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想你,快点回来
素白玉瓶被置在角落处, 梅花的香气掺杂在熏香的味道中,若隐若现。
苏弱水抱着手炉坐在榻上,膝盖上盖着一层薄薄的绸缎被子, 她盯着那白玉瓶看了一会, 抬手招过画屏,“我与那位代王世子见过吗?”
画屏也努力帮着苏弱水回想, 然后摇头, “奴婢不记得了。”
画屏也不记得。
苏弱水是真想不起来了。
想了一夜,苏弱水想得头疼,第二日起身,就见画屏捧着新鲜梅枝进来。
府中的梅花还没开,这梅花是那位世子送的。
这位代王世子周宿对与北平王郡主的这门婚事势在必得。
一连三日,画屏将新鲜的梅花插在她窗台上的那只白玉瓶里, 听说是那位世子一早去梅园摘的。
对于此事真假苏弱水并不在意,她知道这位世子并无真心, 只是想要她身后的北平。
苏弱水不能表现的太抗拒,不然她怕周宿一气之下真的把她变成牌位。
想到那个又阴又阳的阴婚梦, 苏弱水又下意识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画屏的服侍下沐浴洗漱,然后掏出大统历,在陆泾川回来的日子上面用朱砂画了一个重重的圈。
画屏替苏弱水端了一盅梨汤来, 看到她的动作, 忍不住轻笑一声,“郡主这么想世子回来呢?”
苏弱水毫不掩饰地点头,“是啊。”
她真是头一次希望陆泾川快点回来,一山不容二虎,让他去与周宿缠斗, 千万不要再把她牵扯进来。
那位代王世子知道她喜欢佛经,便去外面搜罗了很多珍贵的佛经送来。有些不外借的,他还亲自手抄了以后托画屏带进来。
苏弱水看着堆在案上的佛经,脸色苦闷。然后在王妈妈欣赏的目光下,悄悄翻开她的“佛经”,小心翼翼看了起来。
看完话本子,时间正到晌午,画屏又过来传话,说那位代王世子听说万寿禅寺来了一位高僧,邀请苏弱水前去听经。
苏弱水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
她挑了件低调素雅的裙衫,稍微上了一点妆面,清冷的面庞多了一点气色后,抬手戴上帷帽,带着画屏出门。
周宿早早等在马车边,见苏弱水的马车从角门出来,立刻跟着上马车,让马车夫紧紧随在那辆低调的青绸马车之后。
苏弱水的马车虽低调,但马车上却绣着北平王府的记号,一路往万寿禅寺去,畅通无阻。
万寿禅寺距离北平王府不远,沿山而建,占地巨大,有天下第一坛之称。
寺庙坐西朝东,红墙灰瓦,古松漫天。入内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圣人手书匾额“莲界香林”,大殿前置着一个巨大的炉鼎,香灰如山,香火鼎盛。
“郡主,高僧在牡丹苑等您。”
苏弱水原本以为她是与众人一齐坐在法坛下面听高僧讲解佛法,没想到周宿已经提前安排妥当,给她安置了一对一辅导。
也不算是一对一,是一对二。
有小沙弥在前面引路,苏弱水与周宿隔着半身距离,一前一后往牡丹苑去。
“郡主,小心台阶。”
一路上,周宿都十分注意她。
苏弱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昨日刚下了雨,地上湿滑,苏弱水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走上房廊,侧边摆放着的秋菊盆栽漫出新泥,苏弱水一脚踩上去,脏了一点裙裾。
周宿见状,立刻皱眉。
“等一下,郡主。”周宿停住脚步。
苏弱水也下意识跟着顿住。
她看着眼前一身青衣的男子蹲下来,掏出一块帕子,细细替她擦拭裙角。
“不用了。”苏弱水伸手扯了扯裙裾,没有扯开。
裙角处的一点点污渍被擦拭干净,只剩下一点水渍印记。
周宿的视线落到那双绣着莲花纹的翘脚绣鞋上。
他低垂着头,露出柔软的发顶,束着青色玉冠,继续擦拭苏弱水的绣鞋。
苏弱水想,这位代王世子果然是个忍辱负重的好手,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怪不得能跟陆泾川相抗衡,两个人都没什么脸皮和底线。
“可以了。”
苏弱水提着裙裾往后缩脚。
她的视线从周宿的手腕上略过,看到他戴着的珍珠手链。
世家贵族的男子也如女子一般喜爱打扮,因此男人戴珍珠手链也不少见,像周宿这样的气质戴着也蛮匹配的。
握着帕子的青年缓慢起身,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珍珠手链,垂眸看向眼前戴着帷帽的女人,声音放低,轻轻喊了她一句,“郡主。”
苏弱水不明所以,透过帷帽看着他不说话。
周宿却抿唇不再说什么,只是攥着帕子,继续领着她往前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直到了牡丹苑。
牡丹苑坐北朝南,分内外两重院落,结合了江南园林的设计,既有北平四合院的古朴也有南方的秀美。绕过眼前由太湖石堆砌而起的花坛影壁,苏弱水随小僧往里去。
牡丹苑内种了许多牡丹,可惜现在并非应季之时。
苏弱水入院内回廊,进主屋,却看到屋内置着好几盆牡丹。
屋内烧着炭盆,那几盆牡丹开得正盛。
“我听说郡主喜爱花草,特意让人从花房送过来的。”周宿上前一步,仔细查看苏弱水的反应。
非应季花卉都贵的吓人,更何况看这几盆牡丹明显不是普通品种。
“挺好看的。”
苏弱水淡淡应一声,看到地上放着的蒲垫,便提裙坐了下来。
周宿看一眼牡丹,再看一眼苏弱水,神色微沉。
他撩袍坐到苏弱水身边,旁边站着的小僧去里头请人。
不消片刻,一位中年僧人便走了出来。
他朝苏弱水和周宿行礼之后,便开始讲经。
苏弱水对经书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窍不通的。
她表面听着大师讲经,时不时点一点头,实际上心思早就飞远了。
周宿对佛经这种东西也不感兴趣,他坐在苏弱水后面,视线直直地看着她,毫无遮掩。
大师讲得口干舌燥,抬眸一看两人,又闭上眼,继续讲经。
大概讲了一个时辰,终于讲完了。
苏弱水的腿都坐麻了。
她慢吞吞站起来,朝大师行礼。
大师回礼道:“寺内有藏经阁,郡主和世子可去一观。”
苏弱水不太感兴趣,可这位世子明显觉得她很感兴趣。
苏弱水走在前面,往不远处的藏经阁走去。
周宿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牡丹,神色厌弃的朝站在门口的赵温道:“郡主不喜欢,都扔了。”
藏经阁很大,是一座飞檐翘角的三层楼阁。
苏弱水为了不跟周宿面对面相处,自己一个劲儿的往上走,可这男人根本就甩不掉,一直黏在她身后。
苏弱水能感受到,他那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就好像要透过帷帽将她看穿,像一条毒蛇。
一条掩盖在漫漫青色之中,颜色与青草一般的细长竹叶青。
苏弱水加快了脚步上二楼,趁着周宿没追上来,挤进一个安静的角落。
她躲在角落里,看着周宿在这层转了一圈,没找到她,又上了第三层。
苏弱水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取下帷帽,发现自己都走出了一身细汗。
她左右转了转,看到一旁有一张椅子。
苏弱水坐过去,侧身望向旁边的窗户。
窗户半开,露出天际云霞,有风拂过,轻轻吹起她的秀发。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佛香,苏弱水轻轻呼吸一口,还能嗅到一点寡淡的桂花香气。
有些想吃桂花糕了,回去的路上可以买一包,桂花糖也不错,还有桂花甜藕,里面要塞着糯米的那种,切成一片一片,吃起来又香又糯又甜。
苏弱水想完,转头,突然跟藏在书柜后面的周宿对上了视线。
青年双手负于后,安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苏弱水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一段乍然闪现的记忆。
她想起来了。
原著中周宿这位代王世子出身在扬州,少年时备受磋磨,后终于苦尽甘来被接入代王府。
她去过扬州,见过他。
那时候的场面跟现在很像。
苏弱水想到那箱话本子,想到汇贤堂,想到那个躲在书柜后面的少年,脸上沾着血,唯独眼下一点泪痣,令人记忆深刻。
眼前青年的脸与少年带血的脸重合在一起。
居然是他-
苏弱水从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好心的农夫将冻僵的蛇放入衣服里面保暖,却没想到醒过来的蛇将农夫咬死了。
故事告诉我们,不要随便产生恻隐之心。
苏弱水呆呆地盖着被子躺在床上。
其实就算她不救的话,按照原著剧情,周宿最多吃点苦头,也能自己逃出来,不过就是断胳膊断腿而已。
是她多管闲事。
只是她救了他一次,他还反过来要算计她,这让苏弱水感到很难受。
被一个自己救过一次的人背刺,和一个陌生人算计,感受是不一样的。她虽不要报答,但也忍受不了背刺,如此算起来的话,还不如不救。
他认出她来了吗?
如果没认出来,她还心存侥幸,想着若是自己说她救过他,他是不是就能放过她?
如果认出来了,那就什么都不必说了。
周宿想要北平,区区一个救过他一次的北平郡主算什么。
苏弱水实在是睡不着了,拿起床头那盏小灯起身。
她拿着小灯在屋子里乱转,最后坐到书桌后面。
书桌上面摆了一个紫檀木的小盒子,里面装着近日里陆泾川给她来的信。
陆泾川给她写的信实在是太多了,苏弱水都看不过来,大部分都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有时候他甚至连自己一天吃了几顿都要给她说。
可现在,苏弱水一个人坐在这偌大的屋子里,想到的却只有陆泾川。
她望着平日里嫌烦的书信,这会儿却莫名觉得安心。
她从里面取出最新一封书信,小心翼翼拆开。
就着一点灯色,苏弱水慢慢读信。
毫无意外,又是一堆废话。
苏弱水耐心地看到最后。
“好想阿姐,阿姐想我吗?”
