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窗边守了一夜, 卢琦醒来时,腰背颈椎有些酸痛。
天微微亮,一垂眸, 她看见拦在自己腰腹上的胳膊。
昨晚是个平安夜, 没有人夜间外出,巨犬也没有再出现。
后半夜她倚着窗户睡着了,露露陪着她, 他们就在墙角待了半夜。
卢琦抬头,露露正挨着窗帘沉睡。
暗弱的天光透过窗户, 涂亮了他半边侧脸。
闭上眼后,青年的五官愈显立体, 也愈显优雅矜贵。他简直不像是自然出生的人,更像是能工巧匠的艺术品。
察觉到卢琦动了, 露露旋即睁眼。
金色的睫翼颤动,半睁的双眼尚未清醒, 没有附上感情色彩,漠然而冷淡。
直到它完全睁开, 倒映出卢琦的面庞,顷刻炽亮,流泻笑意。
他蹭了蹭她的脸,喉结滚动两下, 发出愉悦的喉音:“早上好,我爱你, 卢琦。”
卢琦同样惺忪。
她迟缓地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情,接着就听露露在她耳边说:“刷完牙,我想亲你。”
这一句给卢琦彻底整醒了。
她急忙捂住嘴,复杂地望了眼露露, 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早上嘴巴有味道是正常的;接吻前刷牙是正确的——但也不必柔情似水地把这话说出来。
露露行动力很强,用力蹭了她两下,起身去了卫生间。
他很快出来,跪坐到卢琦面前,唇边泛着笑意,双眸缱绻热烈地凝望她,卢琦微微移开视线。
无由来的,她想到了热烈的鲜花和金色的丝线。
露露扬起下巴,舔舐卢琦的嘴唇。
她愣了下,震惊地反应过来:露露说刷牙居然只是要求自己,而不要求她——
她呆愣的片刻,嘴唇放松。露露倾身,舌尖钻了进去。
他激动地搜刮卢琦的唾液,当气味和感情挂钩,卢琦身上所有味道都令露露沉醉着迷。
从前卢琦不会允许这么肆意的吻,往往他刚舔两下卢琦的上颚,就被推开。
他有了更高的权利,能做从前不能做的事。
露露舔过卢琦的每一颗牙齿,它们可爱极了,颗颗润白,像无害的贝壳,没有一点棱角,只有可爱。
“嗯……”身下传来轻哼,这声音从卢琦的鼻腔径直传入露露的口中,他吞掉了卢琦的声音,甜美得他椎骨酸麻,无意识地轻晃腰肢。
卢琦眼睑半阖,入目就是露露的劲腰。
她眼睛瞬间睁大,溢出心悸的呜咽,这些呜咽悉数被露露吞吃。
他摇晃的幅度更大了,打底上衣堆起几寸,露出两指宽的尾椎,正当中是一截凹陷的美人沟。
英俊得下流。
卢琦脸颊发烫,目光躲闪着不敢多看,却找不到能完全规避的角落。
她索性闭眼,睫毛慌张颤抖。
眼睛闭上后,感官被尽数放大,口中的感觉愈发强烈,那露出来的两指窄腰也不断在卢琦脑中回放。
那份荷尔蒙爆炸的性感,激得她呼吸不畅。
“公狗腰”这三个词强势地闯入脑海。卢琦愈发羞赧,想要脱离这过于刺激的气氛。
她上身后仰,察觉到她想离开,露露迅速伸手抵住她的背,与她更加贴近。
是他太放肆了吗?
他立刻放缓动作,舌尖讨好地、谦卑地勾刮卢琦的上颚,喉间发出示弱的嘤咛。
这完全就是奶狗刻意撒娇的声音。
他已经如此优雅俊美、温柔可爱,怎么能再对她发出这样的声音。
卢琦实在是受不了,快要醉倒在这场蛊惑人心的吻里。
膝盖顶到坚硬的物什,卢琦霍然惊醒,慌忙推搡露露的胸膛。
不、不行,太快了,而且这也不是合适的场地。
露露不想结束,他想要挽留卢琦,他也知道她最喜欢他的哪里。
青年修长的五指覆上了卢琦的手背,他吻着她、牵着她、带着她的手抚揉自己,从前胸一路到腹部,再到人鱼线。
被卢琦抚摸过的地方高兴得战栗,他无法不兴奋,被主人抚摸是狗刻在基因里的乐趣。
某处异常难受,被露露忽视。
他知道对人类来说,触碰生职器很不礼貌,因而他只带着卢琦抚摸她喜欢的地方。
他很乖,他很有礼貌,他是最完美的狗,她可以再多爱他一点。
卢琦脑子乱成一团。
隔着薄薄的打底,她真切感受到了露露惊人的低体脂率。
肌肉随着露露的呼吸不断放松、绷紧,放松时柔软丰满,绷紧时肌线分明。
口腔上颚被露露舔得发痒,卢琦再没了力气。
她软在露露怀里,骨头酥麻。溢出生理泪水的眼角瞥见了露露眼中的笑意。
他得逞似得弯眸,卢琦竟一点儿都不讨厌,她甚至觉得:
小露可爱极了。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
卢琦彻底从困意中清醒。
她掩饰性地翻看昨天写的东西,逃避露露的目光。
露露也在翻看入住手册,他坐在沙发上,半挽袖子,小臂显出结实的肌肉。
卢琦只是扫了一眼,就又想起刚才摸到的触感。
她猛地埋进笔记本里,心跳快得飞起。
一串尖锐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室内的旖旎。
卢琦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露露阴沉地盯向卧室里的座机。他迅速起身,卢琦赶在他之前进了卧室,“我去接。”
打电话来的是吕施安。
“小卢,我刚和妙莹打了电话,你也注意一下,千万不要让她和振毅出来。”
“怎么了吗?”卢琦问。
“……”电话另头沉默了一下,“大家情绪有点激动。你暂时最好也不要出来。”
卢琦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三个狗头人死了两个,心有余悸的房客们嚷嚷着要把剩下的黄振毅也解决了,只是昨天临近门禁,才不得不作罢。
会议室里虽然混乱,可也有很多人看见是她通知田妙莹跑的。
“他们打算把我们怎么样?”卢琦问。
“本来算不上什么问题,但现在情况有些复杂。”
“怎么了,”卢琦敏锐地察觉出了他声音中的颤抖,“发生什么事了?”
“一楼出了点事,”吕施安没有详细回答,“抱歉,我得赶紧走了,你和妙莹千万待在房间里,等情况明朗,我再来通知你。”
卢琦没有再追问,她凝重地应下,“好,你千万小心。”
她马上给田妙莹也打了一通电话,缓解她的紧张。
田妙莹的状态比她预计得好很多,想来是孟教授已经安抚过她了。
挂断电话,卢琦看见露露站在房间门口,他问:“怎么了?”
“一楼好像出了点事,吕医生让我们和妙莹待在房间里。”
“你想去看看吗?”露露问。
卢琦摇头,“他让我不要出门、等他消息,我们先照做吧。”
如果房客的情绪真的非常激动,已然把妙莹振毅和她视为怪物,欲杀之而后快,那么现在一定要避免接触。
卢琦不想起无谓的冲突。
她对着露露愧疚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小露大概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知道她会惹祸上身,所以昨天才不太愿意抱她起来。
露露摇头。
他勾起卢琦的下巴,认真告诉她,“你是最好的小女孩,你要自信,更不用和我道歉,我很乐意执行你的大部分指令。”
卢琦瞄向勾起她下巴的手。这是第二次了。
她真的不是狗,建立自信心不需要通倚靠抬头竖尾。
“什么叫乐意执行我的大部分指令?”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甜言蜜语还这么严谨地给自己留偏差率,你是AI还是狗狗呀。”
露露一怔,移开目光,收回手,“不,我不是狗,我是人。”
卢琦诧异。
她当然知道他是人,那只是个调侃而已。
约莫二十分钟后,吕施安再度打来电话。
他通知卢琦和露露去一楼商业区,所有人都在那里。
听他的语气,似乎房客们的情绪平息了很多。
卢琦和露露从电梯下去,出电梯时,露露照例先卢琦一步迈出。
卢琦发现,露露很喜欢走在人前面,和她上下班的那点路都要保持比她快半个肩膀。
看着小露抢先的步态,卢琦忽然想起很早之前,小露第一次向她表白时说的话——
[我很擅长散步,不会爆冲,会随时配合你的步伐。
如果我走在你前面,那也一定是为了探知危险,我会时刻留意你的情况。]
那时他们不熟,卢琦并不把小露放在心上,这句话就当做玩笑,左耳进右耳出了。
如果不是昨天看见黄振毅拉着田妙莹爆冲、今天露露又抢先走出电梯,卢琦压根不会想起来。
不管怎么想,这句话都很怪异。
露露脚步一顿,敏锐回头,正对上卢琦探究的目光。
她没有料到他突然回头,挽起耳边的发,目光躲闪了一下,“怎么了?”
露露打量着她,旋即微笑,“我在等你出来。”
卢琦迈步,离开了电梯。
腰上忽然一紧,她被露露揽住,他贴着她的鬓角深深嗅闻,“……走吧。”
他嗅到了迟疑、心惊和一点紧张。
露露对卢琦的负面情绪敏感至极。
卢琦敛眸。
再怎么说也太荒谬了。
小露是她早在怪谈之前遇见的,这个酒店也是协会一早就定好的,不可能和他有关系。
往前过了一个拐角,卢琦在商业区看见了人。
酒店内的房客几乎都来了。
两人脚步很轻,可最外围的几个男人猛然回头,惊慌盯了过来,手中还拿着棒球棒、菜刀之类的的武器。
他们的姿态不像是训练有素的警觉,更像是惊弓之鸟,受不了一点风吹草动。
看见卢琦和露露,人们面色复杂地审视了他们几番,到底也还是没说什么,大约是被吕施安或是谁做了思想工作。
“小卢!”吕施安望见了她,招了招手,“这边!”
