细和苏锦书的经历都查得明明白白,甚至包括两人在路途中间偶遇的事。
“你去给他买过治风寒的药。”北平王继续。
陆泾川抿唇,“没银子,人家没给。”
当时,陆泾川正在被暗卫追杀,他躲进破庙里,遇到了苏锦书。
那个时候的苏锦书已经病了。
本来陆泾川不会去管这个半死不活的少年郎,是苏锦书主动亲近的他。
他会看着他的脸,温柔的笑,然后絮絮叨叨说一些话,最后听说陆泾川是无父无母,流浪至此的孤儿,便与他约定道:“等我寻到父母和阿姐,便带你一起回去,他们是很好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可惜,少年病得太重,陆泾川说要用他的玉佩去换药,他不肯,说没了玉佩,就找不到爹娘了。
陆泾川就半夜去医馆给他偷药,药偷到了,回到破庙里,苏锦书已经死了。
陆泾川并非可怜他,只是觉得自己少了一条退路。
“你运气很好,锦书不是你害死的。”北平王看着他的脸,神色复杂地说出这句话。
提起自己被拐了十一年的孩子,这位北平王语气平静,表情平和,可只是他自己知道,这十一年来,整个北平王府都笼罩在一层散不去的阴霾潮湿之中。
北平王设想过,他的锦书已经死了。
可当真正得知这个噩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心一点都无法平静。
原来时间是抹不平伤痕的。
“怎么就……死了呢……”
北平王转身,背对着陆泾川,他单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高大的身躯微微歪斜。
存心殿内再次陷入寂静之中,陆泾川眯眼看着北平王的背影,然后视线缓慢下移,从那对神色惊惧的商户夫妻脸上略过。
北平王似有所感,垂眸看一眼那对商户夫妻,从自己的宽袖内取出一卷画轴,递给陆泾川。
“你看看。”
陆泾川神色警惕的上前两步,抬手接过画轴,展开。
画轴上是一位相貌普通,神色温和的少年郎。
“是他们口述,我让人画的,画得像吗?”
“像。”
北平王扯了扯唇角,缓慢将画轴卷起。
然后,陆泾川明显感觉眼前男人的眼神变了。
北平王道:“你冒名顶替锦书的事,还没完。”
陆泾川心头一凛,下一刻,他感觉身后有杀气袭来。
少年抽出腰间匕首往后格挡,匕首与长剑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三五暗卫蜂拥而来,个个都是高手,陆泾川竟都抵挡住了。
北平王看着少年的身影,眼中闪过讶异。
刘飞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夸赞过这个少年的天赋,他以为刘飞是老了,没想到竟真如此惊人。
虽然陆泾川颇有天赋,但毕竟年轻,经验不足,人数上又极吃亏,因此很快就被几个暗卫压在了地上。
少年的肩胛骨几乎要被压断。
他被迫趴在地上,抬头瞪向北平王,面颊上的伤口渗出血痕,像一头永远不会被驯服的恶兽。
北平王沉思片刻,“把他压到屏风后面。”-
陆泾川被刘飞带走了,苏弱水重新换了一套干净衣裳,看着画屏将湿漉漉的榻重新收拾了,又细细用布条塞住了有些漏水的窗子,等着明日一早让人过来修缮。
她单手撑着下颚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碗姜汤。
苏弱水并不担心陆泾川。
在这半年多的相处时间里,苏弱水清楚的看到了天道对陆泾川的偏爱。
虽然可能因为她的存在,所以剧情多少产生了一点蝴蝶效应,但她坚定的认为这并不影响陆泾川的主角之路。
“郡主,王爷请您过去。”
苏弱水正准备歇了,那边正屋门被敲响,是北平王那里的侍女过来请她。
原著中她早就死了,当然没有这段剧情了。
又是蝴蝶效应?不会是陆泾川那边出什么事了吧?
苏弱水皱了皱眉,起身。
画屏替她多搭了一件披风,苏弱水随着那侍女往前走。
“父王找我什么事?”
侍女摇头,表示不知。
苏弱水也就不再问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院子地上到处都是水。
明月楼院子门口停了一顶小轿,苏弱水矮身坐了上去。小轿摇摇晃晃走了一段,终于到存心殿门口。
到了地方,还要再走上一段路。
侍女提着灯笼在前面走,苏弱水踩着石阶慢吞吞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殿门口。
两边各自站着两个太监,见苏弱水来了,便赶紧打开了殿门。
苏弱水提裙进去,没有看到陆泾川,也没有看到其他人,只看到许久不见的北平王,原身的父亲站在那里,清冷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细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父王。”苏弱水上前行礼。
“腿脚好了?”
“是。”
虽说原身是北平王的独女,但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太亲近。
北平王与王妃伉俪情深的时候,三人确实有过一段快乐家庭时光,生下小世子以后,一家四口亦是和和睦睦,家庭幸福。可等苏锦书被拐,王妃得了癔症,北平王一夜白头之后,整个北平王府就散了。
北平王将精力全部都投入到了北伐蒙古国,连带着他跟女儿的关系也疏远了,等北平王从北伐之中抽身回来,得到的就是女儿摔断腿的消息。
他到处搜罗消息,寻到苏州城内有位神医,又马不停蹄安排人送她过去。
如此磋磨,北平王错过了少女的青春期,又错过了少女生病时最需要人关心的恢复期,两人的关系确实不会太亲近。
虽然现在苏弱水还活着,但原著中这位北平王回来时看到的可是女儿的衣冠冢,还有一个不是自己儿子的冒牌货。随后没有几日,北平王妃病逝,这位高高在上的北平王一年之内失去了三位亲人。
“你一路与你阿弟回北平,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北平王先坐了下来,然后抬了抬手,让苏弱水坐在他身侧。
苏弱水坐下来,有小太监过来上茶。
上的是热茶。
面对北平王突然的闲话家常,苏弱水却不能随意回答。
夜半三更将她唤来,问她这些话,定是有含义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北平王的暗卫已经将陆泾川的出身和经历全部查探过了。
苏弱水思索片刻,慢慢回答,“阿弟不是一个好人,他多疑、敏感、爱撒谎,底线低,有时候甚至有点疯。”
屏风后的少年被压在地上,暗自握紧了拳。
苏弱水停顿一会,话锋一转,“可是这不能怪他,他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他只是想活下去。”
“阿弟很聪明,也很勇敢,他一个人进到落雁寨救我,念了几个月兵书就能配合刘叔一起打下整个落雁寨。或许他有不好的地方,可是父王,人无完人,人总该有些缺点才完美,您说对吗?”
北平王安静地看着苏弱水,他的眼神褪去了面对下属时的锋利,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温情。
“砰!”的一声,不远处的围屏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苏弱水下意识看过去。
北平王侧身一步挡住她的视线,“风大。”
苏弱水点了点头,没有深究。
北平王伸出手,粗糙的手掌抚过苏弱水发顶,“你先下去休息吧。”
苏弱水抬眸看他,男人锐利的眸色变得柔和,只是里面藏着化不开的浓稠愁绪。
苏弱水颔首,犹豫着起身,轻声开口,“父王吃了吗?”