苏弱水捏着信,晕黄的灯光将她的脸衬得瓷白如玉,她慢吞吞地研墨,然后撩起袖子提笔,只写了一句话,字迹也比较潦草。
她写:想你,快点回来-
给陆泾川的书信送出去了,苏弱水的心安了一会,再看到周宿送来的梅花时,又开始不平静起来。
如果没有扬州那一遭,周宿对苏弱水并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情绪影响。
她只是觉得不值得。
虽然人是她自己要救的,但被自己救过的蛇反咬一口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苏弱水回忆起周宿手腕上系着的那两颗珍珠,她想,周宿应该是记得扬州一事的。
感觉更差了。
苏弱水情绪不佳,连着好几日都没有见周宿。
那边周宿送的东西日日不重样,几乎堆满半个院子。
苏弱水抬头望天,明日便是中秋,陆泾川终于要回来了。
“郡主,代王世子邀您今晚出游,说今日庙会就已经开始了。”
苏弱水已经躲了周宿好几日了,再躲下去说不定会触到他的底线,毕竟周宿完全不介意跟一块牌位成亲。
不,他或许更希望她是一块牌位。
“好。”
苏弱水应了,起身换了身衣裳,带着画屏去赴约。
周宿正等在外头,他站在花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出来,对着外头的池塘照了照。
男人一袭笔挺淡白长袍,身上佩玉,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是新的,连一丝褶皱都寻不到。若站近了,还能嗅到淡淡的熏香和皂角味道。
苏弱水倒是没有周宿那么仔细和郑重,她只是换了件外出的裙衫。
因为还差几日才满三年孝期,所以苏弱水身上的衣物照旧还是素雅为主。
她站出来一看,身上的裙衫跟周宿身上的袍子颜色无比相近,不是纯粹的白,而是淡淡的白。两人站在一起,像是一起做的一整套衣裳。
“郡主。”
周宿拱手行礼。
苏弱水回礼,两人一前一后往外去。
周宿与苏弱水搭话,苏弱水淡淡应几声,抬头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窸窸窣窣落下来的桂花。
桂花细碎,落在房廊上,到处都是桂花香,从王府蔓延到街道上。
街道两旁时不时也能瞧见桂花树,生得高大又茂密,偶有人拿着竹篮子去摘桂花,敲得桂花树窸窸窣窣又落起桂花雨。
日头慢慢倾斜,四处挂起了灯。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苏弱水顺着人潮走了一段路后,发现周宿一直跟在她身边,替她隔开人群。
对上苏弱水隔着帷帽的视线,周宿温柔一笑,“人很多,郡主小心被冲撞了。”
苏弱水点头,表示感谢。
四周人确实很多,还有一些戴着面具游玩的。
远远的,苏弱水似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天狗面具,可一晃眼,那个面具又不见了。
苏弱水眨了眨眼,抬手撩开帷帽,四处戴着面具的人很多,却没有见戴天狗的,大家都选择了兔子之类适合中秋气氛的。
苏弱水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人群太挤,周宿贴到了她身边,手背蹭过她的手指。
苏弱水下意识转身,往偏僻处去,周宿立刻跟了上来。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提了一盏兔子灯,正巧照亮了这处僻静地。
“小姐,公子,要看看面具吗?”
此处也有小摊。
“小姐,公子,看看灯笼吗?”
“我这里的冰糖葫芦也好吃,小姐要尝尝吗?”
这些小摊来得晚,没有抢到好位置,难得看到有两位顾客,都忙着招揽。
苏弱水随意挑了一个摊子,是卖面具的。
“郡主喜欢哪个?”
周宿已经掏出了他的钱袋子。
苏弱水出门确实没有带钱的习惯,平日里都是画屏跟着她一起付钱的。
对了,画屏呢?
苏弱水转头去寻画屏,周宿道:“郡主别担心,人多,我们走散了而已。”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走散,而是有预谋的走散。
苏弱水看一眼周宿,没有说什么,一边想着找个借口赶紧回府,一边下意识低头选面具掩盖思绪。
心里想着什么,苏弱水就拿了什么。
她拿了一款青色面具,眼睛下方是细长一条蛇尾,看起来有些阴暗的优雅。
“郡主喜欢这个?”
她不喜欢,只是觉得跟你很像。
苏弱水拿了又放下,周宿却在她放下之后又拿了起来,然后付了钱,“我倒是觉得好看。”说着话,周宿将面具遮在脸上,露出一双眼,安静地看着苏弱水。
此处灯火阑珊,周宿的身影半明半灭。
戴上面具,周宿的蛇塑人设更加立体,苏弱水被他看着,那股被盯上的毛骨悚然感又上来了。
“时辰不早,我有些累了。”苏弱水垂眸说完,下意识后撤,却不防撞到一个人。
苏弱水身子一歪,腰间攀上来一双臂膀支撑住她,那人站在她身后,比她高出许多,身型高挑,肌肉紧实却不夸张,只是硬邦邦的,咯得她有些疼。鼻息间涌上来一股甜腥味,带着淡淡的尘土气。
苏弱水挣扎受惊回头,看到一张天狗面具。
男人真的很高,比她高出一个头都不止。
他身上一袭黑袍,歪头看她,马尾散在肩膀处,头上系着熟悉的红色宝石发带,那个天狗面具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薄薄的一片唇,他弯了弯唇角,眼神却极冷。
“阿姐。”
第27章 阿姐就是这样想我的?
听到熟悉的称呼, 苏弱水的身体从僵硬到柔软。
男人的指尖探入帷帽之中,勾住她的珍珠耳坠,视线直直落到对面的周宿脸上。
短短三年。
陆泾川的手更加粗糙有力, 搭在她的腰肢上, 一手便能掌握。
那只蹭着她的耳坠的手上还带着淡淡的浅色伤痕,粗糙的摩挲过她的面颊, 然后缓慢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轻轻摩擦。
周宿的视线从男人握在女子腰间的手往上移,落到肩膀上,最后落到男人的脸上。
他戴着蛇面具与戴着天狗面具的陆泾川对上视线。
两个男人的眼神火光四溅,又阴暗凶戾。
“阿姐,他是谁?”
陆泾川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下移,放松地横在她胸前, 指尖搭在她的肩膀上,形成一个半圈, 下颚放到她肩头,将她完全牢牢锁在自己身前。
苏弱水动弹不得。
她深吸一口气, “是代王世子。”
“未婚夫。”
苏弱水与周宿一起开口。
苏弱水的声音被周宿压下去, 陆泾川听到周宿的话,原本闲适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他缓慢站直身体,看向周宿。
陆泾川比周宿略高些, 审视的时候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锐利。
周宿却半点不落下风, 他气质偏风流温润,有一种以柔克刚的意思。
周宿唇角带笑,又慢吞吞重复了一遍,“阿弟,我是你阿姐的未婚夫。”
陆泾川面无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 然后低头看向苏弱水。
“是吗,阿姐?”
苏弱水无法辩驳,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很低的嗤笑声,像是气急了却反而笑了。
苏弱水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攥住,恶狠狠的,像是要将她的指骨捏碎,可她抬头去看的时候,发现隔着那个天狗面具,陆泾川看着周宿的眼神更吓人,像是要将他活剐了。
苏弱水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疼了。
画屏终于寻了过来,苏弱水得空喘息,提裙上了马车,没想到下一刻,戴着天狗面具的陆泾川也跟着钻了进来。
苏弱水现在出门都习惯坐小马车,出行方便不必跟大马车似得将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原本少年时的陆泾川就生得高挑纤瘦,现在三年过去,男人的压迫感不减反增,整个人不说话站在那里,就足够令人心悸。
那是一种从沙场上带下来的血腥气质。
陆泾川一进来,画屏便没地方坐了,她下了马车随在马车后头。幸好街上人多,马车走得还没有人快。
画屏下去之后,马车内只剩下陆泾川和苏弱水两人。
苏弱水靠马车壁坐着,隔着一层帘子,外头的光色很难透进来,她只能瞧见陆泾川的轮廓身形,像一座小山似得坐在自己身边。
陆泾川自从坐进马车之后就没有说话。
他低垂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躬身,马尾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微晃动。
可这份曾经的少年感已经消失,变成了摄人的凛然。
苏弱水感觉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
“疼吗,阿姐?”
