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露露!”身体悬空在楼梯上, 卢琦本能感到心慌,“让我下去!”
露露嗅到了一点惊慌,并不强烈, 相较于这寡淡的情绪, 卢琦尖尖细细的声音如小鸡仔一样,让他欲罢不能。
他甚至将手提得更高。
“露露、露露!”卢琦失色低叫,拍打着他的胳膊。
这声调很特别, 当卢琦因别人发出这种声音时,露露会勃然大怒, 但当卢琦是为他而发出声音时,露露油然而生出自我陶醉。
他不会伤害她, 而她也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因此只是气恼、惊吓, 而非恐惧。
这一点小小的刺激,令他的名字在她口中变得鲜活饱满。露露喜欢她情绪高昂地叫自己, 这时候的卢琦看起来朝气勃勃,格外有生机。
她落在他胳膊上的手, 更是让露露高兴。
卢琦的手遍布和她有关的信息,这甜美的手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身上,拍抚他的同时还向他分享她的信息。
她真好,她真爱他。
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青年的喉结干渴地滚动了一圈, 他在卢琦的惊叫中回答,“你不会有事的宝贝, 我们现在回家,在安全的地方好好玩一场。”
那双漆黑的圆眸里燃起异样的光彩。
猩红的楼道里,涂上血色光晕的青年看得卢琦心神一凛。
他兴奋至极,暴露出非人的一面, 卢琦蓦地反应过来,眼前的不是人类,而是狗。
惊叫和求饶不但不会让狗放弃,还会助长它的兴奋度。
卢琦抿唇,闭上了眼。
不管是面对怪物还是男人,任何危险情况下闭眼都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傻瓜做法。
除非对方是一只爱她的狗狗。
前一秒还活泼的卢琦突然不动了,露露偏头,疑惑呼唤:“卢琦?”
卢琦一动不动。
露露又唤几声,她始终静默,却不乖顺,散发冷漠的气味,露露惧怕这个气味。
他不甘地柔声唤她:“卢琦、宝宝、小花朵朵……小麦穗,看着我。”
卢琦听见了略显急促的呼声,他在焦躁,他想要她的回应,而她的任何回应都会变成正面反馈,成为对他当下行为的鼓励。
她闭着眼,不看他,也不回应他,同时在心里叹气。
什么“小麦穗”……只有他自己才是金灿灿的。
之前还记得把她的原话做一些调整,把“小吐司”变成“小面包”,把“金色的小太阳”变成“美丽的小太阳”,现在直接蹦出了个“麦穗”——
是察觉到她发现了什么,所以连装都不装了么……
不幸中的万幸,露露虽然和人很像,但依旧不是人。他并不为卢琦沉默的乖顺感到满意。
也幸好他的思维想法和人截然不同,否则一想到自己从前对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卢琦只愿马上与世长辞。
她面无表情地闭着眼,露露很快感到了无趣。
兴奋消退,他平静下来,后知后觉地升起了担心。
他怕卢琦生气、再也不理他,妥协地放下了她,“好、好吧,我们过去看一眼,你得答应我,什么都不做,远远看一眼就走。”
卢琦不能保证她什么都不做。
她遂没有说话,而是踮起脚,吻上露露的唇,“好露露,乖露露,谢谢你,我好高兴。”
对人类而言,这个回答太过矫情;但露露是狗。
他做出了正确的行为,给予正面回馈,会加深他对这一动作的理解。回馈越是积极,他对当下的做法印象越深。
卢琦希望之后露露也能像现在这样考虑她的想法。
但她同时忘记了,露露不是普通的狗了。
从前能骗到他的话,现在不太起作用。
就算卢琦嘴上说她很高兴,露露也没有闻到多少高兴的味道——
她有点儿敷衍他。
可她亲了他,她毕竟是亲了他……露露寡淡地砸了下嘴,勉强接受这个敷衍的交换。
反正,那边也已经结束了。
卢琦同露露往下走去,距离会议室还有四层楼时,红色灯光熄灭了。
窗外的阳光重回灿烂,头顶的灯也恢复了白色。
她暗道不好,加快脚步往楼下冲去。
他们走之前安全门锁着,卢琦本以为要绕道正门进入,却在下到会议室那一层时,骤然止步。
锁死的安全门打开了,只开了一条缝隙。
一只手从里面伸出,绵软地垂在地上。
“嗬!”卢琦全身血液冻僵。
她站在半层楼梯上,死死盯着那伸出的那只手。
露露担忧地望着她。
和被他拎起来时的味道不同,这一次,卢琦散发出的气味真的被吓住了。
“回去吧。”他再次劝道,很担心她。
里面都是肇事者的下场,她是最乖巧、最礼貌的女孩,这些事情和她扯不上关系,她不需要知道。
卢琦深深吸气,调整呼吸。
她全身汗毛直竖,抓着扶手,一步、一步地朝那只下垂的手走去。
露露快走几步,身体挡在她面前。
卢琦冲他摇头,她一定要知道。
她躲在门口,耳朵贴着安全门听了半天,没有丁点风声。
危险的红光退去,这极有可能意味着一切已经结束,保安已经离场。
卢琦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强忍着恐惧,蹲了下来,脚尖距离那只苍白的手仅隔两厘米不到。
她抓住把手,屏气凝神地往那条缝隙里望。
当看见里面的情形后,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难以形容的噩梦。
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死人——
目光所及,难以计数。
难以形容,难以言述,唯有血色遍布。
赫然之间,她看见一具尸体上穿着眼熟的衬衫。
是谢云。
他的眼镜还好好戴在脸上,脖子却断了一半,脑袋歪斜着,肚子也被掏开,红红白白的肠子流了一地。
两名穿着清洁工制服的酒店保洁在尸体间走动,她们拿着拖把抹布,卖力清扫着地板墙壁的血,却对横七竖八的死尸视若无睹。
倏忽间,拖地的保洁察觉了什么,90度扭头,往门边望了过来。
卢琦猝不及防对上了她黑洞洞的圆眼。
她持着拖把,盯着卢琦,随后张嘴,露出八颗犬类的牙齿,机械地咧嘴微笑。
卢琦一屁股坐去了地上,脚尖挨着那没了温度的手。
视线下移,她看见了手的主人。
他趴在地上,保持着拼命往外爬的姿态,脖子还翘着,扬起的脸上定格着剧痛与惊恐。
那双暴突的眼珠瞪得极大,瞪出的眼白和不远处保洁全黑的眼睛形成冲击性的对比。
白的眼睛、黑的眼睛全都对着卢琦。
她闭了闭滚烫的眼。
仓促一眼无法看完全貌,她没有看全,还没有找到吕施安。
理智让她赶紧去确认吕施安是否在里面;身体却无法动弹,就连踢到男人手的脚都收不回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再去走廊看一遍,来闹事的人大多聚在走廊,因此走廊是极有情报价值的重要地点;
她知道自己一定得找到吕施安,或者还该找到那只柴犬;
她还应该第一时间把[保安]的规则告诉其他房客……
太多事情要做,可卢琦只是呆若木鸡地被露露抱回了房间。
为什么会这样……她对[保安]的推测完全错误?
这个地方关于狗的信息如此密集,狗就是狗,一条正常的狗是不会疯狂屠杀人类和同类的。
难道建立这个怪谈的领主是一条红色危险级的天生恶种?还是它患有狂犬病?
不不不,天生恶种不会对人那么友善,制造出对人无害的宠物犬;
患有狂犬病的狗精神失常,无法制定出清晰明确的规则。
可如果是正常的狗,在面对不安分的肇事者时,不至于残忍到这个地步。
它们帮助同类冷静不外乎三种方法:压制、叼咬和驱逐。
卢琦预想的情况是[保安]将所有人压在身下,最过分也就是咬掉个胳膊咬掉张脸,为什么会全都杀死、为什么所有人都被杀了?将他们关进这个怪谈的怪物到底在想什么!