这大概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问候方式。
北平王一愣,“还没。”
“那一定饿了,我让膳房准备些吃食,等一下让人给父王送来,父王瞧着比之前见面的时候瘦了。”
北平王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些局促不安来,他点了点头,“好。”
苏弱水笑一笑,转身离开了。
她抬脚跨出殿门,伸手按住紧张跳动的心口,轻轻吐出一口气。
跟这位天生贵胄北的平王说话还真挺让人紧张的。
殿门口女人的身影渐渐远去,北平王眼中的温情波澜也跟着慢慢平息。
等他转头看向紫檀围屏,眼神之中的温情被彻底淹没。
陆泾川从围屏后被押着走出来,额头有一块地方被撞红了,眼神如同被洗刷过一般亮的惊人,盯着殿门口不放。
女人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北平王走到陆泾川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陆泾川与其对视,黑色的瞳孔之中浸润着一股奇异的光彩。
北平王皱眉,看不懂这抹光彩为何,只沉声开口道:“弱水选择了你。”
北平王见到这少年的第一眼就知道,这少年并非池中物。
他看过暗卫收集的所有资料。
小小年纪,倒是聪慧,只是心思不正,太过阴毒,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需要调,教。
“我知道你从前是谁,这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往后是谁。”
最重要的是需得花费些时间,磨一磨他身上的戾气。
“你往后是北平王府的世子。”
说完,北平王抬手,那几个押着陆泾川的暗卫就此松手。
陆泾川挣扎着直起身,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叫嚣着疼痛,可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少年舔了舔唇,尝到甜腥的血味。
阿姐。
北平王看向屏风,眼神瞬间阴寒,“把那两个人处置干净了。”
暗卫来到围屏后面,对上那对商户夫妻害怕到翻白眼的脸。
下一刻,鲜血飞溅上木雕围屏,浓稠的鲜血从屏风后面流淌出来。
这一对商户夫妻瞬间没了气息。
很快有小太监进来收拾残局。
用破席把两具尸体卷了带出去,然后洗刷干净地面。
殿门大开,将那股血腥气散了出去。
期间,北平王的表情一直很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藏在宽袖之中的双手早已绷紧了青筋。
北平王府灾难起源的罪魁祸首,居然只是这一对平平无奇的商户。若非此事不能节外生枝,他岂能让他们死的如此痛快。
“纵火的手段倒是不错,只是性子太躁,手段也不干净。”北平王斜看一眼陆泾川,“去帮着抬尸体。”
少年抿唇,凑到那两个小太监身边去抬尸-
这一夜来回折腾,苏弱水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也没有心思看话本子了,躺在床榻上休息,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刚才去存心殿没看到陆泾川,难道是那段原著剧情已经过了,他回世子府了吗?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苏弱水有些渴了,她撩起帐子起来喝茶。
就着一点微弱灯光,她看到窗户缝隙里照出的一角柿子树。
苏弱水披了件衣裳,踩着绣鞋走出里屋。
画屏正在外面的榻上替她守夜,苏弱水没有吵醒她,自己开了门出去。
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
苏弱水提着一盏小小的绣球灯,照出一角琥珀流光的金。
她踮脚去摘柿子。
柿子有点高,苏弱水踮足了脚尖也没有摘到。
正准备放弃的时候,一双手突然托住她的腰,直接把她给举了起来。
“啊!”
苏弱水吓了一跳,手里的绣球灯没有拿稳,直接砸在了地上。
绣球灯跌坏了,周围只剩下廊下映射出来的光。
苏弱水借着一点灯色看到身下的人。
“怎么是你?”
少年脸上带着血痕,仰头看她,漆黑的眸子如同被水洗过一般,浸润着难得的光色。
“阿姐,摘柿子。”
“你放我下来。”
地上都是绣球灯的碎片,陆泾川没有把苏弱水放下来,反而将她往自己的臂弯上放。
陆泾川看似纤瘦,臂力却很足。
苏弱水坐在他屈起的手臂和肩膀连接处,一动不敢动,生怕他把她摔了。
陆泾川走得很稳,苏弱水被他抱着放到廊下坐好。
少年转身回到柿子树边,抬手给她摘了一颗,拂掉上面的水渍,重新走回她身边。
陆泾川蹲在苏弱水身边,气息有些喘,他也不嫌弃脏,直接坐在地上,双腿交叉在她小腿之后,黏黏糊糊地用腿勾着她,然后剥掉柿子皮,露出里面柔软的柿子肉。
“阿姐,尝尝。”
苏弱水挣了挣,没挣开。
刚才还一副要把她掐死在榻上的样子,现在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你脸上怎么了?”
“摔的。”
这分明像是被刀剑所伤。
陆泾川不愿意说,苏弱水也就不问了,她看着被举到她嘴边的柿子,意思意思咬了一点。
甜腻的柿子香气沁入口中,好甜。
“阿姐。”陆泾川又唤她,声音甜腻腻的,比她刚刚吃的那颗柿子还要甜。
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怎么了?”
“我刚刚搬了尸体,忘记洗手了。”
苏弱水:!!!
“骗你的。”
苏弱水:……
“阿姐,天气好冷,今天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苏弱水霍然想到刚才在榻上,少年如同恶犬一般禁锢她的样子,彷佛下一刻就要割断她的喉咙。
苏弱水害怕陆泾川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不行。”她睁大眼,压着嗓音拒绝。
陆泾川也不恼,只是像个人形挂件似的更加收紧小腿,将下颚抵在苏弱水的膝盖上。
他的头发只是半干,马尾湿漉漉地垂在肩膀上,脸上的血痕干了一半,蜷缩的姿势让他的身型看起来变小一圈,好似只是一个黑夜的时间,那头阴湿狠毒的恶犬就变成了一头乖巧的家犬,苏弱水甚至产生一个错觉,她现在伸出手,陆泾川还会敞开肚皮给她摸——
作者有话说:小狗生气
小狗开心
坏坏小狗
第23章 沉甸甸的?