男人突然开口。
苏弱水搭在膝盖上的手被人托起,陆泾川摩挲着她微微泛红的手掌。
苏弱水摇头,“不疼。”
说完,她想抽开自己的手,指尖却被人攥住。
陆泾川侧过了身,他高大的身形俯下来,唇贴上她的指尖。
濡湿的触感从指尖到手背,再到手腕。
这样古怪的亲昵,苏弱水已经三年没有感受过了。
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可其实并没有。
男人一靠近,她就能嗅到他身上那股甜腥味,比之前更重了。像是从血水里泡过一遭,重回人世间的那种感觉。
苏弱水抬眸,男人那张戴着天狗面具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她呼吸一窒。
陆泾川勾唇,握着苏弱水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阿姐替我把面具摘了吧。”
语气温柔,像刚才那股子浑身戾气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弱水的一只手被他握着,只剩下另外一只手,她倾身过去,摸黑找到面具的绳子,轻轻一抽。
面具掉了下来,男人的脸浸在黑暗里,苏弱水依旧看不清楚,只瞧见一点艳丽的轮廓。
马车停了,从北平王府的角门斜拐进去。
北平王府门口灯火通明,马车帘子被风掀起之时,光色透照进来,苏弱水终于看清楚了陆泾川的脸。
这是一张极具有冲击力的脸,艳丽到极致的美,像夏日里糜烂的花,少年时伪装出来的温和消失殆尽,眼眸之中浸满了野心。
北平王终究还是没有驯服这头恶犬,反而将他养得更加肆意妄为,原形毕露。
长久的戎马生涯也没有在陆泾川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这大概跟基因有关系。
苏弱水曾经有个高中男同学,怎么晒都晒不黑,反而越晒越白,不知道让多少女生羡慕嫉妒恨。
陆泾川大概就是这样的体质,他的肌肤又白又细,透出凌厉昳丽的眉眼,在若隐若现的光色中艳到令人心惊。
少年成长起来真的很快,短短三年时光,苏弱水已经认不出来了。
“好看吗?阿姐。”
苏弱水下意识点了点头。
男人眉宇间的戾气彻底消失,他用面颊蹭了蹭她的掌心,然后跟从前一般蹲下来,将自己的下颚放在她的膝盖上。
只是他不再有少年时的体型,现在蹲在她身边将下颚放到她的膝盖上时,还要再躬身屈膝下来。
陆泾川也察觉到了不对,他索性双膝跪在地上,卡在苏弱水的脚旁边,然后伸出双臂圈住她的腰,把脸贴上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阿姐。”
少年时的陆泾川就已经让苏弱水难以招架,三年后的陆泾川更加令苏弱水觉得侵略性十足。
苏弱水身形僵硬地坐在那里,陆泾川用鼻尖蹭她,“阿姐,你瘦了。”
苏弱水倒是不觉得,她在这三年内吃好喝好,只是胃口小,又天生不容易胖,或许是长高了一点的,只是比起陆泾川这种一下窜起来的很不明显。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待了一会,直到马车外传来画屏的声音。
“郡主?”
苏弱水缓了缓神,“等一下。”说完,她推了推陆泾川。
掌心贴在男人肩膀上,只感觉到一股硬邦邦的肌肉。
陆泾川纹丝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苏弱水歪头去看他。
男人闭着眼,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惫之色。
看起来真的很累。
真睡着了?
苏弱水伸手探了探陆泾川的鼻息。
男人霍然睁眼,“阿姐,我只是睡着了,不是没气了。”
苏弱水略显尴尬地收回手。
“郡主?”
这次是周宿在外面唤她。
苏弱水明显感觉那双圈在自己腰间的臂膀突然用力。
“郡主送我的面具我很喜欢,今日与郡主游街,我很开心。”
周宿站在马车外,盯着轻微晃动的马车帘子,里头隐隐绰绰露出陆泾川和苏弱水的身影。
两个人亲昵地贴在一起,透出独属于姐弟间的默契。
“郡主,夜深露重,早些休息。”
周宿说完,站在原处又盯着那马车帘子看了许久,才拿着手里的面具转身离开。
马车内的气氛不算太好。
“未婚夫?”陆泾川抬眸看她,“什么时候来的?”
苏弱水想了想,如实回答,“半个月前。”
马车内气氛沉默一瞬,霍然变得阴冷起来。
男人不止是身高体型变了,说话的嗓音也变了,他语气低沉暗哑,“阿姐就是这样,一边送别的男人面具,一边想我?”
苏弱水觉得有些冤枉。
“我没有送他面具。”
而且他也不是别的男人,名义上来说,他确实是她的未婚夫。
苏弱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觉得现在说这些话可能不合适,因此只捡了好听的,“他的面具是他自己买的。你要是喜欢,我也给你买一个。”-
世子府上下通明,苏弱水坐在自己的院子里还能听到隔壁院子的嘈杂声。
北平王府的世子三年未归,说好明日才回,没想到今日就快马加鞭提前回来了。
虽然一切基本已经准备妥当,但下人们还是被陆泾川打得措手不及。
方才苏弱水在马车内的最后那句话似乎是说对了,男人并没有再为难她,自己回了院子,她也终于得以脱身。
苏弱水翻开面前的话本子看了一会,心思却没有办法凝聚起来。
周宿应该很快就会对陆泾川出手,比起她这个可有可无的郡主,陆泾川才是那块他要啃的骨头。
虽然很卑鄙,但有了陆泾川在前面挡着,苏弱水莫名觉得安心不少。
只是她没有想到,三年过去,陆泾川对她的亲昵丝毫不减。
难道是蒙古美人不吸引人?
苏弱水垂着头,指尖在话本子上一点一点的发呆。
“阿姐。”
她正坐在窗前,前面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苏弱水猛地一下抬头,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可眼前分明站着一个男人。
比起在马车内的惊鸿一瞥,现下立在廊下的陆泾川整张脸完全暴露在她面前。
他披散着头发,肤色雪白,唇色殷红,少年时面容上残留的圆润气息彻底消失,眉骨、鼻子,都变得锋利而流畅,极致的骨相之上,是一种并不女相的美。
陆泾川沐浴完毕,身上湿漉漉地披着一件外衫就过来了。
他单手撑在窗户口,直接踩着她的书桌进来,一点都不避嫌,也没有三年未见的生疏。
苏弱水赶忙抢救自己的话本子,然后看着书桌上面那个湿漉漉的鞋印子蹙眉。
她认命地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确定不会被画屏发现之后,转身看向那个自来熟的男人在她的屋子里绕了一圈,如同野兽巡视领地一般,打开她的衣柜,拉开她的梳妆台,最后视线落到另外一个窗口的白玉瓶上。
白玉瓶里还插着一枝梅花。
“府中梅花应该还没开吧?”陆泾川指尖掐起一朵梅花放到鼻下轻嗅。
“是代王世子早上差人送来的。”
苏弱水说完的下一刻,那支梅花就被从窗口扔了出去。
苏弱水:……
陆泾川顺手将窗子关上,然后从木架子上取了一块苏弱水的干净巾帕递给她,神色慵懒,“阿姐替我擦头发。”
三年前苏弱水就干过这活了,虽然已经三年没干了,但业务还没有生疏。
陆泾川坐在椅子上,苏弱水站在他身后,慢吞吞的替他擦头发。
男人的发丝一如既往的柔软,看来蒙古的风沙并没有改变他的发质,反而变得更加细密了。
苏弱水擦了很长时间,才勉强将陆泾川的头发擦干。
眼前又出现一柄牛角梳,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送到她面前。
苏弱水认命地接过来,继续替陆泾川梳发。
终于收拾完,苏弱水甩了甩自己有些酸涩的胳膊,将巾帕重新放回木架子上,想着这块巾帕不能用了,明日让画屏替她换了。
放完帕子,苏弱水转身,看到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自己床上。
天气慢慢冷了,虽然空气里还带着湿软的温度,但苏弱水这具身体畏寒,床上早早放了薄被。
陆泾川就压在那薄被上,半张脸埋进去,显得很是舒适,如同恶犬终于回到自己的暖窝,放下了浑身戒备。
这床对于苏弱水来说是很大的,可放了一个陆泾川之后却变得狭小不少。
屋外廊下突然传来脚步声,苏弱水下意识起身去拉陆泾川,“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然后下一刻,苏弱水被陆泾川拽进了帐子里。
两层幔帐落下,将里面遮掩的结结实实。
画屏推开门进来,看到屋内亮着灯,帐子却已经放下了。
“郡主?”
画屏唤了一声,帐子里传来苏弱水的声音,“我要睡了,替我将灯熄了。”
“是。”
画屏将屋内那盏很亮的琉璃灯熄灭之后,整个屋子瞬间昏暗下来。
“今日不用守夜了。”
帐子又传来苏弱水的声音。
画屏点头,“是,郡主。”
临走前,画屏还贴心的将窗子关好,才慢慢退出去
重重帐子盖下来,将里面分割成一个小世界。
苏弱水蜷缩着身体被陆泾川搂在怀里,男人成长不少,骨骼肌肉都放大了一倍,属于少年的青涩感褪去之后,身上散发着的是那股难以令人忽视的威压感。
像一座锋利的青山,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你太重了我喘不上气。”
男人的呼吸打在她后颈处,苏弱水缩了缩脖子,声音很轻的抗议。
三年未见,女人好似一点都没有变。
只是身型更加清瘦窈窕,身上那股子脱尘的气质也愈发清冷。
方才初见,他隔着人群看她站在月下时,陆泾川真害怕她会乘风去了。
“这样呢?”
苏弱水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她被人掐着腰直接揽到了陆泾川身上。
从刚才背对着男人到现在跟男人面对面,苏弱水更加紧张,还不如刚才呢。
她双手撑在陆泾川肩头,狼狈低头,黑发沾了一些热汗在透白的脸上,“你不能回你自己那里去吗?”
陆泾川抚着她柔软顺滑的长发,从发顶抚到发梢,“不能。”
男人指尖绕着她的长发,亲昵的用面颊蹭她的脸,“阿姐不是说想我吗?难道是假的?”
动作越亲昵,苏弱水越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低气压。
他似乎还在生气,只是苏弱水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
她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不是假的。”
“那未婚夫呢?”男人语气温柔,贴着她的耳廓。
“……也不是假的。”
第28章 阿姐,求佛不如求我
翌日风高气爽, 苏弱水难得早起,她想躲开陆泾川和周宿,便与画屏商量着一道去郊外踏青, 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碰到了守在门口的周宿。
“郡主。”
周宿温和行礼。
苏弱水藏在帷帽后面的面色白了白, 回了一下礼,想绕开他走, 却不想男人紧跟上来, “郡主要去哪?”
