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酒楼二楼窗边,夜景正好。
一个白净面皮,十七八岁的青绿罗裙女子候在师徒数人桌边,笑吟吟一双眼睛甚是水灵清透。
直男姜慎行瞬间来劲,捏起桌上煮花生,星目亮晶晶:“别人店里都是小二打理,怎么你这儿掌柜的却是个漂亮的大姑娘家?”
姑娘脸腾就红了:“奴家、奴家夫君病了,因而奴家出来帮忙。”
听到没,人家有夫君的!
赵深戏谑脸看向姜慎行,姜慎行则望天残念。
“店里的招牌菜全部上来吧,还有,”赵深指了指姜沉,“给这位公子再单煮一碗桂花汤圆,多放蜜糖他喜欢。对了,这位姑娘不,这位夫人听口音该是本地人,可知道城里哪里能买得到鬼灯笼花?”
“鬼灯笼啊”少妇想了想,“若是要买芍药茉莉一类,寻常花坊倒是都有~鬼灯笼太红太艳,爱种的人不多,可真不见得有卖了的呢。”
“不过~奴家这酒楼的后院,倒是有几只鬼灯笼正结了籽儿,若是公子不嫌弃,奴家这便叫人给公子剪几只来?”
“原来你这有啊?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深忙道,“麻烦夫人多剪些来,稍后一起算钱。”
不一会儿,满桌香气四溢的菜上过来,一大包鬼灯笼花籽和小苗也被赵深献宝一样笑眯眯拿给姜沉看。
正吃得开心,忽听旁边女子惊叫:指责的话,本该出口该伤人。
可卫留夷这些话不知有没有伤到赵离玄,倒是结结实实伤了他自己。
却是越说自己心里越难过,越说自己越心慌,越说越仿佛自己的感情即将一文不值。
一片死一样的沉默。点绛宫作为历代盛宠妃子的居所,正因屡屡宠爱隆眷总受御赐,规格已比天子楚微宫一点不差。
宫殿进尺幽深,熏香萦绕,一度极为奢靡、琳琅华丽。
但眼下似乎已被姜沉改过,陈设简谱、倒是满是竹简墨香。
赵离玄:青卿果然品位风雅,深得我心。
终于到寝宫门口,赵离玄记得曾经门廊上的题字曾是书法大师李旭的“意中曾许,欲共花吹去。”
而今却变成了姜沉那一丝不苟、很好认的工笔正楷
“何日捧取水中月,几生修得镜里花”。
水中月,镜里花,都是明明在眼前却又永远触不可及的东西。
赵离玄心里一动。
这连姜沉都得不到的水中月镜里花,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不不不不可能。
我已失宠!已是病了姜沉都不屑来看一眼的冷宫废帝了。我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有恃无恐!
今后要努力讨好姜沉,卖身求荣自力更生才是正道!
进了寝宫,拂陵垂首立于一边。
赵离玄轻手轻脚摸到床边,还不忘特意紧了紧他的大毛领。
他今日出来特意穿了这么一件蓬松的毛领大氅防姜沉见他发火、凉冰冰的手又掐脖子。
一团大毛领看你怎么下手。嘿,我甚英明。
咚咚,咚咚。
虽说讨好的说辞全准备好了,但真上阵还是有些紧张。
赵离玄吞了吞口水,安慰自己我是天子我不虚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忽而瞧见姜沉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玄色的床围外。
哎,冷不冷呀。
狗腿地捧起来。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姜沉的手怎么
怎么有伤。
很多似是很重的抓痕。姜沉平常手也凉,但此刻却是冰得刺骨。
赵离玄一把掀开床围。
一瞬,他甚至以为那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姜沉阖着双目、眼眶凹陷发黑,嘴唇毫无血色,青丝凌乱地铺陈在床榻上,全然是病骨沉疴的模样。
他的控诉,没有得到任何应答。赵离玄心不在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卫留夷活像是被他又狠狠扇了两个耳光。
赵离玄还真不是故意不答。
他只是兀自陷入思绪,并默默终结经验——在船上,和今天,他已质问了两次卫留夷为什么那样对他,两次得到的都只有模棱两可的狡辩。
以后,不会在问了。
答案又带不来任何补偿,不如专注将敲诈进行到底。
一旦头脑清明了,一切皆为清明。
明明几日前他还心魔难拔。纵然死心,但看着旧爱微红着眼睛,仍不忍看他难过的样子。
而今,时过境迁。
一旦清醒起来,面对同一人竟有如此大的差距,所有观感只剩嘲讽。
当初是他自己要喜欢、要舔,认赌服输本该谁也不怨。可谁让这人一而再再而三招惹他还糊弄他,不舍得给兵给粮给城,还想靠着廉价的懊悔反咬一口?
真是不发火就把人当傻子啊。
“乌恒侯与其这般绕来绕去,惺惺作态,倒不如一口说清诊金究竟能付多少。堂堂一州州侯,总不至于要赖我这一点——”
卫留夷突然冲过来,猝不及防狠狠堵住他的唇。
赵离玄睁大眼睛。
满脑子就一个疼字,又疼,又极端荒谬。对方冲得太急。没有章法、不得要领,用力过猛,撞到了牙齿。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仿佛一个不祥、又来的实在太晚的征兆,满是血腥的气息。
但纵然很疼,卫留夷还是不肯放开,碾磨吸吮,像是鱼儿找到空气一般。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肩,好像是邵霄凌,卫留夷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挣开了那人,巨大桌椅茶杯的轰响,耳鸣阵阵,他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也不想管。
铺天盖地的剧烈无助,狠狠锉着心口。胸口、肩膀、之前断裂未愈的手骨,一片生疼。
赵离玄掐住了他手肘最痛之处。
他是医者,知道他断骨未愈。以前他破一层皮都要心疼好些天的人,如今对他毫无怜惜。
“阿玄……”
卫留夷喘息着,苦笑,声音里有认真的压抑与委屈:
“阿玄,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好不好?欠你的东西,我用我一生去还,好不好?”
“我可以为了你,不再做乌恒侯。”
“钱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清平世界的,怎把良家女调戏?”
柜台那边,正是刚才那秀丽的少妇,戴着翡翠镯的玉手正被一个黑皮矮胖、獐头鼠目的男子握在手中不放。
“哎,吕家娘子,如何说是调戏呢?本大爷我可是关心、心疼你啊~就你那病鬼丈夫啊,八成是个注定短命的,等他死了,小娘子你年纪轻轻可如何是好?不如早早跟了本大爷,一生吃香喝辣少不了你的!”
“公子请自重!且莫说奴家已为人妇,只说公子乃是枫叶山庄一宗宗主的少爷,那样高门大户又知书达理的,又怎是身份卑微的吕刘氏可以高攀得?”
甫听“枫叶山庄”四字,那不是咱们门派吗?赵深等人皆是一愣。
再仔细定睛看,则心下了然,那登徒子不是别人,却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正道恶人玄火宗宗主钱一升之子钱厚禄。
钱老头统共就只这一个儿子,生得活脱他爹一般獐头鼠目。
因他爹的关系,在枫叶山庄做了个采办,却总是不见人影,成日拿着山庄采买的钱逛赌坊、喝花酒、调戏良家妇女,整个儿癞皮狗一般,若非他父身居高位,这种人早被枫叶山庄踢出去一百次有余了。
此却人还不知羞,更不怕给名门正派抹黑,竟涎着脸大咧咧边调戏妇女,边摸出了山庄腰牌压人。
“刘翠儿~你既知道我爹是枫叶山庄宗主,可知道这整个洛京城~那靠的就是我枫叶山庄罩着?本大爷能看上你个小寡妇,那是你走运,是你福气到了,懂吗?”
“公子请放手,奴家夫君还在世,好痛”也就仍是姜沉师弟为人磊落。
大抵是不愿平白受了那株仙草恩惠,手伤渐愈后,竟将之前赵离玄一直想要“珍芙仙草”仔细用玉盒装了,亲自送至赵离玄的小院。
一年多光景,仙门如今谁不知道姜沉淡泊清冷、一身傲骨。
他肯这般主动缓和关系,已是为难了他。
结果好心还被当成驴肝肺。
赵离玄门都不让他进,只穿着一身耀眼夺目的绯红锦袍,慵懒地倚在二楼的雕花栏杆上,居高离下地托着腮,一脸冷笑。
“哟~看来我们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姜师弟,渐渐也懂了些人情往来的俗套。”
姜沉黑瞳沉沉,抬眼看他。
赵离玄院子里种了几株红枫,秋色正浓。
黄楼、翠松、红叶如火,楼下是师弟清冷仙姿,楼上师兄灿若云霞。
若不是赵离玄一脸扭曲恶劣,这该是多么美的一副图景。
可惜他一脸坏相,破坏所有意境。
高下立现! 蹭两下过过干瘾而已,怎么可能真的掐下去啊?
绝对不可能!
他堂堂锦裕帝赵离玄顶天立地,面对姜沉这么一个世间殊色,自是宁可大美人乱刀砍死、小黑屋关死他这个昏君,也绝对没有他暴殄天物掐死大美人的道理!
嗯。
我就是这样的汉子就是这样秉性就是这样皇帝就有这样的心性。
杀绝色美人能是正经人干得出来的事?
再昏君都干不出来这事好吧。
美人若不负我,我必不负美人也。
美人若负了我,咳那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不亏,也算是给后世贡献一段风流韵事了。
狗皇帝这么想着,直接心安理得龙爪稳稳揽住姜沉的腰。
姜沉的腰是真细。
这腰绝了赵离玄不禁想起以前看史书上说“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他还在想有必要吗这?脸好看就行了呗腰粗腰细都一样。
如今事实证明确实不太一样!!
姜沉这腰!!!好摸。还有腰窝,我戳!
快要睡着之际,脑海深处一个名为“残存理智”的声音叹息了一句,赵离玄啊赵离玄,你倒是色令智昏胆又肥。
竟与逆臣相拥而眠,还摸腰摸得如此愉快。
却可有好好想一想
无数写满血与泪的史书,与那民间编纂小话本的故事怎会相同。你见过见哪个正史昏君,最后是能和权臣善终的?
还不都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今日不舍得掐死他,将来迟早有一天被他掐死。赵离玄你就等着瞧吧,总有你的好果子吃。
赵离玄
嗨,但是吧。其实还真未必!
毕竟正史之所以皇帝和权臣总是弄得你死我活,其实有一半也要怪正史那些人一个个的实在长得太歪瓜裂枣了。
如若正史也都是一个个年轻皇帝与绝色野心美权臣,指不定也要乱套成一个个“让你今日为帝王,明日成帝后”的小话本。
毕竟,虽说权欲醉人心,可谁又能保证权势滔天就一定比不过年少时的倾心以待?
赵离玄不知道别人。
至少他这昏君甘愿醉卧美人膝。幽禁也好夺权也罢美人喜欢就好!
他这狗皇帝思路确实清奇。
真不愧是姜沉都搞不定、喊打喊杀又爱又恨的狗昏君!
按说,依姜沉平时清冷性子,早该转身离开。
可他那日却在楼下站定了,黑瞳沉静地盯了赵离玄片刻,竟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声音清冷:“三个月。”
“待我手伤痊愈,三个月后,想与师兄堂堂正正,再比一次。”
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瞬间传遍宗门。
“听说了吗?看吧,姜师弟如今哪里还怕姓赵的?”
“反倒是赵师兄,自从姜师弟下战书后,他就疯了似的把自己关起来修炼。”
“肯定是忌惮小师弟的实力了。他那个大比第一,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等着吧。三个月后,让他看看什么才是千年一遇!”
“喂!”旁边酒桌有一大汉看不过去,站起身来。
却没想到那身材矮小、一脸猥|琐的男子冷不防一掌发出,“砰”当胸将他庞大的身躯直直砸了出去,掀翻了身后一整桌的酒菜。
满座皆惊,只有倒霉被打翻酒桌的离微三角狐狸眼青年面色如常,一玄不发,单手扶起被打得吐血的大汉。
平平无奇的粗布灰袍下,隐隐露出锦衣里衬。
钱厚禄仍旧得意洋洋道:“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本大爷的武功,那可是宗主亲授,便是那掌门或者执剑长老也未必是对手。与本大爷为敌,那就是同整个枫叶山庄为敌!到时候我爹带人找上来,保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玄火宗中竟有这种人,着实可恶!”
赵深闻玄一愣,忙一把按住姜沉猛掷箸于捉的手。另一边,良宵亦同时按住愤愤不平的宫渡。
姜慎行孤零零坐在两对男男CP中间,沉寞吃瓜。
“执剑长老不管么?”
姜沉一脸不满瞪向赵离玄,随即想起此人内力尽失、武功不比从前。暗自有些懊恼,却只皱眉偏过头去:“你不管就罢了,也未必还要拉着别人同你一起”
“都说了,以后叫我离玄就好嘛~”
赵深却不急,只挑眉轻笑着摸了几下那人骨感的手背。
“管~当然是要管的,却不见得要同门相煎,叫外人随便看了笑话不是?这样吧,我先去跟他好生说上几句试试,不行再动武也不迟。”
说罢便起身,从腰中拿一折扇轻点那登徒子肩膀,笑眯眯道:“钱少爷,如此之巧。”
“执”时至亥时,姜沉终于醒了。
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竟会一沾枕头直接睡到天都黑透,整个人一时茫茫的。
一张俊美如铸的脸呆滞着,长发凌乱,那种难得的有点懵懵的可爱又出现了。
只可惜,赵离玄并无心欣赏此番美色。
他正拿着个奏折捶桌顿足热血沸腾,见姜沉醒了,直接跳上龙床把奏章怼在了姜沉脸上:“青卿,你快瞧瞧此人!”
“这个人!宛城地方官胡璐,他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之前知道此人么?此人实在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已是今天我读到他的第三封奏疏。”
“你瞧,这人不仅懂钱粮、会筹算、人缘好、会烧陶,好多人夸,居然还会设计水坝!”
“他连图纸都画好呈送过来了,你看这是频嘉城、这是洛京城,两城隔江相望,他的意思是想要在这里筑一个堤坝,然后洛水正好就从这里引入汾河,再恰好从这里绕过”
“你看这设计,岂不是精妙绝伦?”
“若是此设想能够成行,或者真能从根本上解决水患,功在千秋!”
“当然我知道,眼下国库并不宽裕,但咱们努力凑一凑,并非不能让这人放手一试,青卿你看如何?”
“又或者,可以先在京城附近的沂水找一段相似的水段来小试此图。青卿你想,如若困扰我大夏百年之久的水患一除,上游和南方的粮食产量上来,从此国库充裕无后顾之忧,之后咱们便可以”
钱厚禄虽说目中无人,但这“目中无人”却始终是排在“欺软怕硬”后面。
这世上他最怕的人就是他爹,而他爹前几日偏又特别教训过他这赵门来的执剑长老背景深厚,他们钱家惹不起,若是你臭小子敢惹是生非,回家打断你的腿。
“少爷今儿莫不是又喝多了?看清楚,眼前这位是你大嫂吕刘氏,不是你在万花楼相好的那个小翠姑娘~酒醒了没?”
钱厚禄一愣,眼神半清醒半迷糊。
“看样子是酒还没醒,那边的小二,给端盆凉水来~”
“这下醒了没?”
一瓢冷水从头浇下,又被赵深在背后狠狠一掐一拧,钱厚禄谨记亲爹教训,终于“嗯嗯啊啊”收了□□脸,换上一脸“老实人”的模样顺着杆子找台阶下。
“执剑长老教训得是!小的错了,小的吃醉了,下次不敢了!”
“这位吕氏,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家远亲表妹呢,钱公子,以后便是闲时,也莫要寻舍妹开心啊?”
“哎执剑长老!小的真不敢再来了!小的以后都不来了!”
赵深心道当下息事宁人就好,等回去再拿此事去挤兑他爹钱一升,便转身向在场众人赔笑道:“误会,误会。门中弟子酒疯说些胡话,让诸位见笑。为表歉意,各桌全加桂花酒一坛,赵某请客。”
众人频频点头,酒楼很快恢复了笑语欢声。赵深又到之前被打翻桌子的三角眼青年面前拱手道:“十分抱歉,这桌酒菜多少银子,赵某加倍赔您。”
“赔?”那青年望着他,三角眼闪烁,缓缓露出一抹危险,“既是要赔,便叫那人拿命赔来可好?!”
第 32 章 第 32 章
周遭看客百姓越围越多,皆不知前因后果,只见一个青年自称“天道教徒”,周身被银丝绑缚,血流如注仍一脸不惧,横眉口中大骂“魔头”。
而同他对峙的,却是两个便服高挑的青年。
皆生得俊朗,看起来并没有一个像是“魔头”。身后更站着两个枫叶山庄打扮的徒儿,让人奇怪。
天道教因为“惩恶扬善”的教义,在民众中威信很高,教众甚至被称为“天道使者”。而这枫叶山庄也是响当当的名门正道,又刚好在这洛京城外不远,在洛京百姓心中也是大大的好人。
如今这模样,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好人和好人起了争端?
突然,人群之中却突然有人高叫起来:“诸位!你们看那青衣人的眼睛,再看他手中琴弦,‘碧瞳饮血,蚀骨琴魔’那人、那人该不会是之前剥皮碎骨、让整个盐海城沦为鬼都的琴魔姜沉?!”
众人闻玄,一片哗然。
继而又听近处一个幼童闻玄道:“娘亲,爹说过琴魔是大坏蛋!坏人在欺负好人了!咱们不该帮好人吗?”
“你别胡说!”身旁妇人着急,就作势要把那孩童往回抱。
可那孩子却一挣扎、猫着腰窜到人群最前端,打着补丁的小包袱里装着一兜捡来玩的石子,抓起便用力往姜沉身上砸。
赵深连忙挺身去挡,被几方碎石重重砸在背上,虽是幼童,力气却也着实不小。他刚要回头吼那孩子别添乱,却冷不防一枚石子正打到眼前。
“呜”近来,《棠棣轶闻小报》在山下也越卖越好了。
按照书店老板反馈,卖得最好的竟不是姜沉那些威震八方的风光战绩。
而是他和赵离玄那点鸡零狗碎的破事!姜沉不来。
推说忙,推说偶感风寒,可皇帝嗷嗷叫着我要摆驾去探望爱卿时,拂陵又百般拦着不让。
“赵离玄,风寒毕竟传染”
赵离玄:“无妨我不怕,我真龙天子有神明护体,病气过不到我身上!”
拂陵:“赵离玄稍安勿躁。待过几日岚主大好了,一定即刻便来给赵离玄请安。”
赵离玄:我信你个鬼。
锦裕帝赵离玄着实很不好骗。
赵离玄也恨自己不好骗。
真的。如果他能和小话本上的昏君一样傻乎乎该多好?这样,一开始便看不出起居注有异,也不会质问姜沉,不质问姜沉便不会惹姜沉生气,姜沉不生气便不会如此晾着他。
那他今夜也能抱着大美人,睡个舒舒服服。有时还真不如傻人有傻福。
唉。
赵离玄痛定思痛。
开始用他那犀利而不好骗的头脑,认真分析现状
姜沉这几日虽在“病”中,倒也不是全然对他置之不理。
并不忘差人给皇帝送了不少书来。
不单有史书还有很多博物杂学、甚至还有赵离玄一向爱看的小话本。
隔三差五,还会送来些好吃的、好玩的。
有珍馐美馔,也有各国进贡的小珍宝。
又似是怕皇帝闲得无聊,奏折也每日定会搬一大堆过来给他批改。
除了不见人影,一切都好。
可问题就是,人呢?
你成天里的给我送送送的,你人呢?
我像是缺那点东西的人吗?
赵离玄很是不明白眼下姜沉这究竟是个什么套路。
爱卿,我都下定决心洗心革面以后好好独宠你一个了。你倒是过来让我当面表表衷心啊!
据说,山下普通读者比起仙门辉煌,更爱看赵师兄上蹿下跳作、到处妖然、气急败坏、骂骂咧咧。
周玄乐实在不能理解这类癖好。
但销量就是硬道理,他也只能更加卖力地搜集两人素材。
最近赵离玄和姜沉参加修真界最负盛名的“天垣试炼”去了!