虽然剧情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但苏弱水这只蝴蝶并未影响到主线剧情,北平王依旧承认了陆泾川,府中下人们的改口速度也是惊人的快, 苏弱水一日之内已经听到过无数次被提起的“小世子”了。
不过苏弱水知道, 北平王深知陆泾川是头恶犬,需要一根绳索牵制, 因此, 他并未立刻去官府恢复苏锦书的户籍,也就是说,名义上陆泾川成为了北平王府世子,实际上他依旧是个外人。
“小世子一大早给郡主摘了一筐柿子送来。”
“小世子今日随王爷去军营了。”
府中年纪轻的,没听说过当年那件事的都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小世子很好奇。
年纪大些的,知晓当年那件事的, 看到陆泾川那张与王妃如出一辙的面孔,皆是一副忍不住哭泣的模样。
苏弱水坐在廊下剥柿子吃, 府中仆从们嘴上不闲着说些八卦,手上也不闲着正在忙碌今日的中秋家宴。
往日里每年每节都会有许多人往北平王府送礼, 今年也一样, 不同的是今年多了一个人,那些礼物就送的更多了。
北平王已经吩咐下去,今年中秋只在府中与家人小聚, 不接外客, 连那些旁支亲眷也不接待,只是礼貌性的回了一些礼差人送过去。
虽是一场小家宴,但府中膳房也不敢怠慢。从前几日开始,那菜品单子就改了一遍又一遍。外头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食材也堆满了半个膳房,老师傅们忙得脚不点地。
苏弱水用完柿子, 跟画屏在屋子里做兔子灯。
府内的灯笼早已一水换了新,皆是大气磅礴的方形明瓦,不像苏弱水的明月楼,门口挂了盏兔子捞月和兔子抱月,再往院子里去,廊下的灯笼也都是造型各异。
什么猫咪扑食、荷花灯、锦鲤鱼灯等等,活像是进了什么灯笼展览。
因是过节,所以王妈妈也没有过分干涉自家郡主这份小孩心性,她忙着在院子里摆台,等一会好拜月。
苏弱水兴致勃勃的与画屏做好了一盏兔子花灯,拎着在院子里玩,将它挂在桂花树上。
画屏踮脚摘了一支状如发簪的桂花下来,替苏弱水戴上。
女人一袭青色长裙,簪戴桂花,垂如璎珞,行走之间身上带着淡淡桂花香气。
苏弱水也笑着替画屏折了一支桂花戴上,然后她与画屏对视一眼,一个挽住王妈妈的胳膊,另外一个往王妈妈头上簪桂花。
“哎呦,郡主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三人笑作一团。
那边院子门口行来一人,身着深红色长袍,发尾甩动,跳跃着几步跨下石阶来到苏弱水面前,“阿姐,父王让我带你去膳堂。”说着话,陆泾川单手牵住苏弱水的手,另外一只手拂过她发梢,取下一小簇桂花碎。
少年的视线黏在苏弱水脸上,他偏头看她,指腹擦过她的面颊。
反正总要碰碰她。
膳堂内已经摆好了今日的中秋宴。
重头戏自然是螃蟹,其它小菜也不少,什么风鱼、熏雀、蒸鸭肉、十煎豆腐、百果猪肚、酥炙黄食鹌鹑等,还摆了一壶桂花酒。
北平王还没来,苏弱水与陆泾川立在膳堂门口,两人一抬头就能看到明月高悬于桂花树梢。
今日的月亮很圆,月光也很亮,薄薄的光色照下来,跟银霜似的。
“今日父王带我去了军营。”陆泾川站在苏弱水身边,苏弱水发现少年似乎又长高了。
“父王与我说,过了今日中秋便要带我去北伐蒙古,历练几年。”说到这里,陆泾川的嗓音渐渐低了几分,他垂眸看向苏弱水。
女人已经抬头又盯着月亮看了,简单的发髻上斜簪一支桂花,露出的侧颜清冷而淡薄。
“阿姐。”
“嗯,去吧。”
苏弱水点头。
这是原著男主必须经过的一段剧情,是他为自己的伟业打下坚实基础的第一步。陆泾川会一战成名,然后拥有自己的拥护者,甚至创造了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陆泾川看着苏弱水一脸淡泊模样,下意识咬了咬唇,他突兀伸出手,掰过苏弱水的脸,让她仰视自己。
苏弱水被迫将目光从月亮上移开,落到陆泾川脸上。
嗯?
“阿姐。”
少年微微俯身凑上来,两人离得很近,那支桂花的香气萦绕在两人呼吸之间,渐涨起来的浓香,吸入肺腑。
太近了。
苏弱水伸出手抵住少年胸膛,想偏头,那只禁锢着她下颚的手却不肯放开,反而开始缓慢摩挲她的肌肤。
“阿姐会等我回来吗?”
苏弱水移不开头,便垂了视线,“嗯。”
她还能去哪?
听到苏弱水的回答,陆泾川满意了,他松开她,握住她的手。
前面院子门口行来两个人,一是满头白发的北平王,另外一位便是北平王妃。
北平王妃穿了件紫色裙衫,梳了发髻,上了妆面,将那些本就不明显的岁月痕迹完全掩盖,远远一看,云鬓花颜,甚是美丽。
苏弱水恍惚一阵,霍然想起一段剧情。
原著中言,北平王妃在中秋佳节之际突然恢复神智,众人都言是小世子回来了,才让王妃正常了。
可待到第二日,丫鬟秋菊就发现王妃穿戴整齐,面容含笑地握着王爷的手没了气息。
今日是北平王妃的回光返照。
“母妃。”苏弱水上前,一把握住王妃的手,眼泪止不住的从眼眶里落下来,嗓音也在抖。
原身的情绪太过强烈,让她无法控制。
北平王妃微笑着看她,目光慈爱,她抚过苏弱水柔美的面庞,“弱水。”说完,她转头看向跟在苏弱水身边的陆泾川,“是锦书回来了。”
“母妃。”陆泾川跟着苏弱水唤一声。
北平王妃看起来很是平静,既没有见到自己亲生儿女的激动,也没有自己恢复正常的感慨。
苏弱水听说人死前是知道自己要走的,她猜测,北平王妃应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才会表现的如此平静。
可你若说她平静,那攥着北平王的手却冰冷如雪,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她应该是不想给家人留下悲伤的印象。
她希望最后的时光自己也是快乐的。
北平王妃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微笑着抬眸看向身边的北平王,眼眶还是忍不住泛起红色。
记忆中的清俊男子一下老了好多岁,满头白发竖起,眉宇间是揉不开的愁绪。
“王爷。”徐氏轻轻唤他一声,“你辛苦了。”
北平王握紧徐氏的手,紧紧牵着她,“不辛苦。”
徐氏温柔一笑,又将目光落到苏弱水和陆泾川脸上。
她细细地看,一寸一寸地看,像是要将两个人的模样刻进心里。
徐氏虽在院子里疯了十一年,但有些话还是听到了。
比如苏弱水的腿出了问题,外出求医,终于治好了回来。
丢了十一年的儿子也突然回来了,看着她的眼神看似温柔实则冷漠。
徐氏有太多想说的话,可她觉得有些话也不必多言。她疯了十一年,忽略了女儿,苦了丈夫,也没有对自己的儿子尽到抚养的义务。
其实徐氏觉得这样也好,这样自己去了,他们也能活得很好。
徐氏低头看向一双儿女交握的双手,“你们的感情看起来一点都没有淡,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
“是,母妃。”
苏弱水和陆泾川齐齐点头。
北平王很高兴,“好了,用饭吧。”
北平王被徐氏的突然好转影响到,今日晚间吃了不少酒,像是一个常年溺水的人,终于从水中挣脱出来,尽情呼吸。
苏弱水和陆泾川坐在一起,她拿起面前的桂花酒小小饮了一口,耳中听着徐氏轻声柔语叮嘱她冬日多添衣,夏日别贪凉的话,心中忍不住叹息。
要说原身对徐氏多有感情吧,也没有,毕竟亲娘为了弟弟疯了十一年,根本不管她。要说原身对徐氏没有感情吧,那肯定是有的,毕竟是亲娘。
苏弱水的视线跟徐氏对上。