它要是想吃人就好好吃掉那些尸体,要是看他们不顺眼就把他们驱逐出去!为什么要这么残暴,为什么要像猫科一样虐杀他们!
等等,驱逐?
卢琦陡然一惊。
压制、叼咬、驱逐……
肇事者没有被“压制”,没有被“叼咬”,排除两者之后,就只剩下了“驱逐”。
一直以来,卢琦都以最悲观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可如果换一个乐观的、侥幸的思路——
在怪谈里死亡,真的就死了吗?
有没有可能,这个怪谈和游戏一样。
游戏死亡即是退出,而在怪谈里死亡,则是退出怪谈、回到现实世界?
固然大部分怪谈小说都将死亡设为不可逆,只要在怪谈里死了,现实世界也会随之消亡。
但小说是小说,何况也不是所有小说的设定都这么消极。
抛开虚拟作品不谈,要真有能一瞬间夺取上百人性命的存在,那早该有新闻报道。
卢琦心跳躁动了起来,身体慢慢回暖。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自我安慰,但有了这样的猜测,她心里好受不少。
她恢复了力气,奔去卧室给吕施安的房间打电话。
没有打通。
卢琦握着话筒的手颤抖着,她咬牙定住心神,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必须立刻将[保安]的消息告诉所有人。
她重新按了号码,打去前台,将酒店的安保机制广播全员,让大家避开屠杀后的楼层。
打完这个电话,卢琦冷汗淋漓地瘫坐在床上。
她平复着情绪,稍稍冷静后,听见开门的声音。
有人进来了。
卢琦猛地起身,心跳如鼓地靠去卧室门边,警惕地向外打量。
当看见进来的是露露后,她瞪大了眼睛,毛骨悚然:“你怎么会在外面!”不是他抱她回房间的么!
露露茫然:“我出去了。”
“什么时候!”
“把你送回来后不久。”露露提起手中的袋子,“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我给你带了食物上来。”
他给出的回答逻辑通畅,卢琦一个脱力,踉跄坐回了床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沉浸于情绪,竟连露露离开了都没有察觉。
她…又陷在情绪了么……
“卢琦。”看了一地残尸,露露倒是面不改色,依旧笑得温和,“你饿了,该吃饭了。”
“谢谢,”卢琦低头喘息,平复呼吸,“我还不饿,你吃吧。”
“不行,你得吃东西了。”露露在她面前蹲下,下巴搁在她膝盖上,和陪伴她发病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不我真的没胃口。”卢琦摇头,满脑子都是那些被啃咬残缺的尸体。
“吃吧,吃一点儿。”露露蹙着眉,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三明治,“求求你吃一点好么?”
卢琦实在没有心情,她正要拒绝,忽然听见广播响了起来。
温柔而机械的女音播报道——
“所有房客请注意,所有房客请注意,有一名超过24小时未进食的女生走失了,她的特征是腹痛、便血,请发现她的房客立刻带她去吃东西!”
“重复一遍。”
“有一名超过24小时未进食的女生走失了,她的特征是口渴、腹痛、便血,请发现她的房客立刻带她去吃东西!”
卢琦一愣。
她缓缓低头,对上握着三明治、目露乞求的露露。
绝食、口渴、腹痛、便血……
卢琦豁然站了起来,潮水般的恐惧席卷了全身,令她步步后退,远离了露露。
这一症状对应着多种可能性,但当卢琦看见面前的露露时,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便只有“细小病毒”。
又是巧合么?
碰巧他们进入的怪谈和狗有关;
碰巧高层住的多是女性,而条件一般的房间里多是男性;
卢琦陡然想起一件来酒店的路上,露露说过的话。
「尊重对司机无效,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对他们客气。」
所有驱赶宠物狗的司机都变成了狗,如同一场报复。
现在,又碰巧出现了细小病毒的病症。
露露、她的露露!
卢琦不可置信地望着床尾的青年,不愿相信这一切真的如她所猜想的那样。
就算她对这个世界、对所有人都抱着最悲观消极的想法,她对露露也还充满最美好的信念。
他承诺过她没有害死人,那她就相信他,宁愿相信是其他犬妖,也不愿怀疑他!
“卢琦?”露露偏头,不明白为什么卢琦突然如此愤怒。
他朝她靠近,赫然听见她歇斯底里的低啸:“你骗我…你骗了我!”
露露止步,茫然无措地问:“你怎么了卢琦?”
卢琦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要这样……是怨恨我吗?那你拿我的命就好了!为什么要牵连那么多无辜者,他们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卢琦崩溃:要索命就索我的命!为什么要索别人的命啊!
真遗憾啊,狗狗很不擅长隐藏潜伏。
要是猫系男友的话,可能还能拉扯一会儿;
笨蛋犬系男友路过留痕,每一步都是线索。
尤其是这种和主人的捉迷藏,只有猫猫才会步步小心、认真伏击;狗狗恨不得你马上把它找出来。
写那则广播的时候在想:我是不是设定得太好了点,会议室里齐心协力打怪就算了,怎么都没炮灰反派私藏规则、用假规则坑人的?
不愧是金毛小天使的领域,真是个真善美的世界啊。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疯犬酒店
“卢琦……”
“别过来!”卢琦崩溃地蹲在墙角。
发现露露复生的喜悦全然消退, 她宁愿露露没有回来、宁愿眼前的是陌生的恶鬼,这样她就能毫不犹豫地联合众人杀死这个创立怪谈的怪物。
可他是露露、是她养大的小狗,不仅是为救她而死的恩人, 也是她的孩子、她的家人, 他们不仅仅是男女朋友这么稀松的关系。
她的崩溃不仅源于露露骗了她、露露害了人,更是因为发现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露露不是天生恶种,也没有精神疾病, 这世上没有坏狗,只有糟糕的主人, 是她造就了他,是她造就了这个怪谈!
因为她害怕男人, 所以男人被分配到了最差的资源;
因为她当年让露露在打车的过程中留下了阴影,所以才会出现贵宾、柴犬这些狗头人;
酒店夜晚十点半的门禁——那是她晚自习结束回到家、带露露出门遛狗的时间。
如果她再聪明刻苦一点, 能跳级毕业、哪怕只要能进入年级前十,就可以仗着成绩和老师协商不去晚自习, 那露露的散步时间就可以提早很多,他也就不会在漆黑的夜晚丧命。
十点半开始的门禁警报, 正是心脏监护仪的报警声。
那个凌晨,卢琦的世界终止于那一声心率为零的警报。
她至此失去一切。
青年驻足。
“我问过你了。”
他站在床尾,半敛眼睑,“卢琦, 我问过你了的。你在那个世界没办法开心。”
卢琦淌着泪,睁大眼眸。
是的……他问过她。
那是他们和赵飞鹏调解后第二天的对话。
他问她:「这个世界总是在伤害你。你不喜欢这里, 对吗?」
她回答了他些什么,让他得出了结论,他说:
「我明白了。」
「待在这个世界,你会不开心。」
而她没有反驳他的话。
她怎么能忘了, 被赵飞鹏找事时,自己的表现多么差劲。
当了快两年的医生,只要男客人语气稍微急躁一些,她就吓得呆若木鸡,手脚冰凉。
作为主人,她展现出的全都是懦弱惊慌的一面,给不了露露丝毫安全感。
就算露露不是领袖型的狗,在看见如此脆弱无用的主人后,也不得不逼着自己成长为他们这个群体的领袖。
他不是天生的恶犬,他最初没有开启怪谈的打算,仅仅只是想要在她身边当一个助理而已。
他是在见到她糟糕至极的待人接物后,才被迫开启的怪谈。
他只是在完成一条优秀忠犬的使命。
每一条、每一条规则都是因她而起;
甚至连整个怪谈——都是因为她的软弱无能。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卢琦抵着额哭泣,“露露,撤掉这个怪谈好不好?”