“天垣试炼”据传乃是上古天垣仙人留下的传承考验,由一系列环环相扣的凶险秘境组成。
试炼分为两个阶段:先是考验个人实力的“独行之境”,淘汰率极高;之后则是更为凶险的“同心之境”,需至少两人结伴方可进入。
该试炼素来以艰险著称,名额更是珍贵异常。
棠棣仙门千挑万选,最终也只派出五人参赛。经过首轮“独行之境”的残酷淘汰,果然只剩赵离玄和姜沉二人晋级。
本来下个阶段,场内几乎所有修士都争相想与实力强横的姜沉搭档。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为什么。
卫留夷僵着,像是狠狠被人打懵了一样回不过神来。
为什么。他努力想了想,这几个月里,他一直浑浑噩噩,他也想知事情怎么突然就会变成如今这样。
“阿玄,我从未有一丝一毫……轻贱过你,我那时、那时真的只是……”
我那时是真的不知,会伤你如此之深。
不知你会流那么多血,不知你的手会变得那样冰冷。那本古书上写了取髓之事无碍性命,只要以后好好养护,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如初。
但这番话,卫留夷说不出口。
他怕阿玄生气。
曾经的赵离玄,总是用温柔专注的目光看着他。
不管他提出什么要求都答应,不管他做错什么都纵容,一心一意理解他、护着他、为他着想,受了委屈也默默承受,随时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可如今的阿玄,却让他感觉陌生。
用冷漠的言辞、咄咄逼人对着他,眼睛里一片事不关己的平静无澜。
他在惩罚他。
他知道,卫留夷再度苦笑。殊不知,他早已遭受过生不如死的狠厉惩罚。
阿玄他……一定无法想象,他那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将他冰冷的身体亲手放进水晶棺中。又是如何心痛欲死地跳进棺里,紧紧抱住他不肯放手,就那么一直一直抱着,抱着一个没有回应的人。
很多天后,阿铃对他说,少主,穆玄生前对你心心念念,也未必想要你看到他死后腐烂的样子。
他才勉强咬牙肯让他安葬。
可又想他夜夜睡不着,无数次半夜梦游走到地宫,隔着冰冷的墓墙和他说话。
水晶棺被放进的地宫,是为他自己的修建陵墓,墓室里只有将来他百年以后的墓葬位,以及那口水晶棺的位置——
那是他一生伴侣的位置,他只同阿玄一人合葬。
不久,郢都来了一位巫师。
说擅长结魂,可让人死而复生。
卫留夷信了,给了那人很多钱,尽管他从小从不信这鬼神之言。可还是纵容他在宫中祭祀做法、神神叨叨。
因为若不如此,他只怕自己要疯了。
他那时,真快疯了。
吃不下睡不着,白日做梦。梦见穆玄回来了,梦见他温暖的身躯。明明是个高挑男子,却带有小动物一样体温。梦见他看向自己时,那带着些许卑微、又满载很多喜欢,自卑难过却又坚定执着,看向他的明亮眼睛。
明明很多次,他都看出阿玄在他身边,有些期待、有些涩然,想要他的碰触。
他真后悔,为什么那时候没有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他真想好好抱抱他,抱抱爱着他的那个阿玄。
可如今,站在他的面前的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阿玄,却又和他熟悉的阿玄如此不同?
就好像他的阿玄已经不在了。
已在他不敢回首的日子里,在他怀中冷冰冰地死掉了。眼前这人是谁,他不知道。
谁也没想到,姜沉在个人秘境中,居然不慎竟不慎触动了上古魔沼,中了“蚀灵之毒”。
蚀灵之毒并不致命,约半个月便可自愈。
但麻烦在于此毒极易传染。而修士在中毒期间,可能会防御大减、修为暂退。
这等关乎宗门荣誉和自身机缘的重要试炼中,谁又愿冒这等风险?
一时间,众人避之不及。赵离玄心满意足睡了。
可惜不到一个时辰,早朝的钟声便一声声的吵。
皇帝哼哼着迷迷糊糊,一摸怀里的美人没有了才不轻不愿睁开眼。
寝宫烛火被点上了几只。
姜沉已悄无声息起床,尽职尽责的太监拂陵正在服侍他穿衣。
烛光摇动,映着姜沉棱角分明的侧颜,一身白色中衣外罩玄袍,一头墨色长发散着,那模样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赵离玄目不转睛。
大概是皇帝一脸狗昏君馋人身子的起劲样子玄然若揭。姜沉皱眉闭目,好气又好笑。
“你瞧什么?”
拂陵这边给姜沉系好内腰带,姜沉一把金丝宫梳直接往龙床上丢了过去。
赵离玄回过神接住,姜沉已在身旁坐下
黑发顷刻泼墨一般散落龙床。他冷冷看了皇帝一眼:“与我束发。”
赵离玄:“啊?”
眯眯眼红衣拂陵:“啊?”
拂陵:“咳,主子可真爱说笑,赵离玄哪里会给人梳头?”
且不说摄政王命皇帝给他梳头这事僭不僭越,会不会被后世史官大批特批。
就说堂堂天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怎么可能会梳头?
姜沉:“不会可以学。”
拂陵
赵离玄
堂堂天子拿起沉甸甸的金丝宫梳。
也好,今儿我便来学这一项新本事。如有朝一日真被姜沉谋权篡位,若能侥幸逃出宫去,还能去天桥底下给人篦头为生。
梳梳梳,梳梳梳。
赵离玄英明神武,第一次给人梳头,并未觉得哪里难。
姜沉一头黑发十分漂亮又冰凉,触感如丝顺滑、一梳到底。
太监拂陵也是个乖巧又懂事的妙人儿,全程虽不言语,但眼神始终在教导皇帝如何梳。
赵离玄拿起束发的玉带。
这样?
拂陵眯眯眼更眯了,微微摇头抬下巴。
那这样?
拂陵点头,赵离玄圣明!
皇帝心领神会,加之聪明,居然连繁复的玉带也一次扣好了。扣完左看看右看看,姜沉鬓角干净丰神俊朗,更衬得他俊朗姜严。
还真不错!
拂陵那边捧了小铜镜来。
姜沉看到镜中,亦是皱眉一愣。怎奈赵离玄眼尖,分明看到姜沉虽努力皱眉,却掩不住微微抿唇,似是笑了!他没看错!
只可惜那一瞬的惊鸿一瞥,太过昙花一现。
赵离玄完全没看够。正想要如何再千金买个笑,姜沉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清浅色的眸子看着他。
“无事乖巧,非奸即盗。”
“阿玄这般乖,是想跟我换什么?”
赵离玄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不是你让我给你梳头的吗?!怎么就变成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姜沉看着他,他看着姜沉。
大眼瞪小眼了半晌,赵离玄头疼。
真不愧有本事与天子斗智斗勇、最终成功幽禁天子的权臣大美人!果真十分解他的为人!
锦裕帝也只好明人不说暗话了。
“青卿,咳,我确实有个事儿一直想跟你商量。”
“你看我毕竟失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我想啊,既记不得,干脆重修一遍就是了。”
“所以姜沉若有空不妨把本朝的史书底稿、帝王起居注拿来给我看看呗?我保证一字一句详尽阅读,早日恢复记忆!”
昨日还备受追捧的姜沉,转眼就成了人人嫌弃的“瘟神”。
赵离玄可得意坏了。
瞧着姜沉孤零零无人问津,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当晚就包下附近最贵的酒楼大宴宾客。当然,“为诸位安全考虑”,某些人自然不在受邀之列~
隔天,到了组队选定环节。
赵离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锦衣华服,端的是玉树离风、意气风发。
他高傲地拒绝了好几个实力不俗的别派弟子抛来的橄榄枝,最后才趾高气昂又不情不愿地走到姜沉身边,下巴一扬:“喂,走吧。”
“你看什么看?以为我乐意带上你这个累赘啊?”
“还不是看在同门颜面你到底去是不去?”
团队试炼共有十个秘境,环环相扣,考验试炼者各方面的实力和默契。
当日,两人第一秘境完成得尚算顺利,但也都见识到了秘境的凶险,不敢有丝毫大意。
再看其他队伍有的重伤退出,有的甚至折损人手。
“天垣试炼”果然名不虚传,凶险绝非儿戏。
于是当晚,赵离玄一脸不爽敲开姜沉房门
“起来!加练!”
“离玄!”赵离玄松了手。
一时无声。
他趴在龙床上兀自平复了片刻,又很快山楂皮条一样蹭地就弹了起来,果断下龙床去追姜沉。
追自然是要追的。
虽说他堂堂天子被幽禁又失忆前途未卜,此番作死试探其实很有必要。可姜沉眼尾一红他直接完蛋。
全然没心情继续试探。
只道全是自己错。
狗皇帝不是东西!昏庸无道!竟让那么好看的大美人伤心了!狗皇帝算什么男人?
赵离玄很没形象地追着人追到了茶榻,姜沉看都不看他。他狗腿兮兮地伸手去,拽了拽姜沉玄黑金织了蛟龙的袖子。
姜沉咬牙:“滚!”
逆臣骂天子,皇帝不仅低头乖乖“哦”地挨骂,还讷讷收了手。
姜沉兀自阴沉着一张脸拿起奏折批,一脸的生人勿近。
皇帝则垂手站在一边,悄么么偷瞧姜沉微红余韵的眼尾。
罪过啊简直!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眼角一抹红真是罪过!昏君该死!
唉。心疼,懊恼。
想哄。
傀儡皇帝想哄囚禁自己的摄政王,这事简直要多荒谬有多荒谬,小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姜沉一声低吼,只见赵离玄捂着眼睛,一丝血水从指缝中渗出。
心中瞬间仿若被厉火煎过滚过,薄唇轻颤、额角隐隐青筋浮现。三道银丝狠狠往地上一摔,数道火电之光照得他面若修罗,更是炸得就近水果摊贩的铺子瓜果四裂,前排看热闹的吓得尖叫,孩子也被惊得大哭起来。
当娘的惊声惨叫,一把抱住那孩子,后面人群不明所以,哗然叫道“魔头杀人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甚至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已在身后偷偷抄起了家伙。
赵深心急,却紧接着只听噼啪闪烁又是几声火光与爆裂碎音,沿街屋片瓦砾、摊贩瓷器稀里哗啦轰然倒塌了一大片。
与刚才那几下唬人招式的相比,姜沉这次再没留有余裕,有人被砸破了头,有人被碎片伤了手,一阵鬼哭狼嚎。
“再上前者,死!”
冷月之下,姜沉声音不高,却魔音穿耳嵌入众人脑海。整条街适才的混乱仿佛只是幻影,突然间直直陷入了一片死沉。
“是、是魔头!真是那琴魔!”
半晌,才有人颤声偷偷议论:“枫叶山庄之人真与魔头勾结了!”
孤独沉闻玄,又一眼狠狠看去,浅色的眸中满染一片血雾,直吓得两边围观者皆又退了好几步。
“屠戮了盐海城,如今又来为祸洛京呵。”
天道教徒吐了一口污血,惨笑数声:“好!好!好个枫叶山庄,看似名门正道,其实藏污纳垢颠倒黑白,收拢魔头意图不轨,其心可诛!”
姜沉却只满眼焦急地移开赵离玄捂着眼睛的手,看清他只是被擦破了眼角,才终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若是为了他而弄伤了眼睛,那可要如何是好?
却又听那天道教徒絮絮声讨,越说越不堪入耳:“魔头!当年你无处可去,还是枫叶山庄时老英雄和郁大侠收留了你。结果你非但害得郁大侠下落不明,更害时老英雄惨死毒蚕教!还卑鄙无耻地诱拐奸|杀了老英雄之女时兰!”
姜沉身子陡然震了震,缓缓转过头,月下清冷的双眸中着射出可怖的嗜血之色。
“你,莫要信口胡说小师妹之事!”
“呵,你既敢做,又怎么怕别人说了?时兰姑娘本欲嫁凌微楼主为妻,你心有不甘,掳她去毒蚕教凌|辱糟蹋,又用她尸首引时老英雄中伏!此事天下人尽皆知,枉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却如此毒辣,根本就是”
“你住口!”
银弦倏然彻底收紧,那天道教人登时鲜血喷溅,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月影陡然被浮云遮住,一时万物暗淡。姜沉双目充血,像是无法呼吸一般屈下身子紧紧抓着胸口,牙齿暗咬得咯咯作响。
“我没有”
“不是他说的那样,我没有。”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呼吸急促,和着一股一股血水模糊不清。
“小师妹我想救她的,我是想救她的。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肯信我?”
第 33 章 第 33 章
人人轻视的小乞丐而已,如今小人得志,都敢阴阳怪气暗讽师兄师姐们修炼慢、无能了!
这般前恭后倨的嘴脸,自然惹了众人不满。
奈何赵离玄如今也是仙门新星,虽有不少人拉帮结派孤立,却也更有另一帮想攀附的了人围上来。
很快,赵离玄身边也人多势众起来。
不久,一则传闻人尽皆知。一个时辰后,烛火摇动。
楚微宫名画打工摄政王与打工傀儡皇帝茶榻对坐批折。
一个俊美如铸天人之姿,一个倒也尚算帅气不凡。
赵离玄一边批折子一边暗自握拳,我可以,我撑住了。
我最终也未去哄姜沉,我尚算头脑清醒不会轻易便为美色所惑!
我装的,我哄了。
我适才昧着良心抱了姜沉、哄了姜沉,还跟姜沉说了我错了、我信他。
哄了许久,姜沉才闷闷的说他不生气。
唉。
古人云,天理玄玄。
可谁成想赵离玄赵离玄,不见玄玄!
狗皇帝在美人面前如此卑微,甚至不惜黑白颠倒。
罢了罢了,国家大事要紧。
赵离玄低头好好工作。
前几日洛水水患胡璐的折子已经抄送几百份,快马加鞭发到各地。
后续是各地效仿收效奇佳,今日收到了一堆彩虹马屁。
但其实真不用大吹特吹,一堆溢美之词问安之词,批得赵离玄头都大。
胡璐治水有方,本人自然也得到了升迁工部的调令。
虽说胡璐本人目前奋斗在治水前线尚且无法离岗,但水患一除,便立刻会赴京上任。
这胡爱卿也可爱得很。
收到升迁嘉奖一个高兴,又刷刷寄来了七八份文书。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灌溉田渠、水车改造、改良钟表、如何令棉花与水稻增产
真·什么都会,高手在民间。
绝了。
赵离玄觉得,等开春以后这位多才多艺的胡爱卿进京上任,他必须寻到个机会,与其秉烛长谈一番!
好歹问问胡爱卿师承何处,为何如此聪明伶俐、什么都会。
我也想学。
就不知道姜沉愿不愿意给他这傀儡皇帝出门面见臣子的机会?
据说赵离玄当日正用灵泉漱口,几个他以前侍奉过的师兄不忿指责他得意忘本、高调刻薄。
而赵离玄闻言,只噗地一声吐掉,挑眉冷笑:‘我既有这百年难遇的天赋,若不嚣张跋扈、快意恩仇,难道还要学那庙里的泥塑菩萨,对谁都慈眉善目?”
“那小爷这天才当得还有什么趣味?!’
那天以后,之前两年里刁难和欺负过他的人,仇小的是次次见面都要被一通贱兮兮地狠戳痛处,什么这次你家生意损失不少吧,你爹的疯病是不是又重了云云。
仇大的那些,则直接被他当练功靶子,动不动鞋底直接呲脸上
一时间,仙门人人自危。何止百姓不解,卫留夷此行带来的十几名护卫高手,亦全员被自家主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懵在了当场。
按说少主有难,理应上前保护。
但,他们不是来送新婚贺礼的吗?
眼下几大车绑着红绸的礼物还在身侧,少主却莫名其和乌恒侯打了起来。若非亲眼所见,他们都绝不肯信自家素来温润优雅的少主能做出如此荒唐事来。
此处毕竟是洛州州府,真闹起来,他们乌恒可占不到半点好处。
何况听到纠纷,城楼上的洛州守城士兵都乌泱泱地下来了。
大事不好。
护卫们只能齐刷刷看向马上的赵离玄。
毕竟月华城主当年在乌恒时,也是名望颇高、深得人心。和这些侯府护卫也都脸熟。
赵离玄:“还不赶紧拉住?”
片刻后,乌恒护卫已摁住了自家挣扎的少主,洛州兵那边也拽住了骂骂咧咧的邵霄凌。仿佛童年争瘸腿猫那日重现,两人形象气质都难看极了。
卫留夷眼眶青紫一片,邵霄凌则不爽地呸了一口嘴角沾着的血丝。
半个时辰后,洛州侯府会客厅。
两边都冷静了些,却双双依旧面色难看。
大红色的锦绣香囊包装着桂花冰块被呈上来。书锦锦:“大人,此物用来冰敷,可消肿止痛……”
卫留夷:“拿下去。”
邵霄凌冷笑:“锦锦,别理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反正有人啊~就是一向不懂得珍惜好东西。”
卫留夷被这句刺着了。
若非书锦锦拉着劝着,又要跳起来。
盛夏酷暑,蝉鸣阵阵。洛州侯府院里有一棵大杏树,树下光影斑驳。卫留夷抿了一口浓香苦茶,忽记起迷谷的小屋旁,也有一棵这样的大杏,树荫之下偶尔蝉鸣,有人枕着他沉沉午睡。
那时微风轻轻、时光暖柔,山中日月长。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耳边噪声打断思绪,邵霄凌挑着眉,一边冰敷脸颊一边嘎吱嘎吱嗑瓜子。
声音比蝉鸣烦躁得多,嘎吱嘎吱嘎吱。
赵离玄换好了衣服。
邵霄凌见到人来,一脸兴奋地跳起去迎:“阿玄,咳,夫君,你来了。脸好疼啊,给吹吹?”
啪叽。
他摔倒了,卫留夷伸腿绊的。
邵霄凌是万没想到,这从小故作清高之人内里竟是如此的卑鄙无耻,反手起身就冲上去,揪住领子又想打。
赵离玄忙从后拽住他:“好了,别闹。”
卫留夷这次倒是压住了冲动,手上茶一点没撒,清冷的眼睛暗沉沉凉嗖嗖,从那两人身上掠过。
耳边响过李钩铃的一声叹息“少主,您这番真去,只怕要自取其辱。”
但他执意要来。
因为他心里清楚。阿玄与这洛州邵霄凌之事,不可能为真。
他以前就奇怪,像阿玄这样一个荒山野岭茅草屋里的医者,如何会懂诗书、通词曲、见解不凡、才华横溢?
原来他是月华城主,而月华城主素来只要最好的。
若他到洛州是找洛南栀,倒也叫人无话可说。这邵霄凌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
邵霄凌十分委屈:“你拽我?你居然为他拽我!”
“你还让我别闹?”
可他闹是为了谁啊。被打得牙疼肚子疼的又是为了谁?这丑八怪竟然偏心护着卫留夷不让他揍?
邵霄凌被拉回去坐好,悲愤异常。
赵离玄:“你先坐着。”
随即转头,正色道:“卫侯,适才诊金之事,咱们还未谈完。”
无奈却没有人能躲得过他的挑衅骚扰
比如那位以前总以戏耍他为乐、脸型长方鼻孔微豁的牛师兄,如今日日都会被赵离玄赵离玄带着小弟揣着青草,围着他一个劲学牛叫:“哞~哞~牛师兄,饿了吗?快来吃草呀~”
气得牛师兄鼻孔更大了。
实在忍无可忍,牛师兄也会拼着一身牛劲,想扑上去给赵离玄撅一顿。
但没用。
纵他力拔山兮,与百年火灵根一比还是太不够看了。
结局总是被赵离玄倒着绑牛桩子上,壮汉落泪。
此代救世之君若真是赵离玄,这修真界岂不是马上要完!
众人想想,不禁更绝望了。
又过一年,赵离玄大概十六岁。
众师兄弟人生雪上加霜。
因为明明前几年这人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底层市井小猴子,谁承想经过这几年的好日子一滋润,居然还抽条了!
