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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 41 章

    数日后,秦熠故意召集全庄弟子在演武场开会,弄得整个山庄四处空荡荡的,然后借故开溜,偷摸过来给众人送行。

    “师兄、执剑长老,还有渡儿和余生,别的我都不多说了,你们今后路上一定要小心。”

    他说到此处,眼神暗了暗:“出了这门,枫叶山庄之后便不能继续护着各位。执剑长老,我师兄他以后就全拜托你照顾了。”

    “你放心,”赵深也知道秦熠的难处,“我们几个自会努力不暴露身份,若真不慎没藏住,掌门便只跟人说是我协助他跑了就是,都推成赵门的责任,与枫叶山庄无关。”

    “师父~沐萱舍不得你走啊。”

    月沐萱是过来搬姜沉带不走的那些花花草草的。

    见了赵离玄出来,立即行礼并递上一物:“师父!您请笑纳!”

    她不提,赵深都快忘了当她“师父”这一茬了。

    面存怀疑地拆开她递过来的小荷包呜!是一枚粉色莲花图案的戒指!

    咳,被女主送了戒指。这尼玛,绿帽死亡FLAG又立起来。

    “此乃月莲教信物,师父这番出行山高路远。若是路上缺了盘缠,或是遭遇什么麻烦,月莲教见此戒如见沐萱,师父尽管差遣他们就好!”

    “看吧~阿熠名门正道顾这顾那的好没劲,可我们魔教就不一样啦!”

    赵深当下,还真有那么三秒钟的小感动。谁让他太傲。

    总是虚荣夸耀、争强好胜、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其实仙门对“傲”的容忍度是很高的。毕竟能来修仙的,谁在人间界还不是个天赋异禀或者家产万贯?

    整个仙门上下,豪强门阀送来的少爷小姐可谓一抓一把,一个比一个盛气凌人。

    但问题在于,赵离玄并非其中之一。姜沉静静瞧了皇帝一会儿,只目光渐冷。

    他捉住皇帝。晨光熹微,姜沉:“拂陵。”

    拂陵心领神会,眯眼抱起几本折子。同是那日晌午。

    京城西市边上大理寺卿奚府,青黑色的屋瓦上盖了一层细细白雪。

    水运仪滴答滴答。一名男子坐在轮椅上。

    厅内阴然森冷,轮椅边是一口肃穆棺材。距离早朝已过去三个多时辰,没有任何消息回来。

    男子闭上眼睛,似又回到昨夜。

    奚行检披着睡衣,烛火映着那双灰色双眸坚定。

    “即便没有我,大夏尚有徐卿、有荀长、有师律,有当年帝师无数门生满天下,忠义之火永不灭。”

    “倘若赵离玄真已遭蒙大难,奚某身为人臣又怎可装聋作哑、苟且偷生。徐卿他且有老父老母尚需侍奉,而我孤家寡人、刚好一身轻松。”

    “我站出来,最不会连累任何人。”

    “姜沉无论如何也抄不到我九族,他自己便是我九族。”

    正午的钟声咚咚敲响,打断回忆。

    奚行检还是迟迟未归。

    男子望向身旁的桐木棺椁。大夏的棺材又高又大,三两个人也装得下,与他的故国瀛洲的很是不一样

    突然门口骚动。

    男子:“奚卿!”

    他转着轮椅去往门口,门口却并非奚行检。

    却也全都面熟都是奚府多年的仆从杂役。

    奚行检因怕犯事连累到他们,前几日已各自发钱将人全部遣散回家。却不成想,这群人此刻竟又都跑了回来。

    花匠:“奚大人铁骨铮铮一心为国,身为家奴与有荣焉、不怕牵连!”

    管家:“老仆已在奚府干了多少年,势必要照顾到少爷到最后的。”

    厨娘:“老太婆我的丈夫儿子都是赵离玄和青天大老爷奚大人救的,老太婆无以为报,活一天就在奚府做一天糕饼给奚大人吃。”

    侍卫:“裴公子都留下来了,我们又怕什么?”

    男子:“你们”

    “啊啊啊啊快看!奚大人回来了!”

    “嗷嗷嗷真的!还有徐大人!”

    “一起下朝回来了!”

    “啊啊啊奚大人果然没事!我就说怎么来着,青天大老爷吉人有天相没错吧?给钱给钱!”

    “大理寺卿忧心赵离玄,赵离玄若知必然十分感动。但此处仍有几份要件,需大理寺卿先行过目。”

    奚行检:“你少来这”

    话没说完便被徐子真狠狠踩了一脚:“奚卿!”

    他一边帮忙接过折子,另一只手一边死命掐奚行俭的屁股。

    幸好你是姜沉他叔,姜沉仍给你几分薄面!

    都扔台阶给你下了!快给我下!

    奚行俭却仍旧一脸宁死不屈,直到徐子真翻开折子忽然愣住。

    一脸不能置信,戳他,又戳他。

    奚行俭低下头,只见折子里红色的朱批,熟悉的草书赫然纸上

    “奚卿我觉得此处大有破绽。”

    “我观此建议觉得甚是不错奚卿以为如何?”

    “我安好,伤好了许多,这几日食欲旺每天吃七顿。”

    奚行检

    徐子真

    奚行检

    徐子真

    姜沉冷笑:“看完了?大理寺卿意下如何?”

    徐子真:“咳!呵呵呵呵姜沉莫怪,都怨下官昨日得了一坛桂花好酒,邀请奚卿赵饮不慎喝多,害奚卿宿醉未醒,适才许多胡话!”

    姜沉:“哦?”

    “即是如此,大理寺卿下次再饮酒,记得多吃两口菜。”

    奚行检:“你!”

    他一向惯常阴阳怪气别人,何曾被人阴阳怪气过。徐子真赶紧又拼命拽他、掐他、拖他。

    姜沉:“呵。”

    他冷冷放下轿帘,闷闷闭目养神。

    心道阿玄,真不愧是你批奏章时一眼相中的国。家。栋。梁。们。

    个个跟你一样会蹿会跳!

    凉冰冰的手把玩着皇帝颊边的碎发,指尖距离赵离玄的脖子一寸之遥。

    赵离玄则捧着奏折,一脸明君好皇帝大义凛然为国为民的真诚眼神。

    事实证明大义凛然并没什么用。

    姜沉垂眸玩他的黑发完了片刻,玩腻了,目光一暗,手指终是一紧。

    赵离玄呃。

    我,这,果然又,被掐住了。

    不过怎么说呢,反正本就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何况大半天没被掐都有点不习惯了。姜沉这一掐他倒终于踏实了。

    反正美人又舍不得掐死我。

    他舍不得的。

    舍不得

    喘、喘不过气了!

    赵离玄额角砰砰跳,努力保持围笑心里骂娘。

    倒不是后悔自己过度自信,而是后悔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

    他竟忘记!提前预备一个起死回生的方案!

    古人云,狡帝三窟。

    就算他有十成的把握上山撸姜沉,亦有绝对的自信对方不会把他怎么样,依旧应该提前该想好万一真撸不成怎么收场才对!!

    此乃帝王家的基本职业素养,《帝王策》明明白白写过的!

    眼下倒好了,还狡帝三窟,直接一个窟窿就自掘坟墓了这可还能行?

    姜沉,爱卿咳。

    你有完没完,见好就收得了快松手。

    再掐下去我一会儿真凉了你又要哭。

    皇帝四肢僵硬余光流转,只见宫墙的雕栏玉砌下还挂着姜沉那副唐鹤子的两只小黄雀,一左一右憨态可掬。

    哀哉!自以为笃定之事却玩脱了。

    简直是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姜沉谋逆伤透我的心。

    雀、雀雀救我?

    赵离玄在入棠棣仙门之前,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不过是雁回山下一个肮脏流浪小乞丐,整日偷抢爬拿、与野狗争食,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本该自生自灭的野孩子,却在路边挖树皮填肚子时,碰巧被棠棣仙门云游的木卿长老偶然撞见,走了大运。

    长老擅长相面,一眼瞥见他污泥褴褛下有根骨灵光。

    “是修仙的好材料呵”

    虽然长老闲云野鹤,把人拎进仙门、随便起个名字就又去云游不见踪影了,但还是彻底改变了这脏兮兮野孩子的整个命运。

    仙门岂是凡俗。

    赵离玄一进来就被震住了。若只有他一人,也就罢了。

    反正他体质特殊,没到该死的那一天,就算又被弄死了也能在月华城幽离境的雪地里循环复生。

    可眼下他身边还有个楚丹樨,以及吓傻了的无辜船夫。

    片刻而已,小船已被乌恒士兵从四面八方团团包围。卫留夷从巡江船头跃下,沉着脸径直向他走来。越是靠近,越能看清他黑色的瞳里藏着浓烈情绪,心情显然极差。

    船只太小。

    身侧过于狭窄,就连拉开距离都做不到。胳膊一把就被抓住,卫留夷一双黑瞳死盯着他,另一只手则掐上他的后颈,仿佛恨不得能就此提小鸡一般将人狠狠钳住,再整个捉进怀中,恶狠狠咬上一大口。

    同是习武之人,赵离玄见招拆招。

    结果他越是挣扎反抗,卫留夷越是邪火直往脑上冒,最后干脆将人抵在逼仄的船壁上狠狠掐住腰,喘着气咬着牙,声音低哑:

    “跟我回家。”

    赵离玄没理他,目光安静而黑沉,手上施力。

    卫留夷肩上一阵剧痛,不敢置信地抬起眼,只见赵离玄一双陌生而波澜不兴的眼睛。

    “再不放开,就掐碎你的肩骨。”

    卫留夷愣了一愣,笑了一声:“好啊,你掐。”

    掐碎就掐碎,又有什么,他还怕疼么?有的人都用诈死的方式狠狠惩罚他了,还怕追加这一点点皮碎骨裂?

    一声金属轻鸣。

    余光身侧,银刃划过,刀锋炫目。

    那一击来得凌厉又角度刁钻,带着致命的恨劲儿。卫留夷猝不及防,全是反应快且运气好,才堪堪只被第一击划破了面颊,又及时拔出佩剑挡了第二下,才终于看清袭击者——

    护卫打扮的男子一袭劲装、面若玄霜。

    卫留夷之前其实就看见了这黑衣护卫,只是不曾细看。直至此刻,才终于看清那护卫竟然生了一张清雅俊俏、不可多得的脸庞,本在胸口郁结的戾气顷刻一窜至头顶。

    他目光格外阴冷地看向赵离玄,仿佛要将他一身骨头钉透一般。

    “他是谁?”

    乌恒侯牙齿咬得作响,声音玄冷得仿佛来自阴曹地府:“月华城主好兴致,什么时候新养了这么大一只看门恶犬?”

    有很多事情不必多说,只互一眼便都心照不宣。

    那侍卫眼里灼灼逼人、毫不掩饰敌意,一目了然护食的眼神——

    不是自视甚高的看门恶犬又是什么?

    卫留夷几乎是在用全部力气压抑翻涌的情绪,才能保持住最后的涵养没说更恶毒的话。

    原来如此!!!

    怪不得,原来早就找好了新欢。

    还约了新人一起沿江看景卿卿我我,好不逍遥!

    只有他一个人愚蠢如斯,夜夜抱着几件旧衣不能成眠,甚至还疯了一般半夜跑去地宫挖他的水晶棺——若非狼狈如此,只怕至今也不会知道,有人能绝情如此将他耍得团团转!

    有趣么?

    穆玄,阿玄。

    陌生的、高高在上月华城主。

    好,很好。

    只见楼玉宇耸入云霞,仙鹤清唳环绕峰峦,师兄师姐们御剑往来,衣袂飘然宛若天人。

    卑微小乞丐初入仙门,哪敢造次。

    当然是立刻伏低做小,乖乖当起了师兄师姐们殷勤的狗腿子,日常被随意呼来唤去,陪尽笑脸包揽没人愿做的辛苦杂活、跑腿洒扫,忙得不可开交。

    背锅、做出气筒的时候也是有的。

    遭人欺压、挨骂挨打也不少见。

    但毕竟总算能够吃饱穿暖,何况日常洒扫时还常能得见孤鹜落霞、长空洗碧。

    赵离玄还是觉得这日子比起山下时,好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更不要说,服侍的“主子们”心情好时,也能从指缝里漏下些残羹冷炙、低等丹药法器给他。

    对师兄师姐们来说只是废物的东西,对赵离玄来说却样样有如至宝。

    每次拿到都能千恩万姜、眼亮得惊人。姜沉言而有信。

    说给史书,真给史书。

    隔日清早,姜沉早朝还未归,沉沉睡懒觉的皇帝就被纷繁的脚步声吵醒。

    一帮盔甲卫兵搬着各种各样的书籍进入皇帝寝宫。

    金色的封面,是《赵氏大夏编年史》。

    蓝色的封面,是《前朝春秋》。

    青色的封面,是《忠臣传》与《武将传》。

    红色的封面,是《烈女传》与《大夏诰命夫人名录》。

    赵离玄一时喜不自胜。

    “爱卿们辛苦!爱卿们要不要坐下来喝口茶?”

    然而可想而知,搬书进来的守军自然也都是姜沉的人。明显军法严明、训练有素,对皇帝的搭讪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赵离玄无人理睬,龙颜何在。

    守军走后宫门果不其然又重新落了锁。

    赵离玄早已淡定,问闻樱要了一杯青梅茶,便顺着书脊梁认真查找。

    成堆史书,从开国乾元太|祖朝代到文帝武帝到他父亲宣明帝,历朝历代整整齐齐。

    然而比起大夏祖辈历代史,赵离玄更关心的自然还是自己的历史。

    《起居注》、《起居注》

    我的《起居注》在何方?

    啊,有了,在这!

    “锦裕三年四月初三。帝与骠骑将军赏花游玩。夜,将军宿于帝楚微宫。”

    锦裕三年,赵离玄二十一岁。

    那年姜青瞿尚未封姜沉,还是“骠骑大将军姜青瞿”。

    年纪轻轻的骠骑大将军,那时已经学坏,成日夜宿帝宫。

    “锦裕四年二月十二。”赵离玄为求保命上蹿下跳。

    直到冰凉银白的剑柄“咔”的一声,在他眼前深深没入廊柱。

    皇帝高挺的鼻梁险些直接撞上去。

    幸而身后一阵清冷幽香,一道劲风将他大力拽入怀里。继而皇帝腰一紧,下巴一凉被人捏住、一抬。

    柔软馥郁的触感,姜沉煞气扑面,好凶好凶,太凶了就连唇都是冰凉的。

    赵离玄

    赵离玄:咦?等下,唇?姜沉丢开狗皇帝。

    拔出剑去到寝殿另一侧,“啪”的一声削铁如泥,做他本来想做的事

    将皇帝寝宫后门门锁斩开。

    锦裕帝赵离玄楚微宫九进九出。其中天子寝宫是最后一进,后门门锁外面是一方帝王自己的小花园,并不大却很别致,假山花木、曲径通幽,还有一方小水塘。

    姜沉从院子里拿了两块琉璃砖。

    “举着。”

    赵离玄:“???”

    “阿玄不是喜欢《起居注》么?今日本王亲口念给你听。”

    “你听好了。”

    “锦裕十一年元月二十七。锦裕帝多日懒散装病、偷吃甜食。姜沉盛怒,罚锦裕帝举砖靠墙站半个时辰。”

    “挺直,站有站相!”

    邵霄凌还是低估了卫留夷。

    他一派轻松靠在赵离玄背上,坐等月华城主狠狠揭穿乌恒侯的两面三刀、虚伪自私。

    却万万没想到,卫留夷竟会先发难,策马直冲而来。

    邵霄凌的第一反应,此人被拆穿心思恼羞成怒,要害赵离玄灭口。

    当时情况也不及细想,只赶紧顾护了一下赵离玄,冷不防却是自己被一把扯住,与卫留夷双双坠马。

    好在都是习武之人。

    邵霄凌翻滚两圈,一跃而起,却还没站稳就又被卫留夷一把摁城墙上,他也不甘示弱马上还击,拳腿招招狠戾,徒留马儿在旁嘶鸣。

    一大清早,朗朗乾坤。

    往来百姓只见两位锦衣华服男子在城门口不顾脸面大打出手。这实在是当然要停下来,疯狂围看热闹了!

    “这,珠光银丝衣的那位,怎么看着有些像咱们少主啊?”

    “好像还真是咱们少主,不知怎么一大清早那么大火气?”

    “另外那位也真是大胆,竟敢与洛州侯撕打,就不怕牢底坐穿连累家人?”

    “偷偷说,另外那一位看着,有点像是郢都的小乌恒侯。”

    “啊?”

    “不可能吧,等等,好像还真是!”

    “乌恒侯为何会在咱们安沐,还和少主打起来了?”

    赵离玄看着他背影,若有所思。

    邵霄凌很是不爽,伸出爪子一把抱住。

    他虽一向不喜月华城主动不动就笑,但和笑相比,他更不喜欢他对着那种人怅然若失!

    “别看了!那王八蛋什么狗玩意儿?他以前对你干的那些破事听得都来气。口口声声错了,提钱又不肯给,虚情假意算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知道你以前受委屈了。刚才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洛州什么都有,你要什么,他不给你,我给你。”

    赵离玄:

    “少主,你觉得我适才费劲跟他拉扯,问乌恒要那八十万石粮草,是为了什么?”

    邵霄凌居然还眨巴眨巴眼:“啊?”

    “还不是因为你们洛州兵太少、粮又缺,打仗都快要打不起?”

    不然还能为什么,八十万石担粮食我自己拿来吃吗?

    邵霄凌:“哦。”

    炎夏阵阵,窗外蝉鸣又起。

    半晌,邵霄凌皱了皱眉有点委屈:“可是,这缺兵少粮也不全是我的错。半年以前,洛州还是我爹在管。这半年又是南栀在管,嫌少你找他们算账去。”

    赵离玄:

    少主好,少主妙。少主时不时都能让人太阳穴为他突突跳!

    “你是如何从我刚才那句话,听出怪你的意思?”

    邵霄凌嘴硬:“那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我早年过于吃喝纨绔,浪费了州府的银钱,如今才会缺钱少粮的嘛?”

    等下等下我得缓缓!

    赵离玄:“~~~~~~~”缓好了。真还挺薄的,都咬不到。

    但不管怎么说,被砍之前居然有这种好事?那既然美人送上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当然要先亲一口牡丹花再死!亲个够本!么么么么么么。

    姜沉差点没疯。

    他彻底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程度。

    他以为的惩罚,谁承想狗皇帝居然反客为主还揽着他的腰亲上瘾了!!!!

    姜沉推了他一下竟然都没推开!

    真气笑了。

    是,是!都是他错,都是他蠢!

    阿玄从来就没蠢过,一直以来都是他蠢!!!

    把这种没有心的混账东西奉若神明,成天被气得牙痒痒,然后还不死心想要亲他。

    蠢货。疯子。

    姜青瞿你就可笑!