她朝他走去,又听见他喊,“小心,有尸体。”
卢琦顿住。
有了吕施安的提醒,她深深呼吸,在空中闻到了味道。
作为医生,她很熟悉这股气味。
人群让开,随着前进,那气味越来越浓,哪怕是冬天也强烈浓郁。
当卢琦走到最前面,眼前的场景令她瞳孔骤缩。
残肢遍地。
大滩血液从前方便利店和面包店里淌出,一路染红走道。
透过玻璃墙,便利店和面包店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每一具都被开膛破肚。
尸体的脏器和肠子半搭在外,不大的两间店面四壁溅了血,如同惊悚地无声呼救,触目惊心。
“还好吗?”吕施安挨着卢琦。
卢琦摇头,她脸色发白,可睁大了眼睛,逼自己观察尸体和周围细节。
“是……”她动了动嘴唇,出口的声音沙哑发颤,“是昨天没来开会的五个人?”
吕施安沉重点头。
搂在卢琦腰上的手臂愈用了两分力。
两间商铺的收银台后,店员旁若无事站在那里,察觉卢琦的目光,他们转过头来,隔着墙冲她微笑。
一模一样的微笑,一模一样的眼睛,瞳仁巨大,几乎看不见眼白,就像是——
卢琦抬眸,缓缓望向搂着她的露露。
他担忧地凝望她,圆眼漆黑,瞳仁较之常人更大,黑洞洞地倒映出她青白的面色——
作者有话说:露露:她想杀我,那我不告诉她了,我可以一辈子瞒着她,永远以人类的身份陪伴她。
八小时过去
卢琦:你是狗吧?
呜呜呜我们的几个小时,却是小狗的一辈子(?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疯犬酒店
“地狱……”人群中传来微弱的喃喃, 随即爆发为哭嚎,“我受不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一个脸色青黑的瘦弱男人崩溃地跑了出去。
“别冲动!”谢云追过去,“乱跑会出事的!”
男人没有理会, 猛按电梯键去了地下车库。
谢云被挡在合上的电梯门外。
他按了两下按键没能开门, 果断冲向安全通道,走楼梯去地下。
刚到地下,一串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伴随男人的尖叫:“走开!走开!”
谢云一咯噔,立马猜出男人遇到了什么。
“不要!”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高声制止,“别赶车上的狗!”
晚了。
他刚看见一辆斜在道上的车, 车内就响起男人惊恐至极的嚎叫。
噗嗤——
前挡风玻璃上绽开一朵血花,血如幕布一般缓缓滑落, 涂红半边挡风玻璃。
谢云呼吸颤抖,僵硬着后退。
他退了两步, 转身狂跑。
不是所有人能时刻保持清醒理智,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用心去记那些莫名其妙的规则。
谢云按开电梯, 进入梯厢,转身就看见远处摇摇晃晃跟来的年轻男人。
他——它顶着柴犬脑袋,还有点懵,像是没有理清状况, 随着本能朝人靠近。
谢云下意识要按回房间的楼层,转念想起了还聚集在一楼的人群。
咬了咬牙, 他最终还是按下一楼,没有直接回房。
电梯打开,谢云冲去安全通道,把门紧紧关上。
他想把大厅的沙发拖过来挡住门, 又发现挡住一楼的门毫无意义,整个酒店近30层,每一层都有出入口。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堵门,还是快点通知大家要紧。
谢云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商铺方向跑,远远就扯着嗓子喊:“有人变成怪物了!大家快跑!”
卢琦正在扎发。
作为人群中为数不多的医生——哪怕是兽医,她和吕施安以及其他两名参加医学培训的同行,也决定进店做一次尸检。
听见谢云的声音,人群懵了片刻,旋即炸开——
不需要他的通知,众人回头,就见一只柴犬人跟着谢云身后,朝这边兴奋跑来。
柴犬人的速度远超谢云,眼见距离缩短,人群惊叫着,鸟兽四散。
“先走!”吕施安当机立断。
卢琦被人潮推搡,被露露拉着跑了两步,混乱的人群之中,她扭头,看见谢云冷汗淋漓,距离柴犬不到二十米。
他前面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
丈夫搀着妻子,惊恐地回顾后面的狗头人,妻子拼了命地跑,两人脖子上戴着根奇怪的项链,松松散散,串了稀疏的珍珠,像是把一条完整的珍珠链分成了两串。
所有人都在逃命,他们得活下去,哪怕身处这荒诞离奇的超自然世界,他们也必须活下去。
他们有活下去的意义。
卢琦骤然从露露手中挣脱,逆着人群而行。
她快步走着,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那条铂金项链,反手系起。
有人从她身前跑去,在看见对方手里拿了把护身的网球拍后,卢琦放弃了佩戴项链。
她将项链握在掌心,夺过对方的网球拍,“抱歉,借用。”随后脚步扩大,由走变跑,奔向谢云。
“小卢!”吕施安跑出一段,回头赫然看见卢琦逆行的场景。
谢云惊诧地看着朝自己跑来的女孩,“跑!跑啊!”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过来,她是来帮他的?凭她瘦弱的身体能做什么?
他们接近了,谢云伸手想要拉扯卢琦带她一起跑,被她绕开。
露露目色沉沉地盯着卢琦,随后朝她追去。
视野之内有了更近的人类,柴犬兴奋无比。
它扑向卢琦,卢琦倏地抬起网球拍挡在它嘴前。
被网格阻挡,柴犬愣了下。
它没有马上进行第二次扑跃,而是站在原地,鼻子翕动,犹疑踟蹰,仿佛有点不确定。
卢琦纳闷,难道狗头人还会挑选主人?
它这幅样子,好像对她不太满意。
柴犬没有纠结太久,很快下定决心:它要卢琦。
它再次蓄力,自侧翼冲向卢琦,卢琦双手抵着网拍,后撤一步,稳住重心。
哐——
巨大的冲击力把卢琦撞得退了数步,湿润的狗鼻、腥臭的狗嘴近在咫尺,隔着纤细的网丝,卢琦清楚地看见了柴犬口中的利齿和亢奋到粉红的眼白。
恐怖的力气。
柴犬扭着头,想把脖子和卢琦贴在一起,可被网球拍挡住,不能得逞。
它立刻后退,换了其他角度扑袭。
好在它只是狗,不是虫,动作不至于快得看不清,卢琦能够及时格挡。这一扑力道更甚之前,撞得她双臂震痛,虎口麻痹。
她被扑去一旁,背抵着玻璃墙,玻璃之后是备开肠破肚的尸体。
卢琦死死抓握着网球拍,尽可能平稳呼吸。
远处的吕施安被人群推挤着,吃力高呼卢琦的名字,不远处的谢云也停止了逃跑,震惊地望了过来。
卢琦默念着规则三[宠物狗是人类忠实的伙伴]和规则五[宠物狗是友好的,请不要伤害它们]。
或许戴上项链,成为它们眼中的“狗”,能免去被扑;
但同为狗的情况下,卢琦的体格远小于对方,这对牵制很不有利。
亢奋状态下的柴犬极有可能攻击弱小的同类。
在体格、力量、速度皆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卢琦唯一拥有的优势,就是“人类”的身份。
有两条规则都提到宠物狗对人是友好的,姑且可以假设,作为宠物预备役的狗头人并非红色危险级的恶犬。
而一条普通狗的认知里,人类的地位天然高于它——这是长期驯化后,刻进狗基因里的认知。
在发现合适的“武器”后,卢琦放弃了项链。
“瘦弱的女人”这一身份,比“小狗”更具优势,即便是幼儿园的孩子,亦有成为狗群领袖的可能性。
狗是没有耐心的动物,一直得不到回应和反馈,自讨没趣的它们会冷静下来。
卢琦用球拍挡在脖子前,抵抗扑向自己的柴犬。她在心中默数,短则十分钟,多则二十分钟,这条狗一定可以冷静。
就算她的推论全部错误,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身边多了条狗,加入田妙莹。
二十分钟,她需要撑过二十分钟。
男人的身躯猛然扑来,卢琦指尖一颤,在抬眸触及到柴犬脑袋后,身体又恢复正常。
一旦偏移视线,看见男人的身体,她的大脑就一片空白,徒留恐惧。
这是狗、这是狗……
卢琦紧握球拍,一遍遍告诫自己。
要真是个男人,可不会这么傻傻地横冲直撞,只要抓着她的腰或腿,往地上一翻,她就站不起来了。
但从昨天会议上黄振毅傻乎乎的爆冲方式来看,狗头人只具备狗的本能,不太擅长运用人类的抓握能力。
对着毛茸茸的柴犬脑袋,身体对男性的恐惧磨灭了许多,卢琦甚至有心情想——还好是狗,不是猫。
猫咪不仅擅长体术,且懂得隐藏、伏击。
换作猫头人,绝不会像狗一样,追逐猎物时咋咋呼呼发出声响。
它们会借助遮挡物;会伏在高处,静静等待人类从下方通过。在被扑倒之前,人类十有八.九发现不了它们。
这么一想,狗狗怪谈比猫咪怪谈友善太多。
球拍第五次挡住柴犬时,卢琦瞥见了站在对面的露露。
越过柴犬的高竖的耳朵,她看见露露悲伤的目光。
悲伤?
不是错愕,不是生气,不是焦急,而是悲伤?