她哭得皮肤泛红,露露沉默良久,还是道,“不可以。”
“为什么!”
在卢琦怔然的泪眼中,露露蹲下来,隔着一床距离和她平视。
“卢琦,”他前所未有的认真,“外面的世界只会伤害你,在这里,我才能保护好你。”
他和她都受够了那个混乱野蛮的世界,那里充满了危险的不稳定因子,他们需要一个有明确规则、明确界限;一个充满稳定秩序的世界。
这里,就是最美好的世界。
没有开灯,正午金白色的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将房间一分为二,割出光影。
卢琦缩在暗处的角落,青年蹲在浅色的光中。
像是很多年前,她缩在黑暗的柜子里,露露拼命扒门,拖着瘫痪的下半身,用稚嫩的鼻子顶开一条缝隙。
灯光顺着那条缝隙,和金色的它一起拥向了卢琦。
卢琦闭眼。
她没办法、她没办法怪他。
他是露露。
“那,放别人出去好不好?”她哽咽着妥协,“我和你在这里。”
“不行。”
在卢琦错愕的目光中,露露淡淡道,“维持这个怪谈需要能量,人类是我的养分,我还需要他们,你也需要和人社交才能保持身心健康。”
“你需要他们?”卢琦喃喃,“你需要……杀人?”
“杀人并不是目的,只是一种汲取力量的方式,”露露抬手,修长的五指在卢琦面前长出白色的锥形利爪。
一团黑雾在他掌上翻滚扭动。
“我需要人类的负面情绪,它们会成为我的力量,让我更加强大、更具掌控力。”他的眼睛在释放出黑雾后变得愈发漆黑,眼白全然消失,彻底成了非人的诡异。
“这样,我就能更好的保护你。”
卢琦瞳孔骤缩。
“如果你只是需要人类的情绪,那为什么要杀人!”她无法接受,“酒店里的人数是有限的,杀人那一瞬收割的情绪,怎么比得上他一直活着提供的多!”
“情绪是有阈值的,一开始,断网就能让人类惶恐,可不到几个小时,他们就不再为此慌张了。”露露耐心向她解释,“我没空研究吓人的小把戏,我的时间、我的注意力、我的所有感官都不能离开你。”
卢琦摇头,“不,这是不对的露露。你觉得隔段时间杀几个人,就会让其他人一直害怕下去,但就像羊圈里的羊,时间久了,大家依旧会麻木,他们会崩溃、精神失常,或是自暴自弃。那个时候人数更少,你能收集的也更少,杀人并不可取!”
“没关系。”露露道,“那个时候,我可以再邀请一批人进来。”
“什…”卢琦愕然。
“就像是邀请赵飞鹏来一样,”露露收起了利爪,那团黑雾回到了他的掌心,“这个城市的人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露露!”卢琦低吼,为他冷漠的语气震惊痛心。
“我在,卢琦。”露露回以她微笑。
他双手撑地,跪在地上,沿弧形朝她爬去。
爬行的速度很慢,他有意让她看清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确保不会惊吓到她。
“虽然我不想伤害女人,但你不喜欢男人。”他停在她侧边两米处,“所以接下来,我只邀请女性来这里。”
卢琦忍无可忍,“我已经答应你,愿意和你一直在这里,为什么你还要这样!”
露露沉默。
他不能告诉卢琦,[世界的善意]已经入侵了这里,[世界的爪牙]随时会啃噬他的怪谈。
要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卢琦一定会想方设法联合[世界的爪牙],帮助其他人逃出去。
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怪谈就会被一点点撕开,而他没办法再开启第二个怪谈了。
“别想这些了。”他对着卢琦弯眸,剥开三明治的纸,像是从前卢琦用食物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得吃饭了卢琦。要是一整天都不进食,你的肠子会很痛的。”
卢琦紧紧盯着露露。
他微微侧着脸,眼睑半垂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跪坐在离她足够远的位置。
他非常礼貌,对她非常尊重,却不肯妥协半点。
“出去!”卢琦一把打掉了他手上的三明治,失望至极,“给我出去。”
露露一怔。
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指令,卢琦从不曾这样对他。
“卢琦……”他张口,就见卢琦指着露台,“再死一个人,我马上从这里跳下去。”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露露甩头,平复心底的躁戾,“就算是我,触犯规则一样会受到惩罚,只不过是我很强大、有足够的力量对抗规则而已。”
卢琦直接背过身,对着床,不看露露一眼。
“卢琦、卢琦。”他爬到她身后,哀声乞求她,“不要这样,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不爱我了吗卢琦?我爱你呀卢琦,我爱你。”
双眸发烫,一股热泪从卢琦眼中流下。
她抱紧双膝,将脸埋在膝盖里,对露露的乞求默然不理。
露露安静了下来。
在卢琦以为他准备离开时,忽然之间,熟悉的湿软舔上了她的脸颊。
她错愕抬头,陡然看见漂亮高大的金毛寻回犬站在她身边,歪着脑袋,纯良天真地望着她。
露露……她的小狗……
泪水扑簌簌落下,沉寂数年的感情潮水般压得卢琦喘不过气。
比起人形,原本模样的露露更能让她真切意识到:它回来了。
她看向了它,漆黑的狗狗眼里满载欢欣。
它高兴地扑腾,尾巴摇动,浅金色的毛毛如同顶级丝绸,折出华美的泽光。
露露躺了下来,对她露出肚皮,邀请卢琦抚摸它。
卢琦咬牙,压抑着翻腾的情绪,对它低吼:“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地上的金毛僵住了。
卢琦仓惶别头,不忍看它的表情。
她知道不该怪露露,问题的症结出在她身上;
她也知道吼叫对解决问题,可谢云的尸体在她脑海中回放,那么多人都因她遭受了无妄之灾。
永远是这样、一直是这样,她的存在只会给周围人带来痛苦和麻烦。
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堵得卢琦难以呼吸。
离开、离开她……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拜托了,让她静一静。
露露离开了。
他把食水留在房间,走出卧室,将门带上。
巨大的金毛犬化为黑红色的黏雾,雾气构成模糊的人形,当雾散去,恶心的黏雾中走出了俊美的金发青年。
他从来没有被卢琦这样吼过。
不管是幼时腹泻,把整个出租房都涂满屎水时;还是咬断电线、翻倒垃圾桶时,卢琦都不曾对他发过火。
露露愿意为卢琦奉上一切,唯独不能在她的安全上退缩。
怪谈是必要的。
卢琦需要怪谈,需要一个充满规则和秩序的世界。
他瞥向房门,伫立片刻后,离开了房间。
卢琦情绪很激动,强行靠近,会让她更加应激。
建立怪谈以来,他一直待在卢琦身边,正好借此机会巡视一下领地。
露露沿着园区的边缘走着。
燕子再没有出现了。
他们全然失去了联系,露露放开嗅听,搜寻了整个怪谈,都没有发现它。
这算是件好事,它终于远离了卢琦。
纵使燕子一直自称它是站在他这边的,但露露从没有相信过它。
燕子和[世界],都是敌人。
现在燕子消失,留下一个未知的[世界]。这个概念模糊抽象。
它将规则称为[世界的善意],说明[世界]已经发现了这个怪谈,可露露至今没有感受到怪谈被破坏的痕迹。
是[世界的爪牙]还没有到吗?还是……他没有察觉到它们?