    可没想到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好容易皇帝亲爽了,依依不舍放开他。

    “咳,那什么,爱卿咱打个商量可好?亲都亲过了,那什么‘打是亲砍是爱’能不能就省一省?”

    说着,还瞟了一眼堑在墙里的宝剑。

    “骠骑将军大破瀛洲北征归来,赵饮,将军受帝封赏,夜宿于帝楚微宫”

    “锦裕七年十月十日。”邵霄凌不懂。

    这月华城主他,到底是怎么劝服倔老爷子的?

    他全程看到的,就是赵离玄来了将军府,同老爷子和和美美吃了个晚宴喝了个茶。

    顺带关心一下小梅,教将军府奶娘下人们今后如何给小姐敷药,哪里学会施针,怎么练习走路。

    又和老爷子聊了聊洛州风物,以及老爷子年轻时的战绩辉煌。

    就这样,全程不曾提过兵权之事。却在两人离开将军府时,路老将军派人追来送了他一只锦盒。

    出门打开一看,赫然正是虎符。

    邵霄凌:“?????”

    他无法置信地看向赵离玄,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该不是会什么妖法。”

    不然真找不到别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这人才来洛州,就已哄得上下官员们信任喜欢、说动洛州最倔的老爷子,此外还能蛊惑南越王、卫留夷、纪散宜等都对他念念不忘。

    又不是什么天仙美人,不是会妖术是什么?

    “你的妖术,如何不我身上用用看?”邵霄凌说着,还一本正经伸出双手。该不会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人头脑清明、不会中招吧?

    赵离玄:

    他实在懒得接某人蠢话:“兵符既在手,少主明日若没事,陪我去兵营转转。”

    邵霄凌:“啊?”

    “帝与姜沉商议国事,夜晚共赴汤泉。夜宿汤泉宫。”

    原来月沐萱也不完全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天真毒辣又痴情”的坑爹设定。竟把这枚贵重的戒指送给他,说不定她“男主就是一切”的恋爱脑还有救

    “对了~”只顾着低头看那戒指,全然没看到月沐萱狡黠一笑,在他耳边软软道,“师父您其实,并不反对我和阿熠的事吧?”

    赵深摇了摇头不疑有他,心里还正奇怪我有什么资格反对你们啊?

    “好的!”谁料月沐萱当即双手一拍,“大家可都听到啦!你们几个,赶快回去跟爹爹回禀一声,就说是我师父~赵家二少已经替我许婚了!”

    等等,啥?!

    “父母之命,媒妁之玄。沐萱和阿熠的事,爹爹一直不答应,不过师父答应也是一样的呢!今后爹爹若有话说,嘿嘿~就麻烦师父替沐萱担待啦。”

    说话间,几个月莲教众早已轻功而去无影无踪。

    赵深当即满心的呵呵大意了!

    我就说按照月沐萱的心机绝对不会随便就跪下、认人做师父还送礼的!

    开玩笑,这锅我不能背啊!月星宿不会放过我的!那只女儿控的“星宿老鬼”,要是知道了还不把我扒皮拆骨

    哎,不过~

    以我如今的实力,打不过那月星宿么?

    秦熠是打得过月星宿的,不然那老鬼也不至于气得寻死觅活了。赵离玄和秦熠平分秋色。按照A&gtB,C=A原则,可以充分必要地推出C&gtB。赵离玄打月星宿不成问题,嗯!这逻辑学导论没白学!

    即使如此,被小妖女耍了还是不爽啊!

    “阿熠你说,咱们婚宴上摆什么花呢?咦!大魔头这盆这不是鬼灯笼的苗儿吗?沐萱也最喜欢鬼灯笼了呀!花骨朵又大又多又喜庆!”

    “放下!你把姜前辈的花放下!”

    “奇怪了,”月沐萱噘嘴不满,“是你们让我来搬花儿的呀!”

    第 42 章   第 42 章

    草丛里,缓缓起身一个白衣男子。一如既往高大俊朗、面无表情,长发却在朝露和山间的云气中坠了些晶亮的水珠,整个人“柔光”、“闪耀”的效果直接开到MAX。

    长发在风中微微浮动,如若云中仙人,跟他们简直不像同一个次元的生物。

    这边NPC还在感叹阶级差距导致的美色差距,身旁的红衣男主已经一脸兴奋地跑了过去:“我出门时没敢打扰,没想到前辈起得那么早~前辈在这儿做什么?你这是在挖猫草?”

    “九命喜欢这山中的馥叶香。倒是你们两个”

    打量过赵离玄,又看向他身边脱得仅剩裤衩的小厮。

    光天化日,荒山野岭,衣不蔽体。

    “不是的不是的姜前辈你误会了!”“卧槽不是的别乱想我跟他绝对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误会什么?姜沉皱眉。好在,纵使他花样百出,小师弟仍是一视同仁的淡漠寡言。

    无论赵离玄又掏出什么宝贝送他,用什么法子哄他逗他。他也只是用那双冰冷幽暗、如一潭死水的眸子看着他。

    有时耐不住被缠得紧了,还会沉默地别过头去。

    至少在众人看来,那不是全身心的拒绝又是什么!

    怎料赵离玄仍锲而不舍。

    不久,除了日常送礼,他竟还开始毫不藏私,手把手热心教了姜沉一些进阶火系法术。

    那些法术每个都极难,纵使赵离玄火灵根百年一遇,当年也是花了半个月才掌握诀窍。

    姜沉却不愧是千年一遇的不世灵根。

    只看赵师兄演练了两遍,便分毫不差地使了出来。

    如此逆天,赵离玄脸上竟也不见半分嫉妒,反而一派情真意切握住小师弟双手:

    “小阿沉你果真天纵奇才!太厉害了!!!”

    说罢,竟还猝不及防一把抱起了僵硬的小师弟,当场华丽丽转了个圈。

    小师弟赵离玄摇了摇头。

    不行。他必须得快点到洛州、见到有温度的新欢才行。

    只有画像根本不够,必须与真实的大美人早日同游畅饮,一醉解千愁!

    小船继续前行。

    赵离玄毕竟尚在失恋恢复期,虽然想要像平日里那般睡得死猪香甜。可还是常常睡到一半就突然醒了,心里空荡荡。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从船舱里爬出来,到甲板上看月亮。

    那日初一,天不见月,仰头只能看到满天星河镶嵌在黑玉般的天幕之上。

    赵离玄赤足脚踏在船木上,仰着头伸开双手。

    星空浩瀚,人在苍穹之下显得渺小。夜风微凉,吹乱发丝,乱世之中难得有这样片刻的宁静。

    按说这般天幕之下,渺如蝼蚁的芸芸众生都该想开,不该再有什么执念。

    他也不想有执念。

    哪个脑子清楚的人愿意成日被大狐狸笑话,说什么“吾主别的样样好,就是实属恋爱脑”。

    然而,这就像有人生来贪赵功名,有的人生来与世无争,有的人毕生追求自由——他就是无论如何,也想找个人一起甜甜蜜蜜过日子。

    也知道这想法荒谬,也清楚人生海海,一个人也能活得精彩。

    也曾无数次立志要洗心革面,然而实在很难违逆自己的天性。

    甚至就连此刻,他都还在偷偷在想,这么美的夜空,若能有人跟他贴贴、陪他一起看该多好。

    这几年,他常会做一个梦。

    类似的夜空下,微风低语,河边芦苇丛如同蓬松的大尾巴毛轻轻荡漾,而他醉卧美人膝。

    美人身有幽兰香,戴着凉戒的手指捏猫咪一般捏他后颈。他则如同喝醉一般浑身软绵绵,被心满意足的舒适填满,伏在那人膝头,满心沉甸甸踏实的甜蜜。

    梦境总是甜美又虚幻。

    若真有人肯这样宠他一下就好了,如他这般恋爱脑,一定“命都给他”。

    可惜他丑,好多人都嫌弃,摸都不肯摸一下。

    “主人,当心夜凉。”

    正发着呆,忽然身后男声低沉,一阵淡淡的丹桂香。

    英俊干练的身影从身后而来,帮他披上斗篷。

    星海之下,赵离玄并未如平日一样戴着半块面具,不免有些慌乱。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好在夜色沉沉没有月光,身后人多半也根本看不清他模样。

    黑衣丹桂香的男子,是荀青尾给他安排的护卫。

    赵离玄本已比一般男子要挺拔高挑,这护卫却比他还要高上一些。宽肩细腰,沉默寡言,周身的香气甜丝丝的。

    快要离开月华城时,荀青尾把这人引至他面前:“此人剑术高明,贴身护着你,好歹再遇到危险你也不至于孤立无援。也能少被人弄死几次、少受些罪。”

    赵离玄一个人惯了,本想婉拒。

    然而谁让他上回死得确实太难看了。

    面对荀青尾与福伯等人咄咄逼人的眼刀阵阵,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借口推辞。

    只能带上护卫同行。好在此人话少事也少,与其说是个护卫倒不如说更像个影卫,明明那么大一个活人,却常常能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正想着“忽略他的存在”,冷不防那黑衣男子忽然躬下身来,修长手指握住了他的脚腕。

    赵离玄一惊。

    他赤足陡然被握住,一时紧张得脚趾微蜷。偏偏丹桂扑鼻,又让他片刻晃神,直接彻底磕巴:

    “不、不必。青尾他、他叫你一路护我,并没有、叫你替我穿鞋。”

    男子垂眸。

    其实,若只论模样,以此人的清逸俊朗,比赵离玄的旧爱卫留夷甚至新欢洛南栀都丝毫不逊色。

    只可惜……

    赵离玄这么个容易心动、擅长一见钟情的人,望着眼的俊美护卫,竟是一片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护卫名唤楚丹樨。

    月华城码头送行时,荀青尾将他扯到一边:“给吾主交个底,这个楚丹樨他,曾是吾主早年的心上之人。”

    赵离玄:“???”

    “应该是初恋,那时你待他一心一意如珠似宝,可他不知珍惜。后来你为迫自己忘了他,喝了一瓶叫做‘浮光’的忘情药。”

    赵离玄:“……啊?”

    “便从此把他给忘了。不过一切原是他活该,吾主也不必放在心上,把当做普通侍卫用了就是。”

    “吾主放心,吾把过关,此人忠诚毋庸置疑。”

    赵离玄:“啊这……”

    这故事要命,钻得他脑子疼。

    楚丹樨替他穿好鞋,又重新给他裹了被弄乱的披风。

    赵离玄本以为弄完了,谁知此人又从后面握住他的手,以一个几乎拥抱他的姿势,不言不语解开他缠着纱布的手。

    “不、不必。”赵离玄挣扎,只觉热血突突往脸上涌,“这个,是真的不必。”

    他的身体状况,这几年着实不佳。

    情伤、打仗、放血、抽髓,身体早被折腾得油尽灯枯。不止脸上毒纹越发严重,手腕脚腕也常常溃烂,实在是见不得人。

    “主人昨日没换药,”楚丹樨低声道,“楚缘替主人换药。”

    赵离玄:“这真、真不必,我自己回去换。”

    楚丹樨却不听他的,继续拆了他伤口的纱布,露出纱布下糟心的血肉模糊。

    众姜沉:“你读书时顽劣成性,成日爬高上低,不是在树上便是偷去骑马。”

    嗯,由此可证,我年少时曾飞檐走壁、武艺超群。

    姜沉:“不喜听讲、又不爱背书,太傅说你两句你便反污太傅迂腐。考试时腆着脸去抄旁人答卷,偷奸耍滑倒是从来不会垫底。”

    嘻。由此可证,我头脑聪明懂得变通,又擅假以物。

    姜沉:“可有时偏又榆木脑袋!每次与三皇子一起惹怒太傅挨太傅罚跪太庙,都是只你一个人在那傻傻跪满半个时辰。”

    哦。由此可证,我少年时诚信老实,又敬重师长。

    “每次出宫都一定要去东市西市逛几个时辰,买许多不成体统的话本藏在袖子里,沿途所有的粮价、菜价、胭脂水粉、狗皮膏药但凡能见着的全要去看去摸、询一番价,商贩天南地北聊家常,你又不买!”

    看看!我小小年纪已知关心宫外民生,体察入微,一个多么好的帝王胚子。

    十项全能好皇帝,爱民如子赵离玄。

    怪不得俊美优秀姜沉也要被我倾倒。

    时至午夜。

    今日天子卧榻之畔也有权臣安睡。

    可见,那墨迹未干的假《起居注》就算再糊弄,至少有一句是真的姜沉确实喜欢“夜宿帝宫”!

    无妨,宿宿更健康。

    难道狗皇帝就不喜欢权臣留宿吗?狗皇帝已经喜欢得都没有脑袋了。

    美人在侧,又好看又香,半夜醒来吸一口都能做个好梦。舒坦。

    “爱卿,爱卿过来点?”

    近来深夜,皇帝越发肆无忌惮。

    姜沉尚每日克己复礼睡在床边边上,皇帝倒是学会了往人家那边蹭,满脑子的“芳泽在畔,我要一亲芳泽”。

    这几日,常是一张龙床半张空着,另外半张则挤得不行。

    皇帝四仰八叉肆无忌惮,姜沉只差半寸就要被挤下床。

    今日又是如此,姜沉:“快睡别闹!”

    赵离玄不听,反而又挤他。

    姜沉:“阿玄,你伤未痊愈,万一睡熟时被我压到”

    赵离玄:“可岚岚平时对我摸来抱去的,也并未怕压坏了着我。”

    黑暗中,赵离玄都能想象姜沉此刻的憋闷。

    一如当年他养母鸢贵妃宫里那只一戳就炸毛的猫。

    他逗完开心了,哈哈一声,又赶紧伸手去讨好,指尖蹭啊蹭。

    姜沉拂开他。

    几番抗拒后,最终是十指紧扣。

    赵离玄:哎嘿嘿嘿。

    看,我果然俊逸潇洒招人喜欢,美人再怎么生气也拿我毫无办法。

    开心,满意,睡了!

    睡。

    睡。

    睡。

    都迷迷糊糊快过去了,突然一丝矫情,赵离玄又醒了。

    唉。

    真的,他真宁可自己干脆笨一点、真昏君一点,傻唧唧的好骗。被权臣舒舒服服骗一辈子就完了。

    却为什么偏生不是那样?

    冬夜暖融,美人在侧,一切和和美美。

    那么好的场景,却压不住心底一个清晰的声音。

    赵离玄啊赵离玄,《起居注》糊弄成那样,你真就视而不见了?

    赵离玄

    他其实,混成这狗样,要求并不高。

    也不需要人生多么真实。

    可如若“夜宿帝宫”、“纸短情长”都能是假,别的东西也一样可以是假。

    比如,他对你的种种纵容,无奈悲愤、隐忍心疼。

    时至月末,月色熹微。

    赵离玄终于没忍住,戳戳身边:“青卿,睡了么?”

    姜青瞿本就浅眠,狭长凤目微微睁开。

    “青卿。”

    “过去的事,青卿真就不能与我坦诚相待么?”

    这已经不仅是不正常。

    而是过于诡异了!!!

    那个嫉贤妒能的赵离玄,他他他怎么可能真心为小师弟开心?

    这绝不可能!

    “他哪会有那么好心?”

    “的确太古怪了,根本不是赵师兄平日会有的做派,必是笑里藏刀、包藏祸心!”

    “就是就是,无事献殷勤绝对没安好心实在太可疑了!”

    “得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于是,众人不眠不休,一一拆解赵离玄言行。

    这一扒下来,果觉处处可疑

    就比如他送小师弟高阶灵弓那事吧。

    乍一看昂贵厚礼、诚意斐然。但实际上,他会不会只是故意送超高阶礼物,暗戳戳指望刚入门的的姜沉修为不及、控制不住,被灵弓反噬非死即伤?

    只可惜小师弟资质逆天,轻松掌控,他才不曾得逞!

    而之后,他又送小师弟烈阳草。那物灵性那般凶猛,刚入门的弟子哪里承受得住?他绝对是想看小师弟爆体而亡。

    可惜如意算盘又没中。

    小师弟毕竟不是凡人,服用后反而功力大增。甚至最近,都被破格允许进入低阶灰晶秘境历练了。

    第一次历练,小师弟收获远超同辈。

    模样也算不得狼狈。果然,老将军自己托病不出,却没有将小姑娘藏起来。

    仆人带洛州侯与赵离玄长驱直入,径直在将军府的大合欢树下找到了在椅子上读书的瘸腿小姑娘。

    邵霄凌看着赵离玄蹲下来,一边让奶娘丫鬟们哄着小姑娘说话,一边细心诊疗。从药箱拿出各类银针瓷瓶,摆得像模像样。

    “行不行啊你?”

    赵离玄抬头看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邵霄凌怀疑自己是被当傻子给蔑视了,却又并无证据。

    风儿吹过,哗啦啦,合欢的粉色绒花落了一地。

    小姑娘一双水葡萄般的大眼睛,倒是特别懂事坚强,很乖巧地表示,如若能让她将来可以走路,她并不怕疼,什么药都敢吃什么针都敢扎。

    邵霄凌陪着赵离玄在王府小院里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站了个好角度。

    从他站的地儿,只能看到赵离玄没戴面具的半张脸。越看越觉得此人毁容,简直暴殄天物。

    可片刻后细思一番,一块再美的玉,碎了就是碎了,哪怕粘起来也早已遍布裂痕,卖不出好价钱了。就又没啥多的想法了。

    忙到快中午,两人才从将军府出来。

    邵霄凌:“你这也没治好啊?”

    赵离玄一时没忍住。

    “少主,她打小就瘸,腿儿又瘦又弯,能是仅仅一天就好到下地走路的么?”一如你这洛州,缺兵少粮百废待兴,再有神人来助,难不成就可指望眨眼朝夕立刻欣欣向荣的么?

    回侯府的马车在主街的青石路上粼粼前行。

    邵霄凌不仅没被他阴阳到,还反驳得理直气壮:“都说月华城主医术出神入化,我自然以为能了!”

    几乎没有受伤,不过是清隽的脸上沾满泥污,衣衫破损罢了。

    赵离玄的反应却是无比的惺惺作态拨开人群就冲了上去。

    不仅关切地用袖子去擦姜沉脸上的泥污,语气亦前所未有的紧张:

    “怎么弄成这样?伤哪儿了?痛不痛?赶紧把药吃了快!”

    “不愧是小阿沉,初战告捷就得了那么多灵石灵果。肯定累坏了吧?”

    “赶紧去我那,我做了好多好吃的,一定要好好给你补补身体才是!”

    两个大男人,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忽然余光一凌,袖中瞬间一道银丝射出,一条红花大蛇被刺中脑袋直直钉在地上,挣扎着拿蛇尾拍打着姜慎行□□的小腿。

    “哎妈妈妈妈妈呀有蛇?!”