虽然没有一起相处过,但当你知道这个人即将在你面前死亡的时候,那种悲从心来的忧伤是人类天生的共情力。
“我的弱水突然就长这么大了。”徐氏细细盯着苏弱水看了许久,脸上的悲伤几乎要压不住。
她转过视线,将目光投向陆泾川。
母亲总是能一眼认出自己的孩子。
不同于苏弱水这种虽然换了芯子,但承袭了记忆和身体反应小动作的,陆泾川是完全的内外都假。
徐氏很了解自己的丈夫,他一定发现了少年的不对劲。
他是为了让她高兴,那她就应该高兴。
徐氏看向陆泾川的眼神虽然依旧温和,但若细看,也能发现眼底的疏离,可她依旧柔和道:“我的锦书也长大了。”她看着陆泾川,像是在透过他望向另外一个少年。
陆泾川笑着点头,“是的,母妃。”
这顿中秋家宴整体上来说吃得还是不错的。
北平王有些醉了,徐氏搀扶着他站起来,朝一双儿女道:“听说今日外头也很热闹,你们年纪轻的喜欢热闹,出去转转吧。”
苏弱水知道,徐氏想在最后剩下的时光里与北平王单独共处-
今日中秋佳节,外面确实很热闹。
苏弱水和陆泾川出了府,往街上去。
平日里大街上还没有这么多摆摊的,今日到处都是,就连平时十分偏僻的地方都摆上了。
大部分都是卖灯笼的。
苏弱水戴着帷帽多有不便,她逛了一圈,买了一串糖葫芦,吃了一半被酸得牙疼,就递给了陆泾川。
少年两三口吃掉,腮帮子被挤得鼓囊囊的。
苏弱水又发现陆泾川一个优点,不浪费粮食。
大街上人很多,苏弱水被挤得有些烦,往偏僻处躲了躲,发现一家卖面具的小摊。
“小姐,公子,要瞧瞧面具吗?”老板热情招待。
大街上也有戴着面具游玩的人。
苏弱水有些感兴趣,她挑了一个玉兔面具给自己戴上。
这是一张半遮脸面具,只遮住了苏弱水的上半张脸,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灯光下呈现出极其漂亮的琥珀色。面具外形是很流畅的圆眼灵兔,双眼处挖空,搭配一对长长的耳朵,耳垂处缀着两条珠链流苏。
苏弱水细细系好,对着老板举过来的镜子左右打量臭美了一番。
少年将苏弱水的帷帽收好,看女人又开始挑面具。
这些面具除了动物之外,还有一些牛鬼蛇神,都丑恶的吓人。苏弱水挑了一会,才从一大堆面具里挑了一张没那么吓人的小狗面具。跟她这张面具还挺像的,也是半遮脸类型,同色系琥珀,外形是较为凶恶的狼犬,上面雕刻了一对狗耳。
“小姐好眼光,这是天狗。”
“给你。”苏弱水藏着一点小小的坏心思把面具递给陆泾川。
少年没有接,俯身朝她靠过去,说话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淡淡酸涩的糖葫芦味道,“阿姐帮我戴。”
看陆泾川如此乖巧拿着自己的帷帽,苏弱水就勉为其难的替他戴上了这个狗面具。
面具后面是黑色的系带,苏弱水踮脚,歪头凑上去。
陆泾川身形不动,眼眸往下瞥,看到那张琥珀色的玉兔面具下,女人颜色浅淡的唇。
天气一冷,苏弱水的唇色就会浅些。
“好了。”
女人抽离,陆泾川的鼻息间还萦绕着那股香气。
当夜,陆泾川就做了梦。
他梦到自己被那股香气包裹着,身上没有穿衣服,他擒着那浅色的唇碾磨,没有经验,毫无章法,只沉迷地看它从浅变深再到艳。
“阿姐……”陆泾川低低唤着苏弱水,猛地一下从梦中惊醒。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哭嚎声,打扰了他的美梦。
陆泾川先去浴室换了裤子,洗漱完毕之后才推门出去。
昨夜还一水红色灯笼的北平王府已经挂上了白灯笼,白底黑色的“祭”飘在空中,伴随着府内众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陆泾川皱眉,抬脚走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
“王妃……薨了。”
秋风卷起落叶,府中下人都换上了白色丧服。
苏弱水一早起身听到北平王妃去世的消息时,还是怔了一下的。
她缓慢眨了眨眼,才微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
画屏和王妈妈早已哭成泪人,苏弱水虽与北平王妃不熟,但在这样的气氛下,还是忍不住跟着落了泪。
外头都在讨论王妃没有福气,好不容易儿子回来了,女儿的腿也治好了,却先一步去了。
苏弱水将梳妆台上鲜艳的首饰珠钗,还有衣柜内的鲜艳衣物都收了起来压进箱子里。然后换上丧服,梳着光秃秃的发髻出了明月楼。
美人素到极致,依旧是好看的。
苏弱水看到站在明月楼门口等她的陆泾川。
少年也换了丧服,那双眼睛朝她望过来,眼眶带着淡淡的红,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自己拿袖子擦得,反正肯定不会是因为北平王妃去世而流的泪。
“阿姐。”少年嗓音微哑。
苏弱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人牵着手往灵堂去。
徐氏就躺在灵堂的棺木里,北平王还没换衣服,他伏在棺木边,脸上的表情是麻木的。
听说人在经历巨大悲痛无法消化的时候,身体会自动启动保护机制,将你的悲伤掩盖下去。
北平王抚着棺木,抬头看一眼苏弱水和陆泾川,再看一眼徐氏,觉得像在做梦。
这应该是梦吧。
他一觉睡醒,他的王妃还躺在自己身边,柔柔地唤他,“王爷。”
苏弱水有些不忍,偏头将脸埋进陆泾川臂弯处。
少年伸出手,抚上女人的脸,替她遮挡-
白事持续三日,第三日时,徐氏被下葬。
北平王瘦了很大一圈,三日不吃不喝,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
苏弱水犹豫片刻,上前劝道:“父王,母妃会担心的。”
北平王抱着徐氏的牌位站在空荡荡的灵堂里,下人正在将里面的东西撤下,移到不远处的小佛堂里。
北平王垂目看向苏弱水,这三日,苏弱水也没有好好休息过,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仰头看向他的时候,那双含水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那一瞬间,北平王突然顿悟。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却忘了他的女儿也失去了母亲。
“好。”北平王点头,“不要担心父王,弱水。”
看到北平王缓过来,苏弱水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揉了揉因为熬夜所以显得气色有些差的脸,接过旁边递过来的帕子擦了脸。
帕子贴脸的瞬间,舒服的温热令她神色一顿,“怎么是热的?”
她刚才要的是冷帕子。
冷帕子醒神。
“天气冷了,阿姐不要用冷帕,你熬了几日,该去休息了,这里都有我。”
陆泾川皱眉看她。
陆泾川从前日就开始劝她了,那是徐氏去世的第二日,苏弱水刚熬了一夜,整个人就跟抽干了水份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这几日更是累瘦了一圈,她去劝北平王进食,自己却也没有好好用饭。
“好。”苏弱水点头,被画屏搀扶着回去休息。
多日没有好好用餐,苏弱水第一顿用了些清粥小菜养胃,然后和衣躺下休息。
这一觉苏弱水睡了很久,她做了很多细碎的梦。
不是属于她的记忆,而是原身的记忆,都是小时候一些与北平王和北平王妃,还有苏锦书在一起的美好回忆。
苏弱水流着泪醒来,她伸手摸了摸脸,湿漉漉的,身上也沉甸甸的。
嗯?
沉甸甸的?