一天比一天高挑俊朗,五官也长开了。
很快,其风姿已能与被誉为修真界第一美男子的掌门师伯并肩。
哪怕缺德刻薄时,也生生顶着一张俊朗好脸!!!
赵离玄本人对此显然极为得意,更是一天天的嚣张招摇。
而外面门派不知其恶劣本性,只道他天资卓绝,貌若谪仙,他的仰慕者越来越多,各种小礼物如流水般送入他峰中。
其中最扎眼的,莫过于一顶八宝沉香飞轿据说是大富大贵的金蟾宗大小姐送的,轿身极尽奢华,灵光宝气几乎要闪瞎人眼。
从此,旁人御剑,赵离玄偏要御轿。
时常斜倚轿中,一身华服,居高离下睥睨众生,看得众师兄弟愤愤不平几乎发疯。
“呸!小白脸!”
“大小姐眼光太差,天道也是不开眼。”
“这种货色却受这种追捧,他究竟何时才能倒霉?!”曲声越快,身边人越是痛苦哀嚎,甚至从眼耳口鼻里留下血来。有几个内里深厚的尚能挣扎着起来,却也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僵尸一样,变得一瘸一拐行动迟缓。
可是,这样不行!
弹了琴,岂不是又动了真气?
赵深飞身进屋,果然姜沉已然醒了,正坐在床畔撑着身子,指尖飞快撩动琴弦。曲子越急,他面上越是毫无血色,胸口剧烈起伏,拼命要紧牙关。
书上说过,这东海玄霜曲就算是用魔琴殉音弹奏,一曲也要消耗大量真气。何况他如今用的,只是屋里墙上挂的一把普通古琴?
“姜前辈!够了!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被反噬而亡的!”
胸口激痛难忍,一大口血喷在琴上。姜沉却强撑起身子,推开赵离玄拦上来的手,染血指尖却继续颤抖拨动着琴弦。
“姜前辈!你听我的话!别弹了!”
那人摇了摇头,掩袖说了些什么,混着血水根本听不清。
但赵深也无需听清。
赵离玄保持微笑,心里骂娘。
你姓什么我鬼知道?明知我失忆了你还问!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刁难啊吗。
然而毕竟有求于人,又不敢造次,只得苦思冥想,“青瞿,姜沉蓝青瞿?”
一下子好几种颜色又蓝又绿的。
姜沉阴森地垂眸笑了,不对。
“那姓赵?姓钱?姓李?这,爱卿该不是就是姓青吧?还不对?那不然姓周,姓郑?”
“还没猜对?”
不慌!皇帝握拳不放弃,干脆开始从头背起百家姓,一个一个试滔滔不绝。
寝宫大厅微微烛光。
宫墙一侧闻樱观云飞云飞观拂陵,拂陵则沉痛地闭上眼。
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信的大夏深宫相声,一大清早的又开始了。
皇帝背百家姓,背背背。
记性还挺不错,按顺序一直背一个都没有漏。
姜沉明显烦躁,黑脸咬牙:“够了,住口!”
皇帝不依不饶:“这,都那么多了还没撞上啊?爱卿到底姓什么,给我透透口风在不在前一百个里?”
“莫不是在前两百?前三百?”
姜沉再懒得理他,拂袖上朝去。
狗皇帝竟还狗腿地一路追,拉拉扯扯追到宫门口:“爱卿,青卿~”
“青卿,不要生气!我不记得是我不对,爱卿姓氏跟我再说一次,这次我保证不忘!”
姜沉冷笑:“是,你是失忆,什么也不记得,倒是还记得那奚行检,那徐子真!”
赵离玄
都说过了,这奚卿、徐卿他也并不记得!二人的名字全是他批折子时记下的!
话虽如此,赵离玄却多少也有些心虚毕竟,他确实还记得某些人的名字。
比如侍从厉云飞,比如侍女卢闻樱。这两个没用东西说实话他真瞧不上,却莫名记得。
皇帝又看了一眼公公拂陵。
拂陵在入宫前本家貌似姓王,还有一个兄弟也在宫中
真的!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连太监入宫前的名字都记得,却单不记得姜沉姓什么!
早朝钟声第三遍,姜沉真得走了。
俊美肃穆的绝色男子面色阴沉推开宫门,外面是一片淡淡鱼肚白下绯红色的霞光。
拂陵却在此刻趁机回头,眯眯眼给皇帝使了个眼色。
姜沉:“做什么?还不跟上!”
拂陵连忙恭恭敬敬:“是是,奴才来了。”
宫门重新落锁。
皇帝火速溜回适才拂陵眼神示意的地方茶榻上那几堆已然批完、整整齐齐分类放好的折子旁。
但公公为何示意他看折子?
赵离玄皱眉随手打开一本奏折,恍然大悟。
原来那些姜沉批阅的奏折里都有名讳印章!茶榻一侧未干的朱砂边,亦放着姜沉的两枚印。
赵离玄拿起一枚,上刻“姜青瞿印”。
另一个则刻着“大夏姜沉姜沉”。
原来姓姜!
姜姓乃是大夏源远流长的姓氏,所谓“歌吟东越;经著南华”,乃是历朝历代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姜沉,姜青瞿。
赵离玄暗自念了两声,好听的,他喜欢。
姜青瞿。姜青卿。小姜。
咦?等等!赵离玄一愣,他虽不记得“青瞿”不记得“青卿”,但仿佛曾经叫过谁“小姜”。
可惜那记忆一闪而逝,再也捕捉不到。
赵离玄不禁踱到窗前,想吹吹冷风清清脑子,伸手一阵冰凉沁骨,窗外竟开始下了细细小雪。
我甚至喜爱雪景。
只是姜沉适才出门时还穿得那么单薄,千万别冻坏了。
还有那拂陵手里捧着那么多折子,那里面可是有图的,万一弄湿
等等。赵离玄突然惊觉
他批的那些折子,朱砂字迹明显与姜沉不一样。他是名家草书风范,姜沉则是一丝不苟的工笔正楷。
区分如此明显,若真拿去传阅,岂不是三公九卿一个个都能看到被囚深宫的皇帝居然出山批奏折了?
不仅批了,且笔迹遒劲、言辞活泼。
似乎心情还不错。
这事对赵离玄自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摄政王又怎么可能允许这种威胁?
到时候群臣请愿皇帝还朝,姜沉还怎么独揽大权?
糟了糟了,大意了。
赵离玄不禁寻思着这姜沉大美人该不会两面派,出门就把我辛辛苦苦批的折子给撕了吧?
其中有几折真还挺紧要的,撕不得!
我与爱卿两个人怎么闹都是深宫情趣,情趣归情趣,国家大事万万不可耽搁。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多少国计民生、辛苦黎民都指着这一纸纸奏疏呢!
无非也就是姜觉得这些年受了掌门秦熠惠护,当下无论如何也要好好保护众人,报答秦熠不杀不怨之恩。
我知道。宴会后半,有人醉酒歌舞,有人乘凉赏花。
周玄安等啊等,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蹲到姜沉默然离席,走向已喝得七荤八素的赵离玄。
只见姜师弟将醉醺醺的赵离玄半扶半拎,带到廊下吹风。
花榭亭台外,周玄乐努力竖起耳朵,隐约听姜沉道:“师兄,鞋子脱下来吧。”
说着,竟俯身下去,修长手指隔靴轻握住赵离玄脚踝。
直到此刻,借着一旁灯笼暖光,周玄乐才发现赵离玄那双华贵的鞋子居然破了。
大抵是靴上装饰的金饰过多,一处尖锐居然扎破了鹿皮刺了进去。只是被长长衣摆遮住,无人察觉。
赵离玄醉意朦胧,先是嘿嘿笑了一会儿。
直到裸足暴露在夜风之中,才突然如梦初醒。整个人几乎是瞬间抱膝缩在凉亭凳上,眼神惊恐、语无伦次:“你你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嗝!你要做什么?”
“师兄流血了。”
“你闭嘴,你、你别碰!”
脚踝还是被姜沉稳稳握住。
那么深的夜色,周玄乐都能明显看到赵离玄脸色爆红。
姜沉一手轻握他脚踝,一手自怀中取出白玉药瓶。而赵师兄虽咬着唇不再出声,却尴尬得连脚趾都微微蜷起。
药膏清凉,带着淡淡茉莉清香,涂抹在伤处。赵离玄不仅活着,还活得堂堂正正。
楚微宫的茶榻分座两边,中间茶桌上堆满了奏折。
姜沉不理他,皇帝干脆自己到对面坐下,闲闲伸出手。
“樱儿,给我来支笔。”
樱儿不想去,却又无处可躲。
只能壮着胆子抖抖抖,小碎步把皇帝失忆前爱用的白狼毫笔恭恭敬敬递上去。
送完立马提起小罗裙赶紧逃!
直到逃得远了,才回头瞧见皇帝捋了捋狼毫,伸去沾在姜沉面前的那方朱砂中。
一国之君之作大死,永无止境。
樱儿睁大眼睛,喉咙里不禁轻轻“嗷呜”了一声。
姜沉亦顿了顿朱笔,目中缓缓一丝凌厉。
山雨欲来。
雨欲来。
欲来。
来。
皇帝慢悠悠沾好朱砂,摸起一本奏折开始批。
樱儿
云飞
说好的山雨呢!?
姜沉不解:“好好的鞋子,为何会坏掉?”
赵离玄闻言嘴角抽动,憋了半晌恨恨道:“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得天独厚!哪怕打完一身血,衣角都能纤尘不染。”
“林间穿行也从不会被树枝划伤,生病受伤也不会变丑,尸山血海杀了一路发丝都不会乱!”
“寻常人根本不是你这般!”
“寻常人出门东西会丢、鞋底会掉,会被野猫挠。习武会戳到自己,御剑飞行会撞翻同门”
我都知道。
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对你温柔过。所以,哪怕是别人对你的一点点好,你都恨不得能涌泉相报。
可是姜,你这般
“赵编,当心后面啊啊啊!”
赵深愕然回头的瞬间,眼前已赫然对上火宗宗主钱一升沟壑纵横的老脸。
卧槽卧槽什么鬼?他啥时候站在我背后的这下要完彻底要完!一时间头脑里已经开始走马灯。
不,等等,他攻击过来的速度好像挺慢的。
是挺慢的吧?还有闪避的空间?
还不来及细想,却见那老头凶恶的双目向上一翻,整个人直直在他面前栽倒了下去。
第 34 章 第 34 章
姜沉入仙门后,大家都在等着看赵离玄的笑话。
百年一遇稀有火灵根?
呵,如今来了个千年一遇的。
既生瑜何生亮,看姓赵的以后怎么办!琴棋书画诗酒茶,天下无人能赢她。
说月沐萱自负也好,自信也罢。月莲教虽为魔教,但对待这宝贝独女,却全然是按一流大家闺秀的养育方式多才多艺地将之养大。
凭她天资聪慧,月沐萱坚信随便挑三样跟她比,天下没几人能比得过她。
“既然月姑娘承让叫我选,那不如就让我们就先比个酒吧?”
这七样中,赵深最为自信的就是酒了。
人人都有过年少疯魔的时候。想当年大学混迹帝都,人送称号“三里屯斗酒小王子”,工作后更是驰名魔都淮海中路,号称“千杯不醉,旷古一帝”。
“嗯,好啊,”月沐萱道,“一玄既出驷马难追。那咱们第一场就比酿酒了!”
等等等等等等!啥啥啥玩意儿?
酿酒?终战落幕,二人果在“天垣试炼”拔得头筹。
赵离玄得意洋洋,仿佛全部功劳都是他一人所为。
一堆奖品灵宝被他毫不客气挑来选去,“师弟一个我一个”“我一个我再一个”,好东西全霸占了去!
众人无奈,也就姜师弟云淡风轻,瞧他自顾自在那容光焕发,并不与他一般计较。
而小报记者周玄乐则赶紧掏出纸笔,刷刷就着这一幕画了张草图
但奇怪的是,明明姜师弟全程没什么表情的。
为什么画出来那双黑瞳里,却微微含笑!可偏偏下一回,众人在新的绿晶秘镜里不慎触动了了古老的石化妖傀陷阱,又是一路截胡的赵离玄及时带人杀出。
嘴上骂骂咧咧“一群废物尽会添乱”,手上却毫不含糊,炽热的烈焰强行烧穿了秘境,为他们撕开了一条逃生之路。
那天出了秘境,众人劫后余生,都很恍惚。
救命之恩实实在在,可感激的话堵在喉咙,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赵师兄为了救他们手骨都断了。皇帝裂开了。
真的,赵离玄只差没被姜沉这话锋一转弯道给甩了个瘸!
心道不好却已迟了,只见姜沉一手仍抱着他,另一手则腾了出去。修长手指伸向龙床的内侧暗格。
这
不妙不妙不妙很是不妙!我危!
哗啦。
暗格本就不小,一拉出来还偏生正在阳光所照之处,里面藏着的一堆糕饼、小食、蜜饯被照得雪亮雪亮无处遁形。
赵离玄
姜沉:“嗯,真是看着十分不错,有芙蓉樱草糕,豌豆黄,茯苓夹饼,云片饼,蜂蜜花生,五香杏仁、蜜饯瓜条、椰子盏、冰糖核桃、艾窝窝、酥炸腰果、糖酥酪种类丰富、都还新鲜。”
姜沉也学会了报菜名。
芙蓉樱草糕上,有着被人咬了一大口的缺豁。
分明被人没吃完就重新藏了进去的。
赵离玄
死了死了。
我死了,死个透。
人赃并获,大写的露馅玩脱现场!!!
姜沉一手紧紧揽着皇帝的腰,另一手直接从豁口旁捏了一块下来。放入口中,甜丝丝的又香糯。
他垂眸笑了一声:“阿玄真不愧是阿玄。”
“哪怕演苦肉计,也绝不舍得亏待了自己。”
杀。人。诛。心。
赵离玄倒还受得住,旁边云飞樱儿见状则双双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一地:“姜沉饶命,这!此事我二人并不知情,真的不知情啊啊啊呜呜呜!”
废话,他二人自然不知情。
赵离玄蚂蚁搬家套路姜沉,又怎么能让姜沉的人瞅见端倪?
“好了别磕了你俩,吵死!”赵离玄大义凛然道,“青卿,这事确实不关他俩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姜沉看了他一眼。
“好,既然阿玄都这么说了。”
“那本王今日,便教阿玄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最后,一行人终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前去道姜。
结果,吊着手臂的赵离玄:“道姜?光用嘴说有什么用?来点实际的!”
“我这儿正好缺人打扫庭院、清理丹炉。哦哦,这伤还要连吃三个月的火犀牛肉进步,每天必须把二斤牛肉细细切成臊子!还有,殿后的灵田也要除草”
太奇怪了,改了几遍都还是这样。
试炼后的庆功宴会上,赵离玄更是一袭绛红金线绣云纹锦袍,腰缠玉带,头戴金冠,打扮得极尽奢华。
通体贵气得让人难以想象他曾经是一个小乞丐。这会儿还摇着把玉骨扇,乍一看活像个金尊玉贵却浪荡不羁的俊朗小王爷。
赵离玄在棠棣仙门人厌狗嫌,没想到在外头却因花钱豪爽、一掷千金很是吃得开。
尤其和修真界第一富贵门派金蟾宗的少爷小姐们特别合得来。
宴席过半,这仨都腻在一起吃吃喝喝,那可真是
一模一样的珠光宝气、闪瞎人眼,就连笑起来的骄横嚣张劲儿都如出一辙。
姜沉静静听着。但纵使沦落至此,赵离玄也没有一蹶不振。
这也是很多人没想到的。前任不请自来,令人头秃。
更要命的是,所谓“那人已到了城中”,竟是指此人一大早的直挺挺硬生生堵在安沐城门口,活生生堵到了他和邵霄凌!
赵离玄真的是……
他自知丑陋,因而在喜欢的人面前向来谨慎,没几个前任看到过他面具下的真实模样。
在乌恒那一年,也从未在卫留夷面前揭下过那半块面具。
可眼下,他刚从军营回来没戴面具,衣服也因为昨夜喝酒露宿又皱又全是土。
赵离玄犹记曾听青尾说过,挥别旧爱后偶然重遇,最为糟心的场景便是自己看着过的并不好、模样未加整饬又穷又乱。
赵离玄:“……”
说的就是此时的他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面对旧爱,无处遁形。
事已至此,赵离玄也就只能心里默默叹息一声,破罐子破摔了。干脆光明正大昂起一张满是毒纹的糟心的脸。
好在某二世祖必要时,一向还是会给他面子。
虽然刚刚还在同他赌气、赛马一路狂奔,可邵霄凌在看到城门之下面色阴沉的卫留夷之后,立刻翻身下马,然后到他这边上了他这一匹。
并伸手从身后一抱,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挑着眉不屑挑衅地看向卫留夷,一脸的得意洋洋。
虽说过于刻意。
却反而有一种“老子吃醋了,就秀给你看,有种你咬我,气你气死你”那贱兮兮的味儿。
卫留夷脸色更沉了些。
一句“洛州侯与月华城主,夫夫感情看似也并没有传闻那么好”,被生生堵在喉咙里。
赵离玄:“……”
事已至此。洛州少主给他面子,他也就干脆配合着往后懒散一靠。
若他能生得好看点,这定是一出“纨绔少主与风骚情人在外荒唐一夜、清早回城,在旧爱面前祭出绝顶绿帽”的酸爽场景。
不过眼下也不差。
早就想试这么一次了。带一个好看的新欢,趾高气昂给旧爱看看。
看看这世上,也是有人肯要他的。
也是有人能看见他,觉得他不错,愿意抱抱他的。
虽说事实上邵霄凌啥也不沾,但卫留夷又不知道。单纯作为装饰品来看,洛州少主盛世美颜值得拥有!
邵霄凌:“乌恒侯特意找我们夫夫,有事相商?”
卫留夷面若玄霜。邵霄凌冷哼挑眉,突然一把搂住赵离玄的腰。
同时挑衅地向侍卫上挑嘴角。
有些身份低微的蠢俗玩意儿,真是没点儿自知之明就敢招惹他。
好多年前,邵霄凌跟他爹邵子坚去乌恒议事时,曾在侯府树上救下一只奇丑无比的小奶猫。
猫太丑了,还瘸了条腿,邵霄凌万分嫌弃,丢给侯府下人就忘了。
一天后,却发现卫留夷正抱着那小瘸猫,还说它可爱。
这可不得了了。
明明是他万分嫌弃、看都不肯多看一眼的东西,可卫留夷想要,那他就突然也想要了。
当年,两个小世子为了一只丑猫闹得难看,双双被父亲揍。
最后邵霄凌抢到了猫。
一直养到前几年寿终正寝,每年都抱去贴卫留夷的脸招摇。
如今昨日重现。
赵离玄不明白,这洛州少主是大晚上的……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么?
怎么突然搂他,又再度冷不丁伸手来捏住了他的下巴。
一如既往的嫌弃脸。
他是真不懂这二世祖,不想看他大可不看!却非要凑上来,正欲让他起开,却不成想对方突然欠身,猝不及防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赵离玄:“……”
赵离玄:“…………”
楚丹樨的风灯灭了,一片黑寂。
而赵离玄此时此刻,满脑子只被“后悔”二字充斥。
草率了,真的。就算是为了躲卫留夷,他也不该上那张灯结彩十里红妆的船。
这不一目了然船主人脑袋必有问题吗??他为何以身犯险?
然而。
此时此刻,气不起来。
大概实在是无必要与蠢人生气,他只叹道:“少主,我适才叫你,是想与你商议——今日该来之人中,有一重要之人称病没来。”
洛州路霆云老将军,手握洛州一半军权。
今日赵离玄虽与大多文官武官相谈甚欢,但老爷子不来,就是个棘手的大问题。
他是要跟邵霄凌商量这个,他以为他会同样很是烦恼此事。毕竟整个洛州如今模样,洛南栀大都督之前的书信都难掩憔悴心焦。
少主更该愁得吃不下睡不着才是。
这二世祖倒好!!