“出去转转。”
“正好我也想出去转转。”
在陆泾川回来之前,周宿跟着她转,苏弱水能理解,可陆泾川回来之后,周宿不是应该跟他的那个谋士赵温想着怎么对付陆泾川吗?为什么还要跟着她转?难道是拿她当幌子,为了避免引起陆泾川的警惕心?
如此一想, 苏弱水就明白了。
“那就一起吧。”
两人走出几步,前头房廊下靠着一个人。
他屈着单膝, 斜斜靠在红漆柱子上,手里抛着一颗苹果。
那苹果鲜艳如血, 小小一颗, 被他抛得上上下下。
陆泾川的视线如利刃一般落到同行的两人身上,“阿姐要去哪?”他径直忽略周宿,走到苏弱水面前, 高大的身影微微弯腰, 一只臂膀就这样搭上苏弱水的肩膀,然后歪着头看她。
昨夜两人在帐子里谈完话之后,陆泾川霍然阴沉着脸撩开帐子就出去了。
看起来像是又生气了。
今日一早,他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苏弱水想了想,道:“出去转转。”
陆泾川勾唇, “一起。”-
三人一道出了府,陆泾川率先坐上苏弱水那辆青绸马车,然后单手撩着帘子,朝苏弱水伸出另外一只手,“阿姐,上来。”
苏弱水犹豫了一下,抬手握住陆泾川的手,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周宿站在另外一辆马车前,脸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直到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落下来,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周宿撩袍进入自己的马车。
赵温跟在后面上来,“世子,苏锦书已经回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她与她的阿弟似乎关系很好。”
“苏锦书此人心思缜密,若要动手需得一击得手,不然一定会打草惊蛇。”
“他们真是亲生的姐弟吗?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
赵温:……
“世子。”
“听闻已经故去的北平王妃是位极美艳的美人,北平王亦生得清冷俊美,难道是一个像母亲,一个像父亲?”
“世子……”
赵温的面色变了,他皱眉看向周宿。
周宿终于正眼看赵温。
“我若杀了她阿弟,她是要恨我的。”
这才是周宿对赵温的话答非所问的原因。
赵温看着周宿,沉默下来。
从见到这位北平郡主的第一眼开始,赵温就知道此行会增添许多麻烦。
可他心中仍寄希望于自家世子能看明白自己的伟大前途,而并不是将人生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世子,我们已经走到现在了,您要放弃从前所有的努力吗?您难道还要做回那个被人人唾弃的妓女之子!”赵温压低声音,语气中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马车帘子轻轻飘动,周宿的脸在光影中变幻。
他的眸色变得阴郁,置在膝盖上的手也跟着用力攥紧到青筋暴出。
“世子,您现在是过得太舒服了吗?您以为您止步于此就足够了吗?天下马上就会大乱,到时候,您到底是要匍匐于他人脚下成为臣子,还是要坐上那个位置。”
赵温似乎是忍不下去了,他句句戳在周宿心尖上。
于周宿而言,身为妓女之子的耻辱是他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抹去的烙印。
他认为,只有坐上那个位置,他才能彻底从这份从前的屈辱之中解脱出来。
“知道了,你去安排。”-
马车内,陆泾川坐在苏弱水身边,手里摆弄着那颗红彤彤的苹果。
他从腰间掏出匕首,用帕子擦了擦,开始慢条斯理地削苹果。
陆泾川的手又快又稳,即使马车不甚平稳,他的苹果皮也没有削断。
将削好的一小片苹果送到苏弱水面前,陆泾川温声哄她,“阿姐,吃苹果。”
苏弱水张嘴,避开陆泾川的指尖将苹果咬进嘴里。
苹果很脆很甜,苏弱水却不太爱吃,吃了几片就不用了。
“阿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挑食。”
也没有吧,是他总给她吃她不爱吃的东西。
陆泾川用指腹擦了擦女人濡湿的唇角,然后将剩下的大半个苹果吃了。
苹果清脆的啃咬声在马车内回荡,苏弱水小声询问,“父王怎么还没回来?”
陆泾川瞥她一眼,“父王还在处理营中事务,要过段日子才能回来。”
苏弱水点头,闭嘴了。
她记得原著中提到,陆泾川出事假死之后,北平王得到消息,才匆匆忙忙赶回来。
马车停在郊外,隔着帘子,外头的人声断断续续。
今日天气凉爽,又是中秋佳节,大家都三五团聚的出来游玩。
附近有一排桂花树,苏弱水下了马车后远远就瞧见那里聚了许多人。
画屏提着食盒下来,被陆泾川抬手接过。
他跟在苏弱水身后转,苏弱水寻了一个僻静地,将吃食摆上。
“郡主。”周宿也寻了过来,他身后跟着赵温和几个小厮,手里拿着围挡,将附近围拢了起来,制造出一块独立空间。
北平城的贵女们出游就喜欢用围挡圈起来活动,一方面避免与外人接触,另外一方面也能玩得尽兴。
“阿姐,吃奶茶。”
“郡主,我带了致美斋的柿子软酪。”
陆泾川捧着一杯刚刚加好了蜂蜜的奶茶送过来。
这边周宿也捧了一个装着一颗柿子软酪的碟子送过来,还贴心地奉上小勺子。
苏弱水看一眼两人,没动,身后的画屏极其有眼力劲的上前,一手拿一样,“奴婢来伺候郡主就好,两位世子爷吃好喝好。”
然后这两位当真开始吃好喝好,一个喝,一个也跟着喝,一个吃,一个也跟着吃,就像在比赛似得。
苏弱水深吸一口气,“画屏,替我去打点水来。”
“我替阿姐去。”陆泾川在周宿开口前站起来,跨出围屏。
周宿坐在那里,眯眼盯着人看。
陆泾川冷笑一声,拿着洗手的水壶往外去。
终于走了一个。
苏弱水扶着画屏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苏弱水顺着山坡往上走,附近还有摆摊卖东西,或做小游戏送东西的。
比如投壶送灯笼,射箭送人偶之类的。
围观的人太多,苏弱水也没有看中什么,她继续往前走,倒是看中了一个卖风筝的小摊。
这位显然是老手艺人了,古代风筝上面的图案都是自己画的,画得风筝图样惟妙惟肖,颜色艳丽。
“郡主喜欢?”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周宿不等苏弱水说话,径直挑了一个付钱。
“那边有空地。”
周宿引着苏弱水往侧边去。
这里离桂花树远些,也没有多少人,齐齐整整一块空地,周宿放飞手中纸鸢。
苏弱水仰头看去,纸鸢迎风摇展,是她这种性格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肆意洒脱。
“郡主知道这只是什么纸鸢吗?”周宿偏头,看到苏弱水仰头望向纸鸢时的眼神。
女人眉心那点朱砂痣印在澄澈天空之中,清冷之中带着一抹淡淡的光华,修长白皙的脖颈衬出优美的线条轮廓,身上素衣翻飞,有淡淡的熏香味道轻轻飘过来。
苏弱水摇头。
周宿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暗色,“是比翼双飞的鸳鸯。”
男人话音方落,天空中的纸鸢摇晃一下,周宿手里的线被一支箭精准射断。
纸鸢摇摇晃晃地落下来,砸在不远处手持长弓的男人脚边。
落日熔金,陆泾川站在那里,一袭黑衣,宽肩窄腰,身后是射箭换礼物的小摊,他拿着别人的弓箭,一脚踩上那只纸鸢-
那只裂开的纸鸢被陆泾川扔进了河里,连最后的尸骨都没有剩下。
回去的路上,陆泾川阴沉着脸,摩挲着手里的洗手壶。
苏弱水安静坐在马车角落,没有说话。
“阿姐喜欢他?”
陆泾川突然转头看她,脸上戾气尚未消散。
苏弱水偏头,不与他对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男人径直打断,眼神越发阴郁,“所以,阿姐是愿意嫁给他的?”
苏弱水沉默,没有正面回答。
而这份沉默在陆泾川看来就是默认。
男人攥紧手里的洗手壶,力道大到几乎要将其捏碎。
一路上,陆泾川没有再说话,苏弱水也没有与他搭话,两人一齐回了府,直到晚间,苏弱水也没有看到陆泾川的人。
“郡主,今日中秋,膳房送来了菜品单子,您看看要用些什么?”
苏弱水接过单子,点了一份烧鸭子和清蒸蟹,还有一份应季的清炒菊花涝,再加几碟子冷菜和热炒素菜就差不多了。
虽然苏弱水点的少,但膳房自然不会就送这么点过来,他们将剩下的菜色替她配齐了后,又送了一些月饼和瓜果上来。
一碟通体雪白的月饼,印了“福”“月”字样,也不是专门用来吃的,就是用来看的。
水果摆的是石榴、葡萄、苹果,取的也都是吉祥意思,果盘用青瓷码放,讲究一个月圆团圆。
“郡主,要唤世子过来吗?”