他先去了最关键的出入口。
那些穿着衣服的[流浪狗]们还呆呆地坐在草坪上,等待有人经过。
露露穿过它们,踩在出入口的红线之前。
两边的狗对他视若无睹,只有一只光秃秃的吉娃娃傻乎乎地朝露露走了两步,想要靠近。
露露回眸,黑色的瞳孔冰冷地睨视它。
吉娃娃呜咽了两声,颤巍巍趴下,向他示弱。
露露收回目光,脸上的嫌恶并未褪去。
这样丑陋的小型犬,弱小而愚蠢,恐怕一辈子都只是流浪狗了。
他扫视过周围各个品种的狗,食指勾下半高领,露出脖子上的红色choker,如同调整领带的精英,浑身上下流露出优越。
真是个晦气地方,充满被抛弃的臭味。
向他这样有主人的家犬,在这里待久了会沾上霉运,得快点检查完,从这里离开。
露露低头,贴着入口的结界深嗅。
他忽而皱眉,嗅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味。
等他再往前一些,那点淡薄的气味忽而散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露露抬手,抚过身前的结界。
没有缺口,没有异常。
闻起来像是乌鸦,是外面路过的鸟么……
他反复检查了这处结界,确认没有损坏后,转身去检查其他边界。
在他走远后,结界之外、半空之中垂落几缕黑烟。
黑烟落地,一名穿着灰色卫衣的少女落在了地上。
少女戴着卫衣的兜帽,手里拿着一把迷你的水果刀。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磨了大半天的成果:一条半指长、一毫米深的凹痕。
又看向结界里走远的露露。
少女歪头打量,自言自语:“大黄狗?”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狗的怪谈领主。
是鬼是怪是猫是狗都无所谓,没有发现痕迹就行。
少女举起那把迷你的水果刀,壁虎一样趴去结界外壁,继续忙着磨她的裂口。
她就快要成功了。
顺利的话,很快就能悄无声息地将门打开——
作者有话说:露露:走开,别让我沾上贫穷下贱的流浪狗臭味。
少女:大黄狗。
从小只听过卢琦彩虹夸夸的露露破大防。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疯犬酒店
卢琦倚着床头。
她说是要静一静、理清思路, 可到最后只是沉湎情绪、一味发呆罢了。
直到床头柜上的座机响起,兀地打破了一室寂静。
她颤了下,麻木地拎起电话。
“小卢!”
声音传来的刹那, 卢琦猛地直起了背, 不可置信地回应:“……吕医生?”
“小卢!”她听见了急促导致的吞咽声,“太好了,你没事。千万别去会议室那一层!”
“我已经去过了!”吕施安还活着的消息让卢琦提起了精神, 她转身跪在电话前,迫切问, “你怎么样?还有人逃出来了吗?”
“你已经去过了?那你……”
“我没事,我们在楼道里, 本来想打开安全门,灯突然红了。恢复后我们又回来稍微看了一眼。”卢琦两句话交代完自己, 又急着问,“你呢?你们呢?”
“我还好……”吕施安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算上我,在会议室里看守柴犬的全都从安全门跑了, 只有谢云……”
他的声音顿了下,夹杂喑哑,“他为了帮那些抗议者,没能及时逃脱。”
卢琦怔然。
知道这个消息, 比单纯看见谢云的尸体更加心酸。
“对不起……”她双手握着听筒,低头哽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吕施安吸了下气,勉强笑道,“你道什么歉,你不在是好事, 那些东西不是多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卢琦咬着下唇,定住心神,极力压下喉中的咸湿,“能和我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么?”
不能再有人死了,绝对不能。
“嗯。”吕施安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件事的。
据吕施安说,[保安]是从走廊过来的,一开始是穿制服的普通保安,他们并没有冲过来,而是站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儿——吕施安和人争辩的时候,瞥见了站在外围的两个保安。
“观察的时间不超过一分钟,接着,他们身上似乎散发出了黑色的烟雾,接着就变成了狗……类似夜里那些巨犬,不过[保安]的脖子上有项圈和铭牌。”
“按理来说,走廊容易逃走,我们堵在会议室里更难离开。但两头[保安]优先追了走廊上的人。”吕施安道,“一直到走廊上有人跑进了楼梯间,其中一个[保安]才调头回了会议室。”
“我们这批先在里面的跑了,走廊上一部分人也躲了进来。”
“我和谢云殿后,其中一个反对派摔倒了,谢云跑回去拉他。”
“我喊他走,他没有理我。”
“就是他回去的那一会儿,折返的[保安]冲了进来。”
如果按吕施安所说,他们先从安全门跑了,一群人争先恐后地冲出去,那么门的状态应该大开着。
卢琦顿了下,想到了自己回去时看见的安全门。
她回去看的时候,门是虚关上的,一只手从窄小缝隙里伸出来,试图往外爬。
“你……”她张口欲问,想到自己的立场,又止住了话头。
制造出这个怪谈的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吕施安关门。
杀人的怪物已经进了会议室,不关门,它还会追上那些已经跑走的人。
也许正是关门的举动,才保住了几个生还者。
吕施安显然听明白了卢琦的未尽之语。
他没有解释,没有辩解,也没有捅破。
电话沉默了下来,片刻,卢琦跳过了这个话题,“那只柴犬呢?”
“走得太急,没空解开它身上的绳子。”吕施安道,“我最后走的时候,它还被绑在门内。”
卢琦一惊,缝隙太小,她没能确认门后的情况。
得马上回去一趟,确认柴犬是否存活。
“别。”吕施安洞悉了卢琦的想法,他踟躇着开口,“小卢……其实那些人说的没有错。”
卢琦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了声:“什么?”
“现在这种时候,我们自顾都不暇,哪有精力再去看守一只怪物。”
卢琦不语
吕施安的声音听着平淡而清冷,“我同意守着它,一是为了研究它的特性,找到解决的办法;二是因为,我是一名兽医,我当然会尽力救每一只动物。”
“说到底,我们不杀它,最主要的原因是它曾是人。反过来,如果我们是因为它是人才不放弃它的话,那我第二点理由就不成立了。”
“这里需要帮助的人有很多,与其花费大量的时间人力帮助一个已经变成怪物的人,为什么不多去关照那些还没有变成怪物的人类?”
“不要回去。”他最后劝告道,“那里太危险了。就算它还活着,又怎么样呢?我说的话可能有些不近人情,但不论何时我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危,对吧。”
“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我们得平安回去,卢琦。”
吕施安说完这句,电话线里又是双双沉默。
良久,卢琦发出喑哑的嗓音,她道,“嗯,你说的没错。”
他做的、说的全都没错。
还有人在等他回去,吕院长一定很着急。
吕施安怎么做都不算过分,他没有义务当圣人英雄。
“你明白就好。”吕施安如释重负,语气轻松了几分,“对了,刚才的广播你听见了吗。”
“听到了,听起来好像一天不进食就腹痛呕吐、口渴便血。”
不知道是哪一位聪明的姑娘,自己一边忍受着痛苦,一边及时地分享出了这则消息。
“我有个没什么逻辑的联想,”吕施安沉吟,“可能是因为这里狗太多了——小卢,听见这个规则,你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对面没有接话,吕施安便兀自往下说,“我第一个想到的是,犬细小。”
卢琦不自在地眨了下眼,“肠炎、寄生虫不是更常见么。”
“因为我不太担心肠炎和普通寄生虫,这个好治。”吕施安道,“而如果真的是细小就麻烦了,那是强传染的烈性病。已经有病例出现,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都不能聚集人群了。”
卢琦心下一沉。
她被情绪冲昏了头脑,陷入在自责当中,一时竟忘了细小的强传染性。
现在他们不仅开始内部分化,还被病毒隔开。
怪谈将人类最擅长的团队合作彻底打散,他们没法再聚集了。
“你说得对,”她沉重开口,“抱歉,我现在有点事,能麻烦你赶快把强传染的情报广播给大家么。”
“我不确定该不该这么做。”吕施安道,“这么人心惶惶的时候,再发出这样的通知,大家不仅会更加惶恐,还会更加分散,失去对彼此的信任。”
“那也总比在不知情的状态下感染上好。”卢琦余光看向了露露留下来的食物,“关于细小这个规则,我有个想法,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得出结论。在此之前,必须让大家多加注意,要真的是不可逆的细小,三天之内整座酒店就都会沦陷。”
“你要做什么?小卢…你该不会是要拿自己做实验吧?太冒险了!你的肠胃本来就不好!”