卢琦愣了下,下一刻,露露奔了过来,速度惊人地扑上柴的后背,一手抓着它脑袋上的毛,一手扣住柴犬后颈,猛地将它砸去地上。
咚的一声重响,柴犬五体投地。
露露骑乘在它背部,双手压着柴犬的狗头,对卢琦扬了扬下巴。
卢琦喘息着撤下网球拍。
她看懂了小露的眼神,那个眼神传达出明确的信息——“你先走”。
像是她成年前的冬夜,露露咬住高个子男人后,回头看她的那一眼。
不同的是,露露的眼神是决绝的,而青年的目光从容不迫,似乎相当有自信自己能够制服一个怪物。
柴犬扭动着,脆弱的腰和脖子都被压制住,无法挣脱丝毫。
人群稍散,吕施安和回过神的谢云跑了过来想要帮忙,却发现露露一个人就稳稳控住了狗头人,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卢琦气喘吁吁,“我去找绳子。”
“那里有家户外店,”露露下巴指了指斜对面,“我口袋里有现金,卢琦,你来拿。”
“现金?”他这时候居然还记得付钱。
“……”露露欲言又止,很快对她笑了下,“买东西不付钱,总不是件好事。商店里死了人,也许是有什么规则,多注意点没坏处。”
卢琦上下扫视过露露岔开腿的骑乘姿势,和他在医院压制赵飞鹏的姿态一样。
她朝他走去,伸手摸进他的口袋,“我马上回来。”
“我和你去。”吕施安说。
两人往户外店跑,卢琦攥着纸币,想起昨天喝奶茶时,她扫码发现没有网络,露露立刻拿出了现金。
这个年代,居然有年轻人随身携带现金。
要说是他有国外背景,露露又没有携带钱包和卡的习惯。
卢琦买了一捆登山绳,交易很顺利,他们没有被店员开膛——虽然还不确定五名死者是不是被店员杀害的。
折返途中,远远的,卢琦又看见了露露压制柴犬的姿势。
从远处看更加明显。
非常别扭的姿势,他双腿岔开骑在柴犬腰上,两条腿太长,委屈地弯折起来,形成一个标准的日式少女坐。
这个姿势不方便起身,遇到突发状况很难快速应对,人类自后方的压制姿势,通常采用蹲姿。
但如果以狗的视角,这就不是娇俏的少女坐,而是压制时惯用的骑乘。
青年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卢琦眼前。
她手里握着结实的登山绳,眸光晦涩地打量了他几眼。
片刻,卢琦绕过露露,走去他身前。
她蹲下来,把登山绳套过柴犬的脖颈,又将它的双手反剪捆住。
柴犬挣扎吠叫着,发现怎么也逃不走后,吠吼就变成了求饶的嘤嘤。
“现在怎么办?”几人面面相觑,事发突然,谁也没想过会抓获一只狗头怪。
“找间空房安置它吧。”卢琦说,“要不就关在我们那边?”
“不!不可以卢琦!”露露坚决反对,疾声道,“空房间很多,没必要进我们的房间!”
那是他和卢琦的房间!
连已知规则都不能遵守的蠢货,怎么能进他们的房间!
“放在眼皮底子下才最安全。”卢琦伸手,摸了柴犬的脑袋,又捏了捏它的耳尖,“而且,还挺可爱的,这品相看着不便宜。”
刚从狗嘴逃生就能说出可爱这种话,两个男人对卢琦的心态肃然起敬。
露露睁眸,他死死克制住皱鼻呲牙的冲动,冷冽地瞋视柴犬,“可爱?它只是头无礼的怪物。”
卢琦叹息。
“好吧,那我们问问前台,能不能再开间房安置它。”
几人去了大厅,露露单手拽着柴犬后脑的项圈,嫌弃又厌恶地睨视它,防止它扑向卢琦,把她变成它的主人。
听完诉求,前台接待歪着头,“您的意思是,您抓到了没有主人的宠物狗,想找地方安置它吗?”
“……算是吧。”
前台笑道,“抱歉,我们不能为了一只狗开房。您可以把它交给我们,我们会尽力寻找主人。”
卢琦蹙眉,“如果找不到呢?”
前台温柔地说:“根据《流浪动物法案》,三天内没有人领养的宠物,需要进行人道销毁。”
“三天?”卢琦一惊,法案规定的明明是两年。
她回头,看着拎着柴犬的露露,他脸色差到极点,在柴犬哼唧时,不耐烦地收紧了它的项圈,勒得柴犬嘤嘤尖叫。
卢琦知道狗不擅长隐藏情绪,耐心也很差。
但两年变成了三天……设定这个规则的领主,耐心也太差了。
“好的,谢谢,我们再考虑下。”
“不客气。”前台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小露…”四人聚在一起,卢琦刚开了个头,露露便幽怨地盯着她。
“太危险了卢琦,”他反对,“房间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不能出现不稳定因素。”
“关在另间卧室的露台上好么?”卢琦说,“我们把露台门和房间门都锁死。你单手就能控住它,说明它没那么危险。”
露露连连摇头,甚至轻跺了下脚,又急又气。
房间是他和卢琦最私密的领地,露露不愿意有其他气味混进去——他嫌恶地睇着柴犬朝前竖起的立耳:
还是这么粗鲁、野蛮,没有教养的雄性臭味!
柴犬那双无时无刻朝前竖立的耳朵在露露眼中无疑是猖狂的挑衅,他控制着自己发痒的爪牙和压制对方的冲动,试着用人类的思维劝说卢琦,“它会排泄。拉在露台上,气味可能引来危险;要是让它进来上厕所,就得频繁和它接触,风险太大。”
卢琦一噎。
这倒是个痛点。养一只大型动物没有那么简单。
露露强烈反对,而吕施安和谢云的房间既没有隔离条件,他们恐怕也没有控制住狗头人的能耐。
吕施安沉吟,“先绑在会议室吧,找大家商量一下,让男人们分组,轮流看守它。”
“可以。”向来不爱参加讨论的露露难得开了口。
谢云也道,“我没有意见。”
他们没有立刻去会议室,而是带着狗头人先去谢云的房间,看看有多少人愿意参与守狗计划。
“随便坐吧。”谢云分到的是普通标间,“本来还有一个人的,第一天下午就走了。”
至于对方的结果,他推了下眼镜,没有往下说,转而拿起座机话筒,“还不清楚其他人是不是都回房了,我试下能不能打通。”
电话只有一台,三人站在房里,等谢云给名单上青壮年男性依次打电话说明情况。
在刚死人的时候召集人过来看守一个怪物并不容易,谢云好说歹说才凑到九个人。
“算上我们仨,正好四人一波。”他对几人颔首致意,“排除门禁的六个半小时,六小时一组。”
“有点太浪费人力了。”吕施安道。
“人少了,不安全,也没那个胆子。”谢云也无奈,“头几天,稳妥点吧。要是它真的没有那么危险,后面就放在会议室,送个饭就行。”
他们讨论着人员安排,卢琦余光瞟了几眼垂头丧气的柴犬。
她打断他们的对话,“不好意思,我能借用下卫生间吗。”
“当然可以。”谢云欣然同意,露露却蹙了蹙眉。
卢琦要把她的排泄物留在这里、要在雄性的地盘留下那么香的标记,他心生烦闷,可也不能让卢琦忍着。
要是卢琦能给他就好了,他很乐意品尝那些经过她温暖身体的食物。
露露幽怨遗憾,他现在是人,优秀的人类是不该提出这样的请求的。
卢琦放下网球拍,进了洗手间。
露露耳尖颤了下,捕获嗅到她紧张的情绪。
他于是移了几步,把厕所门严严实实挡住。
卢琦在卫生间里走了几圈,打开水龙头,默数三十后洗了把脸,在水声中拿出了那条细细的铂金项链。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卢琦眸色明明灭灭。
真的会是她猜想的那样么……那未免有些太过离奇。
可如果真的是,她该怎么办……不,现在还不是想后续的时候,得先多验证几次,也许、也许只是她想多了。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为了让小露看见她戴了项链,她特地穿了低领毛衣,这下根本藏不住。
关了水龙头,卢琦意识到这些刻意制造的声音画蛇添足了。
出来时,吕施安和谢云的讨论也告一段落。
“刚才真是多谢了。”谢云对着卢琦笑笑,“你冲过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也太勇猛了。”
卢琦浅淡地笑了下。
她并不勇敢,和其他人相比,她只是没什么顾虑牵绊而已。
不该如此……卢琦蹙眉,扫了眼挡在自己身前的青年。
几人把狗头人捆去会议室安全门的把手上。
为弥补刚才没有帮上忙的遗憾,吕施安和谢云主动留下担任第一批“看狗人”。
其他九个“看狗人”陆续到场,十来个一米七五往上的汉子往那一站,把本就瘦弱的柴犬衬得更加可怜,一时分不出谁才是邪恶势力。
听了谢云和吕施安的阐述,九位大哥错愕地打量卢琦和露露,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卢琦身上瞟,根本不相信这么文弱的姑娘敢一个人冲到狗头怪前,和人家对刚。
卢琦低头。
她知道那些目光没有恶意,可无法抑制内心深处的恐惧。
这种恐惧深入骨髓,每一次出现都加强一次记忆,让她对男性愈发恐惧。
“我们先走了。”她微若蚊吟地挤出声音,最后蹲下来,想要摸摸柴犬脑袋告别。
手刚刚搭上去,蔫巴巴的柴犬霍然挣扎起来,发出愤怒的吠叫。
“小心!”
在旁边大哥的提醒声中,露露蓦地上前,挤开卢琦、挡在柴犬之前,居高临下地嗔视它,露出一侧犬齿。
柴犬挺立的耳朵折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卢琦拉了拉露露,示意自己没事,又对吕施安和谢云点头致意,离开了会议室。
露露有点烦躁,冥冥之中,事情的走向似乎在往他不喜欢的方向驰去。
回去的路上格外沉默。
卢琦盯着自己和露露的脚步,露露的鞋子始终超出她三寸,她放慢步伐,露露便也走得慢些;她加快速度,露露便走得快些。
他在配合她调整速度。
“死的那五个人,”卢琦盯着两人的鞋子,忽然开口,“四个是两两一组的房客,剩下那一位,同房的人已经走了。”
露露附和,轻轻“嗯”了一声。
卢琦自言自语般:“这下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去商店,也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露露嘴角微扬,旋即偏头,吻了吻卢琦的鬓角,“别担心卢琦,我会保护你,你永远不会变成他们那样。”
卢琦两手垂在身侧,方才抓握网球拍用了太多力气,现在十指控制不住地打颤。
“你戴上了项链。”
突兀的话语令卢琦定在原地。
她抬眸,露露歪着头看她,漆黑的瞳孔里盛了笑意:“你什么时候戴上的?你喜欢戴项链?”