今夜中秋,自然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
“不必……”
苏弱水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晃过来一个身影。
陆泾川换了一身衣裳,手里提着一个酒壶,放到桌子上。
“今夜中秋,父王没有回来,我怕阿姐孤单,特意来陪阿姐。”
陆泾川晃了晃手里的桂花酒,替苏弱水倒了一杯。
男人脸上不见白日里的戾气,整个人透出一股闲适之感,像是想通了什么事,见苏弱水盯着自己,还笑意盈盈地单手撑着下颚与她对视,黏糊糊唤她一声,“阿姐。”
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这样就好-
上次一起过中秋,还是三年前。
浓郁的桂花酒香扑鼻,苏弱水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不甜不涩,酒香袭人,也不辣口,很好入嘴。
苏弱水不知不觉吃完一杯,香腮之上浮现隐隐红晕。
坐在她对面的陆泾川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的摆弄筷子夹一口菜,然后往她酒杯里添酒。
苏弱水吃了几杯,风一吹,酒气上涌。
她冷不丁想起多年前自己醉酒坠入池塘的事。
当时她的腿脚还没好利索,到底是为什么要往池塘去?
苏弱水想了想,没想明白,醉酒的人自然是没什么理智的。
“阿姐。”
耳畔处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苏弱水偏头,看到原本坐在自己对面的陆泾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身边。
她眨了眨眼,眼神有些无法对焦。
苏弱水知道,自己醉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要休息了。”
苏弱水想起身,腰间却多了一只手。
她抬头,望入陆泾川那双深沉的眼眸中,那里面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应该说她早就看懂了,只是一直在欺骗自己看不懂。
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个。
月色溶溶,罩下一层温柔的光。
苏弱水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下意识起身抬手推人,力气软绵绵的,被酒意化开。
陆泾川轻笑一声,一把掐住她的腰将人按进怀里,然后捏着她的下颚强硬抬起。
女人露出柔软的脖颈,如同天鹅一般带着一股凄冷的优美。唇瓣湿润带着酒香,带着漂亮的樱桃色,待人衔取。
陆泾川俯身,一口咬住她的唇。
好疼。
苏弱水尝到血腥气。
她抓住陆泾川的马尾拉扯,勉强将男人拽离一点。
“我是你阿姐。”
苏弱水故技重施。
可现在的陆泾川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陆泾川。
苏弱水看到他眸色更深,直接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往屋内去。
“你要干什么?放我下来……”
屋门被陆泾川一脚踢开,苏弱水头晕目眩的被扔在帐子里。
柔软的薄被起到了缓冲作用,苏弱水并没有摔疼。
她弓起身子想起身,身后压下来一具炙热的身体。
“阿姐,这三年里,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
“你抱抱我吧,嗯?”
“你醉了……”苏弱水往前爬。
被人箍住细腰按下。
“阿姐想去哪?”
“画屏……妈妈……”苏弱水在陆泾川身体下蜷缩着唤人。
“今夜中秋,丫鬟婆子们都在外头吃酒。”陆泾川轻轻抚过女人渗着香汗的面颊,“阿姐,我们姐弟亲近一下而已,你怕什么?”
苏弱水出了一身汗,身上的酒意却更浓了。
陆泾川确实没做什么,他只是亲她,变着法的亲。
从一开始的毫无章法,到后来的无师自通。
浓郁的桂花酒香在两人之间流转,苏弱水的下颚处汗滋滋的,抬臂挣扎的时候扯落了陆泾川的发带。
男人的头发散落下来,妖物一般的脸上渗出绯色。
陆泾川一把握住苏弱水死死攥着佛珠的手。
“阿姐,求佛不如求我。”-
宿醉的感觉不太好。
尤其是昨夜发生了极不好的事。
苏弱水惊醒过来,头疼欲裂。
画屏撩开帘子看到苏弱水捂着头坐在那里蹙眉,赶忙让人把温好的解酒汤送来。
苏弱水用了解酒汤,又吃了一小碗清粥,这才勉强缓过来。
只是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苏弱水抚到自己带着印子的唇瓣,眉头蹙得更深。
“世子呢?”
“一大早就出去了,好像是驻扎营那边有事。”
北平王带兵北伐,留下一万兵力驻扎北平。
“对了,世子出去后不久便差人给郡主送了一样东西来。”
画屏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抱进来。
是一只比昨日周宿买的那只更大更漂亮的鸳鸯纸鸢。
恍惚间,苏弱水想起昨夜男人覆在她耳畔处说的话。
“阿姐只能要我送的东西。”
苏弱水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虽然昨夜她记得清楚,自己并没有跟陆泾川发生关系,但这样的场面对于苏弱水来说已经算是极其失控了。
她原本以为三年时间过去,陆泾川对她的兴趣会减少甚至消失,可很明显,他对她依旧存在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感。
苏弱水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陆泾川对她的感觉。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一份少年时对女性的冲动,苏弱水将其归咎于少年的好奇。
可三年后,陆泾川褪去了那股少年冲动,变得沉稳干练,他对她的占有欲却似乎越来越强了。
“画屏,替我将王妈妈喊来。”
王府分内外宅,外宅由管家管着,内宅由王妈妈看管。
“妈妈,世子那边有侍女伺候吗?”苏弱水说话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嘴里的伤口。
王妈妈道:“世子不喜旁人伺候,尤其是侍女,用的都是小厮。”
苏弱水想了想,道:“我挑几个侍女给阿弟送去,阿弟年纪大了,也该有几个侍女伺候了。”顿了顿,苏弱水又道:“就说是给世子挑侍女,让愿意的过来。”
一上午,苏弱水就在忙着给陆泾川挑选侍女。
苏弱水记得原著中陆泾川的红粉知己很多,环肥燕瘦,性格或温柔或泼辣或高冷的,应有尽有。
因此,她也就按照这个标准,给陆泾川挑了四个。
一个精致娇小,玲珑心窍。
一个高挑温婉,江南美人。
一个丰腴泼辣,活泼开朗。
一个高冷话少,沉默寡言。
苏弱水最后又问一遍,“你们是真心自己愿意伺候世子的?”
四位美人纷纷点头。
苏弱水这才安心,让王妈妈趁着陆泾川还没回府,将人送去。
做完此事,苏弱水睡了一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天色昏暗,她居然一觉睡到了傍晚。
苏弱水伸手揉了揉额角,听到外面传来画屏的声音。
“世子,我们郡主还歇着。”
显然,画屏是拦不住陆泾川的。
“阿姐这是做什么?往我的世子府里送人?”
陆泾川进来时脚步踩得很大,屋内的珠帘被他撞得凌乱。
苏弱水面前的帐子被人撩开,她有些不明白陆泾川的怒气从何而来。
她自认为自己今日做的这件事非常完美。
因为在她看来,原著中的陆泾川并没有多抗拒女人,虽然他身怀暗疾,不喜欢别人触碰自己,但这个暗疾在碰到那些红粉知己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好起来。
最重要的是,苏弱水想让陆泾川的注意力从她身上转移开去。
开眼看看这个世界上多的是美丽的女人。
苏弱水抬手,让画屏先下去。
“我听说你都没有伺候的人,比起那些小厮,自然是女孩子心灵手巧些。”苏弱水轻声解释。
陆泾川站定在她面前,盯着苏弱水看,身上的怒气被他压制回去,撑得眼眸通红。
陆泾川急喘几口气,他撩袍坐到苏弱水床沿边。
男人的情绪终于完全被他压回去,他开口的时候嗓音带着沙哑,“阿姐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就是记得才给你送人的。
苏弱水觉得自己甚是窝囊。
“昨夜我醉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避开陆泾川的视线,从枕头下面掏出来一本佛经递给他。
陆泾川低头一看,被气笑了。
“清心咒?”
苏弱水没说话,意思都在书里了。
陆泾川眯眼,“我一直觉得,阿姐应该知道些什么,比如父王为什么迟迟不恢复我的户籍。”顿了顿,他压低声音,语气变得和缓甚至柔软,“我有了战功,就算……就算不是北平世子,也可以……”
苏弱水低头,不跟陆泾川对视。
她声音很轻的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
苏弱水猜,陆泾川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肯定知道了。
可她不想捅破,她不知道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陆泾川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唇瓣上的刺痛还未消退,说话的时候被咬破的舌尖能尝到淡淡的血腥气。
苏弱水努力吞咽,避开伤口。
陆泾川明白了苏弱水的意思。
她还要他们做姐弟。
陆泾川彻底沉默下来。
他阴郁着神色,“阿姐就这么急着要摆脱我去嫁人?”
苏弱水想了想,回答道:“我迟早会成亲的,不是周宿也会是其他人。”
浓墨的绿色帐子被撩起一半,陆泾川侧坐在苏弱水身边。
他慢吞吞地偏头看她,浓艳到极致的眉眼中印出苏弱水那张清冷情薄的面孔。
比起现在这副面孔,陆泾川还是更喜欢她昨夜被自己欺负的泪水涟涟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哦?那阿姐喜欢什么样的?周宿那样的?”
苏弱水看他一眼,道:“温柔和善,斯文有礼的。”
反正不是他这样的。
陆泾川嗤笑一声。
反正,不可能跟他成亲,是不是?
第29章 阿姐巴不得我死?
苏弱水肯定不会跟周宿成亲。
也不会跟陆泾川产生瓜葛。
按照原著剧情, 陆泾川会假死消失半年,在这半年间,周宿就会跟她或者她的牌位成亲。
苏弱水还是认为, 对于周宿来说, 一个死了的北平郡主比一个活着的北平郡主更好控制。
不若她也用假死脱身?
可她出去之后怎么生存?
她的身份证件要怎么办?