苏弱水睁大眼,看到了趴在自己身上的陆泾川。
第24章 没有心肝
屋内熏香已经燃尽, 只剩下一点余香萦绕。
拔步床的两层帐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少年侧躺在她身边,面颊贴着她的腹部, 身体蜷缩着, 闭着眼,压着她。
陆泾川看着瘦, 却并不轻, 上半身压了她一半,她垫在他肩膀处的胳膊都被压麻了。
苏弱水动了动指尖。
少年很敏锐,苏弱水一动,他就醒了。
初醒之时,少年眸中带着一股警惕,在对上苏弱水的视线后, 那双黑眸之中漾出水意。
“阿姐。”
少年保持着姿势没有动,他的侧脸贴着她的腹部, 眼睫纤长,眼珠子黑乌乌地望着她。苏弱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 热乎乎地团在她的肚子上。
少年身上很烫, 苏弱水虽是合衣睡的,但人睡着了之后体温会下降,会觉得冷, 可她却并不觉得冷。
陆泾川这身体到了冬日应当比暖炉还暖和吧?
“我的胳膊……”苏弱水难受地皱眉。
陆泾川挪了挪身体, “阿姐睡着了以后,胳膊总打人。”
苏弱水听到此话,面色一红。
她睡觉一向挺老实的啊。
苏弱水终于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你怎么在我……”床上。
“我怕阿姐伤心,来陪阿姐。”少年伸出双臂, 强势圈住苏弱水的腰肢,然后突然屈膝,一只腿压住她的小腿,整个人上移,伏在她身上,像藤蔓一般笼罩下来。
帐子的空间本是很大的,少年也并非强壮之人,可苏弱水却明显感觉空气都稀薄了。
她小心呼吸,感觉自己身上趴着头恶犬。
即使现在的陆泾川看起来无害极了。
苏弱水觉得自己已经够淡定了,任凭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睡了一个少年都无法做到像她一样平静吧。
好吧,她只是表面平静。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就是,没招了。
外头传来开门声,随后是被小心拨开的珠帘。
细细碎碎的珠帘声穿过帐子而来,随后是画屏试探性的声音,“郡主,醒了吗?”
苏弱水下意识伸手一把捂住了陆泾川的嘴。
少年也不挣扎,就那么乖巧被她捂着,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甚至更加用力抱紧了她的腰。
画屏没有听到里面的动静,便转身又悄悄出去了,脚步放到最轻,生怕吵到自家郡主。
最近大家都忙着北平王妃的丧事,自家郡主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画屏自然不肯打扰。
听到极轻的关门声,苏弱水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松开陆泾川。
少年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侧着头看她,神色略带慵懒地舔了舔唇,眼神略带遗憾地看着她收回去的手,也不知道在遗憾什么。
“阿姐。”
陆泾川低低唤她,声音带着一点变声期少年的沙哑。
“你出去。”
苏弱水伸手推他肩膀。
陆泾川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一只胳膊压在了头顶。
这种被控制的失守感让苏弱水不安。
少年从上看着她,眸色越来越黑。
他的发尾落下来,堆积在她脖颈间。
苏弱水下意识偏头。
“阿姐,你哭了。”
陆泾川的指尖划过她的脸。
苏弱水有些痒,下一刻,少年的唇落在她脸上。
舌尖欲露未露,轻轻地蹭。
像小狗。
陆泾川眯起眼,唇上的触感比梦中还要好。
苏弱水推他。
推不开。
女人脖子上泛起绯红,整个人如同如胭脂蜜罐里抹了一层胭脂一般,几乎红透了。
“别这样……”
“我只是在安慰阿姐。”
“不需要。”
苏弱水说完,突然感觉周身一冷。
她睁开湿漉漉的眸,对上少年突兀冷淡下去的眸色。
“阿姐不需要我,那需要谁?”少年的指尖抚过苏弱水的下颚,将她的脸掰回来,“陈火离?”
他都死了!你还把他挖出来。
“别提他。”一提到这个人,苏弱水的脸色都白了。
看到苏弱水脸上明晃晃的抗拒,少年周身戾气收敛,又高兴了。
他继续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又亲了几口,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苏弱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也不是亲姐弟。
陆泾川虽然性格不好,但长得好看,她也不亏。
当被狗舔了。
“阿姐,我头发散了。”
陆泾川起身坐在苏弱水旁边,发带落在被褥上,长发散了开去,更衬得这张脸昳丽如日,漂亮的令人移不开眼,尤其是嘴唇,湿润润的红,一下就会让她联想到他刚才做了什么。
苏弱水赶紧跟着坐起来,一边假装梳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你回去让人给你系。”
苏弱水没有被美色所迷,还记得要赶人。
“我不喜欢他们碰我。”少年绕着发带,声音有些低。
陆泾川从前不会在人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为了掰正这个心理缺陷,他强迫自己接受别人的触碰,勉强将自己变得跟正常人差不多,可其实还是差很多。
厌恶就是厌恶,甚至厌恶到忍不住生理性呕吐。
苏弱水愣了愣,对上少年凑过来的视线。
因为她垂着头,所以他从下方探过来看她,后脑勺直接垫在她的腿上,指尖缠着红色发带一角,歪着头,看起来纯善天真至极。
可只有苏弱水知道,陆泾川骨子里透着的坏。
他在磨她。
如果不随他的心意,苏弱水都出不了这帐子。
她叹息一声,抽过他的发带,小心撩开帘子,没有看到其他人,这才招手让人下来。
少年跟在苏弱水身后,被她安排着坐到梳妆台前。
虽然陆泾川不是第一次进苏弱水的屋子,但还是第一次参观她的梳妆台。
任何关于苏弱水的事情陆泾川都很感兴趣。
苏弱水的梳妆台前些日子已经被收拾过一遍,过分明艳的首饰都被收起来了。不过现在看起来依旧有些杂乱,因为徐氏的丧礼,所以府中人忙着干活,画屏和王妈妈也是好几日没有休息好,自然没有顾得上替苏弱水收拾这摊了好几日的梳妆台。
苏弱水这几日也是累极了顾不上,现在看到梳妆台上面的杂乱,脸色微红,手忙脚乱的把东西往抽屉里扫。
少年一边托腮一边看她,然后伸出手握住苏弱水的手腕,“我替阿姐收拾。”
说着话,陆泾川摩挲着苏弱水的指尖,看着她圆润的指甲盖微微蜷缩,用力从他掌心抽走。
陆泾川坐在梳妆台前,一个一个的替她将簪子首饰放到盒子里,剩下最后一支莲花簪子,用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细长的簪尾上是一株白色莲花,缀着一根细长的珍珠链子,看起来清丽极了。
陆泾川把玩着苏弱水的簪子,想象着它插在女人鬓发上的模样,流苏左右晃动,划过她的耳畔,勾勒出眉眼风情。
少年轻轻掀眸,从镜子里看她。
苏弱水站在他身后,正用象牙梳子替他梳发。
她身上穿着昨日的衣服还没换,天气冷了,是一件夹袄,淡淡的白色包裹着纤细身段,发髻上光秃秃的,略微有些毛糙。她一边偷偷打哈欠,一边给他梳发。
少年的头发很柔顺,稍微一梳就通了。
很长,很顺,很密。
这发量真多啊。
不过她现在的发量也很多,不必羡慕别人。
苏弱水毕竟是个女孩,扎个马尾这样的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她替陆泾川扎好马尾,用发带细细束上,然后打开窗子,左右探看,最后朝他招手,“你出去吧。”
陆泾川抬眸看她,“从窗户?”
不然呢?