卢琦没有回答,她挂了电话,转身往外跑去,跑了两步又回来,把被她扔在地上的三明治捡起来。
从吕施安的描述中可以推测,[保安]并不是无脑杀人,它们和真正的狗一样,会先观察战况,率先解决挑事的一方。
既然如此,远离人群的柴犬就极有可能还活着。
让卢琦意外的是,露露离开时没有锁门,她很顺利地走出房间,回到了会议室。
两个保洁已经不在了,会议室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地上的尸体,它们被留在了那里,突兀地躺在整洁的会议室中。
卢琦深吸一口气,小心地拉开门。
她受到了一点阻力,有什么东西抵在门后。
她连忙把门拉开,果然看见倒在门后的柴犬人。
它依旧被绑着,双手反剪,脖子被紧紧勒在门上。
可能是因为至始至终没有参与闹事,又或许是因为它只是“一条狗”,所以被[保安]放了一马。
看见戴着项链的卢琦,柴犬人惊疑不定地僵直了身体。
卢琦抓住项链,在它眼中,自己就是一条狗——一条和它身形相当、具有威胁性的陌生狗。
它刚刚见证了一场屠杀,显然不会有社交嬉戏的心情,骤然和陌生的狗相遇,要么避让,要么战斗。
大多情况下狗会选择避让,但它被绳子紧紧绑着,失去了避让的条件,如此一来,唯有战斗。
她暗暗分析着,果然柴犬皱鼻呲牙,发出了警告的吠吼。
它疾言厉色地让她滚开,声音越高,狗越害怕,攻击性也越强。
卢琦需要解开绳子,不仅为了让它放松,也为了带它走。
但匆忙之下,她没带剪刀。
柴犬对她非常警惕,得先安抚它。
见她还不离开,柴犬的吠叫越来越响,它没有尾巴,本就立着的狗耳更加面向前方。
很好,它没有双眼猩红、没有叫得吻冒白沫,这个表现还算淡定。
如何安抚一条狗——普通的做法是给它食物。卢琦也的确带了食物。
不过她相信,只要把自己把食物递过去,这只轻微应激的柴犬一定会给她的手开几个血洞。
而如果不伸手、把食物远远地扔过去,那它马上就会变成网上流传的神经质疯狗形象,开始暴躁狂吼。
动物通常不像人类想象得那样简单,即便是狗,也并非有奶就是娘。
这个气氛不适合立刻给出食物,人类打架也是同理。
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突然拿出一碗米饭,大概率不会化解对方的愤怒,还会激怒对方。
比起投喂,卢琦选择趴下,嗅闻地面。
这是个安定动作,告诉对方自己没有敌意。
难点在于,那具倒在门口的尸体,脚离卢琦的脸不到二十公分,她快要和尸体贴面了。
卢琦降低身高后,柴犬的吠叫止住了,只戒备地凝视她。
她四肢着地爬行,从侧面绕了半圈,弧形接近了柴犬,从某个冰冷的人身上爬过。
随着她的接近,柴犬不时调整方向,始终面朝着她。
它还是紧张。
卢琦将动作放得更慢,途中又嗅闻地面,释放了两次安定信号。
身边躺满了尸体,她压抑着恐惧,在尸体间的寻找缝隙下脚,姿态极尽轻柔。
她没有尾巴和狗耳,失去了很多表达途径,只能微笑着吐出舌头,眼神尽量温柔地望着柴犬。
她慢慢靠近柴犬身后,柴犬猛地回身,拒绝她的接近。
卢琦立刻退开,释放第四次安定信号。
柴犬僵立着,余光有些不确定地盯着卢琦。
卢琦往外绕了一小段,给它足够的空间适应。
她抖了抖身体,再次弧形接近。
柴犬没有再反对,她跪在了它身后,偏头假装嗅闻它的屁股。
对着呲牙的凶恶狗头时,卢琦还能冷静轻柔地爬过尸体;
但当视野内只剩下男人的躯干时,她大脑有些眩晕,手臂也有些发抖。
好在嗅闻礼不需要太久,一个礼貌的嗅闻礼在三秒左右。
三秒一到,卢琦立刻退开。
她试着伸手去解绳子,不想抬手的动作被柴犬误会成了攻击,它立刻恢复紧绷,空咬了两下警告。
卢琦一边退让,一边下意识道了两句对不起。
虽然如此,之前的举动也没有浪费。
柴犬只是空咬,没有真的伤害她,说明它对她不算讨厌。
他们靠近了一次,算是初步认识了。
卢琦从口袋里拿出那个三明治,举到柴犬嘴边。
它疑惑地看向她。
卢琦也知道初次见面就分享食物非常古怪,简直像是和第一见面的人表白一样,让对方摸不着头脑。
但喂食是必要的,怪谈里的细小病毒未必传人,可一定传狗。
卢琦特地带了食物过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这只柴犬进食。
它一天没有吃过东西,而露露亲自挑选出来的食物显然符合狗的喜好,柴犬没有拒绝,嗅闻了几下,长筒状的嘴三口就把三明治吞掉。
卢琦松了口气,这样一来,至少今天它不会患上细小。
她收回吃完的包装纸,在自己嘴巴上抹了几下,然后放进口袋。
柴犬伸出舌头,左右舔着嘴。
卢琦趁机凑了上去,嗅闻它的口鼻。
她带着和它刚刚吃过的食物气味,它放松下来,也嗅闻卢琦,目光在她身下打转,对她感到好奇。
按照流程,卢琦已经嗅闻过它的升值器,也该让它嗅闻了。
卢琦犹豫了一下,对着毛茸茸圆滚滚、发了腮的小狗脑袋,还是决定尽可能满足它的要求。
幼儿园小朋友都不会和陌生人走,她要带柴犬一起离开,至少得让它认识她。
无奈柴犬被竖直地绑在门上,它往下弯腰的空间有限,卢琦转过身,稍有些羞耻地抬起了屁股。
一秒、两秒、三秒、五秒……它还在闻。
卢琦暗想,这只狗有点不太礼貌。
正当卢琦打算回头警告它一下时,身后赫然响起柴犬尖锐的厉吼。
怎么回事?她做错了什么刺激它了?
卢琦错愕地转身,一回头,猝然看见会议室大门外站立的青年。
他定定地望着他们,左手握着一枝梅花。
四目相对,卢琦还定格在弯腰抬臀的姿势上,她匆忙直起腰背,“你怎么…”
她的话被露露打断,他偏着头,轻且肯定地开口:“你爱它?”