    比起差点被咬的基友,赵深则明显更加担心另一个:“姜前辈!三夫人不是说让你不要再用这银弦了?那日对着月沐萱时也是,万一妄动真气崩断了冰魄金丝,前辈你的身体”

    “一两根琴弦没关系的。”

    姜沉抿了抿嘴,垂眸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是这剧毒的赤焰蛇,被咬了可不得了。”

    姜慎行心有余悸:“还、还是剧毒?”

    “后山是有一些毒蛇,要谨慎些才是。你们两个既来山上,怎么不叫宫渡他们陪着?”

    赵深叹道:“别提了!他俩昨天又调皮捣蛋上着课上房梁掏鸟蛋去了,结果被他们的诗书师父罚静坐一整天。姜前辈若是还要往后山走,不如咱们结伴?”

    姜慎行心说赵编明鉴!直接带上大魔头,毒舌害虫都躲远远!

    第 43 章   第 43 章

    【秦宗主,咱们来比试三场。你若赢了,沐萱二话不说放人!】

    书中,月沐萱妖娆一笑,明明有一副清丽绝世的容颜,却伸出纤纤玉手,如无赖男子一般笑靥如花地挑起了秦熠的下巴。

    【但我若赢了,秦宗主你~可从此就是沐萱的人了哦,留在我月莲教,给沐萱做个娇俏的压寨相公吧!】

    后来,秦熠当然喜闻乐见地输了,败给了红颜一笑。

    虽然最后没做什么压寨相公,却也把月沐萱迷得神魂颠倒,该放的人还是放了。

    同人不同命。

    对男主,女主开出的就是“赢了放人,输了嫁给你”这种稳赔不赚的买卖。

    而换成了其实帅度也没差秦熠几分的赵离玄,月沐萱一双美目转了转:“不如这样吧。若是执剑长老输了,我便要你一只手、一条腿、一只眼,还要你滚回巴蜀,从此再也不能与阿熠争锋!”

    妈蛋。这差别待遇!自打认定了赵离玄必是蓄意谋害,众人便拼命找能够钉死他恶毒意图的证据。

    只可惜,吭哧吭哧数月,一无所获。

    反倒疑似是被打了脸

    数日前,赵离玄后山闭关,冲击新境界去了。

    却有另一位资质平平的白霜澄师弟,经他亲爹药宗长老有意安排,得以越级随着姜沉一起进入绿晶秘境。

    结果这位倒霉的白师弟,竟不慎也触到机关,还放出了一头前所未有暴烈的巨鲸妖兽。

    彼时几乎绝境。

    真的全靠姜沉奋力死撑,舍命护众人逃离,众人才不至于全数交代在秘境里。

    而这回,姜沉伤得无比严重。月华城主赵离玄上一回恋爱,人死加心死,于半月之前。

    他巴巴地在乌恒侯卫留夷身边待了一年,替人治心上人宿疾,平日里也没少一同讨论琴棋书画、诗词风月,还帮卫留夷重新统筹了乌恒的钱粮布政,打退了三次西凉入侵。

    就真的……

    赵离玄自己都觉得,撇开外貌不谈,他简直又强又好用、无所不能。

    然而还是无人爱他。

    甚至被拿去当血包给别人的心上人续命,唉。

    都说喜欢过一个人,总得留下点什么。

    他自知没能给卫留夷留下什么,倒是给自己小腹留下一道极其难看狰狞的蜈蚣疤。

    这也太惨了,这若是有朝一日让他骗到个不看脸的瞎子美人,美人也会觉得他不好摸而嫌弃他。

    何其凄惨。

    一般人遇上这些糟心事,只怕死的心都有。

    赵离玄也是有模似样、货真价实地憔悴暴瘦,缠绵床榻趴了很多天。

    可谁成想,情伤半月,不药自愈。

    多亏洛南栀的画像太好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要么时间不够长,要么新欢不够好”,古人诚不欺我。新的美人图高高挂起,赵离玄终于不再背着人时时暗戳戳地伤心了。

    洛南栀。

    芝兰玉树的大美人,单是名字就花香扑鼻。

    赵离玄回想曾经,他本早该认得这洛南栀才对——当年他暗恋南越王,在南越王府蹭吃蹭喝不肯走,期间洛南栀也曾多次去王府觐见。

    然而他那时对南越王一心一意,连看都没去看过这天下闻名的“洛川双璧”一眼。

    失误,莫大的失误。

    荀青尾:“卖画给我的洛州画店店主说,说这丹青所绘洛南栀,风华尚不及洛州大都督真人十一。”

    赵离玄闻言,更是兀自愣了好一会儿。

    那洛南栀真人,该多好看啊?

    他这仅有一半脸的丑人,还配倾赵佳人吗?

    不,他不配。

    然而,赵离玄,字蟾宫,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那个蟾宫。

    就万一呢?万一这洛南栀便是世上少有的不在意他样貌,只在意他的才华之人。

    世间那么大,总得有那么一两个品位不俗、懂得欣赏他的人吧?

    相比他之前多次营救赵离玄落下的皮外伤,这次被抬出来时,却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胛蔓延至腰腹,泛着不祥黑气。人更是整整七八日昏迷不醒,全靠几位长老轮流输入灵力才勉强救回一命。

    一时间,先前咬定赵师兄秘境暗害的人,都默契不再提了。

    毕竟,若是还要坚持这个说法,那难道白师弟也同样是故意陷害吗?

    怎么可能。赵离玄嚎的那些乱七八糟,但凡是个人听了,都不可能忍得住不去回禀姜沉。

    赵离玄等着姜沉冲过来收拾他。

    美人骂他一顿掐他一回,也总比一个人黯然神伤弄坏了身子要好。

    又想起拂陵说过,姜沉身子本就不太好。

    更更更窒息了!

    真伤了身体怎么办?狗皇帝。昏君。死不足惜。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姜沉迟迟不来。

    都快要破晓了,赵离玄等不下去,就在忍不住跑到宫门口正打算再嚎一次的时候,宫门门锁终于响动!

    赵离玄:“爱卿!!!!”最终赵离玄还是放下香喷喷的茶盏,拿起一份奏折。

    翻开第一折 ,那便是一封关于洛水水患筹款的上疏。赵离玄皱眉一扫看了几行下去,不禁身子一挺,只觉心头豁然敞亮。

    速速读完。

    这折子,绝了。

    这户部的地方官员名叫胡璐,这人在治水方针上绝对是个人才,观点翔实可行、处理可圈可点,还列了一二三四点通俗易懂的易行方案,简直是利国利民!

    那些焦头烂额做不好事还上书推卸责任嗷嗷哭的地方筹款治水的官员,就该都向他学习。

    短短奏章。赵离玄看得心潮澎湃,当即拿起桌上半干的朱笔,沾起鲜艳的朱砂开始批阅。

    批完此折,又拿起一折。

    就这么一折一折,行云流水。

    水患、雪灾、北漠入境骚扰,六部之间的矛盾推诿、钱粮短缺、官员互相揭发参奏一桩桩一件件,有条不紊。

    上书繁文缛字语焉不详的奏章被痛批,钱粮短蚀还狡辩的直接批注转呈刑部问责。

    明明他失忆了,那么多事不记得。

    但处理国家大事、批起折子来竟依旧件件清楚、毫无困难。

    赵离玄也是无话可说。

    待时再翻开一篇奏疏,竟是一份详细的烧陶做瓷的秘方,图文详尽令人惊艳,赵离玄不禁心道这上书官员又是个人才。

    待一翻上书人的名字,竟还是那个地方官胡璐?

    奇人!除了治水有方,竟还会烧陶。

    这人应当提拔。

    必须提拔!说起来像这种才华横溢又热心上书的国家栋梁,为何只在地方小城里只当了个七品县令?大夏的推官制举贤法是都被下面官员给吃了吗?

    皇帝埋头批批批,奏折多如山。

    等再抬头时,天色竟然已全暗。

    寝宫里已经点起了一只只油灯蜡烛,殿内灯火光耀、四处通明。

    远远的打更钟声,一下又一下,赵离玄才发现他竟不知不觉间他已整整批了三个时辰的奏章。

    竟还批得神清气爽,并不觉得疲累。

    似乎再度佐证了,他失忆前好像确实不是个昏君?

    毕竟,试问哪个昏君能批折子批得如他这般这般顺溜、文采飞扬的。

    何况他的行草还特别遒劲好看,优秀得都快得前朝大书法家李旭的真传了!

    “爱卿,都是我的错,爱”

    来的人却不是姜沉,而是姜沉的贴身红衣太监拂陵。

    有他也是好的!

    赵离玄赶紧的:“拂陵公公!”

    “拂陵公公,昨夜我说的一些话本是词不达意,做不得数!!!姜沉一定要容我好好解释,千万别气坏了!”

    拂陵:“赵离玄莫急。”

    “姜沉是临时公事繁忙被绊住了,才差奴才过来让赵离玄先睡、勿添忧心。”

    赵离玄邵霄凌一路在马车上阴暗妄想。

    哪知到了都督府,身份低贱的黑衣侍卫竟给他这一州之主吃闭门羹,还给他脸看?

    楚丹樨没觉得自己哪做错了,他没摆脸色,他就是一直都面无表情而已。

    也没赶人,只不过是实话实说“洛州侯来迟了,主人半个时辰前去了路老将军府”,那少主就到拂袖而去。

    邵霄凌去将军府路上遇到书锦锦。

    书锦锦:“啊,月华城主一早就去了将军府,但听闻被赶了出来,如今已转而去西市买东西了。”

    邵霄凌:“……”将军府。

    那木工摆件雕的,正是“原城之谊”。

    像路霆云这种多年沙场的老将,自然知道原城之战的事情,根本不是民间与史书上所传那般。

    那时的原城,根本就不可能等到援军。

    彼时叛军势大,而原城早已是强弩之末。又不会再有救援,以当时境况守城不出,虽能保一时平安,但长久只有弹尽粮绝死路一条。

    反而兵出险招背水一战,才勉强能有一线生机。

    那位老将军绝非年老昏聩。卫留夷咬紧了牙。

    他知道,一切皆是他有错在先。他该早早弄清自己心意,跟阿玄说他也喜欢他,早点抱抱他亲亲他,让他不再不安。

    他该同他好好商量救治叶锦棠之事,而不是不顾他意愿强行取他血髓。

    这些都是他的错。

    是他没有给他足够的疼爱和温暖,让阿玄误会了。因此他怨他、恨他,他无话可说。

    可数月的痛心愧疚之余,却也再压抑不住心底的一丝不忿——

    他是千错万错,是,他认。

    但阿玄就没有错么?

    游床剥髓没有性命之忧,古书所记无虚。不然阿玄此刻也不会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我那时……从没有想过要你去换小棠的命。从来,也没有。”

    他从来没有想要他死。

    “我已为你……备好最名贵的药材与补品,打算一旦事情完结,就好好陪你养伤。”

    “小棠服下髓珠的第二天,我就将他送去了恒城,再也未见。我既答应往后余生只对你一人好,就……从未想过食言。”

    “这些,阿玄,你都知晓。”

    “就算当日不知,现如今……也都知晓了。”

    可为何明知真相,他还能说他轻贱他。轻贱?今时今日,他带着伤,扔掉一身傲骨,捧着破碎的心到洛州找他,却要看他与洛州侯假戏,被他以无比苛刻的条件刁难,任由他拉着别的男人践踏他。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在轻贱谁?

    “我本以为,天下不会有人比我的阿玄待我更好。我本以为,天下只有阿玄一人无论如何不舍伤我。”他苦笑,“月华城主问了我那么多,我亦想反问城主,若城主当初待我有半分真心,如何舍得先隐瞒身份后又诈死,留我一人在炼狱之中?”

    “若非阿铃查出真相,我只怕……呵,城主知道么?又在乎过么?城主如今只是恨我无情,毫不在乎我这段日子遭受过何种折磨!

    “究竟是谁没有心?”

    “城主又有否想过,你自己对我又是何其残忍?”

    而是多方权衡,咬牙选了险路试图翻盘,可惜最终不幸战败、力尽而亡。

    路霆云想到这,再度重重叹了口气。

    眼下洛州,又何尝不是当年原城?

    一样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孤立无援。其实他心里也清楚,唯有依月华城主之计集结旧部孤注一掷收复失地,才能寻得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是,一旦失败……

    莫说少主、都督。连他也会像当年那老将军一样为世人曲解诟病、蒙受不白之冤,背负害死万千百姓将士的千古骂名,晚节不保。

    路霆云老了。

    是真的老了,活不了几年了。

    若是能回到年少意气风发时,他也愿为洛州存亡赌上一把。可如今他风烛残年,回望一生战绩,只要在闭眼之前洛州不覆,他将在史书上拥有毫无污点的一代忠良美名。

    甚至,哪怕在他有生残年,洛州沦陷。

    书上也会写,天昌之战时,是他绝食力劝旧主不要出兵。可惜旧主心意坚决,他一人无法力挽狂澜,可惜可叹。

    他一生清廉,忠心护主南征北战,自认配得上一个好的身后名。

    哈哈哈哈哈还以为那人无所不能,却原来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虽然也清楚,若那倔强如驴的路老爷子始终不肯配合,后续调兵遣将收复失地和救南栀便都是空谈。

    但无论如何,难得月华城主吃瘪,还是让他先笑一下再说!

    片刻后,邵霄凌在西市找到了赵离玄。

    赵离玄人在手工作坊里,正跟木匠陶工他们嘀嘀咕咕,请他们做个摆件。

    邵霄凌不解,不是昨日才给这人买了一车玩意儿么?就连他所要的闻所未闻、显然故意刁难的“小狗吃荔枝”摆件,他都硬生生给他找到了。

    这人这会儿又要什么东西,还特意跑来定做?

    赵离玄:“我给洛老将军做件礼物。”一个时辰后,大船靠岸。

    前所未有的夹道欢迎火热阵仗,实属震惊了赵离玄。只能暗暗汗颜,那个疯狂编排他的《月华城主风流史》,应是在洛州卖得很火。

    唉

    盛夏杨柳,郁郁青青。同是江南,赵离玄踏上洛州之土前,偷偷向一边乌恒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后一眼。

    “主人”

    两只手同时向他递过来,赵离玄选了邵霄凌。

    周边洛州百姓那么多,虽是互相嫌弃,也得顾及主人家颜面。

    只见那侍卫则失魂落魄,像街边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犬一般。邵霄凌赢了,得意洋洋,又忽然想起卫留夷那张颓然沮丧的脸。

    与眼前这人很是相似。隐忍又不甘,像是咬着牙随时会蹦断弦要扑过来撕咬他的野狗:“月华城主,你可别后悔。”

    乌恒和洛州就在毗邻。

    邵霄凌和卫留夷一个是洛州侯幼子,一个是乌恒侯独子,从小父辈往来时常能碰见,也常被拿来比较。

    邵霄凌自幼顽劣不羁,最看不惯卫留夷那副知书达理、道貌岸然的样子,装什么装?

    然而,多年挑衅,他都不曾让卫留夷卸下伪装。

    倒是这貌丑的月华城主,竟让一向低看他的卫留夷破天荒地,露出了极为难看的嫉妒与不甘。

    邵霄凌一边心里暗爽,一边又想不通。

    牵着月华城主上华车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高挑挺拔,身形不错。想必才华也无可挑剔,洛州图看一遍就背下来。

    单和此人做个朋友的话,他倒也不介意。

    可卫留夷与那侍卫眼神,却分明就是晦涩已极,想碰触、想独占、想据为己有的魔怔样。

    邵霄凌想想头皮都发麻。

    实在不懂这丑人到底有什么好。

    指尖相触,他就更不理解,瞧这手上的纱布卫留夷和那侍卫都不嫌他残破的么?

    邵霄凌翻个白眼,欲言又止。

    赵离玄:“说。”

    邵霄凌:“你也太不了解老爷子了。莫说礼物,以他那固执性子,认定之事别说我和南栀去劝去求,就连之前我爹活着时,也往往用尽方法也转移不得!”

    赵离玄点了点头:“无妨,是人就有弱点,总能找到办法。”

    邵霄凌:“你说得容易!”

    赵离玄:“我昨日向众官员将领们打听,老将军独子早夭,仅有个掌上明珠孙女儿,今年十岁,生得如珠似玉聪明伶俐,可惜天生腿残。”

    “不是巧了?我恰好略通医理。”

    “眼下时候还早,少主若是不忙,可否陪我再去一趟将军府?”

    邵霄凌心想你要我陪也不是不可,拉拉扯扯的做什么?

    赵离玄:“啊?”

    拂陵恭恭敬敬,垂眸行礼:“此是姜沉原话。赵离玄即便信不过我家主子,但拂陵身为奴才下人并不敢斗胆欺君。”

    这话听着很是诛心。

    赵离玄喃喃:“好,好,爱卿没生气就好”

    “那公公回去一定跟记得跟爱卿说,注意身体,别太累。”

    “折子太多就拿过来,我来批。”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待会下朝,我备齐姜沉爱吃的小菜,跟他认真赔不是!”

    “还有”

    拂陵:“奴才斗胆,赵离玄可是真心想知当年往事?”

    赵离玄一愣。

    “公公!公公愿意告知我?”

    拂陵垂眸转了转手中拂尘:“如若赵离玄不嫌弃,拂陵知无不言。”

    赵离玄

    “自然想!!!我想知道!公公请说!”

    “公公您坐,坐下慢慢说!来人给公公上茶!”

    白霜澄师弟可是人尽皆知的柔弱善良,且在出事後自责不已,日夜守在姜沉床边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子,任谁看了都不忍心。

    又过数日,赵离玄终于出关。

    却还没来及庆贺境界突破,就听闻姜沉重伤未醒。

    那可不得了了。

    听闻他那日去看过姜沉之后,立马就恶狠狠冲进白霜澄的院门,烧了院中花花草草不说,还指着人鼻子破口就骂。

    “姓白的你个废物点心!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屁本事没有就安静待着,谁给你的狗胆去蹭绿晶秘境?!”

    “也就你那个徇私舞弊的爹,天天硬把你这坨烂泥往姜沉身边塞!如今好了,害人害己。你们真是一家子害人精,一家子祸害!”

    “你最好祈祷姜师弟平安无事。”

    “不然,看老子不把你和你那老不死的爹,一起剁了喂后山的王八!”

    生生把一向柔弱的白师弟骂得泪水涟涟,几乎晕厥。

    要不是闻讯赶来的师兄师姐们死命拦着,他甚至还想一鼓作气闯去议事大殿,直接向白霜澄那位长老亲爹要说法。

    此事既出,就连很多过去看他不顺眼的人,都不得不背地嘀咕起来

    “嘶难道这赵离玄对姜师弟,竟确有几分真心实意?”

    “不然,这般口无遮拦得罪药宗长老,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便是自恃极品灵根,可以药宗长老如今的境界,真想捏死他,也无异于捏死一只蚂蚁吧。”

    “更何况,他若真的一心暗害姜师弟,又何必气成那样”

    种种疑惑开始冒头。

    “沐萱!”秦熠汗颜。

    “凶什么嘛!沐萱还不是为了阿熠你好!放这么一个头脑好、背景强的赵门中人在身边,以你那种不争不抢又温吞的性子呀,迟早有一天要叫他给架空啦!到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沐萱可不救你了!”