卢琦定住心神,抚着项链,“我没有力气再对付一只狗了,以防万一,先戴着吧。”
“戴上后那些狗确实分不清。”露露称赞,“你做得很对。”
卢琦胡乱地应了一声,心神不宁。
进房间时,她骤然迈步,抢在露露之前进门,第一时间拿起入住手册。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没有多出新的内容。
第五页和第七页之间,依旧空白。
卢琦摸了摸脖子上的银白细链。
“你急着看什么?”温柔的嗓音从她颈侧传来,卢琦蓦地合上手册。
温凉的气息笼罩了她,露露双臂自后撑住桌沿,把她圈在身下,目光随她一起看向了那本入住手册。
她不动声色地把手册放回桌上,“我在想……死了人后,会不会更新商店相关的内容。可惜,没有。”
露露盯着被卢琦推开的手册,片刻,他舔吻卢琦的唇角,“别再想了卢琦,你今天已经很累了。”
湿滑黏腻的触感爬过卢琦的嘴唇,她哆嗦了一下,顺着露露的话,“嗯……你也辛苦了,今天多亏有你在。”
撑在桌子上的双臂倏尔圈住了她的腰。
露露垂头,埋在卢琦的颈窝。
“今天很危险。”青年的声音迟缓黯然,“卢琦,你要优先保护好自己,我也总会有…保护不了你的时候。你一定要爱护好自己。”
卢琦睁眸。
纷繁复杂的思绪尚未厘清,乱麻无序的情感里,她迷惘地眼鼻皆酸。
错综混乱之中,她耳边再度响起青年微凉的嗓音:“为什么要摸它?”
“什么?”
“为什么你要摸那条狗。”露露探究偏头,“你摸了它,两次。戴上项链后又摸了一次。”
他紧紧抱着她,鼻尖抵着她的唇角,在最近的地方嗅闻她的呼吸。
“卢琦,你刚刚,在做什么?”
卢琦艰涩地吞咽了口唾沫。
这样近的距离下,即便是吞咽这种微小的动作,都无法逃过露露的感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金毛寻回猎犬,是军警用犬青睐的犬种之一——
作者有话说:【他嫌恶地睇着柴犬天生朝前竖起的耳朵:
还是这么粗鲁、野蛮,没有教养的雄性臭味!】
柴犬是立耳,狗在兴奋紧张、攻击状态下,耳朵会朝前竖立。
这种长相在狗眼中,相当于你好端端在路上走,忽然一个满脸横肉、龇牙咧嘴大哥对你吼:“来干架啊!我揍死你!”
而露露是柔软的垂耳,非常礼貌,混了查理王犬的基因,他的垂耳比普通金毛还要长。那么他在狗眼里就是——
金发双马尾!
(但不是败犬,是胜犬)
所以露露听见的内容这样的↓
卢琦:我要让这个满脸横肉、龇牙咧嘴、随时随地大吼:“来干架啊!我揍死你!”的大哥住进我们房间,每天在我们家里拉屎撒尿,说不定我还会摸摸它、亲亲它、管它叫心肝宝贝。
露露:不!不可以!!!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疯犬酒店
天空飘起了细雨。
卢琦撑着伞, 从医院往出租屋走。
她走过天桥,两边稀稀拉拉摆着小摊,尾段的路灯坏了一盏, 卢琦经过时, 听见了迟缓苍老的呼唤:
“姑娘。”
她驻足扭头,看见路边支着一张折叠小桌,桌后坐着个打伞的老人。
他的摊位正在坏掉的路灯下, 是前后两盏灯未能照亮的暗处。
“姑娘。”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你养过狗么。”
卢琦一怔。
老人的上半张脸隐在伞下, 声音像是砂纸相互摩擦:“它吞噬了你周围所有兽灵,二魂四魄满足不了它了, 你要小心。”
卢琦瞳孔微缩。
“嗬……!”她霍然睁眼,从崩塌的梦境中抽离。
身上有些黏腻, 后背和胸口汗湿了一片。
被子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卢琦平复着剧烈跳动的心脏, 一转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圆眸。
青年担忧着, 亲吻她潮湿的鬓发,“做噩梦了吗宝贝。”
卢琦直勾勾地盯着他,露露不解地偏头。
她依旧盯着他,露露眸光微闪, 避开了她的对视,低头为她铺了铺皱缩的被子, 没有触碰到她。
卢琦想,他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狗狗安定动作。
狗不擅长隐藏,一旦将露露和“狗”联系起来,就能发现, 他实在有太多破绽。
“怎么了?”露露无意义地整理了一会儿被子,见卢琦还在盯他,于是趴下,侧躺着面朝她,“你要摸摸我吗?”
他轻柔地对她眨眼,金色的睫羽宛若黄蝶振翅,配上温柔如水的嗓音——把这些动作套入狗后,气氛就不再旖旎,他只是想表达友善。
卢琦一直以为露露情史丰富,撩过不少女人,原来一大半是她自作多情,用人的思维曲解了他的意思。
她转过身,背对着露露蜷缩起来。
露露一愣,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了下卢琦的肩。
“卢琦……”他无措地唤她。
卢琦提起被子,挡开他的手。
早上回来后,露露抱住了她——亦或者该说,压制住了她。
“你摸了它,两次。戴上项链后又摸了一次。” 他抵着她的脸颊,不放过她一丝表情,“为什么你要摸那条狗,卢琦?”
他发现了。
手册上的空白页,是在黄振毅变成狗之后出现的。
那只萨摩耶本该咬田妙莹,却在田妙莹戴上项链后转移了目标。
一定有一条关于项链的规则。
卢琦戴上项链后,又试了一次。
果不其然,被她捏耳朵都无所谓的柴犬,在她戴上项链后,稍碰了下头,就愤怒地大吼。
对狗而言,被人摸头是奖励,被同类摸头,则是羞辱。
小露,从未摸过她的头。
卢琦已经解锁了项链的用法,可手册依旧没有更新规则。
这是怪谈限定的重要内容,手册不该不显示,除非——它被刻意抹去了。
那一页空白,委实突兀。
“这有什么好问的?它那么可爱,摸一下怎么了?”卢琦奋力从露露怀中挣脱。
大脑太过混乱,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我累了,”她逃避地走向卧室,“我要睡一会儿。”
然后,就有了那个梦。
卢琦背对着露露躺着,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有些沉闷,“小露,死了那么多人……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露露试图触碰她的手停在半空。
“为什么他们会死……”卢琦愈往被子里缩去,“为什么是狗……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开了犬类培训、是我们惊扰了什么犬神、是我害他们死的么。”
“不,你没有害死他们!”露露欺身,扒拉她的手臂,焦急地去看她的表情,“你没有害人。我保证!”
卢琦埋在被子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露露太过敏锐,她怕他从自己的表情里看出端倪。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双手掩面,喑哑开腔,“内脏和肠子都流出来了……那是动物撕咬的伤口。他们死了!不得好死!他们的家人朋友还在等他们过年,他们死了!他们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只是想试探,可话出了口,情绪亦溃了提。
卢琦想要相信小露,就算他真的不是人,也未必就和这个怪谈有关系。
酒店是协会定的、小露是很早就出现的。
如果露露能变成人,那其他狗当然也可以,这座酒店应该是其他狗妖布的局,和露露没有关系。
可万一呢……
卢琦不受控制地想:万一,真的是露露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便无地自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无辜的受害者。
露露拉下卢琦掩面的手,对上她潮红濡湿的脸。
她紧紧盯着露露,一字一句问他:“我们,害死人了吗?”
露露撇头,被卢琦一把捧住脸,她近距离盯着他、加重语气:“回答我!我们害死人了吗露露!”
“不、没。”露露慌张否认,“……没有!”
那些人没有死,他们只是离开了怪谈。
当露露需要的时候,整个酒店的声音都可以收入耳内。
他平常不会这么做,嘈杂的陌生声音会盖过卢琦,让他听不见她轻柔美丽的嗓音。
那天打电话召集人时,他选出了声音最迟疑的五人。
他打电话通知他们,接下来整个酒店的食物会被管控,劝他们趁着没人的时候收集物资。
在所有人待在会议室的时候,五人果然前往了商业区抢购。
没有信号,手机无法付款。
他们在没有付钱的情况下想带食物离开,自然就被店员和保安收拾。
借由五人的尸体,露露不仅得到了其他人大量的负面情绪,也剔除了五个多疑的不友善分子。
他计划剔除所有男人,一边利用死人收割能量,一边把这里打造成女性和狗的家园。
“真的没有害死人?”
“真的没有。”露露很肯定他们没有“死”。
卢琦狠狠松了口气。
不是就好。
狗不擅长隐藏情绪,她愿意相信露露没有说谎。
卢琦不知道别的狗妖是什么样,但露露只是刚满十岁的小狗,即便变成了人,也保留了大量狗的行为习惯,他依旧在用“狗”的思维模式思考,而作为一只狗,他可能会伤人杀人,但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启如此残虐的恶作剧。
动物的攻击只为两点,自卫或是争夺资源。
这般戏谑的怪谈一定不是露露做的,一定是别的犬妖、那类活了几十上百年心态扭曲的妖物。
卢琦如释重负,接下来要不要和露露开诚布公,也值得仔细考量。
说到底,她还不确定小露到底是不是她的露露。
如果到头来发现,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妄想,卢琦恐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可如果他真的是露露,那他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会变成人?
在卢琦放弃高考、四处求神的那段时间里,她所了解的各宗各派,都有一个共同认知——
亡魂驻留,必有冤煞。
露露一生饱受病魔折磨,死也是横死。它有足够的理由怨恨。
它滞留在这世上,一定有所执念。
它想要做什么?想要得到什么?现在的它对人类是什么态度?
它痛苦吗,它对她又是怎么想的……
它真的,是她的露露么……
她记不得自己迈过多少高槛、跪过多少神佛,数不清喝了多少灰水、请了多少符咒。
没有用、全都无用!