“我……”卢琦无从解释,露露自我肯定地点头,“你爱它,你喜欢立耳,你还说它很可爱——两次。”
“不是这样。”卢琦解释的声音被柴犬狂躁的吠吼盖过,露露豁然上前,他站在吠叫的柴犬前,紧贴着它,居高临下地盯视它。
他高出柴犬大半个头,全身肌肉隆起,即便卢琦不是狗,都从露露身上感受到了恐怖的压迫。
“呜……”顷刻间,柴犬退缩了,别过头发出示弱的呜咽。
露露却感受不到半点胜利的喜悦。
“露露……”卢琦伸手,下意识搭上他的小臂,想要拉走他。
他回眸看向卢琦,“你在制止我?”
卢琦沉声,用了稍微严厉的语气,“是的,我在制止你。如果你伤害它,我会生气。”
露露被她搭上的那只手里,还紧握着带回来的梅花。
巡查领地的途中,他看见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笔直的树枝、巨大的蚂蚁、快速移动的螃蟹、球状的鹅卵石,但最后,他还是选择折下一支梅花。
人类的常识和卢琦对他的爱称告诉他,她可能喜欢花。
“卢琦,”他扯了扯嘴角,失望讥讽地自嘲,“我好像对你太礼貌了。”
露露的表情语气令卢琦有些不安,下一刻,天旋地转,她被露露横抱起来,大步朝电梯走去。
那束梅花被露露扔在了会议室,滚落在残缺的尸体手边。
“露露、露露!”卢琦挣扎着,“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露露充耳不闻,他面无表情地朝前走着,脑子里只剩下卢琦主动抬起臀部,让那条公狗嗅闻的场景。
他是那样尊重她、爱惜她,她却把自己送到了别的公狗嘴下——那头粗俗野蛮的立耳,它会什么把戏,竟敢在他的领地勾引她。
电梯打开,他抱着她径直进了卧室。
“啊!”卢琦被摔去了床上。
柔软的大床回弹了几下,不等她平衡身体爬起来,就被露露压制在了身下。
他跪在床尾,一只手按住了卢琦的肩膀,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
“露露、露露!你干什么!”卢琦撑着床想要起身,肩膀却被死死摁住,无法逃脱。
露露另只手抓住了她的膝盖,两侧的浅金碎发垂下,为那张俊美非人的脸拢上阴翳。
他低着头,倏地将脸埋进卢琦的腹下。
“露…”卢琦的低叫戛然而止,睁大眼睛望着埋在自己腿间的青年。
他是那样的优雅英俊,此刻却粗俗地张开嘴,大口大口嗅闻,如痴如醉地咂嘴。
这番痴态,将那张俊美的脸扭曲破坏。
粘稠的涎水从青年齿间留下,打湿了卢琦的裤子,他眯眸咧嘴,分泌出更多唾液,喉结满足地快速滚动,在亢奋的低喘间溢出咕哝。
卢琦心跳一滞。
确如露露所说,他从没有对她这般无礼过——
作者有话说:
看似胃疼的霸总强制爱,实际上↓
露露:你看好了!我现在就要变坏!变成没有一只礼貌的野蛮狗!我再也不当香香软软的可爱小花朵朵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疯犬酒店
午后的阳光洒进卧室, 将床铺照得雪白发亮。
“不、别这样……”
卢琦推着腹下的脑袋,极淡的浅色金发从她指缝间漏出,和窗外的阳光如出一辙。
“露露、停下!露露、露露!”
露露陷在浓郁的香气里无法自拔。口鼻间充斥着卢琦最深处的气味, 身下是她温暖的身体, 耳边是抑扬顿挫的呼唤。
她在唤他、在喊他的名字,迫切而专注,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她变得生机勃勃, 甜蜜芬芳。
露露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了,他尝试甩头放松, 却不能平息分毫。
他喘息着,胸腹收缩, 溢出的涎水打湿了卢琦身下。那里暗了一块,全都是他的唾液。
“唔…”无法冷静, 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扭头对着卢琦腿根咬下。
“露露!”
牙齿咬合的瞬间, 露露耳边传来尖呼。
霎时间,叼咬卢琦的牙齿愈发用力, 在冬裤上留下清晰的牙印。
她在叫他、激动地叫他!她也和他一样激动?
青年喉中滚动着犬类的低吼,双眼烫得仿佛融成了血水。看见黑色的裤子上留有自己的牙印后,他兴奋地舔唇,旋即咬住了拉链。
嘎啦……
拉链下滑的声音从未如此突出。
他用牙齿衔咬拉片, 抬眼观察她的反应。
啮合的链牙一对一对往下打开,每一对都在试探卢琦的底线。
“露露、不要……”卢琦哀求, “我不喜欢你这样。”
“让我闻。”露露咬着金属拉片,口发出比她更可怜的含糊哀求,“卢琦、宝宝,求你了, 我比它更早认识你,也比它更爱你。”
他是那样爱她,像用鼻尖小心翼翼地顶一瓣桃花,连呼吸都不敢肆意,生怕唐突到她。
她怎么能背着他,让其他狗嗅闻她。
仅仅是回想起会议室的那一幕,生前被男人用拳头砸开的头骨便隐隐作痛。
是他不够好吗?还是她只爱立耳的狗?为什么她宁愿主动抬臀让一只陌生狗嗅闻,都不愿意让他闻一次?
露露已经把所有的爱都捧到了卢琦面前,他没办法对她更好了。
他耐心等待了十年,她始终不愿意让他嗅闻,那他只能强行支配她。
她是他的,他们相依为命了那么久,露露不可能和任何东西分享卢琦,就像卢琦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送给别人一样。
他会解决所有觊觎者,在那之前,他也要在卢琦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记号。
卢琦语塞。
站在露露的立场,这的确是件很不公平的事。
拉链划到了底部,最后一对链牙打开,馥郁的气味扑鼻而来。
露露恍惚了一下,他是愤怒的,可这极具诱惑力的香气夺走了他的神魂,令他如戒断的瘾君子全无尊严。
“宝贝、小花朵朵、我的太阳……”露露哆嗦着,双颊升起病态的酡红。
他倏地倒转过身,骑跨到卢琦身上,把自己的送到了她的嘴前,“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卢琦!你想嗅闻我吗?嗯?闻闻我好不好?”
他打定主意不再恪守礼仪了,可到最后关头,他还是尽可能地想予以卢琦尊重——又或者并非出于尊重,只是单纯希望卢琦嗅闻他、希望她愿意了解他。
卢琦被压得眼前一黑,一张嘴就触到了什么。
她瞳孔微缩,紧接着感受到了崩溃的刺激。
他埋入了她腹下。
鼻尖深陷,吐息喷洒在了她深处。
卢琦大脑一白。
她清楚感受到了露露的身体多么紧绷,强有力的劲腰不受他控制地摆动,每一块肌肉都在痉挛颤抖。
“卢琦、卢琦、卢琦……”他魔怔般喃喃,声音从下方传来,由最初兴奋高昂的爱语慢慢变得低沉,到最后模糊重叠,宛如恶鬼的执念,携着可怖的粗喘在整个房间回荡。
卢琦低泣出声。
分不清是刺激所致,还是道德崩坏的羞耻,她别过头哭了出来。
野兽的喘息戛然而止。
露露扭头,回望身下的卢琦。
她的低泣像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阴冷刺骨,浇灭了露露全身的燥热。
她不开心,她在悲伤。
他从她身上退开,垂头丧气地跪坐在旁。
“你也讨厌我么……卢琦。”
卢琦一顿。
她睁开眼,视线被泪水模糊,看不真切露露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轻声问她,“我又是流浪狗了么?”
卢琦断然转身,背对着他。
在露露渐渐黯淡的目光下,她猛地回身抱住了他。
大片的热泪打湿了露露的肩膀。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卢琦咬牙,“你怎么能这样、这样想……”
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的崩溃皆因露露是她的小狗。
她躺在这里,没有抄起床头的台灯砸去他头上,皆因她爱他、无法割舍他。
他怎么能说出自己是流浪狗的话!