这些对于主角来说都十分容易解决的事情放到苏弱水身上就变得很困难。
她没有自己的势力,脱离了原身这层北平郡主的身份, 她没有财产, 没有谋生本领,听说现在进尼姑庵都得要有合法证件,还要考试,那些一穿书就手握大女主剧本的人设显然不适合她。
苏弱水扑倒在话本子上。
原著剧情中,陆泾川被周宿暗杀假死,周宿与北平郡主的牌位成亲, 彼时北平王的身体已大不好了。
周宿在北平王身边照料其半年,眼看即将得手之时, 陆泾川回来了。
真正的藩王之子,自然比他这个女婿更得人心。
在陆泾川消失的这半年间, 他一直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因为他已经“死”了, 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北平城的地底下正在疯狂扩建一座地下军库。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私下与蒙古部落的商业经济接触。
周宿眼睁睁看着自己盘算半年的计划落空,恨得咬牙切齿, 可却也莫可奈何。
恶犬已经长成, 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的步伐。
如果按照原著剧情发展的话,她得在周宿身边苟活半年,才能等到陆泾川回来。
先不提陆泾川回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但这半年时间就够苏弱水头疼的。
苏弱水不喜欢周宿,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嫁给他。
可她也不想变成一块牌位。
或许, 她可以找北平王开口?
原著中提到,北平王是发现了原身女主写的一些东西,才会同意周宿与原身的阴婚。
原身的书信中最多提到的就是原身家庭的破碎,所以原身畅想以后有一位夫婿,组成一个幸福美好的家庭,生几个孩子陪伴成长,再看他们结婚生子,儿孙绕膝,承欢膝下。
因为没有得到过这样简单朴实的幸福,所以原身想要的就是一个普通安稳的家庭。
北平王便是看到了原身这些遗物,才会答应周宿的阴婚请求。
当时北平王已是强弩之末,人在死前总会糊涂一把,他没有看清周宿的真实面目,只想着让自己的女儿在地下能安心。
当然,周宿装得也很好,他每日替原身抄写佛经,还为原身在庙里供奉了一盏长明灯。
苏弱水蹙眉叹息,翻动着原身留下的这些书信。
如果她向北平王开口的话,北平王肯定不会逼她与周宿成亲。
可周宿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弱水左右为难。
幸好,她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意外来了-
中秋第二日是北平王妃忌日。
苏弱水照旧准备去往宝藏禅寺为王妃祈福一月。
画屏替苏弱水收拾好了衣物,刚刚坐上马车,便见里面已经有人了。
陆泾川手里拎着一个包袱,一身利落黑袍,大剌剌坐在里面,看到苏弱水过来,唇角扬起一个笑,“阿姐。”
苏弱水进马车的动作一顿,“你怎么在这?”
“母妃忌日,我自然也要去。”
这三年间,因为北平王和陆泾川没有空回来,所以一直都是苏弱水一个人去的。
现在陆泾川回来了,不去自然是不行的。
苏弱水抿唇,没有反驳,坐了进去。
她挑了一个离陆泾川最远的地方。
画屏看一眼苏弱水,再看一眼陆泾川,十分有眼力劲的没有跟上来,而是去了后头跟王妈妈一辆马车。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出了角门之后,被另外一辆马车拦住。
“郡主,世子。”周宿撩开马车帘子,“听说今日是王妃忌日,我正准备去宝藏禅寺替王妃祈福。”
这么巧?
苏弱水一愣,然后才想起来,这是周宿俘获北平王的招数,现在北平王不在,变成俘获她的招数了。
“不必劳烦世子,无亲无故的,母妃也不认得你。”陆泾川从苏弱水身后挤过来,单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马车窗子边挤开。
周宿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他垂眸,表情竟有些羞赧,“日后,也是一家人。”
陆泾川脸上连那抹讽刺的笑都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盯着周宿看了一会,将马车帘子猛地一下落下来。
马车继续前行,周宿的马车跟在他们身后。
陆泾川没有坐回去,他抱着苏弱水坐在她身边,臂膀紧紧箍着她,唇瓣贴上她的耳廓,“阿姐。”
苏弱水立刻想到昨夜的事,“那四个丫鬟你不满意,我再给你找。”
天南海北,总有陆泾川满意的。
“阿姐就这么想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苏弱水颤抖着眼睫,不敢与陆泾川对视,“你是我阿弟。”
后面的人沉默半响,没有说话,可那只箍着她的臂膀却并没有放开。
马车一路前行,两人再无对话。
宝藏禅寺在山上,听说今年多雨,昨日不巧,山上的路被冲垮了一段,他们想要上山只能绕小路上去。
小路崎岖难行,必须要万分小心。
山很高,路很陡,马车行的很慢。
随着马车帘子轻微晃动,苏弱水能看到侧边漫起来的云霞,如同来到了天宫一般。
再往上看,能看到宝藏禅寺的一点轮廓,被素白的云霞围绕,如同托举在半空之中。怪不得都说,宝藏禅寺是最接近神的天宫,也怪不得北平王要将北平王妃的长明灯点在这里。
“如果我死了,阿姐会伤心吗?”男人突然开口。
苏弱水沉默一会,道:“不会。”
她能感觉到陆泾川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她,苏弱水下意识放缓了呼吸,保持着自己冰冷的态度。
“所以,阿姐巴不得我死?”
苏弱水不知道陆泾川到底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虽然苏弱水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但如果他这样认为,那就这样吧。
只要他别再缠着她。
见女人久久不说话,马车内的气氛骤然降到冰点。
终于,陆泾川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
下一刻,拉车的马突然发出激烈的嘶鸣声,马车被拉得乱晃,苏弱水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陆泾川的胳膊。
男人伸出双臂环住她,两人还来不及反应,马车厢突然翻倒。
“阿姐!”
拉车的马不知道受到了什么惊吓,一下子冲出了山道。
山道两侧并没有进行围挡,通道极其狭小,只容得一辆马车通过。
因此,队伍被拉得极长,等守在后面的护卫兵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摔下去了-
这是苏弱水第二次经历这种事。
第一次是她刚刚穿书进来,第二次就是现在。
她再次感受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然后就是头部钝痛,似乎连位置都一模一样。
马车从山崖上滚落,变得分崩离析,苏弱水感觉到有人死死抱着自己,垫在她身下,然后重重地坠入水中。
苏弱水不会水,幸好这条河也不深,她被人抱起放到岸上。
陆泾川踉跄着放下怀中女人,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口中尝到血腥气,才发现身上不只是水,还有血。
耳边是流淌的水声,体内是急速飙升的肾上腺素。
陆泾川重重喘息,没有时间管自己,只低头查看躺在那里的苏弱水。
三年戎马生涯,陆泾川经常受伤,受的伤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一些医术,再者他是个极其聪慧的人,聪明的人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快。
头部有肿块,没有出血。
身上没有明显伤痕,骨头也没有问题。
陆泾川细细检查完毕后抬头望去,上面不远处是一棵斜生出来的古松,缓解了冲击,让他们捡回来一条命。
陆泾川起身,一股钻心的疼从胸腔处和腿部传来。
他这时候才检查了一下自己,发现他胸口很不舒服,呼吸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刺痛感。
肋骨应该断了几根。
是把苏弱水垫在身上坠落的时候,被冲击力砸断的。
陆泾川面无表情的用衣带粗糙的将肋骨固定住,然后继续检查小腿,骨头没有问题,搓掉了一大块肉,伤口深可见骨。
他撕开干净的里衣,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撒上,随意包扎了一下。
处理完毕,他重新走回苏弱水身边,轻抚过女人紧闭的眉眼。
“真可惜,我没死呢,阿姐。”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陆泾川眸色一凛,抱起苏弱水,用腰带将人绑在身上,然后抽出腰间匕首,一瘸一拐的往上去。
若此次不是意外,那么制造这场“意外”的人一定还有后手,比如在山崖之下布置补刀的人。
陆泾川一边走,一边拨开崖下阔叶,用匕首在石壁上刻下一道横切记号-
苏弱水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她很想醒过来,可是头很痛,那种一涨一涨的疼,从头部里面散发出来,让她恨不能拿把斧子把自己的脑袋劈开。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苏弱水努力睁开眼,外面很黑,黑到她连一点细碎的光都看不到。
这是哪里,怎么这么黑?
苏弱水摸索着坐起来,起身的时候头部又开始疼痛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抚上脑袋,摸到一个明显的肿块。
苏弱水缓了缓,回忆开始回笼,她记起来了,马匹突然失控,直接横冲出了山崖。
摔下去的那段记忆非常混乱,苏弱水只记得陆泾川跟她一起摔了下来。
陆泾川有天道保护,应该是死不了的。
她居然也没有死。
嗓子也很疼,干涩难吞咽,说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力气,可她还是艰难发声,“有人吗?”
无人回应。
“有人吗?”
苏弱水又唤一声,因为四周太黑,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她伸手轻轻抚摸前方。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拖过地面。
苏弱水的脸上露出警惕之色,她小声唤道:“阿弟?”
那道声音停住了。
苏弱水的呼吸也跟着一窒。
对面没有回答,苏弱水更加紧张。
这是一处很浅的洞穴,女人蜷缩着坐在里面,前面不远处是正在燃烧的火堆。
女人昏迷了一日,刚刚才苏醒。
天色很亮,可她睁着一双眼,眸色毫无焦距的对着他的左侧说话。
陆泾川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一条插在匕首上的鱼。
鱼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男人身上半湿,仅仅只靠一条腿行走和站立。
苏弱水嗅到淡淡的鱼腥味和血腥气,还有一股很浓的药草苦味。
“好黑啊……”她蜷缩着身体,企图保护自己。
陆泾川抬头看向明亮的日光-
他的阿姐看不见了。
脑部撞击产生肿块导致失明。
或许是暂时性的,或许是永久性的。
陆泾川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翻转烤鱼,燃起的火焰印照在他冷白的脸上,显出阴冷的昳丽感。
即使狼狈,男人身上也带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场。
前面有暗卫照着记号悄无声息地寻来。
陆泾川微微掀眸。
暗卫止步。
烤鱼的香气飘散过来,苏弱水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神色呆滞。
有烤鱼,就有火。
可她看不见。
苏弱水伸出手,十指放在自己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她不想哭的,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
其实能活命已经很好了。
可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
苏弱水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无声抽噎。
苏弱水并没有颓废很久,因为她知道情况已经很糟了,所以就算她再哭下去也无济于事。
因此,哭过一场,平复好了心情之后她便开始跟身旁的人说话。
“你是谁?你看到我阿弟了吗?”