逝者已矣,再也回不到她身边。
可现在,这个酷似露露的青年奇迹般出现在了她面前。
真的是它?她的露露真的回来了吗……
卢琦战栗凝望面前的青年。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试图舔舐她脸上的泪,却又察觉到卢琦身上类似生气的情绪,不敢轻易靠近。
卢琦敛眸。
不管露露恨不恨她、怨不怨她,都无所谓了。
它因她而死,想索命也在情理之中;
她在世上并无留恋,它就是她最后的家人,如果她的死亡能令露露解脱,卢琦不介意跟他走。
反正,她的父母也在那边的世界;她早晚也是要过去的。
想通这一点,卢琦对待露露,就像是对待这座怪谈一样,再无心理枷锁。
她抬手,试探着落在了露露头上。
变成人的露露,和她成为了同类。
对成年公狗而言,被同类压住头是极不礼貌的挑衅。
那只柴犬便是如此,被戴上项链的卢琦触碰头部,气得差点没跳起来锁喉。
卢琦不确定,这个以前露露最喜欢的动作,会不会因为身份的转变而行不通。
纤细的指尖落在了青年的金发上。
霎时间,露露眉眼舒展,绽放出优雅温和的笑。
“你原谅我了?”他很高兴地问。
卢琦疑惑,“我……没有怪过你呀。”
“嗯。”露露对原因并不纠结,他向前俯身,让卢琦更方便地抚摸自己。
他只要确定卢琦的情绪平和、卢琦不讨厌他这两件事就好。
“这是你第一次摸我的头,”他邀请她,“可以更用力一点。”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卢琦五味杂陈,涩然勾唇,“只有小狗才喜欢被摸头。”
手下的身体顿时僵硬,片刻,露露故作轻松道:“这不代表什么,猫也喜欢。”
卢琦愣住,旋即扑哧了笑出来,啼笑皆非。
这也太欲盖弥彰了。
这个小笨蛋……那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只单纯的小狗,是她认识的露露。
露露诧异抬头,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取悦到她。
卢琦道,“你以前和我提过,想让我叫你的名字。”
那是刚交往时的事了,露露点头。
“露露。”
露露一怔。
无由来的一声呼唤,他痴怔地望着卢琦,察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卢琦看他的眼神变了,她喊他名字时的口吻也变了。
她对他的感情由拘束生涩变得柔软、馥郁,如同沾着雨露的粉团蔷薇,伸出来的每一花瓣都殊丽娇嫩。
“为什么、为什么?”他欢喜得不能自己,搂着卢琦的肩膀,舔吻她的下颌、嘴唇,“因为我让你摸头?还是你喜欢我说‘猫’?”
他殷切举动令她鼻尖酸麻。
是她害他丢了命,被人活活打死,他该恨她才对。
为什么她从他眼里看不见丝毫阴霾?
为什么他还能这般热忱喜悦?
为什么他还愿意留在她身边,守着她、爱着她?
卢琦敛眸,按捺满心酸楚,故作轻松地沉吟,“嗯……我觉得你说‘猫’的时候很可爱,要是你能咪咪叫,就更可爱了。”
她知道现在不是捉弄露露的时候,心情尚未平复,有很多事情堆积心底需要向露露确认:
他到底有什么执念?他对这个怪谈是怎么想的?他们现在算什么?他难受吗?他害怕吗?他怨恨吗?
可当露露雀跃地注视她时,卢琦霎时觉得,不必追究。
只要他还在,一切就不必深究。
她恍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露露对自己有着致命吸引力,能让她在早上才死过人的餐厅里,忘我地沉醉在他的吻中——
那不是异性间的性吸引,而是狗狗荷尔蒙。
当人和狗亲密互动时,双方的荷尔蒙会为对方催生出多巴胺和催产素。
沉醉的不只是她,狗没有“接吻”概念,可在荷尔蒙的吸引下,露露本能地追寻最为亲密的接触,无师自通。
这股荷尔蒙在此时又一次蹿升。
几分钟前,她的心中充斥悲伤与痛苦,而仅仅在露露的注视下,她的心情便慢慢平复,不自禁被他的笑容感染,也想笑、也想变得高兴起来。
“猫?你喜欢我像猫一样?”露露偏头看着她。
这是对指令不确定的观察动作。
卢琦轻咳,觉得自己有点幼稚,“我只是随便说的而已。”
“我当然可以像猫一样。”露露弯眸。
他仰躺下来,收着四肢,扭腰看着卢琦,把眼睛睁圆,喉咙里发出“咪呜咪呜”的撒娇。
卢琦愣住,掩唇嗌笑,“一点也不像,身体太硬了,这是狗狗的撒娇。”
她又笑了。露露痴醉地望着她的笑靥,“那是这样吗?”
他跪在地上,双臂前伸,塌腰翘臀,做了个猫伸懒腰的动作。
以瑜伽猫式来评判,他做得还算标准,卢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观察了会儿,恍然大悟,“不对不对,你的表情太开心了,这明明是狗狗的邀玩动作。”
露露想了下,四肢收起来,窝在床上,扭头看向卢琦。
“这什么呀,乌龟吗?”卢琦笑了出声,“你的手脚太长太硬了,做不了猫猫揣手。”
“嗯?”露露跪立起来,茫然困惑,“不对?”
“不对,”卢琦膝行往前,对露露说,“猫猫撒娇应该是这样——”
她抬手,轻轻搭上了露露的小臂。
她很轻地触碰,又很快收回。发现露露没有反应,又轻柔地碰了碰他。
两次、三次,得不到反馈的她回头舔了舔胳膊,端庄地坐着,蹙着眉,眼巴巴地望着露露。
露露理解这个动作,这是猫狗共同的邀玩举动。
但每个狗都有自己的社交偏好,露露不太欣赏这种邀玩方式。
一上来就触碰别人身体的狗通常轻浮粗鲁,他不屑于和这种狗往来,有辱他的身份。
但当卢琦这样触碰他时,露露的心都要化了。
她真是优雅极了,露露想,连这种冒昧的触碰,都能做得礼貌含蓄,她实在是天生的贵族。
他真想含住那根可爱的手指,用唾液标记它、用牙齿轻咬它,让它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卢琦,她真是完美得闪闪发光。
得不到回应,卢琦有了别的动作。
她跪爬着,塌腰倾身,头顶从露露的下巴蹭过。
露露受惊般猛地仰头。这太不礼貌了,他从没有把下巴压在卢琦头上过。
卢琦却没有停止,她从他下巴左侧蹭到右侧,又从右侧蹭回左侧。
温暖的软发顶着露露的下巴,水蛇般来回研磨。
她一边蹭,一边发出幽怨而可怜的猫咪呜咽。
即便是露露不是猫,都能通过她的声音理解到这一动作的意图——
她在撒娇。
她在说:理理我,好不好。
露露喉结滚动。
他第一次发现猫也没有那么蠢——不,猫依旧愚蠢,美好的只是卢琦而已。
“你对猫很了解,”他后知后觉地有些低落,“你更喜欢猫吗?”
“嗯……猫狗都一样吧,”卢琦变回了人,“对于养宠物的人来说,最好的永远是自家宝贝。”
露露的眼睛亮了。
卢琦忍俊不禁,“我对狗也很了解啊。”
她双手撑着柔软的床,开始绕着露露转圈,逆时针转完,绕回来顺时针转,一边不时嗅闻他的身体。
按理她是该嗅闻露露的什直器的,但卢琦还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
也不需要她嗅闻什直器,在卢琦转了一个来回后,露露马上悄悄直起了背。
他不确定卢琦在观察什么,于是尽量让自己显得高大强壮、体态优美。
他有了反应,卢琦马上退开。
膝盖为轴,她在他面前笨拙地转了一圈。
露露一开始不理解这什么动作,努力联想后,他睁大眼睛,笑得吐出了舌尖。
真是太可爱了——只有最可爱的小女孩,才能把旋转跳跃做得像蠕虫蠕动一样可爱!
在卢琦准备俯下身体、降低重心前,露露已然趴下,先一步作出邀玩姿态。
卢琦又好笑又无奈。
明明露露的表现一直非常明显,可如果不是进入超自然世界,她恐怕永远不会把露露和狗联想起来。
擅长审讯别人的小狗,自己也是个容易被审讯的笨蛋。
根据游戏规则,先俯身邀玩的狗充当猎物。
卢琦接受露露的邀玩,朝他扑了过去。
没抓到,他灵敏地跳下床。
卢琦站在床上伸手抓他,他兴奋地绕着床跑。卢琦张开手,一把捞向露露的衣袖,被他侧身躲开。
“别跑、别跑!”她在床上和他兜圈子,几次抓不中,卢琦余光微瞥,假意踩在床沿,往下栽去,口中惊呼,“啊呀!”