露露下巴搁在卢琦的肩上,像是每次被司机嫌弃、被熊孩子扔石头后,寻求卢琦的慰藉。
她会抱着它、轻拍他的脊背,小声说他是最好的小狗,是降临人间的天使,所有人都喜欢他。
“我真的不能闻你吗……”良久,露露开口,低落喑哑,“卢琦,你从来不让我闻,也不愿意闻我。”
卢琦长长叹息。
她往后退开,弯腰伏去了露露身下。
露露睁眸,反应过来之前,卢琦的嗅闻已然结束,严格遵守了嗅闻的三秒礼仪。
她背对着他趴下,羞耻地抱怨指责,“礼貌一点,露露。”
那淅沥的冰雨已然渗入露露的骨髓,又在卢琦的烟视媚行间霍然蒸发殆尽。
露露贴了上去。
他珍惜地嗅闻,在卢琦略感不适地扭腰后,恋恋不舍地退开。
他是想礼貌些的,可还是忍不住咂了下嘴,伸出舌尖舔舐嘴唇,细细回味。
卢琦抓着裤子,羞窘地瞋他,“可以了?那我要把柴犬接过来。”
露露还飘飘然地陷在香气里,听见这话,骤然回神,“不行!”
经过这一回,卢琦也认识到了露露的嫉妒心有多强,想让他和那只柴犬同处一室实在有些困难。她隧改口,“那你让它回去,回到原本的世界。”
露露抿唇。
见他一脸冷色,卢琦耐下性子和他讲道理,“露露,我知道你想要保护我,可活在每天都死人的地方,我会很难受。你见过我难受的样子对不对?乖狗狗,听话好么。”
露露立即蹙眉,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他很害怕卢琦情绪低落的模样,那时候她会不吃不喝,散发出濒死的灰败气息。
“我可以放它出去,”他妥协了,“但你以后不能再拒绝我的嗅闻。”
卢琦皱眉低斥,“露露!”
“那么,”他再次妥协,干渴地滚动喉结,吞咽了口唾沫,“我要你所有排泄物。”
“……”卢琦抱着侥幸,“你要来做什么?”也许是只是用来判断她的健康状况。
“我要吃。”露露理直气壮,面露向往,“或者涂在身上!”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行!”卢琦的心脏都在尖叫,“如果你碰到我的排泄物,我会真的离开你!永远不碰你了!”
露露瞬间挺直了腰背,不可置信地望着卢琦,“可你一直在触碰它们的排泄物!”
“我什么时候…”卢琦反应过来,无奈道,“那是我的工作,而且我也不想碰,是不得已才沾到的。”
露露不接受这个理由,气恼幽怨地盯着她。
卢琦头疼,“好吧好吧,我让你闻。但只在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
露露扬唇,圆眸晶亮。
“那,”他跃跃欲试地伸出舌尖,舔过下唇,“我现在就可以闻你了,对么?”
“先让柴犬离开。”卢琦没忘了自己的目的。
露露不满她总是提起那条狗,他弯腰,用柔软的金发去拱卢琦的胸,鼻腔里发出小奶狗的哼唧。
“让我闻你,让我先闻闻你……卢琦,我想闻你呀甜美的小花朵朵,你香得我分不清方向,我必须先闻闻你才有力气走路。”
卢琦肉麻得不行,忽然又觉得这话莫名耳熟。
她记了起来,从前的她也时常埋在露露身上哼哼唧唧,说一些“香香软软的小狗”“不许跑,我必须埋在你身上才有力气学习”之类的话。
过去的回忆狠狠攻击了她,她红脸扭头,心想“宠物是主人的情绪放大”这话果然没错。
要知道露露会变成人,她死也不会说那种话,现在回旋镖全都回到了她身上,叫她都没办法指责露露什么。
“那就一会会儿。”她挖出了露露的脑袋,盯着他的眼睛,“露露,你要答应我,一定让他平安地回到现实世界。”
露露点头。
他的表情不太高兴,可目光并不躲闪。
卢琦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相信他。
“好吧,”她拉起枕头,靠坐在床头,耳根泛红地对露露轻声道,“过来吧,乖狗狗。”
露露呼吸都滞涩了。
身下做过手术的地方肿胀发痛,他盯着卢琦洇湿的裤子。
那里还留有他的牙印。
他双眼发直地爬了过去,鼻尖抵着拉开的拉链,深深吸气。
“唔。”卢琦捂住嘴,红晕从耳根爬到脸颊。
那头浅色的金发如奢华的丝线,随露露的起伏摇曳出华光,晃得卢琦满眼璀璨。
她快要迷失在优雅的金光中,急忙望向别处。这一望,又落到了露露强有力的胳膊、流畅的腰线和结实的后臀上。
卢琦真切意识到:他不是毛茸茸的小狗了。
她一直惧怕的成年男人的身体,居然也能这般充满魅力,看得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有些过界了……卢琦迷迷糊糊地想。
可他做了对的事,她该多给他一点奖励,引导他把其他人也放出去。
卢琦眼神飘忽着,蒙上薄薄一层生理泪水。
真的可以吗……
他只是她的宠物,就算他们现在是恋人,做这种事情……可以吗?
不可以吗?
卢琦不确定,她惧怕男人,从没有谈过恋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卢琦。”在她摇摆不定的时候,露露率先停了下来。
他纠结地看了她一眼,“你还不推开我吗?”
卢琦尚未回神,茫然地问了句:“什么?”
露露弯眸,灿烂地微笑,“没什么。”
他吃到了她的排泄物,虽然不是粪便尿液,但也是身体排泄出的体.液。
他还记得她定下的规则,急忙停下。
望着目光迷离的卢琦,露露想了起来,她和他不一样。
他不喜欢模糊暧昧,更喜欢清晰明确的指令,享受遵守规则的安定、秩序感,但卢琦对规则没有那么看重。
譬如,她规定他每周必须洗澡,但有时候也会十天一次;她规定他必须吃完碗里的食物,有时候也放任他剩下一点。
看来“沾到排泄物就抛弃他”的规则也并不坚决。
她抓着他头发的力度更大了,不仅没有拉开他,反而微微挺腰、贴近了他。
“嗯…”露露耳尖一颤,听见她从鼻腔里泄出轻哼,这声音甜美得让露露心都化了。
他粗鲁地深埋其中,全然不顾礼节,像是最没有教养的野狗一样嗅闻她、舔舐她。
卢琦难耐地扭腰,她似乎听见露露在说什么,那声音涌入她的身下,含糊不清。
直到卢琦遍布潮汗、瘫软下去,才慢半拍地听懂了几个字句。
他在不停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别生气……”
他嗅闻了她太久,为自己的无礼感到不安愧疚,又为卢琦的香气沉醉不已。
阳光偏斜,露露终于抬头。
他餍足地舔唇,午后的冬日在他脸上照出一片靡靡水光。
带着馝馞的水渍,他俯身贴近了卢琦,“宝宝,你闻起来又热又软,全身都散发着奶油味。”
他感到不解,“你喜欢我这样粗暴地对待你?”
卢琦羞赧地掩面,无从解释,脚尖轻踢露露,“快去!”
露露闭着眼,仔细嗅闻了一会儿卢琦的情绪。
片刻,他低低笑道,“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她需要他示弱。
就算他再令她生气,她也无法拒绝他可怜的模样。
她到底是爱他的,连被他嗅舔这么久都不生气。
可爱的卢琦,她真是爱他。
……
露露意犹未尽。
互闻升值器是狗狗社交的开始,按照流程,他们认识了,接下来该一起玩,但卢琦催着他送柴犬离开。
她想和露露一起去,被露露拒绝。
卢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她清楚露露绝不会让她看见离开的方法,于是询问露露:“他出去后,还会是现在的样子吗?”