刚才这个人出现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苏弱水不知道他是谁,她只嗅到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气。
“是你救了我吗?”
苏弱水锲而不舍。
终于,那股药草香气朝她靠近,似乎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苏弱水略微僵硬,她忍着没动,由那人扯起她的袖子,温柔地摊开她的掌心,在上面写字。
“嗯。”
“你救了我?你不会说话?”
那人继续写字,“嗯。”
苏弱水心里的悲伤突然就消失了一半。
她想,她一个瞎子,身边的人一个哑巴,还真挺有意思的。
“那你见过我阿弟吗?他长得很好看,穿了件黑色衣袍,跟我一起摔下来……”
“没有。”
苏弱水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掌心,然后自言自语道:“他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两人简短的交流完,苏弱水知道救她的人叫顾捡,是个孤儿,他上山采药,发现了躺在那里的她。山间多豺狼虎豹,他暂时将她带到了这处山洞里。
顾捡通晓医理,他摘了草药给她敷在伤口上,细心的替她将鱼肉上面的鱼刺摘除,然后又摘了野果给她吃。
野果酸甜,入口生津,苏弱水一口气吃了好几个,然后用顾捡递给她的手帕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因为看不见,所以苏弱水不知道现在自己多脏,就是靠感觉擦了擦。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法视物的苏弱水下意识伸手去拽顾捡,“你去哪?”
男人停顿一下,指腹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苏弱水摊开手掌。
男人在她手上写字,“添柴。”
顾捡说现在山间起了雾,还不能下山,容易迷路。
苏弱水乖巧点头,虽然她眼睛看不见,但最喜欢牵着顾捡的袖子,跟他坐在一处烤火。
顾捡一直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苏弱水能感受到男人的斯文有礼,温柔体贴。
第30章 顾捡真是一个好人
北平王府的护卫兵在山下搜寻一天一夜, 没有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首。
周宿也跟着护卫兵下去找人,可惜同样一无所获。
他被赵温劝着先回了宝藏禅寺休息。
寺庙厢房, 房门一关, 周宿一把攥住赵温的衣领,“是你干的?”
赵温眼神不卑不亢, “是。”
周宿咬牙, 神色狰狞,“不是说好到了宝藏禅寺再动手的吗?”
“世子,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
“你要杀苏锦书,我没有意见,你为什么要把弱水牵扯进来?”
“他们都不能活, 我是为了世子的大业着想!”
赵温是故意的。
周宿也明白他是故意的。
赵温就是不希望苏弱水活着。
“你不怕我杀了你。”周宿抽出随身携带长剑,直接横在赵温脖颈间。
赵温是周宿的谋士, 谋士的一生使命便是将自己认定的主人推上那个高位。
因此,赵温丝毫不惧, “世子, 事已至此,您别无选择。若是您要杀我,那就杀吧!”
周宿瞪着赵温, 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山洞里, 苏弱水已经睡着了。
暗卫终于寻到时机与陆泾川说话。
男人站起来,伸手捂住断裂的肋骨处,缓慢拖着伤腿往外去。
走出一段路,陆泾川才开口道:“说。”
“主子,原本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周宿准备在宝藏禅寺动手, 没想到……”
“嗯。”
陆泾川已经猜到了。
此次马车意外应该是突然为之,连周宿都没有想到能遇到这样绝佳的机会。
“北平王府和周宿的人都在山崖下找人。”
陆泾川早就料到,便带着苏弱水往山上去。
“主子,您要的东西。”
暗卫将手里的竹篓子递给陆泾川。
陆泾川一边整理面前篮子里暗卫新鲜摘回来的草药,一边开口,“山下的住处找好了吗?”
“找好了,按照您的吩咐,寻到了一处僻静的茅草屋,多年没有人住,属下已经将其装扮成游医的住处。”
茅草屋只是陆泾川暂时歇脚的地方。
阿姐需要休息。
“医士也找好了,是北平城内最有名的。”
“嗯,你先回去。”陆泾川吩咐完,拎着竹篓子往回去。
刚回到洞穴门口,陆泾川才发现苏弱水已经醒了。
她身上衣物脏乱,脸上也脏兮兮的,更别说那一头长发了,乱糟糟地贴着面颊,只一张脸还算干净,此刻正仰头望着他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莫名就是有一股光彩在流动。
陆泾川突然心尖一窒。
如果他的阿姐永远这样,只能依赖着他,该有多好。
“顾捡?”
陆泾川用手里的树干子往旁边的石头上敲了三下。
这是他们刚才的约定。
苏弱水听到声音,知道是顾捡回来了。
然后,她的手上被塞了两颗野果。
湿漉漉的,应该是已经被洗干净了。
苏弱水放到嘴边咬一口,甜滋滋的,一点都不酸。
“你吃了吗?”
说完,苏弱水乖巧地伸出自己的手。
顾捡在她掌心写字,“嗯。”
顾捡还摘了一筐子蘑菇回来。
暗卫蹲在树上,看着用石锅煮得鲜香至极的蘑菇,暗暗咽了咽口水,然后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生蘑菇。
虽然顾捡说天黑了,但是苏弱水感受不到,她吃着新鲜出锅的蘑菇,只是稍微撒了一点盐,就鲜香美味至极。
“你这几天有看到其他人吗?”
他们这样摔下来,北平王府的人肯定会过来找。
苏弱水伸出手,往自己的左边送。
陆泾川慢条斯理的用指腹在她柔软的掌心写字,“没有。”
苏弱水感觉掌心痒痒的,她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可是那股痒意还是无法消除。
洞穴内晚间天气很冷,顾捡将身上的那件外衫让给了苏弱水。
苏弱水裹着浸满药草香气的棉服,安静躺在那里,时不时的还要唤一声,“顾捡?”
那边传来树干子敲击石壁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苏弱水瞬间就安心了。
翌日,天亮了,雾气散了,顾捡说可以下山了。
只是因为她看不到,所以顾捡沉思片刻之后,提出可以背她。
苏弱水几乎没有犹豫地点头。
她对男女之防并不重视,她只是害怕顾捡将她一个人抛在这里。
苏弱水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找了一遍,只找到一只珍珠耳坠子。
“这个给你。”
虽然顾捡救了她,但苏弱水心中还有一份戒心,她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财不外露。
顾捡没有要,他只是告诉她,说自己救过很多人,不止是她,他救人不是为了要钱财,只是自己想做这件事。
苏弱水捏着手里的珍珠耳坠子,面色微红地点头。
她想,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捡背着她下山。
苏弱水听到男人低沉的喘气声,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虽然苏弱水很轻,但陆泾川身上有伤,断裂的肋骨被压得很疼,喘气的时候连呼吸都困难。更难受的是腿,他几乎只能用一条腿走路。
陆泾川没有说话,只是将苏弱水往上抬了抬-
顾捡把她带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苏弱水听到了鸡鸭的叫声,脚下踩着的似乎是泥地。
她站在那里,手里被放了一根新棍子用来探路。
棍子被削得很圆滑,一点毛刺都没有,比山上随意捡的那根树枝好用多了。
她一手搭着顾捡的肩膀,一手拿着拐棍。
顾捡带她熟悉这个很小的茅草屋。
茅草屋真的很小,里面的东西也很少,苏弱水记得很快。
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张床。
她坐在凳子上,手里紧紧攥着棍子,听到外面传来鸡叫声,很短促,一下就没了声。
没过一会,她就闻到了很香的鸡汤味。
苏弱水猜测,顾捡应该没什么钱,他养这些鸡应该是为了卖钱的。
等回到王府,她可以给他一些补偿。
苏弱水的表情突然沉默下来,她只要一想到回到王府之后还要面对周宿,就忍不住觉得窒息。
她不相信这次意外真的只是意外。
有很大概率是周宿所为。
如果周宿看到她没死,还会再计划第二次“意外”吗?
苏弱水想,这是肯定的。
那么,她第二次应该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鸡汤被端了上来,苏弱水的碗里被放了两个鸡腿。
她吃不完这么多,勉强吃了一只鸡腿后又用了半碗饭,已经觉得肠胃不适,只是不愿意辜负顾捡的好意,又用了一碗汤。
陆泾川将苏弱水吃剩下的吃完之后,将碗碟扔进水桶里,然后挽起袖子慢条斯理地洗碗。
苏弱水拿着棍子出来,“你在洗碗吗?我来。”
她总觉得白吃白住的不好。
那边传来倒水声,苏弱水被轻轻推着坐到椅子上,然后手里被放了一杯热茶。
这是不用她洗碗的意思。
下一刻,苏弱水头上又被戴了一顶帷帽。
她确实觉得有些晒,只是不好意思说。
苏弱水发现顾捡是个极其细心的人。
坐了一会,苏弱水又嗅到院子里淡淡的药草香气,她知道,顾捡是个游医,那么,他会在这里待多久?什么时候走?