露露急忙奔去,顶在她身下接住她——被卢琦一把攥住衣领。
她挑着眉,笑吟吟地俯视他。
不止该庆幸这里不是猫咪怪谈,也该庆幸这里不是狡诈的人类怪谈。
露露反应过来上当,低喘着冲她笑,很高兴自己被她抓住了似的。
卢琦还没庆祝完自己的胜利,倏忽之间,一股大力推倒了她。
她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被露露压在身下。
地位互换,轮到他笑吟吟地俯视她。
卢琦反应过来,狗狗的追逐游戏里,捕食者和猎物的角色随时会互换。
她抓到了露露,便该轮到她当猎物。
如今露露又抓到了她——“该我了,”卢琦挣扎着想要起来,“起来,是我抓你了。”
不可思议、她快乐得不可思议。
血液开始循环,心脏开始跳动,十八岁那天封藏的希望、梦想、热情、元气和青春全部随着回来的露露一同回归了她的身体。
卢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露露从扑倒卢琦开始,眼神便有些迷离。
他埋在卢琦颈窝磨蹭,“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宝贝,我喜欢这个姿势。”
“什么姿势!”卢琦脸红,“你刚才也没有等我,不要耍赖。”
她的双腿踢蹬着,试图起身,却因核心力量过弱而坐起不能。
这种反抗让卢琦变得更加鲜活,她双颊红扑扑的,运动出的细汗和她的眼睛一样亮晶晶,令她看起来充满活力。
露露按住她的肩膀,欣喜地赞赏,“你挣扎的样子真迷人。卢琦,你可以继续。”
卢琦本就因为坐不起来感到丢脸,被露露宛若嘲讽的夸奖了一遍,恼羞成怒,“起来,我不和你玩了。”
“不要,不要!”露露俯身,讨好地舔吻她的下巴,“我们一起玩,我爱你,我只喜欢和你玩。”
这话让卢琦刺痛了一下。
露露并没有选择玩伴的权力,因为细小病毒,他始终不被允许接触其他小动物。
他唯一的家人、唯一的朋友都只有她一个而已。
“好了好了,以后玩。”卢琦撸了撸他的脊背,“能帮我拿杯水吗?我有点喘不上气。”
听到卢琦身体不适,露露立即恢复平静。
“好的。”
他轻轻甩了下头,驱散兴奋,走出卧室给卢琦接水。
卢琦已有九成的把握,露露就是她的小狗,只是还缺少定音的终锤。
露露离开后,卢琦从枕头下摸出自己的手机,心情复杂地解锁。
点开安心医院的工作群,上一条消息停留在两天前,是吕施安分享的讲座照片,下面是吕院长的点赞。
她找到上个月的培训文件,第一页是通知介绍,第二页是报名表格。吕院长发到群里,让有意向的医生填写报名。
卢琦是第一个报的名,她没有看到后面的人名。
她从来没有留意过露露的姓名。
她记得自己填写之后,曾又一次确认通知上的时间地点,可她记不清她是在自己的手机上确认的,还是看的田妙莹。
没有网络,如果她报名之后再也没有点开过,这份文档就无法加载出后面人填写的内容。
抓网球拍时用力过度,手指不很听话,颤抖着,点了两次才将文件点开。
灰色的加载圈在屏幕间转着,两秒,或是十秒,文件打开,卢琦匆忙往下滑去。
她先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田妙莹、黄振毅、吕施安……
当最后一行的填报人姓名出现的刹那,一种尘埃落定的重感压住了卢琦。
她盯着屏幕,目光无法从那三个字上脱离——
露露……
“卢露露”
他是那样喜欢自己的名字,连一点点的遮掩都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他不屑于和没礼貌的狗往来,有辱他的身份。】
卢琦:你什么身份?
露露:世界第一礼貌好狗。
——
谈恋爱快一个月了,不知道男朋友姓什么,正常吗?
“小徐离职了。”
“小徐,哪个小徐?”
“徐慧文啊!”
“徐慧文谁啊?”
“Cathy啊!你们不是对接了半年吗!”
“原来她叫徐慧文啊!”
嗯,校园恋爱不正常,职场恋爱是正常的。
另外抱歉和大家说一下,因为榜单规则改变了,所以之后的更新时间推迟一小时,定在了晚上九点。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疯犬酒店
正常人是不会把宠物当做恋人的。
卢琦抱着水杯, 膝盖上摊着自己的笔记本。
露露坐在她右侧,膝盖上摊着本杂志,时不时翻一页。
卢琦敛眸, 左手藏到身后, 指甲轻刮了两下沙发,发出声响。
露露立刻扭头看向她。
卢琦视若无睹,浑然不觉地又翻了一页笔记。
露露观察了她几秒, 确定她没有互动意图后,也转头, 又翻了页杂志。
假装做一样的事,是狗狗们惯用的开启社交的方式。
这种方式通常用于不太熟的狗之间。
卢琦疑惑, 他们之间,不太熟吗?
按照狗的社交流程, 他们的确停滞在第二步“嗅闻升值器”这里,但这又不是精细手术, 需要这么严格么?
卢琦猜测,也许是因为露露没有做好社会化。
碍于细小病毒, 从一个月被扔出来后,他到死都没能和其他猫狗进行过互动。
他没有任何经验,像是初次进厨房的新手,一定要按照菜谱的流程一步步做。
想到这里, 卢琦心中不是滋味。
如果露露遇上的不是身为高中生的她,而是经济独立的人, 就有机会和其他细小痊愈的狗们成为朋友;再不济,其他主人陪伴它的时间也会比一个高中生多。
她心疼它,自觉亏欠它,没有给它更好的生活——
这不会是女友对男友的态度, 这是家长对孩子的态度。
主人和宠物之间,可以是家人、是伴侣、是搭档,但怎么也不该是恋人。
确定露露的身份,又姑且相信怪谈和他无关后,卢琦便纠结起自己和露露的关系来。
“露露。”卢琦开口,露露立即看了过来。
卢琦回想着,“交往的时候,你说的是,我们‘也可以’是配偶关系。”
“听起来,恋人身份不是你的首选,”她询问露露,“原本,你是想和我建立哪种关系?”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露露疑惑,“你不喜欢现在的关系了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卢琦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捅破窗纸。
她愿意相信露露,相信他不是伤害人类的恶鬼,但毕竟身处的是恶犬的怪谈之内。
太巧了。
一丝微弱的疑问横在心底,让卢琦有了迟疑。
她心虚地扯了个笑,“我想要多了解你一点。”
露露弯眸。
他嗅到了些许怀疑的气味,可卢琦在对他笑。
她笑得真美。
“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乐意是任何一种身份。”他如实回答,“但似乎只有情侣才能亲吻,可以的话,我希望是你的爱人。”
那双眼白稀少的圆眼注视着卢琦。
这样非人的眼睛,她竟直到昨天才察觉出来——
实在是他看她的眼神过于温柔,森然的黑瞳被爱意填满,有了温度,变得温润,不再有丁点可怖。
他深爱她。
毋庸置疑。
“为什么……”卢琦低头,“我没有给过你什么好的物质。”
他们终日挤在不足四十平的老房子里。
“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
每天六点五十,卢琦就得出门;晚上十点半才能回家。
去掉睡觉,他们每天见面的时间只有匆匆两个小时,就是这短暂的两个小时,都没能走过三年。
仅这两年多,露露无法享受美食,她也不曾带露露去草原奔跑、去海边游泳,甚至连飞盘都没能肆意玩过。
他们的过往蒙着灰暗的病色,无比沉闷。没有一处明媚的光点。
“你应该也见过很多人了,为什么还要选择我呢。”
他如今的言行举止和人类无差,在卢琦不知道的岁月里,露露应该见识过了外面的世界。
他该明白了,他们相处的那三年多么简陋、多么寒酸。
露露嗅到了悲伤,他以为那是卢琦的情绪,仔细嗅闻后,发现一部分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
这味道和他看见她逆流折返,全然无畏冲向柴犬时,内心所产生的情绪一样。
她奋不顾身,根本不在乎自己,比幼时被医生下了无数次死亡诊断的他还要缺少求生意志。
造成卢琦自我放弃的,不是别人。
如果不是为了带他散步,卢琦就不会遇到那两个男人;
如果不是他太弱小,他就不会离开卢琦;
如果一开始没有遇见他,卢琦就不会那么累、不会在他死时那么痛苦。
他让她难过了。
温暖的气味包裹了卢琦。
她被露露抱入怀里。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在她耳畔微哑的嗓音,“现在想来,是场小雪,只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见雪。”
在此之前,露露甚至没有见过雨。
“我站在路边,你从我面前过去。”
“我很惊慌,想躲开,但身体不太舒服,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里,只能呆在原地。”
细小是和脊髓空洞症不一样的痛,如同那场雪,不大,细碎阴冷地往骨子钻,连骨髓的温度都要啃噬殆尽。
露露从来没有离开过笼子,那是他首次外出。
天地漆黑,唯一的白色在剥夺他的体温。
他痛得没有力气为陌生的环境惊慌,只能坐在雪地里,等着主人带它回去。
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只有冰冷的雪在抚摸他的头顶。
“你看了我一眼,停留了一会儿。”
她抱起他,他全身的雪都被她的温度融化。
她孤身一人,尚未成年,却给了他名字,给了他一个家,不惜代价地一次次救他。
抱着卢琦的手臂稍收紧了些,“那之后,每一次看见你,我都忍不住更爱你一点。”
卢琦听懂了。
她埋在露露肩上,无声落泪。
对不起、对不起……
他那么坚强地挺过了那么多坎,到最后,却因她又死在了那个冬夜。
她没能保护了他……
“我爱你,卢琦。”露露扭头,舔吻她脸上的泪,“我爱你、我只爱你,我不在乎任何身份,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是猫咪。”
卢琦哭着就笑了。
“还是狗狗吧,”他正舔过她的眼角,她说,“猫舌头有倒刺。”
她笑了,露露就笑,“好的,我是狗。”
卢琦释然,放下了对关系的纠结。
她没什么能够补偿露露的,如果他喜欢恋人的身份,她愿意配合他——
不,是他在配合她么……
流连在脸颊上的吻,不知觉间辗转去了嘴唇。
卢琦搭着露露的肩,她被他压在沙发上,迷醉地汲取唾液。
他一手撑在身侧,小心地不压到卢琦;另只手试探着抚上了她的腹部。
和猫不同,当狗仰躺下来、露出肚子时,它就是在邀请主人抚摸。
卢琦没有反感。
她没有像猫那样抱住露露的手,用后腿猛蹬他碰她肚子的手臂;
她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只在最初瑟缩了一下。
露露的手掌于是贴了下去,温柔、爱恋地抚过她的胸腹,复刻着从前卢琦摸他肚子的手法。
密不可分的吻中,卢琦恍惚想起第一天被分到2602时,露露替她按摩跑酸的腿。
原来如此……那是当初她为他按摩瘫痪后肢的手法。
没有社交经验的小狗,把自己得到过的所有正面互动,全都回馈给了卢琦。
卢琦弯眸。
她接受了他的亲吻和抚摸,一如那个晚上,她躺在床上,试探着咬住了露露的嘴筒,露露弯起眼眸,露出微笑。
含住犬类的嘴筒是卢琦学到的第一句犬语,意味着:
“我深爱你。”
“即便你在我的利齿之下,我也不会伤害你。”
也许这段关系是露露在配合她。
她太想要爱了,不仅是被爱,也想要给予别人爱。
家人、伴侣,亦或搭档,都比不上爱人来得关系紧密。
双向的感情,才能让生活有继续下去的动力。
露露同样渴望回应。
他在亲吻的间隙里,湿漉漉地乞求卢琦:“卢琦,摸摸我……摸摸我好么。”
卢琦双颊嫣红,她伸出手,碰了碰露露的脸。
就算知道他只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狗,当他顶着这幅皮囊说话时,她还是难以招架。
露露不满足地抓起她的手腕,按在自己的胸口。
“你喜欢这里,对么?”那双圆眸噙着笑,“你可以摸这里,用力也没关系。”
卢琦羞耻地脚趾蜷缩。
她的确很喜欢摸小狗胸,那里是毛毛最丰厚的地方,露露变成人后,胸和腰也继承了狗型的优良形状。
但他怎么能用笑吟吟的表情说出这种话……像个经验丰富的牛郎一样。
她不摸了,收回手遮住自己绯红的脸,慌乱地转移话题,“是不是快中午了,我们该去看看妙莹振毅和会议室的柴犬了。”
露露温柔幸福的笑容收敛。
他俯视着身下的卢琦,轻声吐字:“你喜欢立耳的狗?”