陆泾川很听话的从窗户走,抬脚跨出去的时候,他踩在窗子边沿上,看着身旁苏弱水四处张望的紧张模样。
少年突然凑过去,将手中的莲花簪子戴到她发间,并顺势贴着她的耳朵说话,“阿姐,我们这样好像偷情。”
苏弱水下意识伸手把他往前一推。
少年踉跄着跌下去,然后只听到身后窗户“砰”的一声关上了-
徐氏的丧礼虽然结束了,但府中悲伤的气氛却并未消失。
白灯笼没有撤下,只将白绫取了下去。
府中下人也收起了各种艳色衣物,连发钗珠环都少戴了。
苏弱水着素衣坐在廊下,看着秋日里光秃秃的枝桠,突然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双腿又开始隐隐疼痛起来。
是要落雨了吗?还是心理作用?
徐氏的死让苏弱水看到了天道的强大,也知道了自己的渺小。
如果说她之前还沾沾自喜自己从天道手底下改变了命运,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了。
原著的主线剧情是无法改变的,能改变的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支线剧情。
徐氏的死是必须的。
原著中,因为徐氏的死亡,所以北平王心神大乱,一代战神,于妻子病逝后几年内也随之而去。陆泾川继承北平王之位,成为最年轻的藩王,统领北平铁骑,开始了自己的传奇帝王之路。
站在上帝视角,苏弱水是羡慕陆泾川的,他的路看似坎坷,可最终结局是好的。
人最难的是看不到结果。
就比如现在的她。
现在的苏弱水只来得及担心自己了。
她虽逃过一劫,但说不定还有第二劫,她还是夹紧尾巴做人吧。
苏弱水低头看到梳妆台上置着的那根莲花簪子,下意识觉得面皮发烫。
少年的唇舌触感记忆犹新。
苏弱水赶忙将这根莲花簪子一齐扔进了妆奁盒子里,压在最下面-
北平王妃的头七过了之后,北平王便要带陆泾川出门北伐蒙古去了。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北平王作为陆泾川的第二位师傅,与刘飞交给他的那些理论知识不同,将教授他很多实地战场经验。
“阿姐,明日我就要走了。”少年单手托腮,视线跟着苏弱水耳垂上的珍珠耳坠一齐晃动。
这几日苏弱水将自己好好养了养,脸色也没有之前那么差了,下颚线丰盈不少。
她舀着碗里的碧梗粥,朝陆泾川看一眼。
他从世子府和明月楼之间那个小门过来,方便的一日能来三次四,她的屋子里也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衣物。有时候苏弱水起身还能在自己院子里看到陆泾川练剑的身影,然后他练完了也不回去,竟还在她的院子里换衣洗漱,然后等着她起身一道用早膳。
陆泾川的身上散发着她常用的那块皂角香。
天气一下冷了起来,陆泾川也没有添衣,少年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地渗透过来。
苏弱水认真敷衍道:“嗯。”
陆泾川捏着手里的包子,那白胖胖的包子被他捏得破了皮,里面绵软的豆沙都漏了出来。
少年语气微沉,“见不到我,阿姐好像有些高兴。”
苏弱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唇角。
很明显吗?
“阿姐。”少年眯起眼。
苏弱水赶忙调整表情,“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苏弱水以为陆泾川会生气,毕竟他的心眼很小,比针尖还小。
可少年却只是盯着她看,然后突然垂眸,咬着唇瓣,语气之中竟带上了几分委屈,“阿姐真是……没有心肝。”
苏弱水觉得很冤枉。
她没有敲锣打鼓送他走已经很有良心了。
“我不管,今日阿姐要陪我一整日。”
陆泾川生了一张漂亮到令人无法升起半分防备心的脸。
就连苏弱水这种知道他是满肚子坏水的人,有时候都会被他这张脸迷惑。
“那就先,给我梳发吧?”
苏弱水被他拉着来到梳妆台前,陆泾川将梳妆台上那柄牛角梳递给她。
摩挲着手上自己的牛角梳,苏弱水垂眸看一眼少年柔软的长发。
人虽然坏,但头发却很软。
也不是第一次替陆泾川梳发了,苏弱水熟练的替他松开发带,然后慢吞吞地梳。
少年舒服地眯起眼,慵懒至极。
苏弱水透过镜子看一眼他,陆泾川突然睁开眼,两人对上视线。
苏弱水愣了愣,低头垂目的瞬间,手上一紧,一小撮黑发就被攥在了她指尖。
“嘶……”陆泾川低哼一声,“阿姐,好痛。”
苏弱水下意识将手往身后藏,脸上闪过心虚之色。
“阿姐,你在藏什么?”
“没有,你看错了。”
苏弱水侧身避开陆泾川伸过来的胳膊,却没想到他直接反身过来一把圈住她,然后抱到了腿上。
苏弱水吓得呼吸一窒,等自己都坐实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出一个短促的音。
“啊。”
陆泾川原本一脸兴味的表情在苏弱水叫出来之后顿时消了一半。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让苏弱水看不懂的古怪。
“真的没什么……”苏弱水嗫嚅出声,想下去,却突然感觉那双圈在自己腰间的胳膊更加用力了。
少年的下颚抵在她的肩颈处,“阿姐,别动,给我抱抱。”
少年的臂力和握力都大得惊人。
苏弱水想动都动不了。
少年埋首在她脖颈间,苏弱水感受到熟悉的触感贴着自己的肌肤滑动,湿润润的,像小狗舔舐。
苏弱水的身体下意识都僵硬了。
她绷直了小腿,脚尖努力点在地上,单臂撑在梳妆台上想起身,下一刻,她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被放在了梳妆台上。
少年喘着气,双臂撑在她身侧,气息从脖颈处涌上来,贴着她的下颚,蔓延到唇角。
苏弱水的后背抵着冷硬的铜镜,她慌张抵住少年,“我是你阿姐。”
陆泾川动作顿住,他弓着身体,眸色发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犬,却因为女人的一句话,所以停在那里。
苏弱水咽了咽唾沫,又重复一句,“我是你阿姐。”
姐弟可以亲密,又不能太亲密。
可以拥抱,亲脸,不能过分。
“你难道不是我的阿弟吗?”
屋子里很安静,苏弱水的嗓音虽轻但清晰,有些微的发抖。
陆泾川缓慢站直身体,他看着她,眸色逐渐清明,透着一股压抑的狠意,“是。”
“你是我阿姐。”
第25章 皇位和女人
翌日, 陆泾川在苏弱水睡梦中出发了。
陆泾川虽然在外面,但每月都会给她写信,有时候还会寄回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马的毛, 狼的牙齿, 虎皮,羊皮, 风干的牛肉等等东西。
那风干牛肉硬的苏弱水咬都咬不动。
虎皮她也不敢用, 心里总有一种现代社会还没抹去的犯罪感,让画屏仔细收在了柜子里压箱底。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
苏弱水的抽屉里叠了厚厚的信件,仓库里也堆满了陆泾川给她寄回来的东西。
她也更加适应这个世界,学会了很多自娱自乐的方式。
北平王府很大,天冷的时候她就在府内逛一逛, 等天气暖和些了就去外头逛一逛,然后搜寻些手艺好的厨子, 尤其是从江南地区来的,折腾他们给自己做江南菜。
一年一年又一年。
苏弱水看着院子里那颗柿子树上的柿子又红了。
已经第三遍了吧?