能看出来,他想要努力保持风度。可本就玄冷的目光在移向赵离玄时,直接眼底生了冰,看他舒舒服服靠在别人怀里,像在看什么没心没肺的怪物。
赵离玄:“……”
大概他们如今,都互觉对方“没心没肺”吧。
他作为被敲骨吸髓的一方,虽觉荒谬,可仔细想想,倒也能够释然——
正确来说,不是释然,应该叫“有经验”。
毕竟卫留夷并非第一个仗着他的喜欢胡作非为,觉得一切优待都是“理所当然”之人。
亦不是第一个在他绝望抽身后不甘、愤怒,纠缠不休之人。
赵离玄一开始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后来则渐渐明白了。
这些人,是被他那盲目而又慷慨的大量馈赠给养刁了胃口,也砸贪了心。
以至于后来他只是不再愿意无脑给了,就记恨上了他。
完全忘记了那些馈赠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们,都只是月华城主疯狂心动时不管不顾舔舔舔而做出的蠢事。
等到舔狗清醒过来,自然就没有了。
人总不能一辈子都命好,指望天天都有大冤种双手捧上的好东西!
同一时间。
钟声阵阵,盐粒细雪,寒风刺骨。
大夏众官员或提着灯、打着伞,冒着大雪乌压压走在上朝议政的步道上。
“奚卿,奚卿!”
吏部验封司司长徐子真披着白狐袄,打着一把油纸伞跑得气喘吁吁。
“奚卿,你冷静点!!!此事不妥,极为不妥!”
“奚行检。”
“你给我站住!”不过吧。
他与这姜沉之间的关系,好像不用恢复记忆,也已经呼之欲出。
毕竟,还能是什么关系?
堂堂天子甫一醒来,便撞上一个绝色大权臣对他又掐又砍、极尽忤逆,红着双目厉声控诉他没有心。
可在他两眼一黑昏倒以后,却又不眠不休守着他照顾他、偷亲他手指。
都这样了,还能让一国之君怎么想?
种种迹象搭配小话本权臣男宠与狗皇帝的故事蓝本,不能更一目了然。
大概唯一不同的就是,在那小话本里,从头到尾就只有狗皇嚷嚷着对权臣男宠喊打喊杀,而权臣男宠却始终好整以暇笑眯眯。
毕竟话本里的男宠得的可全是实惠。
成天春风得意、床上满意,就算被狗皇帝红着眼汪汪狂吠两声咬上两口,也全当情趣了。又怎会怨恨皇帝呢?
他这边情况却明显复杂得多。
姜沉一边心疼他,一边红着眼想要砍死他掐死他。
赵离玄
所以说,他失忆前到到底得是个什么样让人牙痒痒的不同寻常狗皇帝,才能让一个那么好看又嚣张的大美人权臣爱他欲他生、恨他欲他死?
屋内安静。
忽然,一阵幽香倾轧。
姜沉俯下身,冰凉的发蹭着他的脸颊,声音低沉又危险:“阿玄,醒了?”
好容易他扯住那人衣袖,被他唤作“奚卿”的男子过回头。
男子三十出头,有一双沉静的烟灰色琉璃瞳,生得端肃儒雅、清峻挺拔。
他长身玉立穿着整齐顶戴、红绦白衣官礼服,系着紫玉腰牌,腰牌旁边悬着一把剑。
徐子真无奈叹气,伸手就去摘他腰上那剑。
这个人!身为文官竟敢早朝佩剑上殿!
真是急死他了,一大清早便听奚卿家里人急急来报,说这奚行检竟昨儿晚上直接给自己买上了一口棺材!
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大理寺卿,他买了口棺材放在家中!!!
这是彻底打算要破釜沉舟了?
可徐子真哪能让他如此冲动不要命。
他两人是挚交好友,当年同在锦裕二年恩科高中,奚行检是那年科举的状元,他则是二甲第二名。
从此之后,为官共事整整九年,双双平步青云辅佐皇帝左右。
大理寺卿奚行检两袖清风断案清明,大夏冤假错案大量减少,民间高呼奚行检为青天大老爷。如此国之栋梁,高风亮节人尽皆知,举国称赞。
真的什么都好,徐子真也觉得奚卿什么都好。
就是这认死理的性子必须要改改,不然终有一日在官场要吃了大亏!
“奚卿三思!”他压低声音。
“赵离玄如今重伤未愈在深宫将养,我等不可轻举妄动,前车之鉴,你想想荀长、想想师律!”
“想想他们被发配边关多少年回不来,你此番若再得罪了姜沉被贬出京城,那赵离玄身边还有谁?”
“奚卿,咱们须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奚行检:“青山?”
他一双烟灰眸子望向挚友,眼底一片清清雪色。
“人尽皆知,赵离玄‘养伤’已近三月,这三月间,姜沉始终不许群臣面圣问安。”
“个中蹊跷,余论纷纷。姜沉为人阴狠叵测,你又何知晓青山尚且依旧否?!”
徐子真一时无话。
这几个月来,皇帝重伤“养病”不见人,姜沉独揽大权。
朝中私下早已经流言纷纷,说赵离玄多半被囚、甚至可能已遭姜沉毒手。
但,此事虽一直有人私下传说,明地里却从来无人敢问!
毕竟谁不要命了敢当面质疑姜沉,问姜沉要人?
谁不知道那姜沉姜青瞿军功卓著、兵权在握、功高震主。
徐子真遥想当年自己作为皇帝身边谋士,也曾多次私底下暗戳戳劝过皇帝养虎为患终是不妥,不如早下手为强。
却不成想天子仁慈终是晚了一步。
一夕风云突变。如今姜沉已把持朝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几个月把朝中不服他的官员找各种理由贬出京城,众臣可谓人人自危。
还好徐子真一向谨慎低调两袖清风。
虽是皇帝的人,却一直没让姜沉抓到什么把柄。
好友奚行检倒是急躁冲动嘴又毒经常得罪人。但奚卿毕竟天独厚、本家与姜沉有亲缘,非要算起来的话,奚行检还算是姜沉的远房表叔。
因而也得以周全,在大理寺安安稳稳办案。
却不成想如此沉不住气!
姜沉放他一马,他自己急着往那油锅里跳!
他们确实想不到居然有人能那么没脸没皮。尽在功法输了个彻底,还能另辟蹊径,在别的地方疯狂找补?
比如千奇百怪的戏弄,以及在穿搭品味上的较劲???
其实单论容貌,赵离玄绝对没有姜沉那般惊艳。
可他实在肯下血本!
终日华丽绸缎加身,什么鲛绡、云锦、流光缎,恨不得一天换三套;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灵光宝气几乎要闪瞎人眼,华丽得活像只开屏的孔雀,通身上下写满了“闲雅富贵”。
反观姜沉,却永远素净得像山巅的积雪。
墨发也只用简单木簪或发带束起,浑身上下找不到半点多余装饰,朴素得同门看了都恨铁不成钢!
实在是白瞎了那么好看一张脸,倒是稍微拾掇一下啊?
烛火之下,他那一刻的眸光很难以形容。
像是带了笑意,又像是几分迷惑。直盯得赵离玄浑身不自在。
“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一杯酸甜的青梅茶很快见底。
赵离玄遥想一系列本该难以收场的作死结果。
比如他涉政惹怒姜沉,从此真被取而代之。
又或者姜沉翻脸将他打入大牢永不翻身。是真的大牢,吃馊稀饭到处虫子爬的那种,不是寝宫里闲情逸致的假幽禁。
那样的事,一件都没发生。
反观他这只把姜沉弄得眼眶发红的狗皇帝,此刻在干嘛呢?
哦,他又在大咧咧地批着奏章了。
如果这不叫蹬鼻子上脸,什么还能叫蹬鼻子上脸。
姜沉喜欢他这般花式作死不停歇么?姜沉自是不喜,瞧这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依旧面如寒冰。
但气成这样,姜沉说什么了么?
姜沉没有。
综上所述,姜沉对他这狗皇帝到底还有没有底线可言?
没有。完全就没有。
这场豪赌赵离玄赢了,赢得很彻底。
照这么下去,开宫门锁、摆驾还朝都指日可待。应该敲锣打鼓放鞭炮。
卧槽,不是比喝酒?不是比谁海量吗?
明明比茶的时候是比喝茶啊不对不对,赵深突然心塞比的好像是泡茶!最后让人印象深刻的喝茶一幕,不过是评判环节而已!
“我这儿有酿酒法器轩辕酒壶!两只一对儿,先借执剑长老一只罢。”
月沐萱说着,递过一只梨子形状的白瓷法宝:“原料放在这里,只要一炷香时间,就会出好酒来!那么咱们去枫叶山庄后厨挑各种谷物瓜果来,半个时辰之后见分晓!”
说罢,自己先运起轻功翩然而去。
赵深后背已经汗得湿透透的,游魂一般转身,吊死鬼脸看姜慎行。
“姜总,接下来,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赵编你说。”
“你的回答,攸关我的终身大事以及一辈子的名誉,请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好好答复我。”
姜慎行吞了吞口水,偷看了一眼姜沉。这么严肃!这是要突然求婚的节奏吗?赵编你正主还在旁边坐着呢!
“姜总,你”赵深压低声音道,“是不是有空间戒指?”
姜慎行:“卧槽,你怎么知道的?”
“卧槽我怎么能不知道?除非你那袖子是小叮当的异次元口袋吧?”
姜慎行撇了撇嘴,委屈脸,“我确实是有空间戒指,但宝箱里真的只有一个。”
“一个就够了!”
“呜,赵编,我、我知道你是男主,也知道作为NPC,有什么好东西理应自觉上供但是!随时随地吃零食可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乐趣啊!你知道我多不容易吗?你知道这个小姜的身体居然怎么吃都不会胖,所以可以敞开了吃有多爽有多嗨吗?”
赵深黑线:“我又不是要你戒指!”
第 35 章 第 35 章
不知不觉,就走入了后山一个通透的山洞。钟乳石上滴水处,生着一些像是月桂一样的植物,赵深眼睛一亮,记得在《渡血剑》中一次宫渡被困于山洞中,曾以此物为食,后功力大增。
“这东西叫做苦糖根,姜前辈知道吗?”
姜沉缓缓摇了摇头:“这名字好生奇怪。糖又如何会是苦的呢?”
“因为这东西每十根甜,就有一根是苦的。甜的味如蜜糖,苦的则特别特别苦。有不少人喜欢闭眼吃着玩,就为了赌运气。”
吃?
姜沉默默听着。
明灯下双眸清浅、阴晴不定。
赵离玄看到了,亦比谁都清楚,有些话他本不应说,一如有些奏章他就不该碰。
而眼下此种行径,纯属是在给自己没事找事、主动作大死。
他才醒了几天?
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人又被幽禁重伤、起居注被烧、全盘局势晦涩不明。
此番境况,按说应彻底收敛锋芒、韬光养晦、装傻充楞以图苟活才是正道。
结果他呢?
上蹿下跳一刻不停,一个被关寝宫的傀儡皇帝竟还胆大包天伸手去批奏章,批完还敢大着脸主动跟摄政王讨论!
区区傀儡阶下囚摆不正自己位置,简直无异于求速死。
真实深宫可不是甜甜小话本,岂能容一个失势被囚的皇帝萌混过关。信不信摄政王盛怒朱笔一批,直接将你个昏君一笔勾销改朝换代取而代之?
这些,赵离玄自然都是想到了的。
可同时,却也有另一个道理
那便是人生在世,有时不赌一赌、在危险边缘反复试探一下,便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结果。
他是可以装傻,但又能装傻充楞到几时?
何况与姜沉这种大权臣玩心眼,他确定他的心眼够用,真能玩上一辈子?
权衡利弊,倒不如干脆头铁到底,舍得一身剐去伸手撸大猫。
何况赵离玄多少还是有一点有恃无恐的。
他看着眼前姜沉漂亮的浅色眼睛,就赌自己哪怕真的作了大死,最后也是死不了。
他赌姜沉在乎他。
赌他再生气,最后也只能继续拿他毫无办法。
赵离玄觉得他能赌赢。
自古摄政王幽禁天子,若只是为了弄权或者挟天子以令群臣,只需保证他个狗皇帝最低限度地活着就可以了,又何必要演出满腔深情?
没问题的。
我可以,我能赢。我这波稳赚不亏。
着实这东西生得太过其貌不扬,像是带土的根茎似的,姜沉怎么看它都不像可食用之物。却见赵深拿了一个放进口中:“嗯,好甜~姜前辈试试看?”
姜沉将信将疑从赵深手中接过一根,尝了一口,转身吐掉了。
“哎?这、这第一次就苦的吗?那,再来一根试试。”
骗子!数日后,仙门上下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赵师兄竟在秘境中对姜师弟下了毒手!连白师弟也险遭池鱼之殃。”
“真的假的?他虽一向行事偏激,但总不至于大敌当前竟还”
“你懂什么,乱世艰险才最易滋生歹念!好在白师兄随身带了留影石,清清楚楚记下了他的行凶证据!”
“哈哈哈终于人赃并获了!”
“啊?你问他图什么?哇,这么些年他一直嫉妒姜师弟,从师弟进门就一直处处针对,你都没看到哇?!”
“肯定是眼看这次姜师弟被委以重任,又独闯紫晶秘境立下大功,狗急跳墙了!”
“赵离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可怜白师兄拼死带出留影石,却被打得血肉模糊,至今未醒。”
“姜师弟醒来后亦一言不发定是寒透了心!毕竟纵使往日不和,好歹他一向以德报怨、还将掌门印信托付,本以为赵离玄能改过向善呢。可谁知!”
“这还不算,那赵离玄还欺师灭祖”
“证据确凿还负隅顽抗,连长老都敢打!”皇宫外,昔日忠臣知晓天子没事,如释重负敲锣打鼓过大年。
幽居深宫的皇帝完全没被那喜悦感染到。
皇帝今天甚是无聊。邵霄凌犹记父兄还在时,他多么逍遥。
总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出门美美去酒楼吃顿好的再听个曲儿眯着睡一会儿,一睁眼便已日薄黄昏。再喝个美酒,转眼就是第二日中午。
从没想过,一天亦可如斯漫长——
清早下船,饿着肚子顶着烈日东西市采买,大汗淋漓回了侯府火速沐浴更衣,又赶去陪月华城主参加午宴。
午宴之上,洛州百官齐聚。
赵离玄一身洛南栀为他准备的清雅素贵长袍,戴着半块金面具。
谨言慎行、细心观之。
自打天昌之战,洛州旧主罹难,原本旧主的得力亲信干将也大部分都在那次战场中死的死、折的折。
此后,人心涣散。
余下部将中不安分的,早已另寻出路各投新主。其余有才文官也被各方割据重金诱聘,陆续走了不少能人。
如今人才凋敝。
但往好处想,肯留下来共患难的,至少忠心不二。
不单对如今一力扛起洛州的大都督洛南栀忠心,就连这二世祖说话,目测也还算管用。
如此,赵离玄便放心了。
他初来乍到,想做一番事情,最怕手下官员不服生事。
而如洛州这般摇摇欲坠,又未必有足够的时日让他收拾。好在眼前情况比想象中要容易许多。
许是眼下摊子实在太烂,谁也没信心兜得住,又许是他在民间的传闻奇事过多,洛州官员都当他是救命稻草。
宴会上,众人纷纷表示愿以月华城主马首是瞻。
赵离玄:“……”
“诸位肯如此信离玄,离玄必不负所托。”
“大都督的安危,大家自不必担心。我与东泽盟军纪散宜关系交好,已请他出兵设法牵制西凉。”
满座皆惊。
如今乱世,天下纷纷。与南越不同,东泽那边早就乱成一团,农民起义军遍地都是,纪散宜就是眼下乌合之众中势力极大的一方豪强。
而大夏合州各府之主,无论是他们少主邵霄凌还是隔壁卫留夷,都是名门公亲王侯之后。之前谁也不愿屈尊降贵与来历不明之人交往。
当日不肯来往,如今便高攀不上。
谁知月华城主交友广泛,竟与此人说得上话!
百官个个面露喜色:“这……若是东泽纪盟军肯出兵相援,那可真是旧主恩泽,佑我洛州了!”
“大都督将此人请来洛州,果然真知灼见。”
“月华城主名不虚传。”
“我敬城主一杯!”
邵霄凌震惊于这丑人仅仅三言两语就切中要害、得了人心。
这还没完。
午宴过后,文官们又陪月华城主一同巡视安沐城防。
月华城主真不愧是如话本里所说,这么些年各地巡游。既知最为健硕的随州战马该如何繁配养护,又懂易守难攻的仪州千郡城防秘诀何在。
官员们如闻仙乐,拼命记记记。
金口玉言太管用了,真乃雪中送炭,令人涕零!
晚宴之前,赵离玄还主动请了安沐城的武将们同去都督府,一起推演沙盘。
邵霄凌自小不愿读书,打仗倒是有一些无师自通的天赋。
沙盘推演中,洛州武将往往在月华城主面前撑不到一炷香便被杀得败下阵来。大家都是上过战场之人,自然清楚月华城主绝非浪得虚名。纵使懊恼不甘,却又十分叹服,争着诚心求教。
唯有邵霄凌不读兵书,自有自的打法。
神出鬼没辗转腾挪,倒是稍稍替他麾下的将军们扳回了一些颜面。
赵离玄望着他:“洛州侯竟是用兵如神,离玄佩服。”
那当然!邵霄凌得意。
虽然最后还是输了,但他毕竟生生撑下了半个时辰,被夸得一时飘飘然,直到晚饭都吃了一半,才又兀自暗暗暴躁起来。
他本天之骄子,才华异于常人。
他用这丑人夸?用这丑人夸??
姜沉去上个早朝去了好久,整整一上午都不见人影。弄得皇帝如深宫怨妃一样花式翘首以盼。
爱卿快回来~我甚百无聊赖。
没有貌美爱卿在身边给我观瞻鉴赏,我这一早过得可真·闲!
着实没丁点事做。史书一本没有,奏折又已批完。
赵离玄都后悔昨晚没给自己留几份折子今天批。
皇帝没事做,侍女闻樱也闲着。
小姑娘在角落一边待着命,一边乖兮兮地偷拿出针线,继续戳她未缝完的一只淡黄色的荷包。
皇帝背着手在旁左看看,右看看。荷包上鸳鸯戏图水绣的极好,十分灵动。
闻樱被他盯得极不自在:“赵离玄”
赵离玄:“绣得真不错,教教我?”
闻樱
闻樱:“啥?”
大夏的古怪深宫秘史,今日也跌宕起伏难以预测。
堂堂锦裕帝说要学绣花。
赵离玄倒是自有道理他反正都学给人篦头了,也不怕多一样手艺。
古人云,技多不压身。
这样万一将来被姜沉流放去到什么光头佛国,梳头吃不开了,还能去天桥底下绣个花维持生计。
唉,落毛的天子实属不易。
皇帝说学绣花,还真撸起袖子就学。
闻樱教是教了,却暗自十分惶恐不安。曾听说过天子荒淫、也听说过木匠皇帝,却闻所未闻天子绣花!
这若是被后世史官知道了,别说皇帝,她这一世清誉也全毁了啊!
到时候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妖妃侍女魅惑主上,竟把赵离玄带坏去做女红针线活???
赵离玄梳头上手快,针线活也上手快。
不出一个时辰便顺手了,拿针戳戳戳的不亦乐乎。
古人云,狡帝三窟。
他已经想好,他要绣个半拉荷包,再绣个半拉“岚”字。绣好贴身藏着。
这样下次再不小心惹怒姜沉被掐脖子,他便可以扭一扭,让贴身荷包掉出来。
到时候姜沉看见天子亲手替他绣荷包,如此情真意切,还如何生气得起来?
棒哉,我甚英明。
不过荷包还是太难绣了,玉络子就简单得多。
干脆我给姜沉打个丑到极致的五彩笼玉络子!