萨摩耶、柴犬,都是些无礼的莽夫。
他没有忘记早上回来时,卢琦推开他,说柴犬很可爱的话。
要是其他人这么问,卢琦不会否认,但问这话的是露露,他的语调都凉了。
卢琦放下羞耻,无奈道,“不,我喜欢垂耳狗,最好是耳朵比较长的那种,像扎双马尾的小姑娘一样秀气可爱。”
露露高兴了。
他不想离开卢琦,但贴在她腹前的手掌感知到了她的肠胃状态。
她饿了,她需要进食,进食很重要。
露露从她身上撤开,卢琦松了口气,坐起来整理衣衫。
这套衣服穿了四五天,明天得洗了,要穿两天睡衣。
想到他们现在的处境,卢琦不免又皱起了眉。
“怎么了?”露露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转变。
卢琦没有隐瞒:“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露露沉默了下,“你急着出去,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听他这么问,卢琦自嘲地笑了下,“我没有。”
如此想来,她还真的没什么一定要离开的理由。
“但其他人有。”她道,“大家又怕又急,才三天,已经死了十个人了,还有那么多人变成了怪物,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牺牲者。”
露露又是一阵沉默。
“你希望大家离开这里么?”
卢琦点头,旋即望向露露,“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进入怪谈以来,露露都很冷静。
也许是和这里的BOSS同为“狗妖”,他了解什么内情。
露露移开视线,“不,没有。”
他太不会撒谎了,卢琦一眼看出了他的确有方法。
“真的吗?”她不信。
“我真的不知道,”露露尽量表现得真诚,“不过不用担心,会有人离开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古怪。
不管是为了安慰她,还是真的想到了什么办法,通常都应该说“我们一定会离开的”。
“会有人离开的”——反过来就是有人不会离开。
“露露,”卢琦忽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和你交往么。”
露露偏头。
卢琦说,“因为当时你出手帮助了我,让我觉得你是个善良正直的人。”
她认真道,“我曾受过无妄之灾,那让我非常痛苦。所以不管是宠物还是爱人,我的底线是,他们不会恶意伤害别的生命。”
露露看着她。
卢琦没有回避和他对视,她郑重地凝望露露,要让他了解到自己的想法。
半晌,露露率先敛眸,轻轻嗯了一声。
[世界的爪牙]会破坏他们的家园,他需要人类恐惧、悲伤、愤怒、焦躁的负面能量抵抗入侵者。
不额外杀人是他最大的让步。
他也有他的底线,不能退让。
“开门!”
忽然,一声厉喝打破了26层的安静。
“开门!快开门!”粗暴的砸门声从对面传来。
卢琦和露露对视一眼,马上走去门口。
透过猫眼,她看见走廊上站着十来个人,男女都有,每人手里都拿着刀棍类的武器。
他们正好在卢琦的视野当中,被砸的是他们对面的2603。
“干什么的?”孟教授的声音隔着门传出。
“把那个狗头人和他的主人交出来!”砸门的男人喊话,“快点!”
“你们要干什么?”
“当然是消灭怪物!”
“怪物?”隔了两扇门,孟教授的声音都中气十足,“她能说话,能思考,我和他们住一起那么多天,什么事都没有。”
“少说废话,快开门!”
孟教授似乎叹了口气,“何必置人于死地呢,他们伤害你了?”
“现在没有,以后未必。”有女人喊,“我们都是无寸铁的人,她这样,相当于携带了杀器,看谁不顺眼对狗喊一声就行!”
孟教授妥协,“要是你们不放心,就把门封死,我看着他们,不让他们离开房间,可以么?”
“人都长出狗头了,谁知道下一步会不会穿墙、会不会砸开门。”
立即有人附和,“这事没商量,得趁早除去!”
卢琦眉心紧锁。
他们既然追到了田妙莹门口,那么关着柴犬的会议室也极有可能沦陷了。
从各种规则来看,制造出这个怪谈的主人应该是有意创造一个人狗和谐的场所。
且不说内部分化会不会自取灭亡,单就讨伐犬类,这一违悖怪谈主人想法的行动,也许会招致领主的不满。
卢琦用眼神示意露露,他们得想办法帮妙莹解围。
露露并不打算让田妙莹离开这个怪谈,她是卢琦最好的朋友,得留在这里陪卢琦。
门外忽然响起孟教授的笑声,“好啊,那就试试打开门吧。不过你们真的要这么做吗,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进来为好。”
“什么?”男人话音未止,下一秒,狂暴的狗吠传了出来,高亢暴躁,每一声都迫不及待地渴望杀戮。
人群霎时退开,有人惊呼:“不止一条狗!”
“怎么会这样!不是只有一个白狗在这里吗!”
“它分化了?”
“会不会是手机录音!”
“不像啊!”
在层叠交织的吠吼中,出现了田妙莹的声音:“进来啊!你们进来啊!谁敢伤害我的狗,我就割断脖子上的血管,让它去找下一个主人!”
“靠,这女人疯了!”
“她是不是和被蟹奴寄生的螃蟹一样,被狗头人控制了!”
“我草,那也太恐怖了!”
“冷静!也许只是唬人的!”
他们当然知道,那只是田妙莹唬人的话。
但谁也不想和怪物连在一起,尤其是现在的气氛,一旦和怪物绑定,就会被其他人追杀。
狗叫声锐利密集。
“要不,先回去吧……”有胆小的小声提议,“一只狗还好,要是两只甚至三只……咱们顾不过来啊。”
“是啊,情况不明,要不我们先去会议室那边,把那只柴犬解决掉。”
一群人在走廊上犹豫徘徊许久,最后也没商量出什么,抵不过躁戾的狗吠,还是往楼下去了。
确认他们离开,卢琦马上开门。
她出门两步又折回来,拿上了那本入住手册。
A5大小的硬壳册子实在不方便携带,之前外出一直没有带上它,因空白页的缘故,卢琦还是决定之后随身携带。
她拿上手册,敲响对面的2603,轻声道,“妙莹、孟教授,他们走了。”
两分钟的静默后,房门打开,露出孟教授的脸。
她身后远些的地方站着田妙莹。
女孩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了,见到卢琦,又吸了吸鼻子,发出沙哑的一声:“小卢姐……”
“快进来。”孟教授招手,让卢琦和露露进门,快速把门锁上。
卢琦往前走了几步,抱住啜泣的田妙莹,拍拍她的背,“没事、没事了。”
田妙莹在她怀中闷闷点头,脖子另一端连着的黄振毅开心地往卢琦身上扑来,被露露一掌推开。
卢琦看了圈房间,“刚才的狗叫……”她也听见了第二只狗的吠吼。
听了这话,孟教授笑眯眯地指向自己,“当然是我。我还会狼和狐狸的叫声呢。”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疯犬酒店
“刚才听见他们说去会议室除掉柴犬。”孟教授单刀直入, “是有其他人变成狗了吗?”
出现了尸体,人们对怪物的存在更加敏感,一大早吕施安就打电话嘱咐田妙莹绝不能外出。
她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的。”卢琦坐在沙发上, 左边田妙莹, 右边露露。
她将早上的事情告诉了两人。
听了卢琦的阐述,两人心情沉重。
“你说你们用网球拍拦住了变成柴犬的狗头人,把它绑起来关在了会议室里。”孟教授没有沉湎消极, 很快开始分析,“所以, 它们并非不可战胜,只要避开脖子接触就行。”
“至少我们遇见的那只柴犬这样的。”卢琦道。
孟教授沉吟, “毕竟是同胞,也许还有变回人的可能性, 不该随意杀了它们。”
“是的。”卢琦起身,“他们往会议室去了, 我们得去看看情况。”
告知田妙莹和孟教授外面发生的事情后,卢琦便打算和露露过去帮忙。
“等下!有件事得告诉你们。”提起帮助, 田妙莹激动道,“椰椰说话了!”
“椰椰?”卢琦这才想起来,他们给寄生黄振毅的萨摩耶取了个名字,叫作椰椰。
“之前她不是一直哭吗, 今天起床,她突然和我说话了!”
卢琦忙问:“她说了什么?”