算算日子, 陆泾川和北平王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北方的水土与南方不同, 天差地别的地貌环境和气候令人不适。
男人端坐在马车内,面前摆着下了一半的棋盘。
秋风扰人,吹拂起马车帘子, 男人手执白子, 眼下一颗泪痣为这种寡淡的脸平添几分风情。
“听说再过一月,那位北平王和世子就要回来了。”坐在青年对面的中年男人低声开口的同时落下一枚黑子。
“够了。”青年淡淡开口,神色之中带着一点不耐,“一个深居简出的北平郡主而已,会有多难对付。”
皇帝想要削藩, 蠢蠢欲动的风已经吹起来了。
有些脑子的藩王都开始往各处钻营。
周宿身为代王之子,与北平王之女从小便定下姻亲,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能促成这门搁置了多年的婚事。
原本他只需要娶苏弱水,便能顺理成章的继承北平势力,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北平王世子。
听闻这位北平世子骁勇善战,一支北平铁骑令人闻风丧胆,三年征战,没有一次败绩。如此恐怖的存在,真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世子,到北平城了。”
中年男人抬眸看向马车窗外。
北平风光不比南方差,一路行来,千峰苍翠,山丽如绮。入城之后,路阔道宽,深墙高院,野枫如火,银杏染金。
马车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周宿的视线依旧盯着棋盘,他慢条斯理落下一子,抬袖之时,腕间滑出一根青色编绳,上面系着两颗雪白珍珠。
珍珠圆润光滑,比起正常的手链珍珠来说大了好几圈,却更显华贵。男人气质本就偏温润,珍珠并不显其女气,反而多添几分儒雅。
抚了抚腕间珍珠,周宿展开搜集来的那位北平郡主的喜好单子。
这位郡主不常出门,性子沉闷,喜爱一些花草小食,最信神佛之说。
无趣。
周宿随手一扔,“我让你找的那个人找到了吗?”他望向中年男人,始终寡淡平静的眸中渗出光亮。
中年男人摇头,“没有消息。”
周宿皱眉,风流儒雅的气质出现裂痕,脸上显出几分烦躁,“找一个人有这么难吗?”
“世子也清楚,您要找的这个人似乎不是普通人。”
周宿沉默。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那么大两颗明珠用来装饰绣鞋,自然不是普通人。
那该是天上明月。
他要乘上攀云梯,才能够得上那抹月亮。
周宿从宽袖内取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画轴上是一位戴着帷帽的美人。
风起,吹起薄纱,露出帷帽下美人的大半张脸。
清冷孤高,眼神却带着一股悲天悯人之感。她垂目之时,眉心一点朱砂痣,与她手腕上缠绕着的佛珠映衬在一起,平添佛性。
见周宿又拿着画轴发呆,中年男人沉默半响,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世子……”
“我知道,我会娶那位北平郡主,就算她变成了一块牌位我也会娶她,我要得到的是北平。”周宿收起画轴,藏起来。
中年男人不再劝,只是见自家世子心情不好,便提议道:“北平城内有座梅园,听说开了第一批梅花,那位北平郡主喜爱花草,比起带一些她看厌了的珠宝首饰,不如折些新鲜花枝带去……”
中年男人还没说完,这边周宿已经不耐烦的打断他,“你去就行了。”-
苏弱水被院子里的红柿子看馋了。
这柿子真红,致美斋的柿子软酪应该上市了吧?
看一眼天色正是晌午,她便让画屏备车。
九月的天已经不热了,苏弱水多披了一件外衫,带着画屏先去致美斋买了柿子软酪,然后又去满月楼买了九月蟹,最后带着自家厨子做的一些糕点水果,往附近梅园去了。
现在天气还不冷,等再过一月她就会冷得懒得出门了。
梅园内的梅花初开,已有许多人过来赏梅。
苏弱水戴着帷帽寻了一处僻静地,让画屏替自己将布铺开,然后把吃食摆上。
古代野餐也别有一番风味啊。
“郡主,奴婢去那里取些水来。”
“好。”
画屏起身去前面不远处的山泉处取水,苏弱水一人坐在垫子上,抬手撩起面前帷帽,露出一点侧颜。
突兀风起,梅花翩翩而落,苏弱水仰头去看之时,头上帷帽落下。
她偏头去看,风又起。
九月秋风本是不大的,可这里是山,虽不高,但山风有些野,轻飘飘地吹起她的帷帽挂到了梅树上。
苏弱水蹙眉,撑着身子,踮脚去取帷帽。
对面突兀出现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支梅花,盯着她的脸发呆。
周宿那幅画像他看过太多遍了,几乎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女子。
虽然时隔三年,但她并未有太多变化,甚至整个人的气质愈发高贵清冷,比起画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弱水抬手将帷帽取下,戴上,挡住那中年男人的视线。
未免太无礼了。
“郡主。”画屏取水过来。
苏弱水也没了兴致,吩咐回府。
她坐上马车,从梅园离开。
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支梅花,皱着眉跟在她身后出来,绕过小路,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周宿单手撑着脸坐在那里假寐,见赵温回来了,手里居然还真捧着一支梅花。
新开的腊梅,嫩黄色的小花缀在枝头,散发着沁人香气。只是那么小小一支,便将马车内的熏香味道压了下去。
“怎么了?”周宿见赵温脸色不好。
赵温回神,摇头。
“梅花折好了,我们去北平王府吧。”周宿伸手去拿赵温手里的梅花。
赵温犹豫着将梅花递给他,然后看着手持梅花摆弄的周宿,突然开口,“今日天色晚了,我们不若明日再去?”
周宿神色奇怪地看他一眼,“这一路你紧催慢催,怎么临到头了,反而不急了?”
赵温垂下头,端起茶案上的茶盏轻抿一口。
冷茶入喉,赵温清醒许多。
“世子,世间女子众多,可皇位只有那么一把,您该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周宿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
赵温最后抬头看一眼面前的周宿,“那今日去,还是明日去……”
“就今日吧。”
周宿不是一个喜欢拖延的人-
苏弱水刚回王府没多久,就听老管家来报,代王世子前来拜访。
苏弱水出去一趟就累了,她歪在榻上,眼睛半阖,“他来寻谁?”