    秦熠无话可说,他根本管不住月沐萱这小辣椒。

    不过话说回来,他根本也管不住众妻妾中的任何一个。根本就是每天被各种轮番蹬鼻子上脸,痛并快乐着。

    “行啦行啦,老规矩!琴棋书画诗酒茶执剑长老你来选三样!只要其中有两样比得过沐萱,就算你赢!”

    书中,赵深记得秦熠是选了琴、棋、茶与她过招。

    按理说,他这三样造诣也都不错,结果琴没抚过月沐萱、棋没下过月沐萱。泡的茶,月沐萱皱着鼻子说好难喝。

    赵深正在认真思考要选哪三样,却见秦熠一愣:“师、师兄,你怎么来了?”

    第 44 章   第 44 章

    数日后。

    “姜前辈,这是我这几天从书房找的《拊掌录》《嘻谈录》《笑林广记》还有《华筵取乐谈笑酒令》!读了保准心情大悦!”

    “姜前辈,我让后厨给你煮了芝麻汤圆~尝尝看!”

    “前辈你一定要放宽心,好好养伤~我跟你说,掌门已经答应我带你出去寻郁前辈了,待你伤稍好了,咱们马上就出发!”

    姜沉一双清瞳灰然冷沉,缓缓平视过赵离玄笑吟吟的脸,看向窗外春末明媚的朝阳。

    “还去什么?我反正很快就要死了。”

    赵深嘴唇颤了颤,马上又笑起来哄他:“前辈你听错了!其实,只要快点找到邪医殷莫”

    姜沉垂眸,他明白赵离玄是好心。

    可是,他早已不是三岁孩子,不可能被哄哄就开心,更不想自欺欺人。

    “又是何必。”可这些疑惑,竟再无解答。

    因为当晚,赵离玄和姜沉闹掰了。冬日清晨,晨光熹微。

    皇帝打足了二十分精神,认认真真听拂陵公公说。

    要说前尘,不得不先提大夏历史。

    泱泱中原大夏建朝三百年,曾经一度十分强盛、万国来朝。

    只可惜在两百年前武帝的登顶辉煌之后,便由盛转衰开始走下坡路。

    先是连年征战耗损国库,又是褚酣刘坠等奸臣乱国,逐渐动乱,积贫积弱,后又经北方沦陷、大片疆土丧失。

    待到赵离玄的父亲宣明帝继位时,曾经一度的锦绣大夏已只剩南边的半壁江山、摇摇欲坠。

    先皇宣明帝一共生有四子。赵离玄不知道的是,那日卫留夷重伤倒在他门外,虽是意外,却也不全是。

    卫留夷本就是来寻他的。

    寻他这位迷谷深医去给他的心上人治病。只是运气不好,途中撞上西凉轻骑,才会浑身是伤倒在他门前。

    半个月后,赵离玄跟卫留夷去了乌恒侯府。

    从看到病床上那纤细苍白、西子捧心小美人的第一眼,心就暗暗沉了下去。

    可卫留夷哄他,说小棠只是他表弟,他便傻傻地又信了。

    赵离玄向来如此。

    一旦喜欢上某人,头脑就会变得极不清明。心上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心上人心疼表弟的病,他便发誓一定要将叶瑾棠治好。

    叶瑾棠的病很是麻烦。

    他是天生体弱,后又中毒,所中之毒叫做“千机”。虽不致命却折磨人,中毒之人需每月服用一次解药,否则到月圆之夜便会饱受煎熬、痛苦难当。

    不知如此纤弱少年,是谁狠心给他下这等的毒药。

    好在赵离玄自幼饱读医书,很快开出药方。只要按方抓药、细心调养,叶瑾棠自可慢慢恢复,数年之后余毒尽解便与常人无异。

    此事本该就此终了。

    怪只怪赵离玄在雁回山医庐照顾卫留夷时,心疼他伤口痛、睡不踏实,多次给他用过自己的血镇痛。

    他是月华族人,血与常人不同。

    以至后来,月圆之夜叶瑾棠受罪时,他也只好一样给叶瑾棠割腕放血止痛。

    一次,两次。

    叶瑾棠用过他的血后,脸色明显红润起来。

    缠绵病榻多年之人竟能下床行走,却又兴奋兮兮跑去池塘边玩水,掉进水里高热不退。

    卫留夷彻夜守他,汤药太慢,赵离玄只能又给他放血医治。

    三次,四次……

    叶瑾棠小毛病总是不断。一会儿头疼一会儿腿疼,哭着跟“表哥”撒娇。

    赵离玄知道叶瑾棠有时是在装。

    明明说着痛,伏在卫留夷身上哭唧唧,一双眼睛却偷偷抬起挑衅地看着他。眼底浅浅红光闪过,有种妖艳的感觉。

    然而几番暗示,卫留夷不信他。

    只信叶瑾棠梨花带雨时楚楚动人的眼泪。

    如此,赵离玄也无话再说。

    大皇子赵紫城为邻国北漠嫁入的马背皇后罗歇公主所出,是为嫡子和太子。

    三皇子晏殊宁与四皇子赵落英则为受宠的大夏开国功勋世家女郁鸢皇贵妃所出,也都高贵不凡。

    四位皇子中,只有二皇子赵离玄生母是一位身份卑贱、寂寂无名的下等宫女。

    那宫女死得早,赵离玄便被郁鸢贵妃收养。

    说是收养,但其实贵妃也只把二皇子看作她那年龄相仿的宝贝儿子三皇子的陪读与仆从,成日呼来喝去、随意差遣。

    二皇子无依无靠,从小吃穿用度、住行封赏,都远没有其他皇子气派,自也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

    数年寒暑,诸位皇子逐渐长大。

    太子与三皇子开始明争暗斗,二皇子依旧无人在意。

    太子按说为皇后嫡出,身后又有邻国北漠支持,地位本该稳固。

    可惜为人骄横放纵、名声颇差,远不如三皇子才学雅度、知书达理。

    这些众臣都看在眼里,加之三皇子生母娘家在国内也算根基深厚,自有不少人偷偷倒向三皇子一边。

    一时间,两位皇子势同水火、诸多事端。

    就这么斗了几年。

    却谁也没想到,最终继承了大统之人,却是那无人在意的二皇子。

    据《大夏锦裕纪》的记载,大皇子骄横乖张、无才失德,三皇子虽才学出众,却纵情诗乐,本就都不是明君人选。

    偏偏两方势力又各不相让、矛盾激化,最后酿成太子一时冲动放火烧死三皇子的惨剧。

    事发之后,太子为千夫所指、亦被废黜。

    一共四位皇子,死了一个,废了一个,彼时四皇子又年纪尚小且体弱多病。

    一时无人可选。

    大夏天子之位这才由毫无存在感二皇子捡到了便宜。

    拂陵:“但说是捡来”

    世上又哪真有容易的皇位好捡?

    “实则赵离玄登临帝位,本就因为诸位皇子中只有赵离玄一人心系天下民生疾苦,又巨才学谋略与青云之志、愿带我大夏励精图治、重回昔日荣耀。”

    “事实也证明,赵离玄继位十载,政绩斐然。”

    “收复失地、安顿边境,且行减免税负、广惠于民之实,又加用人唯贤、政治清明,天下无不称道天子圣明。”

    “至于岚主他”

    “岚主本是先帝朝太尉独子,十岁那年便作为皇子伴读常住宫中。在赵离玄还是二皇子时就常伴赵离玄左右,感情甚笃。”

    “后来,赵离玄进位之路,姜家也立下过汗马功劳。”

    无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道是明明那日痛骂白霜澄后,赵离玄还在心心念念着他的“小阿沉”。

    一头就钻去他别院搜集已久的精品宝库,寻了一堆名贵的补品灵草。

    当夜夜半,听闻姜沉终于苏醒,更是立刻从榻上跳起,抹了抹发红的眼眶、匆匆披了衣服,就高高兴兴揣了大堆补品前去看望。

    却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反正从房里出来时,赵离玄就已是面色阴沉如水、骂骂咧咧。

    甚至整个人都走出了院落,又猛地折返回来,对着姜沉的门框狠狠踩踹了几脚。

    那张俊朗的脸上尽是压抑不住的暴躁和悬念,张牙舞爪得都有几分狰狞。

    赵师兄很生气,后果蛮严重。

    反正从那天后,他对姜沉的态度就来了个冰火两重天。

    热络的“小阿沉”成了带着轻哼的“姜师弟”,往日里嘘寒问暖、殷勤礼物也没了。

    甚至路上遇到,也常是装看不见。

    棠棣仙门的规矩,同门师兄弟就算私底下再水火不容,一般见面时也还会虚与委蛇的问候和行礼。

    哪怕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也好过彼此无视。

    然而赵离玄就光明正大无视了!实在太丑,自己都嫌弃。

    赵离玄偷偷看一眼,狠狠皱眉。

    又偷瞄了楚丹樨一眼,却见楚丹樨只是愣着。

    漫天星光落入他的眼,他的喉咙轻轻动了动,狭长好看的眼里浮现出一闪即逝的心疼,随即垂眸不语,只默默替他换药。

    一点也没弄疼他,动作十分娴熟。

    赵离玄:“这莫非,不是你第一次替我换药?”

    楚丹樨滞了滞,没有言语。

    赵离玄:“也不是第一次替我穿鞋?”

    楚丹樨手指再度迟了迟,苍白的唇勾起似是一个自嘲的笑意,明显苦涩。

    赵离玄一时头大。

    他只记得自从半个月前上船以来,楚丹樨就一路照顾得他妥帖。可具体如何照顾,有何细节,替他换过几次药,披过几次衣?

    竟一件都想不起。

    可见他当年喝下的忘情药,是真·斩断情丝、药效强劲。不仅能让他忘了与此人“过去”的全部浮光掠影,就连眼下这半个月的相处,多数细节也是过眼就忘。

    赵离玄了解自己。

    若换做平时,有这么一个人肯温柔替他上药,不嫌弃他的残破不堪,以他的恋爱脑程度肯定早就沦陷了。

    还什么卫留夷、洛南栀。

    直接拐了这侍卫跑不好么?长得又帅,对他又好。

    可对着眼前楚丹樨,他却十分不可思议地心中只有空荡荡的麻木。

    众人见状,只得围在虚弱的姜沉身边安慰:“别在意。那人一向喜怒无常,随他去吧。你还有我们!”

    如此,为了替姜沉撑腰,众人在半月后更是热热闹闹给他过了一个生辰。

    就连药宗长老都很给面子地去了,带着他的乖儿子白霜澄一起,送了不少药材。

    感姜姜沉救了他家幼子,又是一通前途大有可为的吹捧。

    据说场面十分和乐融融。

    而赵离玄那边倒也不甘示弱,当晚同样大宴宾客,众小弟狗腿一起喝酒吃肉。

    自此,门中弟子一派对姜沉更加众星捧月,另一派则唯赵离玄马首是瞻。

    两边更是互不相让、泾渭分明。

    “人世苍茫,又去哪儿找得到那不见踪影邪医,更何况我师父。倒不如早些认命。”

    一缕垂下的青丝,被赵离玄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黑瞳辗转,循循问他:“前辈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会这么想?姜沉苦笑。

    有太多理由。命运弄人,他也曾经有过希望和期待,但可有一件不曾碎成齑粉?也许,早就不该再争了,也许早就该彻底认命,至少不这么痛苦心累。

    却只摇摇头,苦笑道:“我这人一向运气不怎么好。”

    “但总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啊,”赵深想了想,“姜前辈,不如,我跟你赌一发怎么样?”

    “赌?”

    “嗯。我有一件东西,拿来保证让你展颜,喜欢得不得了,会觉得其实活着还挺有意思的。你信不信?”

    第 45 章   第 45 章

    屋顶,一声悠扬陶笛传来。

    瞬间给姜沉的琴声加上了肉眼可见的狠戾振幅小院门被音波赫然生猛撞开,几个刚想要闯进来的霄小弟子,惨叫一声被震得好远。

    姜慎行猛然抬起头。

    月下,他看到一双美腿。

    长袖短裙的绝色大美人如嫦娥仙子一般,婷婷袅袅落在秦熠身边。隔着整个院子,傲娇的声音仍旧清晰无比传来:“怎么又受伤了?真是笨蛋!若是没有沐萱护着,阿熠你自己能活过三天么?”

    月莲教圣女月沐萱!这一战,成功让对面安静如鸡了好一阵子。

    数月后,赵离玄更是又一度代表宗门外出参加全修真界的新秀比武并拔得头筹,再为棠棣仙宗挣了不小的脸面。

    回来后,也是一如既往被宗门长老们夸着、捧着,无比得意。

    身边那群小弟,更是与有荣焉。

    他们那段时间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对“敌人”们贴脸输出:

    “哎呦哎呦,真的是千年一遇吗?怕不是测灵碑年久失修,测错了吧。”

    “连我们赵师兄十招都接不住,还一副总有刁民要害朕的妄想也不看我们赵师兄稀罕害这种废物吗?”

    “就是就是,之前秘境里要不是赵师兄护着,他恐怕早喂妖兽了吧?”

    “还敢倒打一耙,啧!”

    种种嚣张言论,直把那边众人气得跳脚。

    在他们看来,明明人尽皆知小师弟只是吃亏在修行时间较短。

    但以他逆天资质,入门一年便修到了普通弟子十年八年修不到的境界,但凡再给他个半年一年、稳稳根基,到时赵离玄哪能还是对手?

    然而无奈,眼下火候确实不到。

    只能憋着气,无论是课堂上还是秘境里,都默默忍受赵离玄那一伙人的嘲讽打压。

    而被抢了一次珍芙仙草后,赵离玄也彻底恢复了他那睚眦必报的刻薄性子。

    之后无数次蓄意报复。

    常常都是姜沉一行人辛辛苦苦破解机关、满心期待地打开宝箱,却发现里面早已被洗劫一空,只剩嘲讽涂鸦。

    同样,好不容易探到的灵石矿脉,吭哧吭哧打开,岩壁上也只留下龙飞凤舞的“你师兄到此一游”。

    好不容易寻到的炽焰朱果,更是看见赵离玄的小弟正坐在属下啃得津津有味,还笑嘻嘻地打招呼:

    “哟,各位师兄,来晚啦!”

    如此种种,众人七窍生烟。来乌恒前,赵离玄一个人在医庐养鸭种草、鸡飞狗跳,闲来无事抚琴弄木,很是开心逍遥。

    来乌恒后,却是日复一日地寂默了许多。

    那段时日,西凉军常常侵扰乌恒边境,乌恒侯卫留夷因此繁忙,来找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有时赵离玄会回想以前,两人在迷谷医庐时。

    那时二人躺在杏子树下,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同弹琴赋诗、讨论天下之事,如今回首,却只有一场场虚妄的幻梦泡影。

    那年深秋,在乌恒,卫留夷倒又来找过他一回。

    人喝醉了,一身酒香到他这里,目光迷离,抚着他手腕新旧的血痂,清冷自持的脸上少有地露出了歉疚与惭愧。

    当晚千里月明,卫留夷靠着他,颠三倒四低声道:“阿玄,小棠父亲兄弟……皆为乌恒战死。我着实欠他许多,实不忍心看他日日受苦,才委屈了你……”

    赵离玄垂眸。

    其实倒没太多委屈。

    谁让他这人从来运气不怎么好,每次遇到喜欢的人,那人身边总有比他好看得多的大美人。

    美人什么也不必做,微微蹙眉就惹人心疼。

    反观他,即便手腕又添多少道横七竖八的伤口,也只是和脸上难看的伤更相衬了,没有人在乎。

    委屈尝多了,就不再觉得委屈。

    曾经他也年轻气盛过,受不住去质问践踏他之人,那人却只护着身边的美人,满眼玄冰不耐烦地怒叱他“够了”。

    才如梦初醒,他这般模样……注定没人权。

    只有不吵不闹时,或还能得到些假意温柔。

    赵离玄着实不愿再被心上人用森冷的眼神瞧,于是安安静静,乖乖给叶瑾棠放了小半年的血。

    变故在那年冬天。

    姜沉姜沉进犯恒城,一把火烧了东湖连天药池。

    叶瑾棠所中千机蛊的解药,有一味重要药材叫做“湖心黛”,那药草娇弱,只在东湖能种活,如今烧了草,叶瑾棠一下子断了药。

    赵离玄能做的,无非是一边绞尽脑汁寻别的药替代,一边去东湖督人补种药材。

    可这湖心黛偏生娇气得很,两三年开花,四五年才结果。

    这还是好的情况。

    如若种得不好,十年未必开花结果。

    卫留夷自舍不得叶瑾棠再受十年折磨,而这时,偏不知谁进献了一本古书。书上记载,月华族人不单单鲜血有补益奇效,抽髓凝珠更是活死人肉白骨,可使叶瑾棠不药而愈。

    当夜,赵离玄果断收拾包袱。

    他们月华城之所以隐匿昆仑之镜与世隔绝,且立下禁咒非城主世代不可出,就是因为外头这帮人实在血腥凶残、利欲熏心。

    知道月华血髓有奇效,便偷抓族人囚禁压榨、取血进补、抽髓炼药。逼得族人隐匿千年,大夏才渐渐没了这些传说。

    谁知如今古书又被人翻出来。

    赵离玄虽一向是个恋爱脑,心上人要什么就不吝给什么,却也知道放血一时要不了命,被抽了髓却是多半会死。

    何况还要抽整整七天,过程极其痛苦悲惨。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结果没能跑掉,被五花大绑捉了回来。

    那些人射伤他的肩膀、折了他的手骨,将他粗暴绑上祭祀的碧游床。

    床的触感,是一片玄冰刺心的冷。

    大概卫留夷也知此事办得太过缺德,躲了好几日,直到赵离玄已被开膛破肚、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才敢偷偷来瞧他。

    他握了他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许诺他送走叶瑾棠送,以后再不负他。

    卫留夷能这么说,大抵也是看他平日里还挺活蹦乱跳,换髓多半也没什么危险。可他偏偏没有想到,赵离玄给叶瑾棠放了大半年的血,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甚至不少人都把赵离玄的画像挂起来,日日对着“卧薪尝胆”,誓要报仇。

    战场白热化的关头,强力外援女主终于上线!

    听得陶笛声音,姜沉终于松了口气。前一片漆黑,身子晃了晃,落入了一个稳稳的怀抱。

    鲜血带走了温度,周身如坠冰窟。只有拥抱他的臂膀源源不断传来丝丝暖意,姜沉恍恍惚惚,并不知自己正在往那人怀里蹭,染血的手指,更是正紧紧抓着那人衣摆不放。

    “宫渡良宵!快!你们快去叫三夫人华小珍过来!快去!”