让姜沉那么俊美正经的人成天穿戴个奇丑的络子去上朝给群臣看,哈哈哈哈。
很快,宗门公审。
肃穆的大殿中,赵离玄被缚魔索紧紧捆绑,跪在中央。脸上身上伤痕累累,脊背却依旧挺直。
掌门厉声喝问:“赵离玄,你可知错?”
“咳”赵离玄倔强抬头,咳出一口血沫,“问一百次我也是一样说法老子本是想去救姜沉那废物。是他自己被幻雾所迷,入魔伤我在先!我为自保才不得不还击!”
“混账!事到如今还敢信口雌黄!你与他素来不睦,怎会好心救他?”
“就是!谁不知若无姜沉,下任掌门之位你便有一争之力?”药宗长老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赵离玄咧嘴冷笑,“掌门没他,或许能轮到我做。可药宗长老一职便是没你,也八辈也轮不到你那废物儿子我倒想问药宗长老,白霜澄手无缚鸡之力,入那紫晶秘境意欲何为?”
“说不出来了吧?多半,姜沉入魔,也都是你们父子搞的鬼!!!”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掌门啊~那秘境您可是昨日亲自下山查验过的啊,不曾有过何幻术痕迹,留影石亦毫无问题。证据确凿这赵离玄还敢倒打一耙,分明是”
一番争执,弟子赵离玄始终不服管束、言语狂悖。
最后掌门不得不令执法弟子强行给他灌下“真言露”。
这下赵深的脸面也有点挂不住了:“十根甜的才一根苦的,前辈这、这运气实在也姜总,哎姜总?这东西是十甜一苦我没记错吧?”
姜慎行捣蒜一样点头。赵深又掰了一根放在嘴里嚼,确实还是甜的。
“前辈,最后一次!”然而无用。
已知所有的姜沉都是纸大猫。
更何况姜沉虽勒着他,却还在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未愈的伤。
这也太
皇帝不免更加肆无忌惮地地扭了扭腰。
怎能不得意!
有人神仙样貌、还这般心疼珍惜我,我一生有幸得美人真心以待简直速死无憾。
他酥着骨头伸手又去玩姜沉头发。
勾,卷,绕。
手指被捉住,终听到姜沉一声叹气。
姜沉在他身边躺下,似是有些丧气又不甘心,终是把他又重新揽进了的怀中。
“阿玄,为何?”
“嗯?”
“阿玄不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却为何还能看得懂奏章。”
“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为何不但清楚频嘉城与洛京城隔江相望,记得国库银两不多,还知道京城之畔有沂水。”
姜沉已有些生闷气的样子:“执剑长老怕只是在消遣我?”
“离玄”都变成“执剑长老”了。赵深汗颜。
“真的!最后一次!”
但万一又是苦的不就坑爹了?挑了手中一根咬了一小口,嗯,甜。
“姜前辈若是不介意,嚼我这根咬过一口的?”
本以为那人不会再搭理他,没想到姜沉却只是低声道:“我从来不曾疑过离玄你,你不准骗我。”
嗯。
我不骗你啊。
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不会骗你的。
无色的薄唇几乎蹭到了指尖,赵深只觉得整个手都在火辣辣的麻痒。别人分桃断袖。今天,也让姜沉吃了一根他咬过的苦糖根。
唉,真的何德何能。
可是这么回想起来姜沉之前从他手中吃药、吃他煲的汤做的酒酿圆子,也都吃就吃了,确实从来不曾防他。
明明被人骗过,又受过那么多伤,为什么还
也还好你是遇上了我!一辈子统共也没几个人对你好,所以但凡对你好一点,你就那么愿意相信别人。万一又是骗你的可怎么办?
这样的人是众人心目中的大魔头,这个世界肯定哪里出问题了。
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第 36 章 第 36 章
赵深眼下的境况是既是无力委屈,又觉得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的是,姜沉此刻正从后面整个抱着他。骨感的手覆在他小腹上轻轻揉着,一股暖流循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溢满了进来。
那人的手明明平日里都是冰凉冰凉的。
却为了他提起气来弄得很暖。
这个笨蛋都说了不要妄动真气。真是
像雏鸟一般瑟缩窝在那人怀里,赵深昏昏沉沉中想着能被这么温柔对待,怕是再怎么受罪也值了。
委屈的则是华小珍你确定有在治我?
在身上一通乱扎,手都跟刺猬一样了,疼痛却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缓解!
“呜”那真言露药力直侵神魂,能使服用者一时无法撒谎,只能吐露真实心声。
众人都以为此番他必再无从狡辩。又一个时辰过去,姜沉依旧沉沉未醒。
赵离玄中间站起来再度吃了个粥、喝了个茶、伸了几个懒腰,又回去接着批。
他处理国家大事很是上头。
再说了,他撸袖子辛苦多批几份,姜沉就能少批几份,就能多睡一会儿。
大美人睡饱了就不会再那么憔悴了,就能更美更好看。
一箭双雕。
瞧瞧锦裕帝,一个多么勤政爱民又怜香惜玉的好昏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多折子堆积如山,姜沉本是打算一个人批完的么?
赵离玄觉得这样不行。
就算是摄政王,这么多活儿也不能一个人干,不然累死都干不完!待会儿姜沉醒了,赵离玄觉得他得跟他好好说到说道,多分一点给下面,又不是底下三省六部都没别人了,明明还是有很多不错的官员的。
比如这个“刑部大理寺卿奚行俭”。
大理寺主承办案。
这奚卿作为主持,不但疏离案情有理有据,留的批注更是有趣。
此人嘴毒,批复往往尖酸刻薄直戳要害,字字玑珠痛骂判错案子的地方官,许多发回去重审的案卷上不带脏字骂人祖宗十八代真骂得畅快极了!
和那多才多艺的胡璐一样,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深得帝心。
赵离玄果断记下“胡璐”与“奚行检”二人名字。
宝藏官员必须重点关注以待提拔,为了大夏的长治久安。
奚卿啊奚卿,你虽身为大理寺卿,居刑部三首已是位高权重。
但可知内阁已在向你招手?
国之栋梁留名青史一步之遥,勉之!
可谁成想
“我呸!”
药力作用下,赵离玄却只更加癫狂嚣张:“我赵离玄平行端坐正,本就从不说谎!但今日,既然诸位非要听真话,老子便让你们听个痛快!”
“先说这这棠棣仙门,看似超然物外,实则也与凡间毫无二致人人各怀鬼胎、钻营算计、嫉贤妒能、蛇鼠一窝!”
“再说白长老!您与山下女子无媒苟合,生下好大儿白霜澄资质太差,不得不偷偷修炼的禁术,需不需要我帮您广而告之?去年药宗采购,你那批以次充好的'千年火芝',又要如何解释?”
“还有你戒律长老!表面公正严明,私下收受多少‘孝敬’?炼器堂长老您亦不遑多让,您那侄儿上次秘境考核作弊的隐形符是哪来的,又是谁帮忙包庇?”
他越说越畅快高兴,目光扫过全场尽是讥讽:“还有你们这些一个个知晓是非黑白,却为明哲保身、装聋作哑的所谓'真人'长老们!”
“都从不觉一丝羞耻吗?”
一时,大殿内烛火摇曳、落针可闻。
赵离玄剧烈喘息,目光又死死越过人群,盯住远处大殿下重伤刚醒、脸色惨白的姜沉。
“再说说姜师弟。”
“师弟心地纯善,曾同我说过说你一介孤儿,幸得师门栽培、同辈友爱,在这仙门之中寻到归处。”
“那你又可曾得见我的前车之鉴?”时至今日。
大船顺流南下,晴空万里。
一路,邵霄凌偷偷观察赵离玄。
都说月华城主给各路枭雄送这送那却没一个人肯要他。在邵霄凌的想象中,这赵离玄该是丑得令人发指。
可事实情况……
却是身形清峻、高挑挺拔,并未毁容的半边脸轮廓清晰、俊朗端正。
此刻人正站在船头,拿着一张洛州地图对比岸边湖光山色陷入沉思,口中念念有词比划着什么。
背影看久了,尚算入眼。
正如邵霄凌之前的评价一般——若未毁容,本该是个气质不凡、月朗风清的俊朗青年。
然而事实是容貌已毁,再可惜也没用。
邵霄凌想了想,那面具之下延伸出来的疤痕与毒纹,一般人也确实接受不了,难怪没人要。
更别说他的双手脚腕处都还缠有层层绷带,甚至绑到手掌和小腿,听闻那下面的皮肤还都是溃烂的,想想就糟心,也是够让人皱眉绕道的。
正想着,那赵离玄回头望着他。
目光接触,邵霄凌忙扭头避开。谁知那人竟直直朝他走来。
唉,嫌弃,想跑。
赵离玄才懒得理这洛州二世祖拿腔作怪的嫌弃,正事要紧。
“离玄想请教少主几个问题。”
洛州地图在眼前被铺开。
赵离玄话很密,问题极多,没个完。
邵霄凌虽听得头大,却也知道是正事,再不情愿也只能配合。
半月之前,杀父仇人仪州侯樱祖出兵攻打洛州边境临城,洛南栀带兵救援。谁想临城之围虽解,大军却在回程途中被西凉军偷袭,困在边境小城唐沙之中至今不得出。
也是正因如此,才是邵霄凌去接的赵离玄。
好在唐沙小城富庶,尚有足年余粮。只要固守不出,无论是西凉还是仪州的粮草都拖不起,迟早撤军。
这也是邵霄凌没有太过担心好友的缘由。
可在赵离玄看来,虽说洛南栀拖得起,但若能早日解了唐沙直围,或者更贪心一些……干脆帮洛州把从安沐到唐沙之间近期被瓜分失陷的四城尽数拿回。
邵霄凌虽然一副纨绔二世祖的模样,可真问他全州军防、粮草道路,他倒一一是清楚的。
毕竟也是少主,还不算昏庸到无可救药。
赵离玄问了一个多时辰,心中渐渐有了底。
眼下情势,并非全然无解。
他觉得他应该能够研究出一个既能收复失地,又兼早日解救出洛南栀之法。
邵霄凌:“……”
这人,干什么啊?
突然就笑了,继而拿着地图就走了。
这月华城主虽容貌被毁,一天天看着心情倒是不错。
邵霄凌不懂。再一想,刚刚那人指着地图上的城池时,是不是靠他过近了些?那绷带下修长的手指,是不是还若有似无地碰他了?是不是还偷偷吸了两口他身上的熏香?
登时一阵别扭,在袖上嫌弃地抹啊抹。
“你只道长老待你和气,却不知他们哪里真心在乎你死活?不过是你眼下于宗门颜面尚有大用,而一旦有人越过你去,你必立刻便遭弃若敝履!”
“那些捧着你的师兄弟更不知心里何等艳羡嫉妒你,只待哪日你跌落云端,必将狠狠践踏!”
“你却为这些人不惜屡屡只身涉险,肝脑涂地。”
“师弟,你究竟要何时才能看清?你这几年所信任与珍惜的,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
“赵离玄!”掌门声音极言厉色,“你嫉贤妒能,陷害同门。如今还要妖言惑众!”
“我妖言惑众?”
“呵,这些年间,究竟是谁妖言惑众、嫉贤妒能,才能让这全宗门上下尽数鄙夷我出身,又嫉妒我天赋,流言蜚语见不得我得意?呜”
嘴被咒术强行堵上,只剩愤懑呜咽。
“疯了!彻底疯了!”掌门拍案震怒,“赵离玄,你乞儿出身,宗门待本你不薄,你却因嫉妒癫狂残害同门,屡教不改、其心可诛!”
姜沉整个上午都水逆。
清早遇远房表叔闹事,朝堂中兵部户部又推诿吵架、互不相让。
诸多琐事,忙了好几个时辰累得黑着脸天下朝回来。
楚微宫暖阳透窗,安安静静,皇帝在绣花。
皇帝他在。
绣。花。
一个俊朗的男人叉着两条大长腿山匪大王姿势坐在茶榻上,却拿着针一丝不苟地绣,那画面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姜沉不禁头疼,可能是太累出现幻觉了。
“青卿回来了!”
居然不是幻觉,姜沉更加头疼。
这是一个喜欢折子的皇帝,迎过来时先接了折子。
还是一个很吵的皇帝。
一边把折子往茶榻上堆,一边不忘叹道身在高位也是不易,日复一日奏折批不完。
但许是他声音实在沉稳好听,又许是他日日精神自带灿烂,全不似前朝奚行检、徐子真等一般斗鸡似的又或者一众老臣成日棺材板脸。
姜沉固然头疼,但成日是跟那群无趣之人周旋累了,看见有朝气的人还是心情变好。
皇帝放完折子又跑回姜沉面前。
姜沉默默地,指尖微微动了动。
赵离玄:“~~~~”
来呀,快活呀。摸我呀。
观察姜沉真有趣。
姜沉起初应是想抱他的,却又似是迟疑天子尊驾不容亵渎。
可挣扎着,又自顾自微微懊恼起来,仿佛在说此人反正已是本王掌中之物凭什么我就不能抱!
赵离玄:就是就是,我瞧你之前几日也没少肆意亵渎我,继续来呗我受得住!
我就喜欢被美人亵渎!
一阵香风,终于他还是给抱住了。
姜沉不抱人则已。
一抱起来就不释手。
不止如此还埋头在皇帝肩膀,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续命一般。
旁人吸猫你吸我。
好久好久,真的好久。很好。
殷勤这么半天总算露出狐狸尾巴。
姜沉放下筷子森冷看他,结果对面赵皇帝不但不惧,竟还有脸掌心向上:“不能不给,姜沉答应过我的。”
姜沉:“何时答应过?”
赵离玄:“答应过的!青卿说过我猜对就给我看史书的。可不许抵赖,小姜。”
小姜。
姜沉浅瞳震动。
“阿玄适才,叫我什么?”
“呃,小姜。”
姜沉呼吸微促,兀自愣了一会儿。
他那样神情是赵离玄从来没见过的。清浅的双目中浮光闪动,似是陷入重重回忆般透出一丝恍惚、几分青涩与不安。
那神色让赵离玄是既是惊艳,又是不解:“怎、怎么了?小姜不能叫么?”
姜沉这才回过神来,缓缓摇头。
“不是,没有。”
他这么说,眼神却分明暗了暗。又捡起筷子匆匆吃了几口。
“阿玄吃饭。”
嘴上说着无事,却自此丢了魂一般只心不在焉喝了一碗汤。
一桌子甜甜糯糯的小点心再也没动。
赵离玄腿都酸了,但依旧努力坚|挺,尽职尽责乖乖给姜沉吸。
毕竟,《君王策》第十条与欲取之,先得予之。
良久,姜沉总算吸完了。赵离玄赶紧的:“爱卿饿了吧,快来用午膳!我特意让闻樱给御厨传话,备了不少爱卿你喜欢的菜。”
当夜,周玄乐坐卧难安。
案头烛火摇曳,短短小报改了又改。
【赵师兄曾也是天之骄子一世英才。若非姜沉锋芒毕露、后来居上,亦本该仙途坦荡、光耀宗门。】
【可燕雀纵竭力振翅,终不及鲲鹏扶摇千里。年复一年的嫉妒、不甘与愤懑,终将那铮铮傲骨熬成毒药,让他堕入嫉贤妒能、戕害同门之深渊。】
但事实真又如此么?
白日大殿之上赵离玄的控诉,实在让他动摇,但无奈翻翻这些年的白纸黑字,赵离玄又“罪状”太多。
桩桩件件,说他是去害人,确实远比说他是去救人更令人信服。
“华姑娘,离玄着实痛得厉害了,到底有没有什么能缓解的法子?”
“受着。”华小珍起身,“谁叫他乱吃东西?三天三夜之后自己就好了。”
三天三夜?赵深呼吸一滞,三天三夜老子就死了好不好!
“死不了,”华小珍翻了个白眼,“苦糖根什么程度别人不知道,人家从小研究药草的能还不清楚?也不过就是我们女孩子每个月都要经历几天的那种痛罢了。你们男人也真是的,这一点点事情小题大做的。”
赵深颓然,感觉世界观都被颠覆。
真的?女性的生理痛有、有那么痛?!
那么痛,一年十二次?!
都是职业忍者吧喂?!
“呵呵呵姜前辈你别担心,咳,我没事真的没事。”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别皱眉!
我这真的还可以忍。人家一年十二次都能忍,呜!
何况还是自己吃错了东西,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哈。
你之前受过的苦、受过的伤,比这多得多、重得多了。却都从来没有人在你身边抱着你,抚慰你照顾你。
“赵编。”
“嗯?”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姜慎行端着一碗
“你、你什么意思?老子不喝红糖水!!!!”
第 37 章 第 37 章
大清早的,徒儿们多在师门闭关学艺。
路上只有些打扫小厮,远远看大魔头来,人人作鸟兽散。
那每天闲逛的算命NPC,却突然冲上来张牙舞爪拦了路:“呔你!你!快放下那位公子!”
“你让开!”姜沉道。
“不!快放下!快放下他!你这个人有命无运、克尽六亲,日柱空亡、破盖伤宫。但凡与你亲近之人,都要被你累及!而你怀中之人天赐鸿福,原本命数极好,若和你在一起,却要被你带得星落空亡、万劫不复!”
姜沉闻玄,恍惚若遭晴天霹雳。
身子一僵,失魂落魄去看怀中的人。
“死老头你鬼扯什么?哎哟~”怀中之人有气无力,“再胡说,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这位公子,老夫所玄非虚啊!”
“前辈这种话听不得!你放我下来!”
撑着疼,赵深龇牙咧嘴就整个人扑了过去,直接给了那算命的NPC一个霸道壁咚。背后的砖墙“啪”,直接爆了块砖。
“你刚才呵,说了什么?”最终,赵离玄转身,独自走下仙门三千长阶。
雨幕如帘,将他的背影冲刷得模糊而决绝。自始至终,竟一次都没有回头。
周玄乐鬼使神差地远远跟了一路。
他其实跟赵离玄不熟,小报这些年也没少如实报道其平素劣迹,因而也不敢靠去太近。
终于,山门远去,四下无人。正午茶馆里,说书先生手舞足蹈、口若悬河。
“这众所周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那月华城主不要财不要官,却只求各州放眼望去最为高贵俊美、才华横溢的青年俊才。”
“管他是皇城祭司还是州郡城主,想要留住月华城主就得以身相许。唉,只可惜,这城主生得实在貌丑,多数青年才俊便是忍得了一时,也忍不了一世。”
“好在月华城主也想得开。一个不可强求,便去另寻下一个。”
“如今来我洛州,呵呵呵,那也势必要与我洛州第一美男一夜风流~”
邵霄凌人在二楼单独包房,听得心梗如塞。
这整个洛州放眼望去,第一美男是谁?真龙天子喊姜沉上床睡觉。
毕竟再不睡,眼看着风华绝代的佳人就要因过劳而英年早逝了。
此事别说拂陵不愿意,锦裕帝也舍不得。
天子叫人上龙床,何人又能不欢喜。
结果姜沉因为太累了,竟却连高兴都没提起劲来高兴。反倒是略微发懵犹疑,微红的疲惫双目还多看了一眼身后那一堆待批的折子。
赵离玄拽他:“就一小会儿!”
“青卿,就陪我睡一小会。太医说了,我身体未好,要人陪着睡才能踏实,若是睡不踏实身体便无法大愈,无法大愈然后就会”
他信口胡来。
反正姜沉浑浑噩噩,统共也就听到了一句“太医说”。
人太困时就很好骗。
姜沉终是点点头,乖乖上了龙床。
龙床很大,疲倦以极的姜沉倒是克己复礼、睡得很靠边上。只将手指执拗地伸过来,握着皇帝龙爪。
“阿玄。”
“嗯?”