苏弱水摸着手里粗糙的茶碗,进口的不是茶水,而是甜甜的桂花水。
她吃了一口,然后又吃了一口,终于忍不住开口,“顾捡哥哥,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什么时候走?要去哪?”
陆泾川抬了抬眼眸,没有拒绝这个称呼。
苏弱水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顾捡握着她的手,一一回答。
半年。
三日。
还未决定。
此处距离山崖太近,不能久居,还是得另外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三日?
这么快?
苏弱水下意识瞪大了眼,她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
眼睛看不见之后,苏弱水发现自己的听力好了不少。
身边有人握住她的手写字。
“是我找的医士来给你看病。”
“是哪个要看病?”
苏弱水下意识站起来。
茅草屋内鸡鸭乱叫,一身普通衣裙的女人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通身气质却生得清冷孤高,与这里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那医士看一眼站在苏弱水身边同样戴着一顶帷帽的陆泾川,眼神困惑。
如此气度非凡的一对年轻男女,怎么会住在这么简陋的茅草屋里?
不过看在诊金的份上,医士并没有多话。
“抬手,放在这里。”
苏弱水摸索着将自己的手腕放到脉枕上。
那老年医士抚着胡须细细诊脉,最后又掀起帷帽一角仔细查看了苏弱水头部的肿块。
经过两日修养,她的肿块似乎已经消下去很多了,只是眼睛依旧没有好。
“我是不小心摔的,”苏弱水整理了一下帷帽,小心开口,“从很高的地方。”
医士皱眉,“我治不了。”
苏弱水心里“咯噔”一下。
随后又听那医士道:“我治不了的病,这个北平城里也没有人能治了。之前北平王府的郡主摔坏了腿,我也去看了,只是没治好,后来听说被苏州一个神医治好了,你或许可以去他那里试试。”
苏弱水听到此话,下意识捂住了脸,然后又想起来,医士给她看病的时候都是隔着帐子的,根本没瞧见过她的脸,再加上她还戴着帷帽,如此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顾捡在她掌心写字。
苏弱水摇头,“没事。”
陆泾川当然知道他的阿姐在担心什么。
他给她戴上帷帽自然是为了遮蔽容貌。
“不过我听说那个神医最近好像去了蒙古地界,那地方刚刚跟咱们打完仗,可不太平。”
说完,这医士说完便背起药箱走了。
顾捡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苏弱水的胳膊,像是在安慰她。
苏弱水呆了一会,然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顾捡哥哥,我其实也是孤儿,有人看中了我,非要与我成亲,我不想跟他成亲,这才逃了出来。”
身边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再次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
苏弱水因为撒谎,所以脸上浮出红晕。
她努力再次开口,“顾捡哥哥,你能不能……让我暂时住在这里?”
对面没有犹豫,写道:“嗯。”
苏弱水松了一口气。
她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现在她眼睛看不到,又没有谋生能力……
陆泾川垂目,透过帷帽看到女人沉思的面孔。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写字,“我去蒙古,你跟我一起吗?”
苏弱水愣了愣,然后猛地一下回神,焦急道:“我去。”
陆泾川继续写字,“你是逃出来的,有路引吗?”
苏弱水摇头。
她知道路引是古代通行的必需品。
没有路引的话,连客栈都住不了。
“有没有办法……”苏弱水咬着唇瓣,“替我弄一个假的?”
陆泾川坐在长凳上,单手托腮看着坐在自己斜对面的女人。
苏弱水小心翼翼地摊手掌,等待顾捡的回应。
顾捡迟迟没有回答,苏弱水急了。
“我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我可以替你……”
替他做什么呢?
苏弱水突然哑口。
穿书前,她大学毕业成为社畜牛马,那些什么ai软件技能在古代都用不上。
穿书后,她作为北平王府的郡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日里的烦恼除了怎么应付陆泾川外,就只剩下今日吃什么。
她唯一的爱好是看话本子。
可她现在眼睛看不见了,连话本子都看不了。
苏弱水沉默下来,她缓慢蜷缩回去的手被人抓住。
男人的指尖在她掌心移动,“你不必替我做什么。”
话落,男人绅士地收回手。
苏弱水缓慢握紧掌心,心里滋生出一股奇怪的悸动感。
她知道,顾捡是为了她才说要去蒙古。
苏弱水再次掏出那唯一剩下的耳坠子,“顾捡哥哥,这个多少能换点钱。”
顾捡收了,然后用这个耳坠子给她买了衣物和洗漱用品回来。
衣物摸起来略微有些粗糙,苏弱水看不到,折腾了很久也没有穿好。
她站在屋子里急得满头是汗,直到屋子门口传来敲门声。
“小娘子?”
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
苏弱水低应一声,“哎。”
“我听顾大夫说你不方便,让我过来看看。”
中年妇人一边朝站在自己身后的陆泾川看一眼,一边对着里面说话。
“好。”里面传来苏弱水的声音。
中年妇人看陆泾川点头,这才严肃着脸走了进去,看身型和脚步应该是个练家子,只是苏弱水不懂,也听不出来。
屋门开启,陆泾川双手环胸站在那里,看到女人衣衫半褪,肌肤如雪,黑发如瀑。身上带着刚刚沐浴完毕的濡湿水汽,手里攥着干净的衣物,却怎么都穿不好。
屋门关上,掩住一切春意。
苏弱水在中年妇人的帮助下穿戴完毕,妇人不住夸她貌美,不像是这个村子里面的人。
苏弱水只说自己刚到这里,后面就不说话了。
中年妇人与她闲聊,“顾大夫来我们这半年多了,是个心善的,我们穷苦人家没钱买药,他有时候都不要钱,自己都吃不饱呢,唉。可惜呀,听说马上就要走了。”
苏弱水虽然没有说话,但一直听着中年妇人的话。
她小声询问,“大娘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是啊,从小就住在这了。咱们这村子偏僻,没有大夫,顾大夫来之前,人病了都要赶牛车往城里去,翻山越岭的,人还没来拉到,已经不行了。”
收拾完毕,中年妇人走了,苏弱水拿着棍子慢吞吞地敲出来,不小心敲到了人。
“顾捡哥哥?”
来人手里也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敲了三下。
苏弱水虽然看不到,但只要一想到两个人拿着棍子在地上敲敲打打的样子,就莫名觉得好笑。
因为刚才的闲聊,所以苏弱水完全放下了对顾捡的戒心。
她微微偏头朝他笑着,清冷面容之上多了几分释然的轻松,就好似终于褪去了那层北平郡主的皮囊身份,做回了自己。
陆泾川靠在门扉上,手里攥着木棍,视线在苏弱水脸上移动。
女人换了件普通裙衫,头上也没有戴珠钗,只用一根木簪子挽起,素净到了极致,可依旧难掩其风华。
幸好此处偏僻,没有什么人,还有暗卫守着。
陆泾川在她掌心写字,“今晚想吃什么?”
苏弱水客气道:“都可以。”-
晚膳虽然简单,但意外都是苏弱水爱吃的。
她想,自己也没有很挑食,都吃。
茅草屋很小,只有一张床,顾捡将这张床让给了苏弱水。
天气渐冷,顾捡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些木炭回来,将屋子烧暖了些。
苏弱水裹着被子躺在榻上,她伸出手往左边摸了摸,然后又往右边摸了摸。
好窄的床铺,真的只能睡下一个人。
苏弱水睡得很沉,她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疲惫到了极致的身体终于寻到了一处温暖之地。
山上那日她睡得并不安稳,几乎是顾捡一动她就醒了。
可她不敢乱走,就那么闭着眼睛等顾捡回来。
她总害怕顾捡不会回来了,可他每次都会回来,还会给她带果子吃。
抛去了身份,抛去了利用价值,他救她只是想救她,苏弱水想,顾捡真是一个好人。
苏弱水一觉睡醒,身上堆积的疲惫感消失大半。
她摸到自己的棍子,慢吞吞地敲着起身,然后摸到洗漱用的东西,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就拿着棍子敲到门口。她刚刚推开门,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脚背上。
苏弱水下意识往后躲,然后听到前面传来的三声敲击声。
“顾捡哥哥?”
对面又敲三下。
难道顾捡一晚上都睡外面?刚才是她开门的时候,他不小心摔下来了?
虽然现在才是九月,但昼夜温差大,白日里可能还算暖和,晚上却会一下降温。
苏弱水感觉到顾捡在自己掌心写字的指尖很冷,像是被冻得不轻。
她犹豫了一下,在用早膳的时候终于开口,“顾捡哥哥,你睡里面吧,我打地铺就好了。”
陆泾川煮了一锅清粥,搭配两个鸡蛋和一些咸菜。
他低头看苏弱水剥开鸡蛋,慢吞吞把外面的蛋白吃了,剩下蛋黄放着,然后又用了半碗粥,就不吃了。
习惯这种事情确实很难改变。
苏弱水在穿书前就生活在一个物资十分丰富的时代,穿书之后北平王府自然是缺不了这些吃喝的。
陆泾川没有说话,只是将剩下的早膳吃了,然后出门去采药。
苏弱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也没有事情干,就干坐着。
陆泾川出了茅草屋,身后的暗卫迅速跟上。
短短几日,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
陆泾川站在暗处,听暗卫禀告进程。
北平王府的人已经在山崖下的水道中发现了两具尸体,虽然泡得浮肿不辨容貌,但看衣着打扮和年纪,确定是北平王府的郡主和世子没错。
如今北平王府已经挂上了白绫,北平王也从外面赶了回来。
陆泾川淡淡应一声,“嗯。”
“主子,那我们接下来……”
“去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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