“她告诉我了她跨过酒店出口那条红线后看见的东西。”
孟教授显然早就听说了, 露露微微眯眸,只有卢琦惊喜道,“真的吗?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田妙莹蹙眉, “越过红线后,周围起了红雾。她朝前走了很久很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变成了萨摩耶,站在出口前的草坪上。”
“那段记忆也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一定要回家。”
不用卢琦问,田妙莹便接着往下说,“我就问她,那为什么要待在草坪上。”
“她说,她有种直觉,靠近红线的地方,是离回家最近的地方。”
“变成狗后,她没有再试着离开过吗?”卢琦追问。
田妙莹吞咽了口唾沫,“她说她很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身边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狗,她怕得不敢动,只能等着‘主人’带她回家。”
“等着‘主人’带她回家……”卢琦喃喃着复数这句话。
孟教授道,“听起来,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经她提醒,卢琦道,“的确。草坪上那么多狗,全都是品种狗。”
明明是品种狗,却没有项圈。
“它们就是[流浪狗]吧。”田妙莹幽怨道,“没有项圈。而且规则五不是说了么,[宠物狗]是友好的,[野狗]和[流浪狗]是危险的。椰椰当[流浪狗]的时候攻击了我和黄振毅,现在有了‘主人’,成了[宠物狗],就再也不攻击人了。”
规则对[流浪狗]和[野狗]的用词偏于危险,可以推测,出现[流浪狗]和[野狗]对人类来说不是件好事。
“[流浪狗]是被遗弃的[宠物狗],[宠物狗]是被领养的[流浪狗]。”卢琦思索道,“如果[流浪狗]和[宠物狗]能相互转换,那[野狗]也一定可以。”
露露警觉:“你想要养野狗?”
卢琦摇头,“[野狗]能变成[宠物狗]倒没什么,我只怕要是[流浪狗]一直找不到主人,那它们之间相互结合、或是和[野狗]结合,生下来的小狗就会变成[野狗],对我们更加不利。”
田妙莹惊讶道,“它们还会繁衍?”
孟教授颔首,“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不。”露露却坚定地反驳,“出口处的[流浪狗]几乎都是成年犬,它们是在成年后被抛弃的,所以都做好了绝育。”
“……咳。”卢琦呛了一下,想起当初露露说自己割掉睾.丸的自豪表情。
“那可不一定。”孟教授笑道,“小伙子,离开咱们这个圈子,外头养狗的,其实没多少人会给自家狗绝育。”
露露愣了下,“为什么?不绝育会滋生很多疾病,还会让狗乱拉乱尿、暴躁好斗。生出太多小狗,也会造成人的经济负担。”
“这道理我们知道,可人类吃饱穿暖才多久啊,还没给狗花钱的意识呢。”
“咳咳咳……”卢琦更加用力的咳嗽起来,为了压制住笑。
她还以为露露知道些什么,看他震惊的样子,原来他以为所有主人都会给宠物做好绝育。
露露担心地拍她的背,“你不舒服吗卢琦?”
“不没事,”她只是在忍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所有[流浪狗]都绝育了就好了。[野狗]和[流浪狗]的数量不会增加,对我们是件好事。”
她抓紧询问田妙莹,“除此之外呢,椰椰还说了什么,她现在还在吗?”
田妙莹摇头,“聊了不到三分钟就没声儿了,和黄振毅一样,总是若有若无的。”
“椰椰一开始不会说话,现在却能说了。说明变成狗头人后,他们的意识并不是往下恶化。”卢琦想,“这是件好事,我们了解了。”
也许这个消息能劝住不信任狗头人的人类,让他们知道狗头人是保留了人类意识的。
“你们小心。”田妙莹和孟教授起身送他们,“要是情况不对就回来。”
“好。”卢琦应了,“你们也是,待在房里别出来。”
她和露露往会议室赶去。
刚到楼层,远远看见堵在走廊上的人群。
卢琦往前走了两步,被露露拦住。
他冲她摇头,卢琦了然,和他躲在最近的拐角后先观察。
会议室的门打开着,但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近二十人围成半圈,堵在门口,只能听见吕施安和谢云的声音。
他们在交涉。
会议室有两个门,一个是人们围着的正门,一个是开在安全通道的安全门。
卢琦走的时候,柴犬就被绑在安全门的门把手上。
正门水泄不通,她猫着腰,和露露转去安全通道,找到对应的安全门,轻轻敲了敲。
没人回应,敲门声太小,被前面的争论盖过了。
只有柴犬发现,叫了起来。
它一叫,“反对派”更加激烈。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护着一个怪物!”为首的男人拿着从餐厅找来的西瓜刀,“大好的人力,就用来守着这么个东西。现在你们还守得住,以后呢?要是出现第二头、第三头,你们打算花多少人在看守怪物上面!”
“是啊!没什么都别干了,纯守着怪物睡觉吧!”
“只要研究清楚它们的特性,我们会找到办法的!”谢云道。
“什么办法?”男人将刀指向了柴犬,“你们这么向着它,我看,你们都被怪物同化了!”
吕施安反驳,“它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玄乎,是可以控制住的。”
“真的没那么邪门,你们就不会派这么多人看守了,不就是你们自己也没底吗!”
卢琦拧眉。
她已经敲了十几次,都没得到回应。
“安全门内侧锁了,屋里的人都聚在门口,没人注意到这里。”她回望向露露,“怎么办?”
露露并不介意柴犬被杀死。
人类和怪物出和平共处,就不会产生负面能量。这不是他想看见的。
何况他很讨厌那只“可爱”的柴犬。
但卢琦询问他了,他还是回答道,“不会持续多久的,有人在酒店持械闹事,保安很快会来处理。”
“保安?”大厅里有两个保安,卢琦记得地下车库也有值岗保安在。
“会不会有危险?”她有所顾虑,“[保安]听起来比[宠物狗]的危险度高很多。”
“那就让吕施安他们自己解决吧。”露露愉悦道,“这是他自己的责任。”
“你真是很不待见他啊。”卢琦叹气。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她对露露道,“靠近酒店的草坪上有几只普通的[宠物狗]。它们不会攻击人类,我们把它们带过来,吓唬一下,怎么样?”
根据规则,人类不能伤害宠物狗。
上一个踢了查理王犬的赵飞鹏,已经变成狗头人又死掉了。
她放狗过来,外面的人只能避让。
“不用这么麻烦,嘘——”露露对她比起食指,“[保安]已经来了。”
卢琦来不及疑惑,骤然听见一串尖锐的警报声。
明亮的楼梯间赫然染红。
白色的感应灯、窗外的阳光悉数变成红光,把四周照得一片猩红。
这颜色让人毛骨悚然,卢琦后退两步,撞上了露露的胸膛。
露露抱起她,转身往楼上跑去。
隔着那层安全门,卢琦听见大型犬特有的低吼。
下一刻,人类惊惶的尖叫响了起来,有谁在喊:
“狗、好大的狗!”
“狗吃人了!快跑!”
卢琦脸色一白,霍然听见了血肉翻飞的黏腻撕咬。
她腾出一只手捂嘴,另只手连忙打开随身携带的手册。
手册米黄色的纸张被光照成了淡淡的红色,宛如被稀释的血。
发红的第十一页浮现出文字:
[十一、如果您遇到了人身安全问题,请立刻向酒店保安求助。我们的保安也会时刻关注酒店内的安全情况,第一时间处理不稳定因子,确保房客安心居住。]
不稳定因子……这不是人类安全通告的常用词,倒是狗行为矫正书里的惯用说法。
狗爱好和平,且非常讲究规则。
为保持狗群的安全稳定,它们会帮助群体内的不稳定因子,比如,无缘无故大叫、随意攻击同伴的狗。
而狗群帮助同伴的方法通常是三种:压制、叼咬和驱逐。无论如何不会故意致死。
卢琦陡然反应过来,猛地拽住露露,“我们为什么要跑!”
站在人类的立场,[保安]只会解决肇事者;
站在狗的立场,[保安]作为狗,不会凶残到杀死同伴。
这里不涉及生命安全问题,他们根本没有逃跑的必要!
“回去!”卢琦挣扎着要跳下来,“我们回去看看情况!”
“不行!太危险了!”露露反对,“不止[保安],那里还聚满了男人!”
男人?
卢琦一怔。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她……
“没事的,”她抚上露露的金发,心下酸楚,“你还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怕。”
露露没有应答。
卢琦蹙眉,“露露……”
“不好,卢琦。”露露埋头在她肩上蹭了蹭,“你会被误伤的,他们和你没有关系。”
卢琦何尝不明白,遇到危险凑上去,那是莽夫。
但现在情况不同,怪谈里的任何信息都很重要,何况是第一次出现的[保安],她需要弄清怪谈的安保机制。
卢琦扭身往下跳,被露露紧紧抱住。
“放开!”离会议室的楼层越来越远,卢琦有点着急,手推着露露的肩,腿也翘起来挣扎。
“不行,不可以。”露露温和而严肃地告诫她,“乖一点。”
啪的一声轻响。
卢琦愣了。
“你、你…”她猛地拿起手册怼到露露脸上,耳尖发烫,“你拍哪里呢!”
这的确是她以前教育露露的方式,他头痛,她就轻拍他的屁股,可他怎么能、怎么能连这个也原原本本照搬到她身上!
“别闹、乖宝宝别闹!”被手册怼脸,露露看不见台阶,怀里的卢琦还在挣扎,他一下子慌了神,手上力道减弱。
卢琦立刻挣脱,反身往楼下跑。
跑了不到半层楼,一股大力拽住了她的后衣领。
身体霎时腾空,卢琦短促地叫了声。
她被露露抓着衣领,单手提了起来。
霎时间,她想起在诊室里,被露露掐着脖子提起来的赵飞鹏。
不怪吕施安排斥露露,被人单臂提起的感受的确恐怖。
即便知道这是她的露露,双脚离开地面后,卢琦依旧生出了两分心悸。
楼道里的光似乎更红了。
高大英俊的青年站在台阶上,全身沐浴俶诡的红光。
“不乖啊。”他提起她,在叹息,也在微笑,“乖宝贝,外面很危险,你不能离开我到处乱跑。”
一股莫名的寒意爬上了卢琦的脊背。
这是她从前常对露露说的话。
但她确信,自己说话时的模样绝不像露露现在这样:呼吸粗重、 吐露舌尖。
他在兴奋。
他想要追她,他喜欢追她。
那个被卢琦借口头晕打断的追逐游戏,在此刻续上——
作者有话说:他追她逃时,小狗和霸总的区别
霸总:逃啊,女人,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么?
小狗:我来追你了卢琦!我来了!我马上就能追到你!马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