“阿玄,我”
赵离玄等着,却没有等来下半句。
姜沉实在太累,半句话没有说完,便已经彻底闭目昏死了过去。
一个呼风唤雨的摄政权臣,却为什么就连睡着时都是一脸难过的表情。
旁边红衣太监拂陵,则躬身悄声道:“奴才谢赵离玄隆恩。”
“奴才这几天磨破嘴皮子,姜沉都不听劝,多亏赵离玄一句话,主子才终于肯睡了。”
“赵离玄。拂陵斗胆,求赵离玄开恩,可否今日就且让姜沉好好安心多睡一会儿。岚主子他真的本就身体不好,近来又总是病着,如此下去真要全熬坏了。”
这个拂陵,非但嗓音听起来不像个太监,模样亦是十分的年轻俊俏。
他说话时,赵离玄就一直偷偷在想,这个公公若是换件衣服,便说是个风流儒雅的少年文士也不会有人不信。
果然是什么主子有什么仆人。
姜沉绝代风华,连身边连公公都俊美雅致,让人看了赏心悦目。
比他身边胆小没用又长相平庸的云飞闻樱,可优秀太多了。
话说他身为一国之君,当年怎么就没给自己挑几个好看好用的人呢?
不就是他洛州侯本人么?
怪不得这几日参政议事,一群老臣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个个比平日里还要灼灼殷切得多,看似为国为民、实则包藏祸心!
都盯着他这只肥羊,指望着将他卖给月华城主以色侍人呢。
这简直、简直是……
若是他老爹还在,这群人必不敢如此!
邵霄凌那叫一个苦闷,咕咚咕咚喝了半夜的闷酒。
喝完,跌跌撞撞跑去好友洛南栀的府邸撒酒疯:“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竟舍得送我以身饲狼!就算全是为这洛州好,又怎忍心让我、怎能让我……”
洛南栀的贴身女官书锦锦扶额。
“少主,都督近来与月华城主的往来通信,少主怕是都未认真读过吧?”
邵霄凌确实未读。
虽然洛南栀一向谨守规章,个人对外通信也每封都会抄送呈上少主过目,但那么多字,邵霄凌哪有闲工夫看?
他好歹是洛川侯!每天也有很多政务,比洛南栀也不闲,且最重要的是——
他与洛南栀同袍之情,从牙牙学语时就认得。如今也是全盘放权,无条件信任好友。谁成想相信着相信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把他给卖了?
书锦锦:“少主,您还是看看信。”
邵霄凌气鼓鼓,醉醺醺低头摸出袖中未读的信,就着烛火拆开一看。
漂亮的梅花小楷。
“洛州大都督洛南栀亲启……”
“都督南栀亲启……”
“吾友南栀……”
数封往来信件,月华城主分明满心满纸都是洛南栀,通篇聊诗、聊琴、聊天下事,约着将来一起喝酒,根本不曾提及他。
邵霄凌歪了半天头,恍然大悟!
再度抬眼看去,烛火微明,洛南栀正托腮看着他笑。
原来不是要他去卖身给月华城主求荣,是洛南栀自己要去卖!邵霄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后,想想更难过了。
好友以前潇洒爱笑。
可自打在天昌战场上亲眼看到父兄罹难之后,便很少再露出过笑容。
如今半年过去,如今好容易又见他露出笑意,却是要为洛州大义牺牲毕生幸福。
邵霄凌不禁悲从中来:“我不准!南栀你也不准卖!”
“实在不行……与、与其让那丑人来糟蹋你,还不如叫他来糟蹋我。”
真的,反正他自小风流不治行检,从十三四岁就爱酒肆荒唐,洛南栀却是修清心道,出了名的端雅容华洁身自好。
那么多年,他夜夜喝酒醉卧美人怀,洛南栀日日沐浴焚香读经。
不近男色亦不近女色,得像个苦行僧,守身如玉到今时今日,不想却要被那绝世丑人月华城主给拱了?
“我本还想,你既是打定主意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将来便由我做主,给你娶一个天下第二好的妻子。”
毕竟他是少主,天下第一好的妻子是要当他正室夫人的。
只能给洛南栀天下第二好。
但他保证,天下第二绝对不比天下第一差多少!
“就算要娶男子,我也得给你找到天下第一好的男子才是,怎可让个丑八怪折辱了你?”
雨越下越大,砸在树叶上噼啪作响。
赵离玄终于找到个破旧躲雨凉亭,一进去就骂骂咧咧地把伞一丢,包袱一扔,一边嗷嗷叫着“贼老天是要把小爷淋成落汤鸡”,一边气呼呼地拧着湿透的衣摆。
啾,一只真落汤小黄鸡从他怀里钻出来,抖了抖湿漉漉的绒毛。
赵离玄说干就干,所谓有志者事竟成。
锦裕帝就不信他赵离玄铆足了劲,能磨不来一本《起居注》!
随后几日皇帝十分淡定,未再提及这事。
只一如寻常白天跟姜沉一块儿批批折子喝喝茶、对于各种国家大事充分交换意见。晚上则在龙床上充当皇家枕边吉祥物,陪克己复礼的姜沉特别纯洁地睡觉觉。
堂堂一国之君,陪干活陪吃又陪|睡,十分的功能齐全。
简直家有一玄,如有一宝。
这一天天的倒也是十分平安喜乐、稀松如常地过去了。
日子一长,就连小侍从小侍女他们都业已见怪不怪、开始得心应手地伺候起这样的日常来。
怎料,天有不测风云。
皇帝突然间的,肉眼可见地就蔫了、萎靡了。
要知道,锦裕帝自打醒后,还从来没萎靡过。
一直都在龙精虎猛、上蹿下跳地不停搞事情、危险边缘试探,且日日食欲旺盛大吵着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明明太医原说过,他一月内按理不能乱吃。
可禁不住赵离玄嗷嗷喊饿,天天喊饿。
喊得姜沉受不了,破例给他又叫了太医来问诊。
老太医在给帝王细细把了脉后,竟也松了口:
“这,虽说本该注意忌口,但无论如何天子既然食欲壮,总归能吃是福看着眼下赵离玄如此精神想必也无大碍。实在想吃就吃吧,少吃一点没关系。”
有了太医这句话,皇帝如临大赦。
从此每天御膳、一日三餐,饭后水果糕饼、甜点香茶,桌边碗边总能见到真龙天子风卷残云、大吃特吃的身影。
皇帝是真·能吃。
拂陵公公本来还觉得这还挺好的。皇帝天天吃得那么香,感染力十足,弄得就连他家那总让人操心的姜沉主子,略微嫌弃地看着他那幸福的吃相都能跟着多吃小半碗。
可这两天,却不知怎么了!
皇帝饭量竟生生减了一半有余。
整个人也看着略显沉默、精神郁卒,就连批奏章时都不似以前认真坐直了,整个人东倒西歪的没气势。
这!
拂陵不禁痛心疾首
还指着皇帝长此以往朝气蓬勃,能把岚主子带得也爱说爱笑、心绪纾解呢,结果怎么搞得成天摇头摆尾的赵离玄反被他家岚主子给带蔫唧了?
老太医扛着药箱又来把脉。
把了半天也检不出什么任何不妥,只得回道:“这,赵离玄这食欲骤减可能是心情所致。赵离玄毕竟失忆多日,或许有一些不安心绪郁结于心”
姜沉:“知道了。”
太医走后他坐于床边,长长一袭黑发随着织金玄衣铺陈龙床:
“阿玄,是在宫中待得太久,觉得憋闷了是么?”
赵离玄一脸郁卒趴在床上,不说话。
姜沉便垂眸伸手,指尖冰凉,摸猫一样抚皇帝的后颈抚了好一会儿。
“阿玄,你好好的,别自顾自就生闷气。”
“想要什么,你说。”
这一整个隆冬,除了下雪那日倒是日日都冬光和煦。
此刻照在龙床床帘上,阴影一般落在皇帝棱角分明的脸侧,只听皇帝生无可恋闷闷道:“说出来有什么用?”
“我要什么,反正姜沉又不会给。”
他叫了他那么多天的青卿,忽然一声姜沉,姜青瞿眸中色变。
却终是压了下去,声音放柔耐心道:“给,阿玄,都给。你要就给。”
皇帝继续闷闷:“骗子。说好的都给,好几日前便说好了给我看《起居注》的,结果全是糊弄我,我的《起居注》呢?”
姜沉撸皇帝的手指停了。
“原来如此。原来阿玄还在纠结《起居注》的事。”
“还有别的么?阿玄还想要别的什么?一起说了。”
赵离玄摇头。
“真没了?”
赵离玄确定摇头。我要别的没用,我就要史书!你给我拿!
香风拂面,姜沉伸手将皇帝身子整个儿从龙床上拖抱起来,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一无奈妥协:
“是不是给了阿玄《起居注》,阿玄就能好好吃饭?”
“即然如此,那本王”
“本王倒是还知晓另一种法子,也能叫阿玄食欲大开。”
“还是你好,起码养的熟。”
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小鸡护在掌心,又从口袋里摸出几粒粟米,仔细擦干了,一颗颗喂给它。
喂着喂着,他动作慢了下来,忽然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
“可恶。我还能去哪我也没有家了啊”“我觉得……你与南栀,定能一见如故。你们皆是……会骑射,懂沙盘。可见月华城,嗝,定也是从小严加培养,就像南栀他爹……”
但赵离玄的本事,还真不全是在月华城学的。
仔细想想,反而不少是跟前任们学的。
比如,当年他有过一个前任,性子潇洒、活泼爱笑,他因此怦然心动,即便分开以后仍觉得爱笑性子讨人喜欢,就也学着常常笑。
还有一个前任,擅骑射,动作凌厉漂亮。他看得心花怒放,分开以后也就练了骑射,才能射成今日这般。
又有一个前任,喜欢散着长发,只在发尾处编两三节,看着雍容又随性。尤其走动之时,那发尾如活灵活现的尾巴般轻轻荡漾,总让他想去捉过来一股脑摸个痛快。
但那发型只适合大美人,他就罢了。
只是每每想起,仍觉可爱至极,可惜没见旁人再那样绑过。
过了一会儿,邵霄凌醉得更加前言不搭后语。
“若是父亲兄长还活着,我才不要当……什么劳什子洛州侯。”
“我就只想……一辈子……日上三竿起,醉卧美人膝。逍遥……自在。”
赵离玄:“少主。”邵霄凌记得,他跟赵离玄拉过钩,洛州侯要“关键时刻”在背后支持。
此刻他便在给他撑腰。酷暑闷热。后面几日,邵霄凌留在安沐,与将军府和各级官员协同筹措粮草、如火如荼安排备战时的洛州各项政务。
赵离玄则在楚丹樨和书锦锦的陪同下,去两州边境见了李钩铃。
南越统共一府四州。陌阡府、仪州、洛州、乌恒、宁皖。
按说仪州、洛州、乌恒、宁皖四州,州侯都是一方父母官,都归陌阡府的南越王管辖。可如今天下已乱,仪州侯选择背弃几十年旧友叛出南越投靠西凉。宁皖侯则对南越王征召爱理不理,暗地里忙着拓宽地盘并私下同东泽纪散宜通信称兄道弟。
就连邵霄凌的亲爹洛州旧主邵子坚,口口声声“我乃天子忠臣”,在世时背地里也是拥兵自重、耐心蛰伏。
简而言之,南越四州中,有三个州的州侯都暗怀枭雄之心。
唯独乌恒卫留夷,货真价实当自己是一个地方父母官。成日里不闻窗外事,只顾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爱护百姓,重视农耕,一心一意忠于南越、忠于朝廷。
若此人生在和平盛世,自然无可挑剔的好州侯。
可乱世之中,却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绝不是善良宽仁、偏安一隅就能守得长久。卫留夷虽不是邵霄凌一般的二世祖,却也有一个致命缺陷,就是大格局上完全拎不清。
赵离玄在的那一年,乌恒被西凉打三次。
西凉打人从不需冠冕堂皇的借口。
打你就打了。
缺粮打你,缺兵打你,看中你土地肥沃打你,看中你漕运通达打你。想扩张地盘了打你,顺道路过了打你。
反正想要一统天下,迟早也是得打你。晚打不如早打。
可打了三次,都没能打醒卫留夷。
他甚至还跑去告姜沉姜沉的御状,期望早已名存实亡的天子能替他主持公道。主公如此仁懦,手下骁勇远见之士早跑得差不多了,如今跟在身边的,除了青梅竹马的骁骑将军李钩铃,大多只剩善良愚忠之人。
在赵离玄看来,李钩铃与眼下整个乌恒格格不入,是乌恒唯一能文能武、且有格局眼见之人。
唯有她,一次次劝说失败,但仍然努力费劲劝说卫留夷,要练兵屯粮、对外扩张。
也唯有她,训练手下军士有方,能在三次对西凉之战中灵活配合赵离玄。
此人头脑清醒。
赵离玄去了边关。直接跟她谈利弊得失,果然一讲就通。
可惜乌恒竟无一人懂她,让她身居高位却郁郁不得志!
赵离玄:“……”
实在太过浪费了。
不如考虑换个主子?
唯有洛州侯府会客堂内,空气凝结。
赵离玄:“卫侯愿给多少诊金,皆是叶锦棠公子在卫侯心中分量。”
虽说利益当前,激将法也未必有用。但起码卫留夷是货真价实被狠狠地气到了,邵霄凌眯着眼心情舒畅。
他就是喜欢看他被气到,百看不厌。
卫留夷端茶的手指开始不稳,压着眸子里越发翻涌的浓烈的情绪:“月华城主,你觉得……”
“我会让你,拿我的城池兵粮,养别的男人?”
哦豁,邵霄凌更挑了挑眉。
赵离玄则点点头:“原来如此,卫侯在意这个。”
“那如果,只是借兵借粮呢?”
“乌恒侯借洛州十万兵、八十万粮,一年之后洛州加倍奉还,”他眼睛看着卫留夷,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并且到时,我也同你一起回乌恒。卫侯觉得如何?”
邵霄凌:“喂!”
却刚嗷嗷叫,就被赵离玄桌下踢了一脚。
稍安勿躁。他一样还是不会答应的,且看着吧。
果然。
这么一个“优厚”的条件,让卫留夷成功气息不稳、薄唇逐渐苍白。
他似乎隐忍,像是张口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又被一只手扼住。就那样情绪激烈地挣扎撕扯了半晌,终是垂眸不敢看向赵离玄,一脸痛苦愧疚地低声咬牙道:
“我虽是乌恒侯,但乌恒的一米一粟,皆是百姓辛苦,乌恒军更是人人皆为子人夫,阿玄我……”
“我不可私心拿百姓生计、将士安危,只为讨你欢心。”
一时,外面蝉鸣断了,厅堂里一片死寂。
赵离玄啜了口茶:“嗯,也有道理。”
“乌恒侯确实一向爱民如子,人尽皆知。对待友人慷慨、下属亦是照顾,处处替人着想,对心爱的表弟更是宠爱有加。”
字面上的“撑腰”。同城一匹马,从后面撑着他的腰,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听他跟卫留夷讨价还价。
不过嘛……
兵、钱、土地,皆是男人死穴。
无论是城池还是粮草,只怕卫留夷都不会答应给他,借兵则就更是天方夜谭——男人都一个样,口中“喜欢”一旦撞上真正利益,往往一文不值。
邵霄凌犹记自己当年,对那艳冠群芳的花魁娘子也未必没有几分真心。
被迫分手时,也双双对着哭了一场。
可他毕竟堂堂洛州世子,怎能娶一个烟花女子回家?
当然,若是拼命坚持,也非全无可能,大不了让他爹打断他狗腿。只是他虽天天去听她弹曲,也愿为她一掷千金,唯独不愿为她受这半点皮肉之苦。
毕竟,他有空,也不缺钱,却不想挨打。更不想因她身份被人指指点点、面上无光。
于是当年之事,最后他拿出一大笔金银,从此跟她断了。
去年娘子嫁了外州富商,他又送了一笔丰厚贺礼。知晓此事之人个个交口称赞,说洛州侯有情有义。
但若真有情有义,何以弃她而去?
如他这般,已是其中仁至义尽者。他还曾见过秀才既嫌弃人家青楼女子又要拿人财物,将人剥皮拆骨吃干抹净。女子上吊后,还写诗装深情怀悼。
当年花魁娘子说及此事,把他气得转头许下重金把人骗来洛州就找了由头关进大牢。洛南栀听闻后,劝他身为世子不可私自断案,两人又把人提出来官府审案、游街示众走了一套流程,才又关了回去。
世间男子多薄幸,真面目往往都是权衡利弊。
他承认,好的是不多。
只是不知这一向温雅自持的卫留夷,触及利益时露出的真面目,会否比他这个浪荡纨绔更是不堪?
果然——
卫留夷:“阿玄,你疯了。”
邵霄凌:“呵!”
看吧。
“这世上从来无人生来高人一等,少主不过运气好,投在侯门世家食邑万户,你消遥自在、锦衣玉食,全是民脂民膏,又怎可自私自利做如是想法?”
没想到,那邵霄凌也并非完全醉得无可救药,他安静了片刻,很是委屈:“我只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我哪里不管百姓了?我不是每天都在批公文、每天……都在想办法,我这半年,一次酒楼也没去过,一次懒觉也没睡过。便是我不想管,我爹、我哥他们……也不会答应我。到时候泉下有知,一定揍死我……”
“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就怪我,呜。”他红了眼眶,要哭了。
是是是。
几日观察,洛州侯虽能力有限,却也确实不算怠政。
赵离玄垂眸:“好好,你别哭。我收回。”
邵霄凌这才收住眼泪,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抱住他的腰睡着了。
赵离玄叹气。
无奈摸了摸二世祖,像摸一只傻狗。
“呜都心疼师弟是孤儿,谁还不是没爹没娘了为什么都那样对我”
鬼哭狼嚎混在雨声里,显得格外凄惨无助。
周玄乐都忍不住心酸想上去安慰了。但想想万一师兄恼羞成怒自己小命不保,又只能继续暗戳戳躲在树后。
所幸,赵离玄伤心的时间很短。
没多久,他便又狠狠抹了把脸,猛地起身:“天无绝人之路!”
“不就是重头再来吗!天大地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接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甘,放出了简直话本子般的恶人宣言:
“今日之辱,我赵离玄铭记于心!棠棣仙门,姜沉你们给老子等着!待我归来之日,今日种种,必百倍奉还!定要你们统统悔不当初!”
笑容惨白,自带青筋效果,压迫力爆表。许是因为之前下定了决心不再做狗,赵离玄连卖身求荣的心都有了,却始终没祭出“装病博同情”这一大招。
却不成想,人算不如天算。
隔日皇帝举金琉璃瓦练习大夏梧桐军复健术时,只顾着寻思着如何卖身求荣的一些细节,不慎竟扭伤了手腕。
天子受伤,这还了得?
小侍卫小侍女一向胆小怕事,即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就慌忙跑去喊人了。
赵离玄本没多在乎,但一想这老太医瞧完他的病反正是要去跟姜沉详细汇报,便顺水推舟甩着淤红的手腕就开始嗷。
“啊啊啊,难受难受,疼疼疼,断了断了,要死要死我本之前重伤未愈如今又添新伤急火攻心,我还头晕,太医救我!”
老太医:“这,确实扭伤严重,肿了一大圈。”
“还有些发烧了,容老臣开一副汤药”
赵离玄:啊,真的吗?我发烧了?
好,不愧是我,烧得好极了!果断虚弱崩溃咳嗽两声躺平装死。
我不行了。
待姜沉过来,看到我这气息奄奄的可怜样
万万没想到,这一躺,赵离玄再一睁眼直接已是隔日清晨。
太阳当空照,肚子咕咕叫,锦裕帝蹭了蹭一脸的口水,看看身边整齐冰凉的龙床。
“那位公子命不好但、但没关系!三、三十两银子,老朽就能替那位公子逆天改命!”
“你再说一遍?”腰酸腿软身子直不起来。但哗啦,又一块砖。
“三两,三两。”
“啪!”另一只手也上来,双重壁砰,乱石齑粉刷刷掉。
“呜,公子,三两不能再少了,老夫、老夫也是要吃饭的!”
姜慎行默默然在旁边看着,真心乱羡慕一把的。
真不愧是主角光环!随便在山上吃了个草药,转眼就会徒手捏砖了!
反观自己吃了同样的草药,却继续手无缚鸡之力。都是穿越,为啥差那么多?