    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却模糊不清。有人往他口中喂了药,他和着血吞下。

    如若就这么死了,见不到师父最后一面,着实遗憾。

    但这无常一生若真能这般终结,是不是也好歹算是死得其所?

    “姜,姜前辈你振作点。姜前辈!”

    “不要别走!不准走!我们有过约定的,我、我还要带你去很多地方,带你找师父,带你看好多美景、吃好多好吃的!我们约好的,你还记得么?”

    “我绝对不会放开你。前辈,留在我身边,不要走好不好?”

    嗯晌午钟声,姜沉该下朝了。

    赵离玄:“公公等下!”

    他本跟拂陵说好了,让他下朝想方设法也要把姜沉拽过来楚微宫,他备好酒菜给姜沉赔罪。

    可如今前尘真相却是如此。

    他那般重重伤过姜沉的心,多少好酒好菜都根本不够赔其万一。

    赵离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样赔罪才算像话。

    尤其是,他还什么都不记得。

    不然我,先写封信赔罪?

    拿了笔,郑重铺上澄心堂纸。

    赵离玄一笔一划,认认真真、斟词酌句。

    可道歉书信又要如何写?

    思来想去,赵离玄发现自己竟在默背前朝某位罪大恶极亡国之君的“罪己诏”。

    这,似乎也没罪大恶极到罪己诏的程度

    就按罪己诏写吧!荀青尾回宫那日,阳光正好。

    赵离玄正幽魂一般浑浑噩噩,在后花园遛鸟。

    正经遛鸟。

    遛一只会说话的绿皮鹦鹉。

    鹦鹉:“嘎月华城主赵蟾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赵离玄死气沉沉:“乖。”

    鹦鹉:“嘎月华城主赵蟾宫,英俊潇洒、倜傥风流。”

    赵离玄萎靡不振:“说得好,给你肉干。”

    阳光下,满院子琼华碧树。

    俊美狐男突然出现,欲盖弥彰地半露出袖中画卷,一蹦一跳追在赵离玄屁股后头。

    “吾主,快来看看吾新购入的美男图。”

    “不看。”

    “大名鼎鼎的洛州都督洛南栀,南越最为出名的英姿飒爽大美人。比那乌恒侯卫留夷什么的,可要更光风霁月多了去了。”

    “不看,我心已死,”赵离玄闷闷道,“仔细想想,如我这般有碍观瞻又注定短命之人,又何苦祸害人家。”

    荀青尾:“一派胡言!”

    本以为他要接着劝慰两句,说点类似“吾主俊朗潇洒哪里配不上谁了,都是那帮人没眼光”云云的恭维话。

    结果,荀青尾只一针见血拆穿他:

    “主公还有闲心在此遛鸟,说明心还没死透。”

    虽不至于谢罪天下,但冷漠无情伤透姜沉心亦是罪、无、可、赦!!!

    赵离玄写写写,终于写完。

    把天子墨宝送到拂陵手里,依旧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皱眉努力想,又想起了龙床床头那个暗格。

    在放入那一堆糕点的之前,暗格里面本来也是藏着一件东西的。

    一件堇青石的长耳坠。

    朴素的风筝形状,做得简单清雅,倒也并没有显得多么华贵不凡。

    这样一件单耳耳坠却被小心翼翼存在天子龙床暗格里。

    想必也是什么稀世宝物。

    赵离玄赶紧又将那风筝耳坠找了出来。

    “公公可否将此物件同书信一并送给姜沉?”

    “虽我也知道,姜沉府邸里肯定也不缺这类小玩物,但终归是我的心意”

    拂陵看着那风筝。

    一时表情复杂,竟是又要笑,又要叹。

    赵离玄:“难道这坠子有何不妥?”

    拂陵:“不,这坠子好得很。”

    “赵离玄放心,岚主子是喜欢的。”

    是谁很暖和。声音也很温柔。

    好,好,我不走,不走就是了。

    姜沉发不出声音,混沌之际默默这么想。

    不要哭,不值得。

    第 46 章   第 46 章

    说来也可笑,天道教教义“天下为公”,但这毕竟是个逐利江湖,始终人人为己。

    挂着“降妖除魔”的名头,但绝大部分高手本就是为了姜沉那把可以“操纵人心”的魔琴殉音而来。

    魔头姜沉曾有两大宝物,人人眼红。

    一是魔剑蚀骨,二是魔琴殉音。魔剑蚀骨后被边塞燕云宫家取走封印,众人忌惮宫家势力暂且不敢妄动;而那魔琴殉音却一直下落不明,江湖传玄纷纷说是被姜沉藏了起来,下落自然就只有大魔头自己知道。

    赵深因而此玄一出,当下就已有急性之人转身而去,就连钱一升身后的各派长老,也开始私底下嘀嘀咕咕,浩浩荡荡的篡权联盟登时出现裂痕。

    当然,也有不少沉得住气的继续质疑:“但是,谁又能证明赵公子你真的将那魔琴交给了邪医?”

    “是啊!何况那邪医殷莫行踪缥缈,所住的药谷雪山更是根本没有入口!你叫我们哪里去找?”

    赵深闻玄,摆出夸张的无辜加吃惊脸。这回,总算没人再纵容姑息赵离玄。

    他偷用障术、重伤同门,被罚杖责三百,外加整整半年的闭关禁足。

    赵离玄禁足期间,姜沉养好了伤。

    功法亦再破境界,直接越过所有师兄弟,一举成为了棠棣仙门中第一个有资格踏入更高级别“杏晶秘境”试炼的弟子。

    几次外宗挑战,剑锋所指也无一败绩。

    败于他手的各派弟子回去后,无不感叹那“千年一遇火灵根”的恐怖实力。

    一时间,姜沉之名响彻修真界,风头甚至盖过了曾经名噪一时的赵离玄。

    半年后,赵离玄禁闭结束。赵离玄说不出话来。

    终于一直以来很多无法严丝合缝疏理清楚的事情,都在此刻合理了。

    姜沉囚禁天子,爱恨交加。

    姜沉说阿玄你没有心。

    姜沉不爱笑,背影总是寂寥。

    本是少年竹马,两小无猜,却终离心离德,渐行渐远。

    天子疑心深重,姜沉屡立战功表明忠心。却不想功高震主,反更成天子眼中钉。

    “可如此说来,我岂不就是”

    岂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狗皇帝。

    可别说什么身在帝位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身不由己了。

    狗屁的身不由己!

    无非就是个冷血无情狗皇帝,把世上最好的人在床上和战场上全部物尽其用,用完又不要脸地过河拆桥!

    拂陵:“赵离玄倒是,也无须这般说自个儿。”

    “但,恕奴才斗胆,一切确实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理儿。”

    赵离玄两日以后。

    月华城外,幽离境。半日之后。

    洛州翡翠谷。次日清晨。赵离玄浑浑噩噩了几日,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很多冷冰冰的过去。

    怀疑人生的同时,更怀疑自己当年看人的眼神。

    他都喜欢了一群什么人?

    好在梦的最后,多少有了一丝温度。

    有人头发很长,发尾编起像个小尾巴。身上是幽兰香。

    那人喜欢从身后抱他,炙热的身体霸道地紧紧搂住,笑着亲吻他的后颈,发丝挠得他痒痒的。

    “乖乖,多给我抱抱。”

    “乖乖”是南越方言,对自己最为喜欢、疼爱、亲昵之人的称呼,并不是说人性子乖。

    但也得喜欢得不知道还要怎么喜欢了,才会叫人“乖乖”。

    梦里,赵离玄暗暗脸红,觉得荒谬。

    他虽一直希望有人能真心爱他,但也从未奢望过溺爱。“乖乖”实在是听得他想打人,只因对方绝美才没舍得出手。

    虽说绝美,他其实也看不清梦里那人的脸。

    却不知为何,总觉得那是个身份高贵,但内里并不怎么优雅的漂亮混账。

    “混账”在南越的意思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大体和“杀千刀的”差不太多。

    醒来时,一脸泪痕。

    赵离玄愣了一下,赶紧埋头蹭掉。

    像叶锦棠那种纤弱美人垂泪才能让人心疼,他哭的话只会招人厌烦。何况只是个荒诞的梦,大可不必这么丢人。

    守在床边的那个侍卫,就别用心疼的眼神看他了,真的没事!

    楚丹樨扶他起来吃了些补药,才垂眸道:“主人,咱们在秀城。”

    赵离玄一时放下心来。

    拿下秀城了!钱奎和阿铃他们真的听话,靠得住。

    “内应也抓到了?”

    “嗯。”

    “再多挖几遍,务必别有漏网之鱼。”

    随州军的遭遇,与仪州军几乎一模一样。

    “大将军,后、后方敌军来袭!”

    薄雾之中,全然没有征兆地突然遇袭,随州军在万箭齐发的山谷中根本看不清敌军,登时陷入了兵荒马乱的境地。

    唯有主帅副将文隽一人,试图保持冷静。

    “大将军,此时调转列队,做好准备正面迎敌,或还有一线生机!”

    “大将军?大将军!”

    然而,随州主帅并无打仗经验,不过是随州侯夫人家靠裙带关系拿到将军之位的一个擅长逢迎的亲戚族兄。此番前来只为混一个功绩,本以为跟着三军齐下攻打残破洛州有什么难?

    以至此刻,已吓得完全疯癫。

    “此处为何会有敌军!盟军呢?仪州军、拓跋部在哪?情报!情报呢?”

    “敌军数量有多少,是哪方势力?完了,吾命休矣!”

    文隽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主公身边近臣皆嫉贤妒能,整个随州已经烂到根上。要如何救。

    一切太迟了。

    另一边,钱奎两把板斧一马当先直冲敌军阵中。其实他当然知道不该这样好勇猛进、突入重围,但实力足够时,就能为所欲为。

    他此刻就像是冲入敌阵的一头巨兽,两把斧头疯狂劈砍,一时惨叫、哀鸣、四下逃散,苦不堪言。

    很快,那巨大的身影横在了主将面前。

    “哇啊啊啊啊啊——”

    副将文隽闭上眼睛,被那热血溅了一脸。

    身在乱世,无力回天。

    他的人生,到此为止了。

    却在此刻,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

    赵离玄:“主将阵亡,随州已败,众将士缴械不杀!”

    几乎是一瞬间,洛州士兵的高呼声此起彼伏:“主将阵亡,弃暗投明缴械不杀!”

    冰冷的重锤举到眼前,钱奎:“主将已死,如今你便是这军中官阶最高之人。我主爱才,投我洛州者连升两级!”

    投降,就还可以活。

    天气炎热,山谷周遭虽是层林密布,但大路之上却是烈阳直射。虽然已经日薄西山,热度丝毫没有降下的意头,仪州兵身着铠甲,一个个走得气喘吁吁。

    队前,行伍长一声大喊:“务必天亮前赶到集结地,待此战大捷,每人加升一级,赏银三十两!”

    此言一出,士兵们重新燃起干劲。

    队伍行军加快。队首,仪州侯樱祖骑于高头大马之上,旁有两位副官举着华盖,遮蔽烈日骄阳。

    樱祖是个身形矮小但气度威严的中年人,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眼睛里透着精光。

    今日之事,他已筹谋多年。就连仪州渗透在洛州各地的钉子细作,很多都已潜伏了五年、十年之久。

    如今,总算到了收割的日子。

    “洛州就要彻底完了。”

    “呵,呵呵……那邵氏小儿以为孤注一掷、偷摸北上,就能做最后的困兽之斗?殊不知一切早已在我算计之中!”

    “如今我三路大军围堵安城,洛州兵力匮乏,只能严防死守、闭城不出。”

    “而我早已在安城中安插好了内应。到时城门大开,二十万联军一拥而入,杀他十万残军片甲不留!”

    当然,这还只是他全盘计划的一小部分。

    等攻占了安城以后,他那两个蠢笨“盟友”随州侯与拓跋部族长,必抵不过洛州腹地大片土地的诱惑,争先恐后南下攻打。

    “到时,我们再坐镇安城之中,煽风点火,让他们鹬蚌相争。最后给他们一招黄雀在后。”

    什么盟友?

    笑话。

    乱世之中的盟友,不过是嘴边尚未吃下的鱼肉。一如当年他的“多年旧友”洛州侯邵子坚,都是用来或食或卖的!

    一切才刚刚开始。

    总有一天,他还要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姜沉,也一样尝尝那做人垫脚石的悲惨滋味——

    “主公高见,谋划全局,属下佩服!”身边将领齐声附和。

    “自打天昌之战后,我仪州左右逢源、锐不可当,一切都是主公功劳!”

    “天下英雄,唯主公您!能跟随主公,真是我等之福!”

    樱祖心中得意,却故作淡然道:“你们也须知这乱世之中,刀剑无眼,命数有定。我亦只是看得清加之运气好……”

    话音未落。

    冷不防一支利箭,将整个华盖掀翻过去。

    赵离玄躺在离原一片茫茫的皑皑白雪之上,呆呆望着天。

    “吾主,地上这么冷,躺够了就起来吧?”

    荀青尾蹦蹦跳跳地踏雪而来,戴着黑火戒指的白皙手指妩媚地摆弄了一番红色狐裘的大毛领子,整个人仿佛雪地上燃起的一抹火焰,快乐地摇曳生姿。

    赵离玄没有动。

    荀青尾:“吾主,那冰冰凉的碧游床没躺够,又来躺雪?”

    被踩了痛脚,赵离玄抓起一把雪丢他。

    荀青尾悠然躲开:“这次玩得上瘾,谈个情,却被情郎给弄死了?”

    赵离玄抬起衣袖掩面,顺带遮住双耳。

    他这次实在太惨,无脸见人,得多躺一会而。

    就这么硬生生在雪地躺了半个时辰,冻得过于僵冷,才迫不得已滚了一圈爬起来。

    另一边,冰天雪地中的荀青尾早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台石桌凳和一壶热茶,正一手茶壶,一手小杯,白梅雪中悠闲地自斟自酌。

    茶很香。

    荀青尾:“早说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吾主却偏要一次次撞南墙,不遍体鳞伤誓不罢休,唉。”

    赵离玄想要反驳。

    却实在想不到什么话能反驳。

    荀青尾又连着喝完了三盏茶,才听赵离玄低声落寞道:“我原以为……他与旁人不同,我本以为心里,多少是有些喜欢我的。”

    荀青尾叹气:“可你明知,他从最初接近你,就是另有所图。”

    “是,我知道。”

    赵离玄垂眸,“谁让我样貌丑陋,想要真心换真心,本就得让旁人有所图,中要比寻常人更全意付出、更多受许多委屈才成。”

    “否则,那般俊美才情又是乌恒之主之人,又凭什么多看我一眼。”

    不行,他得缓缓。

    本以为身为天子失忆被囚,人生已足够鸡飞狗跳。

    却不成想山中有谷,谷中有坑,坑中还有万丈深洞!!!

    这要他如何接受。

    真的,要一个色令智昏的皇帝如何接受,他失忆前虽不是个昏君,却是个一等一的无良狗皇帝?

    负心薄幸,不是东西的那种。

    就连世间绝色他都好意思辜负!

    赵离玄随即,又想起自己醒来以后这段日子是如何的有恃无恐、花式作死

    被他伤透过一次的姜沉,看着他就连失忆都还敢上窜下跳有恃无恐,又该会是何种心情?

    真的完全不行了。洛州安沐。

    码头之上人头攒动。

    百姓自发着各色彩衣迎接月华城主,江边与茶楼上都站满了人,可谓是万人空巷盛景空前。

    邵霄凌打扮了半天。

    他生得俊俏,公认洛州第一美男。素来是洛州当仁不让的门面,自要锦服华冠俊朗逼人。

    打扮好一出船舱,恰好撞上赵离玄。

    呵——

    有人知道自己丑,准备得倒是挺充分。洛州少主出门就撞上都督府女管事书锦锦。

    一把将她拉到院落墙角无人处。

    书锦锦:“是大都督吩咐的呀,都督府一切物件乃至我洛州一切珍宝异物、机要文书,月华城主可尽数取用随意查阅。既是特意请来的,自是用人不疑。此事……大都督之前与少主商议过,少主也都同意过啊?”

    邵霄凌:“别的也都罢了,那沙盘可是赛鲁班所作稀世孤品,是我爹特意送给叔父四十大寿的贺礼!叔父多么宝贝此物,除南栀之外,就只肯给我洛州最优秀的将领排兵布阵、拟战推演时才碰上一碰。”

    “如今叔父不在了,南栀也常拿此物来睹物思人。”

    “你再瞧瞧他刚才?又戳又动,随意将战旗插来插去!南栀他……好在没有娶亲,若有三妻四妾,府中美人是不是也要随他动手动脚?”

    书锦锦:“少主,瞧瞧你这都说的什么话。”

    “何止沙盘,何妨美人。”

    “眼下咱们洛州情势,就算那月华城主要星星要月亮、要少主您的身子,咱也只都得笑眯眯给啊!”

    邵霄凌:“……”

    书锦锦虽只是都督府的管事女官,她娘亲却是邵霄凌与洛南栀两人的奶娘。从小便如亲生家姐一般,常拽着耳朵将邵霄凌提来提去。

    如今大了,仍时不时会伸出纤纤玉指戳一戳邵霄凌额头。

    “霄凌,别人都道你太过逍遥恣意,但我知道,孰轻孰重你一向心里拎得清。”

    “横竖是咱们求着人家,你总得忍住性子、受些委屈,好好把人给哄住了才是正道,毕竟还要他替我们寻兵谋粮、出谋献策,以解内忧外患呢。”

    “你心里其实明镜一般,就千万不要一时任性因小失大,将那月华城主给得罪了。”

    “否则,别说洛州百姓不愿意,待南栀回来,只怕也要剥你一层皮。”

    邵霄凌:“……”

    他堂堂洛州少主,今日何戚戚。

    顶着烈日骄阳,去西市给月华城主买窗纱、买锦鲤,买劳什子瓜果味儿的鹅梨帐中香。

    买了一个时辰,大汗淋漓,随从都撑不住了:“主子,差不多了,回侯府吧?”

    “回什么回,去东市!”邵霄凌没好气道。

    西市没买到的,得再去东市碰碰运气。

    洛南栀不在,只好他负责把月华城主伺候好了,说怨种谁是怨种?

    赵离玄今日装扮,并非之前仅戴面具的样子,而是换了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罩着层层白纱从头到脚。

    如此一来,天王老子都看不清他长啥样。

    倒是适合。

    既显得高贵莫测,又不至于拿出真容吓人。

    若非必要,邵霄凌也不愿意随便碰他。然而下船之时百姓百官翘首昂视,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还是要给足贵客面子。

    盛夏江南,绿柳成荫。

    洛州侯向贵客伸出手,笑意俊朗温柔。

    却不料,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那是一普通侍卫打扮的黑衣男子。乍看朴素、气质内敛,偏一张脸却生得俊美无双。

    邵霄凌:“??”