老管家被王妈妈引着进来,隔着珠帘和一层屏风与苏弱水说话,“代王世子是来寻王爷的,只是来得早了些,王爷还未回府。”
苏弱水点头,“世子身份尊贵,若是想住在我们府上,你便看着安排吧。”
苏弱水很放心这位老管家,三年期间,很多事情都是老管家在管,有些实在无法抉择的他才会来寻苏弱水。
苏弱水本就不喜欢管事,老管家寻上来,她又踢皮球一般给他踢回去,实在拿不定主意的,便写信给北平王,让他定夺。
老管家站在那里,面有难色。
苏弱水见老管家还不走,便慢吞吞坐起了身,那边画屏正好将刚刚泡好的奶茶端过来。
“怎么了?”苏弱水往奶茶里加了一勺蜂蜜,然后又加一勺,最后又加一勺。
老管家与王妈妈耳语几句,王妈妈点头,撩开珠帘,绕过屏风进来,小声提醒道:“郡主可能不知,您与代王世子从小有过婚约,虽是口头婚约,但如今人家寻上门来,恐是为了这件事。”
苏弱水一愣,努力回想原著,终于记起来一个人。
周宿。
一个试图通过吃掉原身来吞并北平势力的男人。
说起来,这个周宿的经历与陆泾川有些相似。
他是代王的私生子,听闻是代王与扬州某名妓所出,代王一夜风流,名妓珠胎暗结,直到代王唯一的儿子生病了,这个私生子才被找了回来。
那代王的儿子生的也不是什么大病,瞧着凶险,只要好好养着,也能活。
可周宿不能让他活啊。
他知道如果这位世子活着,他就永远都没有机会出头了。
因此,周宿寻到机会,杀兄上位,成为了代王唯一的儿子。
与陆泾川这种完全冒名顶替的不同,这位代王世子身上流淌着代王的血脉。
将代王唯二的儿子杀掉之后,他就是代王唯一的儿子了。那位世子的东西全部都落到了他手里,包括这门亲事。
联姻本就是为了结合势力,因此,不管是谁娶谁嫁,只要达到目的就好了。
原著中,原身早已去世,周宿过来当着北平王的面与原身的牌位成了亲,然后另外一边又派人去刺杀陆泾川。
他的目的是北平。
此人的狠毒程度比起陆泾川来说不遑多让。
现在,她活下来了。
周宿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原本三年前郡主腿好之后,那位代王就来信了,只是王妃突然薨了……”
那封信还是老管家亲自送到北平王手里的。
北平王让他回信说了徐氏噩耗,那边也就没有再提这门亲事。
苏弱水需要守孝三年,现在三年之期已到,局势更加动荡,代王那边越发急不可待。
苏弱水沉下心神,想起来前几日陆泾川来信,说会在中秋前回来,现在距离中秋还有半月,她得稳住周宿,等陆泾川和北平王回来。
“他有说要见我吗?”
虽然心里有了主意,但苏弱水还是下意识有些慌乱。
这三年间她活得太舒服了,一点都没有居安思危的念头,现在事情一上来,难免有点发懵且暴露本性,想逃。
老管家摇头,“只送了帖子说来拜访。”
苏弱水立刻便道:“你就说我不方便见客。”
“是,郡主。”-
周宿被安置在花厅内,从雕花的窗户口看出去,此处假山环绕,还有花木水池等美景。
方才一路过来,周宿也看到了北平王府的场面,比起代王府可阔气多了。
侍女奉了茶水过来,周宿已经吃过一轮,那边老管家才匆匆赶来。
“世子爷,我家郡主不方便见客。”
周宿脸上擒着笑,一派斯文儒雅模样,“是我叨扰了,既然郡主不方便,那我明日再来。”
周宿脸上带笑,起身与老管家行礼,“只是我匆忙前来,还没寻到安置之所……”
“世子若是不嫌弃,可暂住王府。”
“那就打扰了。”
周宿被老管家领着去了一处院子,这院子虽然不大,但布置精巧,也打扫的十分干净。
赵温遣散四周伺候的人,将门关上,“世子,这位郡主看起来对您没有兴趣。”说完,赵温转头,便见自家那位世子又将那幅宝贝画挂了起来,就挂在屋内的屏风上。
那是一扇艳丽的红梅屏风,极致盛开在画中美人身后,更衬得美人素到极致。
“有消息了吗?”周宿直接忽略了赵温的话,抬手小心抚上美人侧脸。
赵温深吸一口气,坐下,吃茶。
“世子,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什么话?”
“皇位和女人。”
“记得。”周宿点头,这才恍惚想起来道:“你明日继续去梅园替我折梅花。”-
一连三日,那位代王世子都寻到老管家说要见她。
苏弱水推拒一次,推拒两次,到第三次的时候,自己都发慌。
周宿的阴毒她在原著中是见识过的。
虽然陆泾川有天道助力,但还是被他折腾去了半条命。
两人对上,算是半斤八两。
换句话说,如果陆泾川没有天道助力,还真不一定能斗得过周宿。
苏弱水捧起奶茶轻抿一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屋内的温度渐渐凉了起来,画屏已经提前替她置了炭盆。
屋内温度上升,画屏触到苏弱水的手,却依旧是凉的。
“郡主,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苏弱水摇头,不愿意多说。
这几日她休息的也不好,尤其是昨日,她竟然梦到了原著的一段剧情。
周宿捧着她的牌位,在一半红,一半白的北平王府内完成了与她的婚事。
如此诡异又恐怖的梦境吓得苏弱水醒了之后,就一直没敢睡。
这样不行,她都要先把自己吓死了。
苏弱水吃了两碗奶茶,等身体暖和了,起身走到院子里透一透气。
那边王妈妈过来,身后跟着老管家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进来。
“郡主,那位代王世子在花厅等您。”
这是第四次了。
苏弱水沉默一会,点头道:“好。”
画屏替苏弱水换了衣物,又梳了头发,如此磨蹭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苏弱水来到花厅,从侧边小门入,直接坐在那扇黄花梨木的屏风后面。
隔着一扇厚重的屏风,周宿终于“见到”这位郡主。
“郡主。”周宿起身,给苏弱水行礼。
苏弱水点头,然后抬眸看到面前的屏风,想着对面看不到,便轻轻吐出一个音,“嗯。”
周宿站在那里,听到苏弱水的声音,神色一顿。
赵温站在周宿身后,面色凝重地盯着他的表情看。
周宿皱了皱眉,抬脚往屏风侧边去,他偏头,从屏风镂空的缝隙处往里看。
如此动作已经算是失礼,只是周宿掩盖的很好,只有赵温察觉到了不对劲。
“听说郡主近日不太舒服,今日可好些了?”周宿站定在屏风缝隙处,他透过狭窄的缝隙,看到女人耳垂处轻轻晃动的珍珠耳坠。
“多谢世子关心,好多了。”
花厅内安静极了,偶有外头的流水声传过来。
周宿听清楚女人的嗓音,瞳孔骤然缩紧。
“郡主。”花厅侧门口王妈妈寻了过来,是苏弱水提前安排好的,让她好有理由离开。
“我还有事,失陪了。”王妈妈来的正是时候,苏弱水起身准备离开。
下一刻,她的身后传来人撞到屏风的声音。
赵温疾呼一声,“世子!”
苏弱水下意识转头,周宿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过屏风来到了她身后。
夕阳未落,洋洋洒洒地照进花厅。
苏弱水站在那里,身后是被切割成光影的晚霞日落。
周宿看着她,脸色神色从呆滞到惊喜,最后竟显得有些复杂。
花厅内气氛陷入凝滞。
周宿看到苏弱水蹙起的眉,呐呐开口,“你不记得我了吗?”
苏弱水仔细看了一眼周宿。
周宿长相随母,那位扬州第一名妓。
第一眼的时候看起来似是有些寡淡,可他姿态风流,容貌清俊,一点泪痣更是画龙点睛,眉眼上挑之时更多了几分风情,是那种比较典型的雅痞长相,很容易就能获得女人青睐。
这样一张脸苏弱水没有理由不记得。
可她确实不记得。
原著中也没有说过原身跟周宿见过。
苏弱水缓慢开口,“我们见过吗?”
周宿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
身后的赵温追上来,“世子。”赵温压低声音,想要提醒自家世子大业未成,不可沉溺儿女私情。
周宿取过赵温手里拿插着一支梅花的素净白瓶,“我去梅园替郡主折了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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