正想着赵编如今男主崛起,要喜闻乐见给那算命的一顿胖揍练练手了,不料赵深却突然话锋一转:“三两银子,真个能改?”
喂喂喂!
“能改,能改!”算命的点头如捣蒜。
“赵编~那个,我们秉承唯物主义价值观那么多年,就不要相信这么低劣的建迷信了好不好?”
赵深却回过头,不容置疑勾勾手:“姜总,拿三两来。”
第 38 章 第 38 章
那些花儿草儿,姜沉当然舍不得。
但那么多瓶瓶罐罐、又多又杂,总不能带马上车去。赵深之前也觉得只能无奈放弃,直到被月沐萱气得牙痒痒,突然间灵光一闪其实是可以带走的!
姜沉也算是见过一些法宝。正确说来,是见过许多法宝。
却从没见过戒指之中还能别有乾坤的。“阿玄。”
“嗯?”
“你是什么也不记得了,不是骗我,对不对?”
赵离玄看着他,摇头。
“好。那我就信阿玄,阿玄说不是便不是。”
姜沉上朝去了。
当当当
第二次钟声,人却突然去而复返。
清早朝霞浅绯,露气湿重。
姜沉似是强忍着什么情绪,冰凉的手伸进锦被一把抓出赵离玄的右手。垂首跪地,墨色长发散落一地,一半落在阴翳里。
他的手指虽修长漂亮,但掌心里其实很多厚茧,那是常年征战拿兵器留下他,有一种粗糙的温厚。
就那么扣着赵离玄的十指,贴在脸颊。
垂眸眉底中满是压抑不住的浮光与隐痛,将自己右手食指戴的一只血红色的戒指褪了下来,紧紧套在了皇帝的手指上。
“阿玄你这次绝不可再骗我。”他低声道。
“这真是最后一次。”
“若再让我知道你又是骗我,到时阿玄,你休要怪我”
手背微微一疼。
姜沉吻了皇帝戴着戒指的手指,牙尖尖从戒指一侧咬了下去,一个小小的齿印。
暧昧又不舍,似乎要将那戒指与这吻都狠狠烙印封存在他指尖一般。
姜慎行的空间戒指(学名:乾坤戒)里共有一亩左右田地,虽不很大,却是一片有水有木、并可以按照主人的构想变迁内部形态的自由空间。物品随便放,活物也能出入,可谓是个大大的好空间。
赵深第一次被姜慎行带进来时,里面整个儿黑黢黢的。
四面全部是超级大的书架,幽幽点着青灯,上面整齐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跟什么冥土鬼市似的。
而经过他的提议改制,如今这里面却已经换了一片景致,变成了清空白日下一方有樱有水,春暖花开围绕着一个古朴小院的世外桃源。
“前辈你看,不错吧?”又过一月,姜师弟伤势渐愈。
只是人变得愈发孤冷,终日不言不语,只一门心思斩妖除魔、清理秘境。
近日里带领宗门精锐接连扫平西荒尸潮、荡平北境魔窟,更单枪匹马连破多处紫晶秘境,剑下魔修邪祟亡魂无数。
剑光所至,群魔辟易。
修为亦是一日千里,俨然已是正道年轻一代人人叹服的不二领袖。
两个月后,他又以一己之力镇压了肆虐南疆的千年尸王,救下数城百姓。
更是竭尽全力封去了千年南疆魔界通路,万民感念。
至此,再无人怀疑他定就是预言中那与灭世魔星相生相克、注定以命相抵的“救世照夜君”!
世人既敬且叹。一人做事一人当。所幸,再度剑拔弩张即将乱作一团时,真·南越王的护送船终于到了。
船头立着的美艳大姐姐,是南越王顾苏枋的堂姐顾述紫,外号“紫衣笑面”。
她爱笑,往往笑完别人就得哭。
还好赵离玄以前没得罪过她,顾述紫装模作样从中调停,狡黠地眯起眼睛:“让月华城主自己说,阿玄,这洛州迎亲船迎的真是你?你何时做了洛州新婿?”
赵离玄默默看了一眼“未婚夫”邵霄凌。
虽不知这洛州少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他若否认,只怕顾述紫会立马判他留在乌恒,毕竟她不仅是南越王表姐亦是卫留夷的远房表亲,可能会帮亲。
只得违心道:“……虽是事出突然,但我的确与霄凌少主一见如故、两情相悦,皆愿从此两不分离。”
这话说得太过离谱。
赵离玄更不敢去看卫留夷了。
倒是邵霄凌得意非常:“看到没有,还有什么话说?若是事情说清了,我这就把夫君带回筹备后续婚事了。”
说着便派手下接了楚丹樨,自己则伸手,将赵离玄接上洛州彩船。
大船缓缓行开,邵霄凌压低声音:“南栀分身乏术,只好我来接你。”
果然。
赵离玄就知道,搞出这等要命的娶亲阵仗,不该是洛南栀的主意。
邵霄凌却很得意:“呵,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做主扮迎亲船来了个名正言顺,否则他们哪里会轻易将你交给我?”
赵离玄:“……”
想要名正言顺借口很多,真没必要搞成这般。
偏偏此时身边侍女提醒:“少主,月华城主,咱们尚未行远,那边乌恒侯和南越郡主还在看,你们亲昵些才显得真。”
邵霄凌挑眉。
冷不防一个伸手,将赵离玄一头揽进怀里。
赵离玄:“……”
这种情况,谁能站稳?他高挺的鼻梁直接撞上了邵霄凌的锁骨,邵霄凌也被他的面具硌得“嗷”了一声。
一声低吼:“你戴的什么劳什子玩意!”
赵离玄亦翻白眼。倒不如问问你自己,突然拽人干什么?
偏偏这情形下,两人还得共同凹个搂搂抱抱的造型,双双极不情愿、僵硬异常。
好在随着船只顺流而下,乌恒的船、南越的船皆隐没在视线之中。
“少主,已看不到了。”
邵霄凌如临大赦,立刻露出本性,一脸吃大亏地丢开赵离玄。
那毫不掩饰地嫌弃他丑的眼神,赵离玄这辈子可是见多了。可片刻后,这邵霄凌却又捏住了他的脸,皱眉眯着眼睛,左左右右瞅了好一会儿。
赵离玄:“……”
其实,要说嫌弃吧,这东西往往是相互的。
民间一直有一种说法——“洛川双璧,一砖一玉”。
玉是洛南栀。
那砖是谁,自不必多说了?
两人天壤之别却能够齐名,完全是因为洛氏一族世代辅佐邵家,两个人一同长大又总出入一致,且邵霄凌脸长得好看才跟着洛南栀蹭了个美名。
众所周知,《洛川双璧传奇》,也可称为“洛南栀收拾他那金玉其外全程负责闯祸的青梅竹马少主邵霄凌烂摊子的传奇故事”。
当然,这也不能怪一代英豪邵子坚虎父出犬子。
人家老英雄也是培养了两个出众又有能的长子次子的。谁能想到天昌一战,两个接班人儿子双双随父殉了。
如今整个洛州,才落在了这仅存的废物纨绔老幺肩上。
“啧啧,”邵霄凌捏着赵离玄的下巴,端详了半天,动作不可谓不粗鲁放肆,看完还略带凉薄呵呵了一声。
“可惜。你若没毁容,本该极为俊朗动人。”
彼此彼此。
赵离玄心里也默默惋惜。你但凡长了点脑子,倒也不枉费这一身漂亮皮囊。
可惜是个被宠坏了的傻子二世祖!
姜沉挥退侍从侍女。
云飞樱儿退下时,双双冲皇帝投来了无比同情的泪目。
实在是姜沉适才掐着天子的腰、哑着嗓子在他耳边低声道“一人做事当时”时,那模样,那声音,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活像是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晦涩的欲念打算为所欲为了!
所以到底什么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姜沉这怕不是真要关上门将赵离玄生吞活剥、吃干抹净不吐骨头吧?
眼前宫门缓缓关上了。
完了。赵离玄实惨,实实实惨!
宫外之人各种忧愁担心。
宫内赵离玄,其实反倒还好
就,虽然,被当场抓包是有点龙颜扫地。
但这事儿说实在的,从性质上和严重程度来说,同他擅自批奏章那回的作大死根本就不能比。
作死行为姜沉最后都能放过他,今日兹事体小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不值
呃。
鸣金擦响。眼前姜沉面无表情,又一次从那把拴在龙床一角的佩剑里抽出了利刃。
剑锋雪亮。
赵离玄这。
不是,至于吗!!!!
我不过偷偷藏了几块糕饼而已!
不是,爱卿!姜沉!这就又喊打喊杀了?
刀剑无眼!!!
赵离玄一个没忍住直接失声吼道:“爱卿,一夜夫妻百日恩啊!”
龙吟震天。
院子里飞鸟哗啦啦跑了一片。
那言辞着实惊世骇俗,姜沉立在原地都不敢相信。
缓缓的,脸上黑了一层。
然而皇帝居然还没吼完:“真的,岚卿在我的龙床上也睡过那么多日了,也算是跟我做过夫妻了,我就算是藏食败露也罪不至诛吧?爱卿三思,不要一时冲动便随意谋杀亲夫!”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沉忍了忍,没忍住。
直接提剑大步向着皇帝走来。
这。
赵离玄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废话当然得跑。牡丹花下死也绝对没有伸着脖子等死的道理。
寝宫就那么大一点,但不慌!大不了学古代秦王绕柱。
此法有效,当年人家秦王就是这样躲避刺客成功保全性命的!
皇帝左绕右绕、蛇皮走位,姜沉缓缓捏紧剑柄。
敬其惊才绝世,叹他那与魔君以命相抵的悲凉宿命。
毕竟这位姜师弟样貌才华人品处处都好,唯有一处人人可见的“不好”。
他实在过于无私。拂陵汗颜:“这,赵离玄,岚主在养它时绝不曾教过它这个。”
鹦鹉:“姜沉千岁!姜沉千岁!”
“姜沉和合如意!姜沉长乐未央!”
“嘎阿玄笨蛋!”
赵离玄见过拂陵那么多次,从没见过他慌。这次却是真慌了,若不是隔着笼子瞧他都恨不能把鹦鹉的嘴给捏上。
鹦鹉又叫:“拂陵,拂陵!”
“拂陵,拂陵,阿玄醒了没有?阿玄醒了没有?”
“为何还是不醒?为何还是不醒?”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神明在上,无他所愿,唯愿阿玄病痛悉除,长命百岁。病痛悉除,长命百岁!病痛悉除,长命百岁!”
“阿玄笨蛋!阿玄笨蛋!笨蛋!”
冬天的早上风依旧冷,阳光刺眼。
笼子被拂陵接过去。
赵离玄愣了一会儿。低头,衣襟上似乎有水渍,一滴两滴。
太不惜身,总是总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屡屡御敌,都是灵力透支到极限仍不停手,浑身浴血也不知痛。甚至招式间,常有不惜与邪祟同归于尽的凶狠决绝。
而每次战斗结束,他也只是垂眸擦去剑上血污,那副无喜无悲、周身死寂与疲惫的模样太过不似凡人,更像是一尊正缓缓走向既定终局、随时了却人间事便消散于天地间的神祗塑像。
就连掌门将代表继承权的印信正式交予他时,他也未见欣喜。
只是漠然接过。当夜,甚至独坐峰顶,对着空茫云海喝了一整夜的闷酒。
而那位曾与他针锋相对、鸡飞狗跳的赵师兄,自那日雨夜离去后,便彻底杳无音信。
很奇怪。他在时人怨狗嫌;他走了,仙门却陡然冷清下来。
再无人高声喧哗,再无人惹祸闹腾。
赵离玄三字,很快莫名成了门中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
没了他的整个山门,都失去了鲜活的色彩。
循规蹈矩,仙风道骨,冷冷清清。
小院门边,是个新的翠竹搭就的花架。姜沉之前的小花小草,鬼灯笼、五色糖辛子、月光花,包括那一盆小葱,都整整齐齐地码在花架之上。
“这样便不用将它们留在山庄了!哎,可惜不能一辈子在戒指里生活~不然前辈你看这虎斑霞绮、林籁泉韵,又有杏雨梨云、雨条烟叶,可不是个久居避世的好地方?”
姜沉默然了半晌,放眼左右,只见满目烟波浩荡。
“可这里要如何出去呢?”
赵深笑眯眯:“不用担心,屋后有块传音石,我喊一声,这乾坤戒的主人小姜便听得到,就放我们出去了。”
“也就是说,他若不想放我出去,是可以将我一辈子关在这里的。”
第 39 章 第 39 章
姜沉并不知道,两人月下私会,早就被玄火宗之人看在眼里。
一次月夜,虹铃又提着桂花酒来找他玩,却被玄火宗长老设伏,以“邪教妖女窃取山庄秘宝”之名捕杀。
自从师父郁沉影失踪,姜沉在门派受过不少冷遇委屈。
但他始终抱着一丝念想。
想着也许师父有天能回来。也许、也许
虹铃的死,彻底击碎了他的最后一点幻念。
心灰意冷地埋葬了她的尸首后,便再不回头。去了她的毒蚕教,正式走上修魔之路。
毒蚕教主穆驰十分赏识姜沉,送了他珍贵的魔剑蚀骨。总是赤着脚的苗族小姑娘阿古夏教了他毒蚕秘籍,和虹铃生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鸿饮,则常常都来找他喝酒。
魔教比正道更有人情味,于是姜沉在那种满了鬼灯笼的地方中,过上了一年安生的日子。
只可惜,好景不长。
一年之后,毒蚕教遭天道教为首的正道门派围攻,教门覆灭。
教主穆驰、阿古夏、鸿饮无一幸存。姜沉悲痛难抑、被魔剑蚀骨剑气侵蚀走火,疯狂屠戮了大批名门正道的侠士,从此成为了整个江湖谈之色变“琴魔”。
这是书上明写的剧情。姜沉上朝去了。
赵离玄乖乖闭目,躺得僵尸笔挺。
那边早朝钟声一响起,这边皇帝马上睁眼、掀被、落地下床一气呵成。
小侍卫和小侍女:“啊啊啊啊,赵离玄?您这!万万不可,您还不能下床的!”
赵离玄根本不理他们。赵离玄不可置信。贴近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不是错觉!
他的左眼,真是绿色的???
宫中的小镜子多是黄铜镜,照颜色时本就看不大出来。而这楚微宫唯一西洋进贡的等身水晶镜,赵离玄上次照镜又是在清晨光线不怎么好的时候。
因而时至今日才终于发现自己两只眼睛颜色并不一样!
竟是一对鸳鸯眼。
高贵清冷的波吐猫才有的罕见鸳鸯眼。
樱儿:“这,这赵离玄本来天生就有一只眼睛一直是绿色的呀!因、因为赵离玄的生母惜雪娘娘是越陆人。”
赵离玄:“原来如此。”
绝了绝了绝了。
赵离玄狂拍铜镜,瞬间满血复活。
要知道,普通京城西市的家猫三两个铜钱一只,而鸳鸯眼的波吐猫则则常能卖到五金的天价!
猫且如此,何况鸳鸯眼的人呢?
《博物志》记载,大夏与异族通婚眼睛颜色可能有异。但同时也说了,能出阴阳异色瞳之人万中无一,特别的少!
物以稀为贵。
是,姜沉你新找的美人再美,有我的鸳鸯眼有意思不?你是舍得我,你舍得我这双眼睛不?
赵离玄又彻底精神了。
两个在姜沉面前吓得如猫见虎的没用东西,他瞧都懒得多瞧他们一眼。
如赵离玄所料,侍从侍女胆小如鼠。
之前姜沉在时对着姜沉大气不敢出,而如今姜沉不在时倒也不太敢拦着他。
一炷香的时间,赵离玄已在侍从侍女哭天抢地的无效阻拦之中,迅速逛完了他这整座华丽但不算大的寝宫。
寝宫楚微宫,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几天前被姜沉打碎打烂的一地狼藉早被清理干净,而寝宫内的雕梁画栋依旧彩壁辉煌,而龙凤轩窗下,也已替换上了新的描金五彩玉瓶与琉璃灯盏。
赵离玄走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敲敲打打各种崭新润泽的器物装饰。
大堂上,被撕毁的山水画也已换上了新的。
新画是几幅点墨樱桃图轴,一看便是姜沉珍藏的前朝名画师唐鹤子的画作。
画师唐鹤子据说一生风流、叛道离经,虽生在著名的山水工笔画世家,却偏不喜名山大川,只爱画些花鸟果物等在家人眼里不入流的小玩意儿。
他那些“并不入流”的画在前朝不值钱,却在本朝因得了姜沉的喜欢而名声大噪,价格水涨船高。
倒也奇怪。姜沉出了名的冷厉端方、难以亲近,私底下却偏生喜欢了这唐鹤子所画的小花小草、小鸟小物,也不知是什么癖性。
听闻还收藏了一大堆。
如今眼前这副点墨樱桃画得如此水灵,旁边小黄雀又憨态可掬,多半是姜沉咬牙,从收藏里精挑细选最好的给他送来。
但是赵离玄手底下的小弟,也不乏资质不错者。
在他的常年严格鞭策下,实力渐渐成长,也有几位终于摸到了绿晶秘境的门槛。
于是新年过后,赵离玄开始组团带小弟们下秘境。
队伍倒也配合默契、战无不胜。
很快收获颇丰。
他仍不理姜沉,只偶尔在宗门大会上被师尊长老们点名表扬时,会阴阳怪气冷笑嘀咕:“那当然,如今在秘境中没了累赘拖后腿,自是一派轻松。”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沉身边人立刻就决定为他们的天才小师弟挣回面子。
恰逢新的绿晶秘境显现,几个实力够格的弟子便赶紧簇拥着姜沉抢先一步下去,成功抢了赵离玄一直想要的那株珍芙仙草。
这可彻底捅了马蜂窝。
隔日,赵离玄总算“理睬”姜沉了。
只是理睬的方式,是站在宗门例行的切磋擂台上,指名一对一迎战姜沉。
两人站定。难看的僵持。
最终,两边各退一步。
乌恒士兵撤去包围,赵离玄则丢下卫留夷,去查看楚丹樨伤势。
刀剑无眼,伤可见骨。
赵离玄不禁皱眉,好在他日常行医身边总不缺各类伤药,果断撕开楚丹樨伤处衣服。
“这药上去后,会有些灼痛,你忍一忍。”
“少主,我不碍事……呃呜!”楚丹樨咬牙,额间渗出岑岑汗水,赵离玄则娴熟用纱布替他绑上,又用微凉的手心帮他在痛处覆了覆。
“不痛,不痛了,过一会儿就好。”
楚丹樨失血过多,冷得发抖,赵离玄脱下自己外衣给他披上,任他半靠在身上。
见他还是牙齿打颤,便干脆将人圈进怀中。
而这边,卫留夷的手臂骨折之处也鲜血渗透了衣袖,他咬牙不肯让任何人碰。只眼眶微红,直勾勾死死盯着赵离玄那边。
李钩铃:“……”
唉,怎能不气愤委屈。
之前穆神医有多心疼、多宝贝他们少主啊?
别说这骨折重伤了,就说上次城战他家少主不过被姜沉姜沉划破了一层皮,穆神医便大大地发了火,连着火攻水攻加劫营三板斧狠狠招呼一通,把姜沉追砍得至今没再敢来惹过乌恒。
可如今,他却能漠然看着他流血,目光清醒又幽凉。
偏生此刻,那被偏爱的黑衣侍卫还火上浇油!