    这人谁啊?

    赵离玄那日一早醒来,先去查看楚丹樨的伤势。

    结果人竟不在房间,找了一圈,才在伙房找到了人。这人重伤未愈,竟在那指导厨子做他爱吃的甜口翡翠虾仁!

    赵离玄:“你,立刻马上回去躺着休息。”

    楚丹樨垂眸,摇了摇头:“荀大人派我照顾主人,并非让主人来照顾我。”

    随即又对厨子道:“这里再多放些糖,拔丝也无妨,主人爱吃很甜的。”

    窒息窒息窒息窒息。第五日,叶瑾棠已然能下地乱跑。

    第六日,卫留夷安排了送走他的车马。

    下臣不解来问:“卫侯,难不成真要送走叶公子?”

    卫留夷垂眸:“我已答应了阿玄,不可食言。”

    第七日,卫留夷将赵离玄移去了自己寝宫,炭阁烧得很暖,他还派人将宫殿重新布置了一番,踱来踱去只待人醒来。

    以前,无论他做什么,阿玄从未怪过他。

    但这回大概不能轻易原谅他。

    第八日,卫留夷发现不对。赵离玄的手太冷了、呼吸过太微弱,怎么都不像是能醒的样子。

    他有些恍惚,指尖微微颤抖将人抱起,这是他第一次抱他。

    他轻轻晃了晃那人,那人脸上纯金的半块面具滑落。露出一半爬满狰狞疤痕的脸,唇色实在太过苍白。

    “阿玄?”他轻轻唤着他名字,手指搭向他的脉门。

    片刻后脸色大变。

    半日后,乌恒郢都行宫内,医者跪了一地。

    卫留夷焦躁地不断走着,指尖掐进掌心:“怎么会没有气息,昨天还好好的,再去找,把全城的医者都叫来!谁能救醒他赏金千两!”

    医者纷纷无奈。

    谁不想要千金之赏,可……人都死透了,怎么救?

    卫留夷:“书上明明说,换髓不会危及生命!”

    最后是多年老臣没忍住道:“少主,书上说的是‘多半’换髓不会危及性命,但或许穆神医他……是那另外那‘少半’?”

    他话没说完,被卫留夷的脸色吓到了。

    服侍了少主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一向清雅的他露出那般骇人神色。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狗成这样的人怎么还没死?

    拂陵哭笑不得:“赵离玄倒也不用太过自责。”

    “毕竟是都过去了。”

    “赵离玄受伤失忆本是祸事,但或许老天有眼,于赵离玄和姜沉也不乏是一件转机。”

    “只要赵离玄以后肯好好真心待姜沉”

    人刚出关,就撞上十年一度的宗门大比。无数人翘首,就盼着想看这对师兄弟再度一较高下。

    “这半年姜师弟突飞猛进有目共睹,”“此番必能轻松碾压赵师兄”,此类传言甚嚣尘上。

    然而,大比最终结果,仍是赵离玄拔得头筹。

    就在他志得意满,正要伸手将丰厚奖品尽数收拢时,师弟白霜澄却猝不及防地越众而出,盈盈向高台之上的长老们下拜。

    “师尊,各位师叔师伯,弟子以为,姜师弟只因月初金蟾宗少主姜千觞上门挑衅时,为护我宗门颜面右手受伤,至今未愈。才会在这次大比惜败!”

    “众所皆知,姜师弟如今已能踏入杏晶秘境,而赵师兄仍止步于绿晶秘境。”

    “此番胜负,着实有失公允。若师弟未伤,魁首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话音未落,一道灼热烈焰几乎擦着他的衣襟掠过,骇得他脸色一白。

    “你以为?”赵离玄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实在提不起力气。

    最后一次。

    卫留夷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

    起初是求他帮忙医病,后来则是取他的血,再后来又是取他的髓,他也着实迟钝,直到人都快死了才彻底醒悟,根本就没有最后一次。

    须臾,芍药薰衣香远远淡去。

    赵离玄在恍惚的梦中,想起他们在雁回山的初遇。

    犹记那日阴雨绵绵,他一个人在屋内悠闲煮茶,忽听得门外有不寻常的动静。开了门,只见暴雨之中一青年狼狈倒在他行医结庐的小茅屋前,一身锦衣被血水染透。

    医者仁心,他赶紧将人拖进屋子救治。

    霍霍下去一大堆名贵药材,又灌了他几大碗自己的血,总归替人保住了命。

    隔日,雨过天晴。

    阳光透过医庐的青色纱窗,他认认真真替人擦了脸。才看清擦去血污后那青年双目紧闭、脸庞极为俊美,他一时看呆,惊艳得胃里蝴蝶乱飞。

    一见倾心。

    几日后,那人醒了。

    赵离玄因半张脸毁了容,难免自惭形秽,即便覆上了半块假面,依旧有些心虚。

    人却并不露怯,满是药香的手拎起那人牡丹纹样的家传玉佩,目光微明得意地晃了晃:

    “我知你是乌恒侯卫留夷,正被西凉搜捕追杀,这几日恒城内外尚有大量追兵找你。”

    “好在你运气不错,入了迷谷医庐,被我捡到。”

    赵离玄收手,负立冷笑,声音里满是荒谬与讥讽,“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上场资格都没有的废物,也配在这指点江山?”

    一言既出,满场哗然。

    今日宗门大比,从掌门到各路师叔伯齐聚于此,白霜澄的亲爹白长老就在高台上坐着!

    赵离玄竟当面直呼“废物”,可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留!

    谁成想,白霜澄闻言,双眸瞬间含泪,却仍旧挺直了腰杆,一派凛然模样:

    “赵师兄非要羞辱我,霜澄人微言轻、无话可说。今日站出来,也不是为了别的。”

    他话锋一转,目光恳切地看向那些奖品:“霜澄只是想恳求师兄,能否能否将奖品中的那株‘凝火仙草’,让予姜师弟?”

    “毕竟,师弟是为全宗门受的伤。如今只要师兄分出区区一株于他疗伤有奇效的药草师兄难道都舍不得吗?”

    他刚说完,高台上几位与药宗白长老交好的长老便也纷纷帮腔。

    个个皆夸白霜澄心地纯善,劝赵离玄身为师兄理当以同门情谊为重,莫要藏私。

    “药谷雪山当然有入口了!就在金沙江底西侧(书上写的),你们在江湖多年,竟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拜托!知道入口的刚才都已经赶着去了!”

    此玄一出,无论是天道教还是枫叶山庄一些长老,都开始更加不淡定。

    毕竟魔琴就那么一把,先到先得,已有人先去了,谁走得慢谁傻啊!

    “待你们见了邪医殷莫,寻着魔琴,自然知道赵某没有骗你们。”

    “更何况,有玄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若真骗了你们,便是枫叶山庄不管,诸位也可尽可去我巴蜀赵~门,找赵某的大哥替诸位主持公道啊!”

    呃!姜慎行又抖了一下。

    赵编你个大腹黑!

    你让他们去赵门,找你那个死神大哥赵谨玄?!

    第 47 章   第 47 章

    在大母神的世界里,武功修为并不能如其他武侠小说一般直接“一键废去”,只能以咒术“禁毁”封印。

    连姜沉的武功,也一样是这般被封印的。

    武功内力被“封印”后,便不能再妄动真气。否则轻则内伤反噬,重则全身经络损毁而亡。

    但是反过来说只要姜沉不怕遭到反噬,那就还和以前差不多强。

    战场瞬间已转入楼下。酒楼窗棱随着一灰一青两道身影重重砸下,喧哗夜市一片惊叫。银丝漫天,姜沉收拾那天道教徒的简短过程,只需用两个字来形容。

    “吊打”。

    不一击就解决的话,已经不能称作“吊打”了吧?

    姜沉确实从头到尾只用了一招手中百十银丝汇成天罗地网,一把咬缚住那男子周身,深深陷入肉中将那人彻底绑缚不得动弹。

    可随着手中银弦拉紧,自身被禁咒不断反噬的身子也开始难以为系。

    纵是牙关紧咬,拼命压抑,还是倏然喷出了一大口血,刺目地染满了青色衣襟。

    赵深冲上去,托住那人摇摇欲坠的身子,满手沾的都是温血。

    “前辈你、你”但他们算错了一点。

    就赵离玄那性子,岂能被人轻易拿捏?

    他亦当场一声冷笑,目光讥诮扫诸位长老:“所以,姜师弟缺这一株仙草疗伤,你们就逼我把我堂堂正正赢来的彩头分出去?”

    “好一个‘借花献佛’啊!怎么,诸位师叔师伯,尤其是白长老您自个儿就是药宗,库里的好东西怎么舍不得掏出来,反倒来算计小辈赢来的奖品?”

    “若真心治伤,上月姜师弟受伤时,就该慷慨解囊了吧?如今又在这儿演什么惺惺作态的戏码!”

    “你、你这逆徒!”

    而赵离玄根本懒得再听废话,猛地从奖品中抓起那株流光溢彩的凝火仙草,看也不看就扔姜沉的怀里。

    “都给我住嘴吧,老东西们!看好了,这草,我给了。”

    他声音扬高,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我可是大方了,你们呢?”

    “不是吧不是吧?宝贝徒儿的疗伤圣药,全指望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出啊?各位师尊师伯的诚意呢?拿出来看看啊?”

    一番闹下来,不少长老被他的“狂悖”、“目无尊长”气得浑身发抖,另一部分则默默无言。

    当夜,大殿上出头帮腔的那几位长老,私人宝库就遭了窃。

    能是谁干的?

    想也知道还能是谁干的!“得多写几首好诗好词谱几支好曲寄过去,以才情惊艳之!”

    说着果断铺好澄心堂纸提起笔。漂亮的梅花小楷挥洒自如,一首文采飞扬、高贵韵致的新诗信手拈来,最是风雅。

    “嗯,还应投其所好多送些名贵礼物过去,才显得我月华城礼数周致。”

    “对了青尾,你可曾打听过,这洛南栀平日喜欢什么?”

    荀青尾挑眉:“……这个嘛。”

    “洛州都督洛南栀,精音律、擅武艺、舞文墨、好笑语,又加雅量高致、潇洒飞扬,喜好广泛,诗作也颇为出名,应该是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

    本是个出了名开朗不羁、才华卓著、涉猎广泛的有趣之人。

    “只可惜,天昌一役后,据说性子变了许多。”

    赵离玄闻言略略停笔。

    天昌之役,大约是半年前的事。

    在此之前,洛南栀所在的洛州,一直是南越地界最为兵强马壮的一块割据,全州十二郡在老洛州侯邵子坚与大都督洛文泰的管辖下,一切欣欣向荣。

    然而天昌那役,洛州军惨遭多年盟友仪州侯背叛。

    精锐被引入西凉陷阱几近全军覆没,连同两位雄主一同葬身沙场。少将军洛南栀是带少量残部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才勉强突围。

    陡遭此等重大变故,洛州一时情势大乱,眼下只能靠年纪轻轻的洛南栀与不太可靠的少主邵霄凌勉力支撑,可谓是凄凄惨惨、人心惶惶、士气低迷,缺兵短粮。

    偏偏两位少主的杀父仇人,那卖友求荣的仪州侯樱祖,在归顺敌军西凉后还日渐壮大起来。

    换做旁人在洛南栀的情境,眼见父辈冤死而大仇未报,又被这般内忧外患挤压,只怕也不能做到性格不变、泰然处之。

    赵离玄:“……若他愿意,我可以帮他。”

    荀青尾:“呵呵。”

    是是是,你月华城主当然能帮他。

    无论是帮着筹兵弄粮、还是助他报仇雪恨。月华城主一向如此,明明自己有实力逐鹿天下,却凡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必想着双手捧给心上人。只要对方要,只要他有——

    指望着倾尽所有付出一切,别人就能明白他的好。

    哪怕过去屡屡被人过河拆桥、吃干抹净,还是记吃不记打。

    罢了,随他去。

    城主自有城主的活法。

    劝也没用,不必劝!

    可偏偏赵离玄作案手法高明,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直让长老们吃了个天大的哑巴亏。

    物证也没有他显然把偷来的极品丹药一股脑都吃了!没过几天,修为就再次突破,下杏晶秘境也如履平地。

    几位有苦难言的长老们心里滴着血,面上还得一抽一抽挤出笑脸,在大殿上“恭喜”他修为精进。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就连赵离玄那个素来人淡如菊的师父落叶真人都被惊动了,特意提点了几句,让他莫要惹是生非。

    赵离玄对落叶真人,多少还算保有几分尊敬。

    据听墙角的小童说,他倒没对师尊嚣张,只是满腹委屈地抱怨了几句:

    “可师尊您也看见了,如今宗门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偏心姜师弟偏心到没边了!”

    “什么好的都该是他的,做错了什么都有人替他开脱。”

    “而我呢?我做什么都是错!我光明正大比试赢来的东西,他们都要逼我分出去给他!”

    落叶真人闻言叹气:“但是离玄,你忘了?从前你天赋最佳时,宗门上下不也一样纵着你胡闹。”

    本以为此话一出,赵离玄该哑口无言了。

    谁知他竟答道:“那怎么一样?我那时既是货真价实的百年一遇火灵根,又一向勤修苦练。整个仙门论努力我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那时的好东西,自然都该是我的!”

    “倒是这姜师弟”

    “所谓千年一遇,却也太邪门,还不知是耍了什么花招邪法得来的!”

    众又过几日。

    姜沉依旧不见踪影。

    赵离玄连着几日盛装高马尾寂寥批奏折,总能想起史书上说的冷宫妃子空虚寂寞半夜挨着数地砖有几块。

    由奢入俭难。

    他如今算是切身知道那味儿了

    过惯了成天上蹿下跳、被人纵着、繁花似锦的得意日子,习惯了美人在侧、阵阵幽香。如今突然见不着了,真是百般思念。

    我,多想再摸一把姜沉的腰。

    勾一勾姜沉爪爪,咬一咬那薄薄甜甜的嘴。

    早知上次就该多咬两口

    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不如吃点儿新鲜的山楂梨丝,以消心头哀愁。

    云飞闻樱是双双服气的。

    真龙天子虽成日唉声叹气、各种愁云惨淡,但该干的活一样没少干!

    不仅奏折兢兢业业批了一大堆,还十分自觉地每日举沉沉琉璃砖做运动。饭好好吃,觉好好睡,日子过得十分积极健康。

    前些天寝宫后门的小花园被姜沉一剑劈开了锁,如今皇帝批奏章累了还时不时的知道出去转一圈、晒一晒太阳看看云。

    赵离玄其实是有目的的晒。

    他这受伤失忆连着三四个月不见天日,小麦色的皮肤都褪色了不少,但其实像他这种俊朗潇洒、顽劣不羁的长相就不能太白。

    否则不带劲。

    自是要多运动、多吃饭、多晒太阳,养足精神,早日恢复当年俊朗、意气风发。这样下次望姜沉过来时才能镇住姜沉,才有望从此复宠、宠冠六宫。

    狗皇帝还是很是有几分以色侍人的觉悟的。

    然而,一天天的各种努力并无用。

    姜沉还是不来。

    楚微宫近日里幽静得常连个鬼影子都快见不着,赵离玄简直感叹自己蓝颜薄命

    说好的金屋藏帝娇,我本来都躺平认了。这才几天啊,金屋变鬼屋???

    忍不住手贱开始重温史书上那一堆曾经盛宠无两、最后却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们的前车之鉴。

    读史令人心平气和。

    赵离玄至少算是惹怒姜沉,“失宠”有因。定了良辰吉日,赵离玄上了船。

    月华之城隐匿在昆仑之镜,而昆仑之境又坐落在大夏北幽。

    数千年前大夏开国,天子住中州,分封东泽,西凉,南越,北幽四境。四境之下,还封各路公侯伯爵、州主城主,如今乱世,天子式微,四方各地纷争迭起,王侯自立割据,形势很是让人头痛眼花看不清。

    昆仑之镜下有一条河流名唤淮水,淮水最下游便是洛南栀所在的洛州。

    此处从北幽下去路途遥远,差不多要行船一个多月。

    赵离玄算了算,一路要路过随州、仪州、陌阡、乌恒

    咳。

    随州有他某个前任。

    仪州有他某个旧爱。

    陌阡有他某位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乌恒更有余温尚存的卫留夷。

    这可真是遍地是前任!

    可惜没一个有结果,一腔热情都是白喜欢。

    俱往矣,赵离玄叹了口气。只愿这一路过去顺风顺水,别又遇到疯批前任堵他。

    唉。

    说起他的有些前任,行事风格是真的让人迷惑不解。

    他掏心掏肺时,一个个总爱骗他践踏他辜负他,可分开后又往往阴魂不散。明明嫌他丑不肯要他,又不许别人要他。

    他又不欠他们的,实在不明白他们一个个的在气什么。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么?

    赵离玄报复心并不重,毕竟都是以前真心喜欢过的人,缘分断了,此生不再见就罢了。可那些人却偏又爱事后屡屡地招惹他,着实令人烦躁。

    罢了,多想无益。

    先喝口新煮的茶!

    史书上历代妃子失宠的原因可就千奇百怪了。有好多都根本莫名无辜、飞来横祸,纯属皇帝自己脑子有病系列。

    合上史书,赵离玄心平气和喝了一盏茶。

    原来千秋万代、大家都惨!

    我不慌了。

    这赵离玄!比不上人家,就污蔑人家用邪法??

    要不是忌惮他此次宗门大比仍是第一,众人绝对要冲出去跟他讨个说法了!

    姜沉皱眉摇了摇头,示意没事,虚浮无力的身体却出卖了他。额间薄汗滑落之间,胸口又是几下剧烈起伏,却撑着不吐出血来,只将那血水全部给咽了回去。

    赵深见他这样,心疼得头脑都有些发昏,一心只想他快些收手,转向那被全身绑缚的三角眼天道教弟子道:“他又不想杀你,你自己见好就收!你现在走,我们不追你!”

    天道教青年曲折身子,被捆处绽出血来,想必也不会好受,却只露出一抹无畏冷笑。

    “我天道教龚行天罚、嫉恶如仇,岂会怕死,又更岂会怕你一个魔头?你要杀便杀!死了我一个,还有千千万万教众为我报仇,找你夺魂索命!”

    卧槽!旁边姜慎行瓜都掉了。

    这货也真是不怂啊,真当大魔头杀人带眨眼的?

    不懂审时度势,竟跟男主团刚正面,分分钟做掉你哦?

    第 48 章   第 48 章

    “师父”“离玄!”

    数道凌厉黑影便扑面袭来,疾风中赵深只来得及屏息闭目。

    “乒”金铁交鸣刺耳,三角眼青年双手指甲犀利纤长如爪,正狠狠扣在宫渡交叠的寒铜护腕上。

    赵深则被姜沉整个护在怀中,与那战场拉开了足足一丈有余。

    “姜前辈!”赵深还没来得及小开心小萌动顺便埋头进对方胸口深吸一大口,抬眼就见姜沉妄动真气又扯痛了腿伤,冷汗沾湿了额角,连忙伸手扶住他,心底一阵颤巍巍的疼。

    同时也很疑惑。

    这、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打过来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态度挺好挺谦恭的,起码不至于很欠揍吧?