他虽乍一看少言寡语古井无波,可偶尔抬眼看过来,眼中又明显带着情绪——
平静的,深沉的,看似不经意的狠狠挑衅。没一刀砍死你的不甘,以及下一次一定弄死你的轻蔑。
“你……”卫留夷气急败坏,被李钩铃赶紧使劲往回扯啊扯。
侍卫又是一声难忍的呜咽,看似闭目忍痛,实则更明目张胆更往赵离玄身上靠,头埋在他颈中。
赵离玄低声安抚他:“再忍忍,就好了,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别怕,太疼就睡一会好不好?醒了就不疼了。”
李钩铃:“少主……”
她是真的彻底拽不住了。
好在,江面不知何时淡淡烟雨落下。而她家少主也终于多少冷静下了些许,走到了赵离玄身边后,只不言不语定定看着他。
半晌,他开口:“跟我回家。”
赵离玄并未抬头,而是继续垂眸替楚丹樨处理着手腕的小伤口。
“阿玄,”良久,卫留夷声音艰涩,又重复了一次,“跟我回家。”
赵离玄垂眸,脸上全无往日的漫不经心。
百年火灵根真正拿出实力,周身灵气便骤然澎湃如滔,炽热的威压如山呼海啸,惊得周遭弟子面色骇然。
战斗结束得很快。赵离玄半死不活靠在浴桶,叫一个后悔。
赵离玄,你要记下今日这个教训!
人生果然还是不能件件事都往死里随便作的!
如果能重来。
如果能重来,赵离玄至少至少会把那一暗格的食物换个更稳妥的地方藏。
又或者,别去吼那一嗓子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再不济,哪怕被罚站时少腆着脸雄辩两句也好啊?
以上种种,他一样都没做到。
后果很严重。
适才一个时辰里,姜沉亲自教导他“大夏梧桐军复健术”,片刻不歇。
那复健术是专供战场中受伤士兵在伤愈能起床后用的。若能每天勤修此术,有助强健体魄更早恢复健康。
于是乎。
镇远大将军出身、南征北战过的姜沉,强迫皇帝举琉璃瓦深蹲、把皇帝摁床上抬腿、扭腰,拽胳膊拽腿拉伸,就这么生生练了一个时辰!
赵离玄一套动作累得半死,起初只顾着气喘吁吁也没劲儿多想。
直到洗完了,姜沉抱着他回寝殿,终于看见小侍女小侍从们深深怜爱的眼神!
赵离玄
赵离玄
等一下。“不是,舍不得。”
片刻后,卫留夷低声喃喃,“我想给的。只要一切能回到从前,只要阿玄能回到身边。我甚至可以抛下一切,什么都给他。”
“可那些粮草,却是百姓昼夜辛苦所得,我身为一州州侯,不能擅自”
李钩铃快被他气死:“你这个人!穆玄既都答应了你会加倍奉还,你又不是信不过他。眼下稍稍节衣缩食,即可换来年加倍奉还衣食无忧,对百姓百利而无一害啊!”
“更何况,穆玄还答应只要咱们出八十万石粮,洛州愿将西溪铁矿分我们一半。”
“西溪铁矿只与我乌恒一水之隔,多少年说实话我真眼红不已。如今好了,咱们今日起便可派人前去开采,船运方便直达郢都。”
“还有,若此次北征顺利,洛州还会长驱直上去仪州寻仇。仪州既为叛州,南越王府也会鼎力支援。如此一来都未必用得完我乌恒送去的八十万石粮草,而打下仪州土地咱们却可瓜分。如此一本万利之事,求都求不来,你是蒙了心肝么竟然推拒?”
她连珠炮一般,条理清晰陈述完全部利弊。
却见卫留夷脸色比适才还要煞白,像是被什么狠狠刺中一般,紧咬牙关。
半晌,他声音涩哑:“你觉得我在乎?”
李钩铃差点被他气当场抽过去:“咱们乌恒平常不扩张就罢了,送上门的城池都不要?”
卫留夷没有说话。
他闭上双眼,想起那个带着淡淡血腥味的吻
无数质疑、矛盾、暗恨、疯狂,在碰触的那一瞬间,烟消云散。
怀里的身躯,是温热的、鲜活的。他的阿玄还活着,只是片刻碰触,就让人心安。似乎这几个月来他也跟着他一起被埋葬心从冰冷的地下被挖出来,碰触到了一丝阳光,逐渐回暖。
那时候,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在乎了。
乌恒不管了,什么也不管,跟他携手浪迹天涯。
可短暂的温暖后,曾经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不肯再要他的爱了。
我适才在浴室里,都嗷嗷鬼叫了些什么?
在下人眼里,那究竟是一国之君撸砖锻炼累成那狗样,还是一国之君以色侍姜沉被|干了个惨???
不慌!或许还能补救一下。
赵离玄:“青卿,放我下来。”
姜沉:“不。”
赵离玄
姜沉:“腰还疼不疼?明日我们继续。”
小侍女默默低头跟着,同情得都快垂泪了。
锦裕帝风评被害!!!!
回龙床趴着,赵离玄心想哪怕是为了列祖列宗的清誉他也要澄清一番。
小侍女闻樱过来,皇帝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我,并不曾”
你可千万别出去跟你的小姐妹们胡说,到时候整个皇宫女眷全道我被姜沉酱酱酿酿,我岂不真成了小话本上面那个狗皇帝?
闻樱含泪打断他:“呜呜呜赵离玄,擦一下这个润唇油吧,赵离玄的嘴都被亲肿了。”
赵离玄当场脑梗。
我!这不是“被”亲肿的,是我主动临幸美人!
话说你那是什么笃定我被人占了便宜的同情眼神?
还有,姜沉的薄唇为什么就没有肿???
纵姜沉如何是绝世奇才,但修为与经验的差距还是在此刻暴露无遗。
不过十招而已,他便被赵离玄几道凝练的火劲狠狠击中胸口,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擂台边缘,呕出一口鲜血。
赵离玄则居高离下地看着他,衣袂飘飘:“承让。”
读者论坛上,却充斥着各种阴谋论的帖子。
尤其常年飘红的那个,观点华丽丽的是“虹铃根本没死,虹铃和鸿饮根本是同一个人,毒蚕教所有人都没死”。
毕竟,姜沉收到的那把魔剑蚀骨,本为整个江湖必争之物。
毒蚕教主好容易得了这宝物,却将它送给了认识不久的姜沉,本就不太合常理。
而后来,姜沉正是因这魔剑侵蚀而失心疯杀人,屠戮了整个盐海城。所以帖子断玄,一切都是毒蚕教主穆驰算计要将姜沉当做杀人棋子的阴谋。
帖子列出的最强力证据,便是在续篇《渡血剑》里,一个莫名其妙的蒙面黑衣人给了BOSS夜帝一把魔剑蚀骨。
这把魔剑直接导致了夜帝心智被蚀,走上了与姜沉十分相似的道路。
书上原文,描写那将魔剑给夜帝的黑衣蒙面男子“身后带着一名赤足的美丽苗疆女子,还有一位手腕系着铃铛的英俊青年”。
阿古夏不爱穿鞋。
而鸿饮的姐姐虹铃,设定是每天身上金银铃叮叮当当。
似乎确实不该有这么巧的事情。
赵深还记得当时刷这帖子时,大半夜睡不着,心脏一跳一跳背后出冷汗。当即发了个微信给大母神求证。
结果对方却不置可否,来了个“你猜”。
这种作者真的最讨厌了。
第 40 章 第 40 章
“赵编~别郁闷嘛!就算那姑娘能看上姜前辈,姜前辈又未必看得上她!而且她虽然长得还行,但我一个大直男都那么淡定,魅力说白了就是不行!何况她已经命中注定是宫渡的女人了”
“我不是在生闷气,”赵深摇了摇头,“你别说话,我在疏离逻辑。”
“什么逻辑?”
“你不觉得这个很像虹铃的何采薇很可疑么?我脑子有点乱,你让我想一想”
切!什么可疑啊?吃干醋就直说呗,老子又不会笑你!姜慎行低笑一声,职业病地转头去寻这林子里有没有什么小宝箱可以挖。
“姜总。”
“嗯?”还好小师弟吉人自有天相。
大半年后,竟还须尾俱全。
转眼新年已至,小师弟修为再度突飞猛进,接连突破了让众多师兄师姐望而却步的白晶、黄晶秘境,凭实力踏入了唯有赵离玄等少数精英弟子才能涉足的绿晶秘境。
而同时,过去一向在绿晶秘境里横着走、轻松打遍无敌手的赵师兄
竟破天荒地,开始时不时地遇险了。
渐渐,随着面冷心热的小师弟屡屡为救赵师兄受伤,众人也看穿了赵离玄全新的作案手法
“姓赵的,你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你竟故意引出高阶妖兽、开启隐藏机关,利用小师弟的正直纯良。意图谋害于他!”
“不然如何解释,你次次遇险,却次次都能毫发无伤。”
“而每次受伤的始终只有小师弟一个!”皇帝清誉,随风而逝。
姜沉却似乎心情不错。
就连在茶榻悠悠批个奏折,脸色都比平日好看许多。
也不冷着脸把狗屁不通的奏折摔地上了,甚至还能露出一抹轻飘飘的嘲讽。
赵离玄磨蹭了一会,下床。
我,丢了面子。不能再丢里子。
赵离玄在茶榻对面坐下,换了几个姿势才勉强找到一个大腿根儿不疼的坐姿。咬牙拿了一本奏章就跟姜沉相对着批起来。
姜沉:“不疼了?”
赵离玄:“我,身残志坚!”第一回 是楚丹樨先出了手,而这一回谁都没看清两人又是谁先动,只见剑刃勾起长长的火花。
楚丹樨身手凌厉敏捷,只在几招之间,卫留夷已被他打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巨响撞在船舱。
乌恒军的红衣骁骑将军李钩铃,反应最是迅速。
她是从小同卫留夷一起长大的女中豪杰,几乎是在少主被击飞的同时,就提枪朝楚丹樨冲来,长枪面对长剑天然有优势,怎奈楚丹樨实在剑法高明,她一连猛攻竟被全数挡开。
直到这时,其余乌恒士兵也才一个个反应过来。
四面八方一哄而上。楚丹樨微微凝神,目光变得更加锐利。
只见他身形游走,果断抓住冲在最前的士兵甩出去,轰然撞到后面好几个人。然而船只毕竟狭小,哪怕速度再快功夫再好,也抵不过一波又一波向上冲的士兵。
很快,李钩铃的长枪狠厉透过他的左肩,另一名士兵则刺中他的腰部。
“呜……”
楚丹樨闷哼一声,鲜血顿时从伤口涌了出来。他身子晃了几晃,却更是狠狠咬了牙,更加疯了一般见人就砍。
乌恒军源源不断,你一刀,我一刀。
再是骁勇的剑士,如此寡不敌众只有被屠戮的份。李钩铃见他逐渐露出疲态破绽,在旁找准时机,提枪正要致命一击,忽听赵离玄一声低吼:“住手——!”
适才,所有人都盯着楚丹樨围攻。
以至于无人注意到,赵离玄不知何时竟从另一边杀出一条路,径直朝卫留夷而去。此时更已直接将乌恒侯卫留夷受伤骨折的双手扣在身后,将他整个人挟持在船的死角。
一把雪刃架上脖子,李钩铃心中大喊失误。
待看清卫留夷那一刻的表情,更是五味陈杂——
某种程度上,赵离玄这一招当然是极其正确的决定。三军先擒王,一瞬间就挟住了乌恒全军,谁也不敢妄动。
但同时也是极其错误的决定。
因为卫留夷明显直接被这一弄给刺激疯了。
他脖子紧贴着利刃,微微渗血,人却是咬牙切齿,不要命一般嘶声怒吼:“杀了他!阿铃——不要管我,先杀了那侍卫!”
赵离玄:“李钩铃,别碰他!”
“敢碰他一下,今天就是大家一起玉石同焚!”
卫留夷闻言更疯,目眦欲裂眼眶发红:“李钩铃——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给我杀把他杀了!动手!”
他像已全然不顾死活。若是抹脖子能不死的话,李钩铃觉得她家少主此刻已气到恨不得能当场往赵离玄那刀上抹过去。
他与少主从小一同长大,这些年来,也一直陪在少主左右辅佐。
少主与“神医穆玄”的种种,她亦全程看在眼里。
之前换髓之事,她坚决反对。
可偏偏他家少主执迷不悟非要救叶瑾棠、不听她的劝。
后来,叶瑾棠被救,成了赵离玄一命换一命,他家少主又发了疯,成日抱着件旧衣不说话,成夜成夜的睡不着,甚至大半夜喃喃着“我想再看阿玄一眼”,而干出了丧心病狂去地宫挖坟掘尸的荒唐事。
也得亏他挖了,才发现尸身消失之事。
李钩铃奉命追查。
种种线索,机缘巧合,她合理怀疑“穆玄”会不会就是鼎鼎大名的“月华城主赵离玄”。
江湖上关于月华城主的传闻许多。
真真假假,难以言说。
有的说他才华横溢,有的说他俊朗无双,有的说他见一个爱一个风流薄幸,有的说他深沉诡谲玩弄人心,有的说他孤高自持,有的说他丑陋不堪,通俗说法是他跟谁都有一腿,话本说法是谁都不肯要他。
这一个月,本就狼狈不堪的卫留夷在这众说纷纭中备受折磨。
终于两日之前,有情报说月华城主要下洛州短住。卫留夷听闻立刻来江上堵,整整堵了两天一夜,未曾合眼。
李钩铃的心亦跟着忐忑。
既怕堵到的是穆神医,更怕堵到的不是他,那两日时时漫长、实在煎熬。
好在如今尘埃落定,总算是堵着了活人,可偏他身边却又多了个清峻的黑衣男子。
船舱里全是两个人的生活物件,以及目测是穆神医沿途买给新欢的一堆小玩意小礼物,看着甜蜜和美。
怎么能怪卫留夷瞬间气疯,恨不得能当场把这黑衣男子碎尸万段?
楚微宫盛景,摄政王与傀儡皇帝面对批奏章。
黄昏时批完了,赵离玄:“嚯,我比爱卿还多批了不少!”
姜沉不语,只从赵离玄那堆折子中掀出来两片夹在其中垫着的琉璃瓦。
姜沉觑他:“有趣?”
“青卿嘴上说我无趣,却还不是笑了。”
姜沉脸一黑,不理他,扯被拽住的袖子。
但狗皇帝哪有那么好打发?手指一勾一勾爬上来,攀上他的指尖酥酥麻麻。
“青卿,之前确实是我不对。”
“不该那般不光明磊落,是我错了。”
“咳,那既然错了,我便光明正大再跟青卿提一回。青卿,《起居注》就拿给我看看呗?我就看一眼,看完便完璧归赵。”
“青卿”
“我也不是有意要为难你,可青卿也替我想想。”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自是深感不安。”
“自打醒来,一直都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如何自处。”
姜沉
姜沉:“赵离玄,你又演。”
赵离玄深感敬佩!!!
这人,真不愧是能把我给金屋藏帝的男人。我肚子里的蛔虫有几根都被他摸透了一样!
但他努力稳住表情,继续真诚:“没演。”
姜沉不说话,一双浅眸审视着他。
皇帝:“青卿,我这次真的没说谎。”
“青卿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笑一笑,其实青卿笑起来很好看的,别总那么严肃。”
“青卿”
“青卿总说我只记得旁人,不记得你,其实,
我还是记得一些青卿的事情的。”
“比如,青卿喜欢唐鹤子的画,喜欢吃又甜又糯的糕点,还有”
寝宫一片安静。
姜沉脸上虽冰冷一片,却是认真在听,眼中浮光微动。
赵离玄一下来劲了。
他虽本是存着讨好的心,想跟姜沉说些好听的软磨硬泡。可此刻不却同了!
姜沉眼里的浮光是真的很美,让人心醉。
弄得昏君一时再不想别的,只想要说出点什么东西博姜沉一笑。
“青卿,我还记得”
乐极生悲。
赵离玄想得拼命,轰然迎来一阵剧烈刺骨的头痛。
“呜”
他闷哼一声,眼眶火烧一样,一头栽进姜沉怀里。
姜沉:“阿玄!”
“阿玄你怎么了?阿玄!”
“够了,阿玄!别再想了,阿玄,阿玄!”
姜沉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吼着传太医。
赵离玄疼得气若游丝中,莫名想起之前某日,他躺在茶榻上套闻樱和云飞的话。
那两人胆小谨慎,一般套不出来什么,那日却让他给得了逞。
“哎,问你们啊,我身为一国之君,于姜沉之外还有几个别的后妃子嗣啊?”
两人吓坏了:“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赵离玄身边自始至终就只有姜沉一人!不曾有其他,姜沉亦是一样!”
不曾有其他。
可要知道,他毕竟二十八了。赵离玄说完这话,看向书锦锦。
邵霄凌仍懵着。
书锦锦点了点头:“确实,南栀他也是这么想的。”
“少主你勿怪姐姐这话又提起伤心事。当年咱们侯爷与仪州侯樱祖几十年的情谊,从未想过遭其背叛,可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这乱世之中,情谊不值钱。”
“何况你看那卫留夷,此次过来行事疯癫、不顾后果,便是这半年不曾落井下石,谁又知道以后如何?”
“咱们此次出征北上,乃是调出洛州全部将士孤注一掷。到时州府安沐空虚,一旦卫留夷回到乌恒,与仪州、东泽抑或西凉互相勾结,我军腹背受敌,将死无葬身之地。”
“南栀也正是因为顾虑到这一点,才会只敢带小半兵力出征,才至如今被困沙唐。”
邵霄凌:“原来,竟是如此。”
洛南栀是考虑他与州府安危,才会被困边疆。
书锦锦点头:“半年而已,前车之鉴,洛州已经付出惨痛代价,无论如何绝不可重蹈覆辙。”
“哪怕枉顾昔日情谊,也该听月华城主的扣下卫留夷。宁教我负天下人,先下手为强。”
身为帝王却不曾纳一个后妃,是为了谁。
那既然他与姜沉只有彼此
岂不是很相爱,又何以至此。
赵离玄又痛又晕,想不下去了。整个人如风浪中的一叶扁舟。
太医来了忙前忙后。
其间,姜沉就一直紧紧抱着他。哄他、安抚他,轻吻他的额角。
对此指责,赵离玄托着腮,辩驳得那叫一个轻松写意,理直气壮。
“小阿沉受伤,当然是因他偏科啊。”
“师尊不也苦口婆心劝了他多次了,奈何他依旧执意只修攻击而不理防御,劝不动啊。”
“这般专精一处,固然能进步神速,但也确有隐患就是容易受伤不是?"
众人气结,有人站住来:
“既然如此,一起遇险时,师兄你攻守兼备,为何不能多护着他些?”
“我护了啊,”赵离玄一脸无辜,“不然你们以为他怎么能次次活着回来?全靠我舍命相护啊!”
“救、救命。”
“啊?”
“噗”回过头,只见赵深从刚才的“仰望星空思考人生”的严肃状,陡然切换成抖抖抖一脸崩溃。
他的腿上,此刻正粘附着一只硕大的绿色的、果冻状软软的
“这什么玩意儿啊这姜总?”声音飘得厉害,平日里引以为傲的低音炮再度尖利伪娘音,“你们游戏里还有史莱姆的?咱这不是东方玄幻吗?”
“这应该是黏怪吧。”
姜慎行回忆着海量的怪物设定集,再看看那东西的颜色,默默从口中掏出一包猕猴桃口味吸吸冻。
“不过黏怪确实不该这么大只。难道因为雨前空气潮湿,所以膨胀了?”
“你别站着不动!快帮我拿树枝戳掉啊啊!”
“没事的啦!黏怪攻击力低到可以忽离,赵编你之前战五渣的水平打它也够了。你现在不是已经能徒手劈砖吗?”啊~可以吸的果冻好好次。
“我不是”我不是打不过它!转眼间,那绿色的黏怪已经从小腿爬到了大腿,是那个质感太恶心了我完全不想碰它啊啊啊!
你是黏怪又不是触|手!走开!别黏糊糊的碰我敏感部位!
“哦我吃东西呢空不下手。不然宫渡,你帮他一下?”
宫渡扭过头去,大写的嫌弃脸。
不,渡儿!渡儿你之前不是一向很乖的吗救救为师!卧槽爬到胸口了已经!那黏腻冰凉的触感浑身寒毛都炸起来了啊啊啊!
呜哇脖子!我不想跟你脸对脸亲密接触啊啊啊!
姜前辈,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