    良宵亦起身,蓝衣执剑,从容上前拱手问道:“这位少侠又何必动怒?家师已说要赔,不过一桌酒菜而已,有话好商量。”

    青年闻玄却只眸中寒光一凛。长指一捏,宫渡铜护腕在他手中应声而碎,人也被他狠狠扔出数米。良宵挽了个剑花,却未及近身,同被那青年挥袖的威压瞬间弹开半丈有余。

    我去,好强!从那日后,赵离玄就魔怔了一般。

    开始光明正大尾随姜沉,姜沉吃饭他吃饭,姜沉练功他练功,姜沉下秘境他也下秘境,一门心思想要揪出对方“修炼邪术”的证据。

    结果跟了没几天,姜沉默不作声再破境界,进到了比杏晶秘境更高一层的赤晶秘境。

    赵离玄

    寇、寇可往,我亦可往!很快,小船经过陌阡,离洛南栀的安沐城就只有五日。

    虽说赵离玄早已派人给洛南栀送去了几大船见面礼,本人还是没闲着。一路下来,各地特产,堆满小船。

    这日,小船停在仪州千郡城,赵离玄又去闹市采购。

    买啊买,见着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想给新欢瞧瞧,直到大包小包拿不下,才忽然发觉自家侍卫面色阴沉,分明隐忍。

    赵离玄此时已全忘了当日楚丹樨给他换药、穿鞋之事。

    但毕竟能看出他在生闷气。

    暗暗反思了一下,嗯,怪自己,那么多大包小包,弄得人家堂堂九尺男儿手指上都挂满了五彩小糖球。

    楚丹樨是侍卫,又不是家奴,自然不高兴。

    且这也并非他头一回任性。上次在茶楼听书,只因那说书先生说《洛川双璧传奇》说得太好了,他就非要花钱把人带上船继续听,楚丹樨也是全程忍他。

    一个好的月华城主,得会哄属下。

    赵离玄果断带楚丹樨去了寻宝阁,捡漏了一把很是不错的宝剑。

    楚丹樨欲言又止。

    赵离玄:“说。”

    楚丹樨垂眸:“那洛南栀的佩剑‘疏璃’……天下闻名,怕是不肯轻易换。”

    赵离玄:“我知晓,这把剑是买给你的。”

    楚丹樨一滞。

    “这一路辛苦你,是该有把趁手的武器才是。”

    那一刻,楚丹樨眼中一闪而过难以形容的光华,如同夜中烟火,却又片刻璀璨后回归寂灭。

    这剑虽是不便宜,但也绝算不上稀世名贵。

    赵离玄只是觉得人家要保护他又要做长工,他这雇主给人家买点东西实属正常。

    赵离玄一咬牙一跺脚,也硬着头皮跟进去了。

    虽然最后也成功从赤晶秘境里活着回来了。

    但比起姜沉从秘境出来的云淡风轻、利落无损,赵离玄却是浑身血污、狼狈不堪,活像是在泥水里滚了三天三夜。

    尽管嘴角还努力抽搐,想挤出一抹“不过如此”的冷笑,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绝对是在死撑!

    姜师弟如今境界,已远甩赵师兄太多。

    这般惨烈对比,着实大快人心。

    然而众人却还没来得及好好嘲笑赵离玄一番,就在下一回赤晶秘境入口处,看到姜沉先对他出了手。

    “师兄,”姜沉一把将赵离玄重重摁在了地上,声音依旧清冷,没什么起伏,“何必勉强。”

    说着,指尖在赵离玄胸口轻轻一按。

    就听赵离玄“嗷”地一声龇牙咧嘴、惨叫出声。

    “你旧伤未愈,灵脉滞涩,强行下境无异于自寻死路。”姜沉语气平淡地陈述,手下却又加了一分力。

    “要你管嗷嗷嗷!住手住手,狗、狗姜沉,你松手啊,嗷嗷!!!”

    赵离玄疼得眼泪都快飙出来,可仍不肯服软。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少管闲事你是不是怕了。”

    姜沉森冷看着他。

    那日,素来以德报怨的小师弟似乎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

    他不再多言,直接祭出法绳,将挣扎不休的赵离玄结实捆成了粽子。又随手抛出个一叶障目的法宝,将人打包丢在了某个无人角落。

    直到晚上从秘境中安然出来,才把人放了。

    之后几次,皆是如此。

    直把赵离玄气得日常骂骂咧咧。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姜沉的境界实在一日千里。

    赵离玄不服气又挑战了好几回,结果也只从勉强过上几招,迅速沦落到连对方衣角都摸不到。

    “可恶啊啊啊!!!”

    赵离玄毕竟也曾是天之骄子,如今却遭遇这种全方位碾压,自然无能狂怒。

    不过那些在众人看来,也不过又惨又好笑罢了

    毕竟,就连赵师兄挽尊的话术,最近也一路滑坡了。

    从最初愤恨的“你给老子等着,下次绝对要你好看!”,到后来酸溜溜的“哼,算你走运!”,再到彻底摆烂,怪日光太大晃了眼,怪下雪太冷灵气不畅,怪衣服穿得太多影响发挥。

    甚至最后烂都不摆了,阴阳一通输出后溜之大吉。

    皇帝一旦精神,作妖能力便直线上升。

    手虽残了,腿子又没残,果断跑去踹宫门砰砰砰。

    “开门,开门!给我开门,我要见姜沉!”

    “我是皇帝,皇宫是我家,凭什么不让我自由出入?姜沉有本事关着我,姜沉有本事开门昂,别躲在点绛宫不出来我知道他不忙!”

    “你们听好了!一个个的给我回去给姜沉学话,原封不动,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我、要、选、秀!”

    “我身为一国之君,要履行皇家职责。是时候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去学给姜沉听!再让我独守深宫,我迟早给他一顶帽子戴。生一窝小皇子气死他,看他头上绿云飘荡、他急不急?”

    “我生一窝鸳鸯眼的!”

    门外一众守军死士

    宫内纷传,姜沉谋逆皇帝凄惨。

    他们来这守卫之前,也都道是皇帝与摄政王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

    谁承想,这一天天的?小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唉,在宫中当差真的难。

    赵离玄倒也不想这般语出惊人。

    也清楚姜沉是心里难过才丢着他不管,也心疼,也想哄。可百般书信礼物都没回复,连面都见不到怎么哄?总得刷点存在感吧。

    以史为鉴。史书上有个妃子,本来皇帝还挺喜欢她的,结果被打入冷宫后就被忘了,一下过去好多年。

    等快死了皇帝终于想起她了,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哭得不行但为时已晚。

    赵离玄总不能让自己也走上这种老路吧。

    何况按照拂陵的话说,他失忆前曾是个“继位十载,政绩斐然”的皇帝,那多少应该还算很有一点根基和本事的。

    实在不行

    他就只能图谋有朝一日夺回皇权,反过来将姜沉金屋藏娇了!!!

    赵离玄觉得自己这想法颇为危险,却又颇为精妙。

    想着,一双鸳鸯目看向窗外湛蓝碧空、暖暖金阳,素晴高远。

    以及寝宫小花园一圈漂亮的雕花石墙。

    嗯,似乎也不是特别高。

    正好我近来锻炼体魄强健,手腕也快好了!!

    说干就干。叶瑾棠人呢?

    卫留夷闻言,茫然一愣。

    他疯了一个月,不管不顾急着来见他,都忘了横在两人之间的这个人。

    直到此刻回想起当日,叶瑾棠红润的脸颊的与赵离玄惨白冰冷的唇,胸口起伏。

    “小他去了恒城。”

    “已去一月有余,南越王封了他做恒城太守。”

    “以后也都在恒城,不再回郢都。”

    他斟词酌句,声音干涩,小心翼翼观察赵离玄眼中细微的神色变换。

    恒城是乌恒边境一座小城,十分偏远。叶瑾棠治好病的当天,他便已依照约定将他送走,片刻没有耽搁。

    这件事他不敢有半点欺骗阿玄。

    何况他对小棠,也并不是他想的那般他们只是年少之谊。如若以后阿玄让他们不再见面,他也可以以后干脆不再

    赵离玄眼中平静无澜,不见半分动容。

    “我从未答应过要给他我的血髓。”

    “不想给,也不愿给。是你们当日剖我血肉硬生抢走。”

    “让他还我。”

    赵离玄陌生地看着他,目光平静。

    卫留夷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阿玄”

    “我与乌恒侯,素来无冤无仇。”

    “乌恒侯却先损我髓脉,又伤我护卫。”

    “可你若有半分诚意,难道不该先去向叶瑾棠要回我的髓珠双手奉还,再来找我说话?”

    赵离玄那日亲手在小花园的墙角垒起花圃,言之凿凿“我打算在此处种些个看樱桃,赏景怡情”,干得热火朝天。

    然,赏景怡情是假。

    天子长身玉立,踩在这新垒的花圃上指尖差不多刚好够得到墙头才是真!

    在赵离玄的记忆中,“皇帝爬墙跑”这件事虽正史没见记载,但小话本里一直有这个走向。

    好似是叫做“皇帝爬墙带|球跑,权臣追夫乱葬岗”系列。

    可惜这个系列他从没有翻开过。谁让他除了画画最不擅长的便是蹴鞠,一看见“球”字就头大。

    何况爬墙跑就爬墙跑了,为什么一定还要带个球?

    如此玩物丧志你不跑谁跑,带点金银财宝不香吗。

    赵深更是有点儿讶异了宫渡良宵虽还年少,暂且还没有《渡血剑》中的神功与开挂的主角光环,却也都是山庄青年弟子中的翘楚。

    双双上阵,却在那青年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这么年轻便有如此高深修为,这人谁啊?书中角色吗?但脸孔却很大众,难不成是什么混进来的强力NPC?

    “枫叶山庄自诩名门正道,呵” 那青年眯着眼睛,向浑身发软的钱厚禄走过去,口中振振有词,“门中却养着这猪狗杂碎,着实可叹可笑!也好,既你们自己不管,在下今日便替天行道,代你们山庄清、理、门、户!”

    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赵深只觉得这台词有些耳熟。

    眼见着青年走过他面眼前,周身气场引得长发飘散,颈子上露出一块青色玉环,清楚篆刻着“天道轮回”四个大字。

    原来,是天道教徒!

    第 49 章   第 49 章

    洛京城原是大夏旧都,因靠近苗疆之地,如今仍旧是中原与苗疆互市交易的繁华要地。

    又正是盛春夜市之时,满街遍是汉、苗、水、彝服饰的商贾,卖玉器毛皮、生丝香料、特色小吃的摊贩琳琅满目。

    赵深牵着匹白马,马上坐着姜沉,路过一整排临街对河的繁华灯市楼阁,光影喧哗中行得很慢。

    “执剑长老,如此实在不妥,不该叫你替我牵马。”

    但凡路过之人,都大概会以为他是个主子,身前拉马嚼的是个下仆吧?甚至还有极少出门的官家小姐,望着马上那青衣英逸的挺拔青年缓缓出了神。

    可事实却是牵马人是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赵门公子,而他这个骑马的却是个见不得人的阶下囚。

    “姜前辈~你别总低头看我啊!”

    赵深仰起那俊朗的脸,满眼的笑意:“难得出来一趟,抬头看景~~!还有,以后别叫我执剑长老了,听着怪别扭的,还是叫我离玄吧!”

    “离玄?”很快又是一年。

    姜沉十七岁。所以,何必心虚?

    他不过是去洛州小住欣赏盛夏江南风光,洛南栀也不过是尽地主之谊。他既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天下哪处不可去,谁又管得着?

    然而,随着洛州大船更加近映入眼帘,有哪里……不太对。

    就,为什么。

    洛州来的船,会是挂满了喜庆的红色帆?

    又为何会是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十里红妆,异常招摇的模样?就连大大的“洛州”二字旗帜,都是双喜纹样的金底织边。

    赵离玄:“……”

    不不不不肯定搞错了,这船绝不可能是洛南栀派来接他的。应该只是哪个洛州巨富迎亲,恰好路过而已。

    然而。

    “洛州府恭迎月华城主——!洛州府恭迎月华城主——!”

    锣鼓喧天,礼乐齐鸣。

    江上细雨雾气很大,隐约能见船头一青年身姿挺拔,爽朗的声音传得很远:“阿玄,我来接你回去成亲啦!”

    回去,成亲。

    不。

    赵离玄不理解。

    不明白,想不通。

    身边李钩铃亦是震惊得脸色变了几变,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穆神医,你、你此去洛州,竟是已与洛州少主定、定下了婚约?”

    当然没有!

    虽然在他们大夏,自打数百年前某个情种皇帝娶了男人后,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就都可以男人娶男人、女人娶女人了。

    虽然可以,却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家,都很少会有人这么做!

    赵离玄也就只是想找个人谈场掏心掏肺的恋爱而已,绝对发誓没有草率定终身的意思,更没有明示暗示过要洛南栀跟他成亲。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离玄完全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非要说的话,如今洛州疲敝、主少兵弱,周遭许多诸侯割据早就虎视眈眈,处处落井下石,恨不得早日将那块江南最肥美的土地瓜分鲸吞。

    险象环伺、一片艰难寡助之中,是只有他月华城肯雪中送炭,成了洛南栀能抓到的唯一救命稻草。

    但即便如此,大美人也大可不必孤注一掷,拿出嫁娶之礼来留他吧?

    还是说他在信中的用词还是不够保守,态度不够云淡风轻,让洛州那边误会了?

    赵离玄承认他对洛南栀并非全无所图。常常被茶馆说书先生编排的“月华城主赵离玄舔狗之心路人皆知”也是事实。

    但他又不是无脑舔,更不喜欢强求!!!

    就算洛南栀只愿交朋友,他也会为搏美人一笑帮他的,大可不必硬着头皮以身相许。

    还是说。

    洛南栀他……金玉其外,脑子其实不正常?

    赵离玄实不愿这般揣测画中的清雅美人,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能干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事来吧?

    因其修为卓绝、性情沉稳,俨然已成了棠棣仙门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砥柱中流。

    这一年里,宗门内外诸多事务,都可见他雷厉风行的手段:

    有内门师兄虐杀灵兽、修炼邪功叛出宗门,是他亲自带队千里追缉,于魔修聚集的黑沼泽将其截住,当场废其修为,押回宗门受审。

    西山古墓有千年尸王作乱,侵扰百姓,也是他只身深入墓穴,一夜荡平妖氛,提着重伤垂死的尸王头颅复命,周身煞气三日不散。

    山下家族仗势欺人、强夺灵脉,亦是他持剑上门,一人一剑压得全族乖乖认错赔款,并立誓永不再犯。

    虽是手段多少略显狠厉无情

    但放眼望去,各家仙门青年一代的佼佼者,这类狠角色也不少见。

    何况姜沉又身负灭门之恨,养成这般冷厉作风似乎也顺理成章。

    但怎么说呢

    棠棣仙门玄字辈弟子里,有位名叫周玄乐的。

    灵根平平,修炼摸鱼,却独辟蹊径,靠写《棠棣轶闻小报》混得风生水起。

    有些事吧,往往只有被白纸黑字、一板一眼地记录下来,并列放在一起时,才会让人品出那么点的

    微妙。

    譬如,最新一期小报第一条:

    【姜师弟白日于黑风谷追击魔修,剑出如龙,煞气盈野,尽诛七人,尸骨无存。其状如地狱修罗,闻者胆寒。】

    第二条:

    【今晚夜课毕,赵师兄于演武场口出妄言。姜师弟徒手将其制服,挂于梧桐树东南枝上,围观者众。】

    两件都是铁打的事实。奚行检这一日,本过得很是不爽。

    前阵子因水患严重,百姓家家户户忙于生计,大理寺这边状告案子反而少了不少。奚行检闲不住,便替好友徐子真处理一些吏部文书。

    这不处理还好,一处理气死了!

    今年洛水冬患乃是十年难遇的大涝,几省要道全部淹毁、救灾物资运送艰难。

    好在朝廷早有防患、调度有方,加之各地州府依旧努力聚结志愿兵民、不畏重重险阻以各种法子救人安顿,终于大水已大半褪去,举国上下并未有太过重大之损失。

    大家都放了心。面对如此天灾能处理妥善,其中不乏百姓齐心协力、官员尽力设法、朝中许多重臣数月住在宫中不回家上传下达、共襄对策的功劳。

    可是!

    好容易灾情才过去,便有人开始冷嘲热讽?

    一帮擅长写诗词歌赋“以文而仕”的言官们,各种弹劾奏章洋洋洒洒的来了。

    将数月间忙于治水、辛苦操劳献计献策的官员几乎被弹劾了一遍,什么“区区水患小事竟至损失惨重实乃一群饭桶”,什么“本该一月治之事拖延三月实则大夏之哀”,简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且全是空中楼阁、靠一己瞎想胡说八道、张口就来!

    是,别人一群饭桶!

    你们有本事,你们怎么不去治水?

    听闻水患严重时,这群言官正抱着团躲在南边暖和的地方赵饮游乐,两耳不闻窗外事,还写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诗。

    如今别人辛苦把水患治好了,他们急着跳出来污蔑挑刺了??

    气死他了。

    徐子真:“奚卿,奚卿淡定,也并犯不着与这些人置气。”

    奚行检:“我偏要回这信!还要迫他们再给我回复!看他们还有什么脸?”

    “这群蠹虫,有一点文采便自恃高人一等,实则两面三刀、虚伪自私、面目可憎。简直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杇。都道山中强梁可恶,我看这种腐儒文贼更是祸国至极!”

    “相鼠有齿,人而无耻。既然无耻不死何为?”

    “人不如鼠,你人等既坏又蠢不如速死!”

    大夏官场名景,奚卿手书千字骂人。

    奚卿毕竟是锦裕二年的状元。言辞犀利不留情面,若是这些官员的八十岁老母看得懂字怕也是要当场羞愧打死逆子。

    如此骂完,奚行检依旧气了一天。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姜沉病了,甚好,逆臣自有天谴。

    只是不知赵离玄如何?

    自打那日有了赵离玄朱批的折子后,隔三差五的也一直有。

    那么多也确不像是伪造了。

    只是谁又能解释一下,既然赵离玄都能批奏章了,为何还不早日回朝面见群臣、让大家安心?

    事有蹊跷,这几日奚行检借着自己身为九卿之一、也还勉强能算是位高权重的身份,议事之后借故不走在楚微宫附近转悠。

    姜沉乌衣卫依旧守备森严。

    奚行俭之前数月有好几次这样转,都被恭恭敬敬“请”了回去,事后各种被姜沉阴阳怪气敲打。

    不过这几日特别冷,乌衣卫也提不劲儿来,姜沉又病着不管事。

    不枉他不死心过来守株待兔,竟被他逮到了爬墙的皇帝!

    活的!!!

    好端端的,无病无灾!

    且前后相隔,不过两个时辰。

    可就这么连在一起有人才在外面当了地狱修罗,回门派后便只是把人挂树。

    合着半点没把外面的杀心带回来啊?

    更不要说,前阵子还有细心读者说姜沉新年典礼穿的那件领口绣着【金蕊寒梅】的【墨色暗云纹锦袍】眼熟。

    周玄乐就去查了一下。

    结果还真查到两年前的小报,嚯!

    那锦袍竟是当年两人关系尚可时,赵离玄送的?他竟肯穿?

    呃。

    或许是俩都忘了这茬吧?

    写了那么久轶闻小报,周玄乐还有一个苦楚,就是他描写赵离玄时,常是明明想写“他恶毒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意”,落笔时却总会写成“他恶毒的俊脸上露出邪魅的笑意”。

    赵师兄别的不说,样貌是真没得黑。

    很快,今日份小报也写完,周玄乐照例检查。

    今日轶闻倒是逗趣赵师兄用刚学会的“魔物显形法”招惹姜师弟,结果惨遭反弹,自己长出了毛耳朵和尾巴。

    把赵师兄气得眼眶都红了,眼泪硬是憋着没掉下来。最后就那么憋屈地跑了,让众人好一通乐。

    轶闻写到这就完了。数个时辰后。

    赵离玄后悔,他不该不顾风度与少主掐架。

    明明心里清楚那人是个纨绔口无遮拦,何必与他斤斤计较?

    傍晚,他给大将军定制的木工礼物,被送去了将军府。

    附带一封信笺,双管齐下。

    果然如他所料,刚送到不久,将军府就来了消息,路老将军请月华城主过去一叙。

    赵离玄出门。

    正撞见邵霄凌正在他门前徘徊,一脸烦躁。

    “是我错了,行了吧?!”

    赵离玄:

    唉。许是他年来各种莫名恶意遭受得多了,近来对人的要求,也是越来越低。

    甚至此刻可以自我安慰若人人如这邵霄凌这般,所有嫌弃写在脸上,倒也至少算是光明正大。

    总好过以前一些人,心里不想要他,却又为利用他而各种假意温存。

    赵离玄虽不愿悲观,但偶尔也会想

    是不是真的他就活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就活该被嫌弃到死。永远都是痴心妄想,永远也不会有人真的觉得他好,会想对他笑、过来抱抱他。

    唉。

    不行不行,别瞎想。说不定下次就走运了呢?

    毕竟而只要还活着就可能还有戏。万一呢?

    邵霄凌:“你,又拽我袖子!”

    “喂”

    “你、你不生气啦?”

    “你干嘛不理我?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赵离玄没有。因为他一门心思赶去老将军府,拿到兵权早日与洛南栀相见才是正经,说不定下一个就特别好呢。

    最后被划掉的一小段,是姜沉的反应。

    之所以被划掉是因为若如实描述,姜师弟的反应放在这里太奇怪了。

    周玄乐咬笔沉吟。

    再想想,似乎一向都是如此每次收拾完赵师兄,众人哄笑时,姜师兄都并不参与。

    但也不走开。

    往往是只就盯着。

    默不作声,就死死盯着赵离玄。黑瞳深沉晦暗,叫人看不懂是什么情绪。

    “嗯,不觉得亲切了许多么?”

    纵他这么说,姜沉仍是一脸不安。赵深怕他看漏夜市光景,于是干脆走走停停,这指指那指指,伸着手努力叫他去看去瞧。

    “前辈你看~~药铺、制衣、赌坊、酒楼,这街上真的什么门店都有~”

    “哇!猪头肉、五香干、芙蓉樱草糕和水晶丸子,好香啊要不要来试试?”

    “哎呀那边好多衣饰华丽的姑娘!原来是出售胭脂水粉的铺子,真怪不得!”

    姜慎行走在二人后面,乖乖拿着“男主”给的一大沓银票跟着付钱。

    赵编对大魔头绝对是实力宠!

    就跟那些《霸道总裁爱上我》里写的一样一样的!一路上但凡大魔头落眼超过五秒的,那人回头就丢给姜慎行一个“买买买”的眼神。

    很快,马镫两边一边一个大筐就全满了,姜慎行心想真是不撒娇的魔头也好命,憋屈屈地从袖子里拿出撂豆(一种油炸豆)吃。

    第 50 章   第 50 章

    PC的生存之道,重点只在“低调”二字。

    因此,在没有和赵编胜利会师的日子里,姜慎行最多也就是仗着自己“游戏总监”熟悉地图的优势,在后山暗戳戳挖点宝贝(主要是挖点好吃的),让日子好过些而已。

    其他时间,秉承一个“怂”字,什么出山庄送信任务、去城里买药任务、女弟子的秋波暗送等等,统统玄辞拒绝!

    生怕一不小心就从普通NPC变成了剧情NPC,分分钟拉起死亡FLAG。

    在姜慎行看来,赵编小时候肯定是家教太严、游戏玩少了,更完全不知网游世界“套路深”。

    一玄一行,明显花式作死地大肆触发剧情、立满FLAG,看得姜慎行在旁全程抖抖抖。

    你看你看路遇漂亮的女弟子在墙角抹眼泪,居然敢不要命上前询问?!

    还大咧咧接下了“帮助女弟子寻回丢失的荷包”支线任务,完全不怕“寻荷包”任务会带出女弟子和魔教男的“相爱相杀”,就此引发正道同魔教的腥风血雨。

    刚骂完宫渡良宵,看到藏宝阁闪现黑衣飞贼就敢大喊“徒儿们追!”完全不怕“追飞贼”任务会带出“宝藏阴谋”的后续,就此引发江湖各派的你争我夺。

    走过算命的身边(枫叶山庄常年存在算命的NPC,姜慎行现在觉得这个设定很瞎),被那老瞎子扯着叨叨“魔剑现世、江湖大乱”,居然还很同情地掏钱给他,完全不怕预玄成真,引发整个天下的一片生灵涂炭。

    赵编,你真是行走在剃刀边缘的世外高人!赵离玄素来坚信勤能补拙。

    哪怕是离阵磨枪,也得练!!!

    这次棠棣仙门虽然指派五人出赛,但是来观摩的师兄弟却有百人之多。

    这百双眼睛可都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呢。

    于是赵离玄可逮住机会了,马上叉腰拉起师兄的架势对姜沉指点江山:

    “这招‘燎原百斩’起手式慢了半拍,重来!”

    “配合我‘烈焰囚笼’的时机,要卡在我灵力爆发的顶点,听不懂吗?”

    “你的防御结界呢?弱也要开啊!等着我替你挡刀吗?”

    围观弟子忍不住窃窃:“这练的是道侣之间的同心战术吧?但他二人又不是道侣”

    本就是两个暴力火灵根,直接无脑炸过去不就完了?

    但赵离玄偏不依不饶。

    姜沉但凡稍有失误或跟不上他的节奏,他的嘴就又像抹了毒一样:

    什么“你是不是虚”,“御剑加个我都御不动你也太弱了吧”,“技能全学攻击了防御真就一点不会是吧怪不得能中魔沼”“脆皮有点脆皮的自觉行不行?到时候可别指望我舍命救你啊!”。

    简直没完没了。

    成果却是可喜的。人生太过复杂,活久了啥玩意都能见着。

    赵离玄无论怎么想,明明自己都才是那绝世大冤种——

    卫留夷嘴上倒是会说“跟我回家”,实则分明至今偏心小表弟。回头找他都全程没一句认错,反而疯狂怨恨他“诈死”骗他。

    实属令人发指,完全是他单方面被迫害。

    可被洛州府张灯结彩这么一搞,反倒成了他疑似与前任藕断丝连时就已找好下家。一时心虚得他都不敢看卫留夷此刻的表情。

    船近了,船头青年的模样终于清晰起来。

    只见他身着一身张扬的玄色披风,英姿飒爽,虽无论怎么看都并不是画像上的洛南栀的模样,却也是一双狭目流光溢彩、万中无一犀利晴朗。

    俊朗逼人,在赵离玄见过的不少美男中,排的上顶尖。

    “乌恒侯,好久不见。”

    两船相会,青年冲卫留夷挑衅一笑,随即一跃而起落在甲板。

    身后云消雾散,晴空露出一丝璀璨阳光,飞舞的披风被覆上一层金光,展扬的旗上,大大一个“邵”字——

    哦。

    赵离玄知道他是谁了。

    “洛川双璧”的另一位,洛州少主邵霄凌。

    “阿铃将军,麻烦让一让,我要接我未来夫君回家。”

    邵霄凌抬着下巴,朝着红衣李钩铃一笑。

    笑得极为倨傲,却是尊贵又灿烂,身后初升骄阳一时都相形失色。

    随即拨开李钩铃,一脸玩味地走到赵离玄面前,挑眉瞧了瞧他怀中抱着的人:“未来夫君,这人是谁?快放下来,当心累着手。”

    赵离玄:“……”

    他很确定,寄去洛州的信,就只写给了洛南栀一人。

    每次回信,落款处也都分明是洛南栀的都督印章,信纸上沾满山栀香气。两人书信往来之中,几乎不曾提及少主邵霄凌。

    他又怎么会突然间,成了这毫无关系的邵霄凌未来夫君?

    李钩铃只恨自己慢了一步。

    早知邵凌霄会明目张胆来抢人,她就早早靠岸了,如今也只能尽量阻拦:“洛州侯,月华城主乃是我乌恒贵客。可否请少主稍等数日,三日后,我亲自督船将他送去洛州。”

    “贵客,稍等数日?”

    邵凌霄嚣张大笑:“阿玲将军是否没听清?我此番是来接亲的,接的可是我洛州侯府新过门的夫婿!抢亲乃大夏重罪,犹记之前随州侯无法无天抢人妻女,可是被罚得削爵除位、连累祖上蒙羞!”

    “总不至于,乌恒侯如今也想要劫人夫婿,以身试法?”

    凭姜沉那逆天的悟性,短短三日,两人竟真将一套极其复杂的合击技练得纯熟无比,攻防转换、灵力衔接宛若一体,默契得活像并肩作战了三十年的老道侣。

    赵离玄对此那是相当得意,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特训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姜沉去“耀武扬威”,凑到其他门派同样最为优秀的弟子面前贴脸开大:

    “等着吧,这次的十颗天垣晶核,我们棠棣仙门包圆了!你们一颗都别想有!”

    棠棣仙门自家弟子都没眼看。二月十五月色明媚,奚行检牵着皇帝一路避开巡逻,躲到了不远的旧事馆中。

    也是无法。

    姜沉军权在握、乌衣卫耳目又无处不在,就连堂堂天子都被逼得爬墙才能出来。

    奚行检也不愿打草惊蛇。

    “果不其然,赵离玄是被姜沉幽禁于楚微宫中。”

    “犯上作乱逆臣贼子,简直胆大包天!赵离玄请放心,那姜青瞿虽把持了禁军、绿柳营与乌衣卫,但京城尚有夏侯将军坐镇,我们亦有师律在北疆的梧桐军”

    “臣等只恨自己无用。之前姜沉把持超纲局势未明,夏侯将军不允我等轻举妄动。因此今日虽见着赵离玄,奚某竟无法立即带赵离玄离开!”

    “因此还要委屈赵离玄再多忍两日,赵离玄恕罪,臣等该死!”

    赵离玄:“爱卿无须担心,姜沉无意谋逆。”

    “此事说来话长”

    奚行检一愣。

    还未及说什么,却听见一阵脚步响动。按说史馆大半夜的不该有人,可今日偏偏有人。

    奚行检一把捞过皇帝便躲在藏书后面。

    好在,来人只是是两个品级不高的史官,来寻白天不小心落下的锁匙。一边寻着,一边发挥史官必备的职业素养八卦。

    王右史:“唉,要变天啦,我说也干脆别找去了,咱们哥们还是赶紧辞官跑路吧。赵离玄他应该是真的没了,听闻灵柩都被姜沉草草扔在了郁鸢皇贵妃陵里,京城不少百姓还自发去哭陵,我二叔公也跟着去了。”

    奚行检

    赵离玄

    大理寺卿斗胆摸了摸身边帝王,尚有余温人气。

    赵离玄也摸了摸不知道是不是鬼的自己。

    张左史:“此乃谣传,纯属谣传。右史你有所不知,下官亲妹夫乃是乌衣卫头领,妹夫亲口告诉下官赵离玄不但活得好好的,还与姜沉是那种那种那种的关系,前几日甚至白日宣淫!叫得整个楚微宫都听见!”

    王右史:“????”

    奚行检:“???????”

    “这!张、张左史,您可是记言的史官,万万不能信口开河!”

    “王右史,你倒是仔细想啊,那姜沉虽是男子,可样貌风雅本就寻常人等望尘莫及,便是被男人喜欢也不足为奇。”

    “更何况,赵离玄乃是圣明天子,若非沉迷姜沉美色,又为何迟迟不肯纳妃生子,又为何纵容姜沉独揽军权以致大权旁落?”

    “哎哎哎,左史此言差矣!赵离玄宠爱姜沉,那是因赵离玄想要收复失地姜沉便二话不说就去边关打仗,国库需要银两姜沉就能弄来,一切和赵离玄过不去的人姜沉一马当先全给收拾了。

    “这么些年,既帮赵离玄办成了大事又替赵离玄背全了骂名,皇帝如何不喜、如何不宠?”

    “在我等眼里是只手遮天的权臣,在赵离玄眼里却是不二‘忠臣’!”

    “因此才会一时大意,唉。”

    “嘘。小声点,被乌衣卫听见咱哥俩就惨了。”

    “不怕不怕,咱又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乌衣卫懒得理咱俩。不过说起那些高官,哎奚大人他真是不怕死。”

    “是啊,赵离玄生死不明,多是见风使舵之人。也就奚卿几人敢屡屡与姜沉叫板,我看姜沉迟早有一天咔嚓了他,刚正易折啊!”

    “未必,奚卿身后好歹还有夏侯老将军撑腰。”

    “如今朝堂之上,也就老将军是唯一尚能制衡姜沉之人”

    海量信息。

    忠臣。姜沉。制衡。

    赵离玄只恨自己未带纸笔。今晚果然出来对了,这趟旧事馆之行收获颇丰!

    却不想,与奚卿靠着一堆藏书,不慎碰掉了两本。

    “谁?!”

    王右史:“救命,有、有刺客!”

    张左史:“啊有鬼!有鬼呀!”

    张左史:“这深宫禁院哪来的刺客?王右史怕是小话本看多了!”

    王右史:“张左史还说有鬼呢,哪里有鬼?”

    然而大半夜的两人双双这一喊,还是半个皇宫都听见了。

    乌衣卫与巡逻御林军纷纷赶来。

    赵离玄

    古人云,读了那么多史书,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谁能给他一个傀儡皇帝半夜爬墙被抓现行的前车之鉴?

    祖宗哎!真就一点都不藏拙啊!

    这不是明摆着让所有人联合起来防备你俩吗?!

    结果回去的路上,赵离玄还没个消停。

    又开始挑剔姜沉的武器穷酸。梧桐军将领们暗忖:兵法如此诡谲狡诈令人捉摸不透,明白了,他实则是个有能军师!

    如此厉害,确有可能坑得了那姜沉。

    事已至此,大部分人已心服口服。

    唯有梧桐营二把手先锋将军钱奎仍旧不服,此人身高两米有余,如一堵墙般体型极其彪悍,挥两把重斧,常年冲锋陷阵无人可挡,战斗力洛州数一数二。

    但他这般身形,叫人与他一对一比武就过于欺负人了。

    于是他约了月华城主骑射场见。

    “我骑马尚可,箭术不精。”

    钱奎置若罔闻,一把重弓递过,粗犷道:“哎,城主,来都来了!”

    这般明显刁难,弄得邵霄凌差点都想上去帮赵离玄解围了,不过一个犹豫,就见赵离玄已接过长弓:“好吧,我尽力试试看。”

    江湖传言是月华城主会医,按说医者一般不会武。

    旁边一群军士个个兴奋异常,摩拳擦掌围观看好戏。虽说那马上的月华城主倒也生得高挑挺拔,但那毕竟是重弓,军中大半将士都未必拉的开

    正想着,就见那城主在他们看好戏的目光中面不改色,默默对准靶心,搭箭、拉弓。

    咻

    马儿在奔驰。而那羽箭破空而出,直直凌厉正中红心。

    周遭一下静得吓人。

    最惊愕的其实不是钱奎,而是邵霄凌。原本这辈子他就只知道好友洛南栀文武双全,万万没想到,这月华城主竟然也?

    赵离玄目光平静,马上从箭筒里又抽出第二支箭。

    咻

    这一次更是直直将上一只羽箭从中劈断,再度射中红心。

    “好!!!!”

    周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钱奎的眼珠子则已经都要瞪出来了。

    赵离玄又拿出了第三支箭。

    咻

    这次,箭矢直接从前两次射透的箭孔穿了过去。

    何等神射!梧桐军营一时沸腾,震天欢呼。就连邵霄凌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紧张得心脏砰砰跳。

    当夜,赵离玄一脸肉痛地从珍宝阁出来。

    一柄形制古朴、却蕴含着极强火灵之力的长弓被扔给姜沉,剑身隐约有流光闪烁,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喏,暂时暂时借你用几天啊!可不是送你的!”

    “总之你给我用仔细点!要是敢磕了碰了,我扒了你的皮!”

    隔日,他又觉得也得对自己好一点,就又去珍宝阁搞了一把九曜流光扇。

    那扇子更是了得,扇骨用万年仙玉雕成,展开时流光溢彩,能引动周天火灵。

    他先是摇着扇子在姜沉面前晃了三圈,又跑到同门中间显摆了半天,最后特意绕到竞争对手住的别院门口炫耀,生怕别人不知他新得了宝贝。

    这厢姜慎行还在立志,什么时候一定要给赵深来一发深入的“惊!RPG游戏这些雷千万别踩!转发给更多人看到!”的讲授科普,那厢只听身边红衣青年幽幽道:“姜总监,如果你也喜欢姜前辈,那咱们公平竞争吧?”

    “!!!”姜慎行险些吓尿。

    “不不不赵编你肯定在开玩笑!”

    折煞我了!别说小的我是直男了,就算是弯的,又怎么敢和男主抢男人?

    “敢绿男主,那可是必死FLAG好吧?就算不死也要切丁丁!赵编我之所以讨好姜前辈,完全是因为他是剧情里唯一比男主还要至高无上的存在女主角男啊(误)!我只是单纯地想抱你俩的大腿而已啊!”

    我真的啥也不会跟你抢!赵编!

    汉子都是你的,妹子都是你的,宝物都是你的,运气都是你的,我只是单纯想活而已!只求一根粗大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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