“不。”露露摇头,“人就是人,狗就是狗,外面不会有长着狗脑袋的人。”
[人就是人,狗就是狗。]
卢琦一直觉得莫名其妙的句子,从露露口中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让她隐隐察觉了什么,却又隔雾观花般,差了一点决定性线索。
“那我要怎么知道他平安出去了?”卢琦问完,就见露露面色不悦地盯着她。
“卢琦,你不相信我。”
卢琦没有说话,她不想伤露露的心,可也不能在人命关天上的事退让。
她的默认让露露烦躁又沮丧,他甩了甩头,拉着卢琦的手去了一楼。
他一路带着卢琦去了内部通道。
最深处的总控室前立着一名[保安],他穿着蓝色的制服,除眼睛看不见眼白外,和普通男人一般无二。
一想到对方是个杀死十几人的怪物,卢琦便打了个寒颤。
对方看见了他们,目光落在露露身上,又轻飘飘地移开,仿佛什么都不曾看见一般。
卢琦讶然。
这个怪谈是露露创造的,他是这里的主人,不管是人类还是狗,见到首领总该有些表示,可回想起来,他们遇见的所有工作人员和怪物,都不曾对露露有任何特殊反应。
“他……”卢琦迟疑地扭头回望保安,试探道,“我以为他会热情地扑过来。”
露露站在紧闭的中控室门前,输入开门密码,“因为你觉得我是这里的领袖?”
“嗯。”卢琦应了声,看着他输入了九位数字。
露露并没有避着她。
“它们是很想那样做。”露露点下了确认,转头对着卢琦微笑,“不过既然我是领袖,它们就该遵守我的规则。”
“你的规则?”
“我喜欢清晰的限制和界限,一个稳定的族群需要规则设限。”
“除了你,卢琦。”露露俯身,贴近了卢琦,那双圆眸噙着笑意和爱意,深切地凝视她,“像你这样甜美的小蛋糕,随时可以贴近我。我只允许你随意触碰我。”
卢琦扭头。
她想要说点什么,可这全都是她自己的原话……甚至她当初说的更加过分。
她是怎么说来着的——
“快过来露露,像你这样甜美的柠檬蜂蜜小蛋糕,随时都可以贴近我。”
但她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那时她忙着写作业,露露老是闹她,她生了气,让它走开。
等卢琦写了两道题再回头时,就看见它孤零零地坐在墙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爪爪来回踩着地板,想要靠近又不敢上前。
她一下子后悔愧疚得不行。
“那、那是因为你当初…”卢琦想为自己争辩,身前的大门缓缓打开,在看见里面东西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成面的监控显示屏陈列在墙。
卢琦愕然上前,一眼看见了几块对着酒店园区外的监控。
有人从路口经过,他刷着手机,神色如常;路口驶过了一辆银色的汽车,然后是第二辆……
这块对着外面的监控位于左上角,它隔壁的监控画面中,绿荫草地上,几十条穿着人类服装的狗麻木地坐着。
两幅监控画面间仅隔一条细线。
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割裂感让卢琦震撼地无法言语。
“那是……”
“外面的世界。”露露从卢琦身后经过,观察着她的表情。
外面的世界、正常的世界,没有怪物在的世界……
激动吗?痛苦吗?渴望回去吗?
震撼之下,卢琦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思乡。
即便她更加熟悉外面的世界,可那里并没有令她挂念的羁绊。
她失而复得的挂念在这里、在她身旁。
“稍等。”露露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监控前的椅子上,“乖乖坐着,我很快回来。”
他离开了中控室,卢琦紧接着在电梯的监控里看见了他。
露露步入电梯、穿过走廊,进入了柴犬所在的会议室。
里面没有摄像头,监控就此中断,她看不见他了。
十分钟后,卢琦猝然起身。
对着园区外的摄像头下,出现了一抹摇摇晃晃的身影。
那是个干瘦的年轻男人,背对着摄像头,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
他穿着柴犬身上的衣服,可不再顶着狗头,青白的脖子上已然是普通人类的脑袋。
到了路口,他转过身来,露出侧脸——
普通人类的侧脸,只是神情恍惚,双眼空洞,宛如梦游。
卢琦愣愣盯着监控里的男人,直至他消失在酒店所有监控画面里。
出去了……柴犬人真的出去了!
她如释重负地跌坐回椅子中,长舒一口气。
露露没有骗她,即便是变成了怪物的人,也有安全离开的办法。
压得卢琦喘不过气的石头终于落地,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柴犬到底是怎么离开怪谈的?
短短几分钟内,露露到底做了什么?
卢琦沉思。
她并不介意在这里陪着露露,接下来,只要把其他人全都送走,就没什么顾虑了。
卢琦抬眸看向会议室走廊上的监控。
露露从会议室里走出,对着摄像头笑了笑,像是在问她现在满意了吗。
他看不见,可卢琦还是本能地回应了他,也冲他笑了下。
是的,她看见了,他做得很好。
他进入电梯,下楼找卢琦。
卢琦坐在中控室里等他,在没弄清楚离开的方法前,逃跑没有意义,她的目的也不是离开露露,而是帮助其他人出去。
就在卢琦一边等待露露回来,一边思考他到底对柴犬做了什么的时候,会议室楼层的监控里突然出现了一抹令卢琦错愕的身影。
她睁大了眼睛,看见年过六旬的孟教授孤身一人,拿着一支登山杖,走向了那间经历了屠杀的会议室。
孟非芩的表情沉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
果不其然,她停在了会议室前,驻足片刻后,毅然迈步前进。
叮——
露露乘坐的电梯在一楼停下,他走了出来,朝卢琦所在中控室走来。
看着进入会议室的孟教授,卢琦猛地回神,立刻起身,往门外跑去。
她说不清缘由,直觉不能让露露看见孟教授去了会议室。
那里也许留有他让柴犬离开怪谈的线索痕迹。
她快步跑出了中控室,反手关上门,隔绝了里面的监控画面。
有些迟了……
卢琦转身,看见走廊尽头,从拐角出现的露露。
这条笔直的走廊没有任何遮挡,相隔几十米,双方一眼发现了彼此。
露露脚步一顿。
转瞬之间,他出现在了卢琦面前。
卢琦吞咽了口唾沫,她感受到了露露的紧绷,意识到这个场景太容易引起误会、自己必须说点什么解释离开中控室的原因。
她来接他?里面有点闷?等得无聊想出来逛逛?
不行,每一个听起来都苍白无力。
“我说了让你在里面等我,”露露低头俯视她,“卢琦,你是想去哪里?”
“我…”卢琦刚刚张口,就被露露打断。
他弯下腰,鼻尖几乎与她相贴,黑眸直勾勾地盯视她的眼睛。
“你有点紧张,卢琦。”
卢琦抬眸,撞入了那双漆黑无白的眼眸里。
他过于敏锐,不需要依靠话语、表情,只需要听她心跳、呼吸频率,嗅闻她的气味,就能精准判断出她的情绪。
第40章 第四十章 疯犬酒店
孟非芩听见了卢琦和吕施安的广播, 他们播了两则,一是一天不吃东西可能患上犬细小的猜测,二是警告大家不要靠近会议室所在的楼层。
田妙莹一听广播就去按了2602的门铃。
无人回应, 她焦急起来, “小卢姐去了会议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得去找找她。”
“等下小田。”孟非芩叫住她, “反对派都在那里,要是他们发现了你, 那就麻烦了。”
“可小卢姐…”“我去吧。”
田妙莹惊道,“那怎么行!那里太危险了!”
“冷静孩子, ”孟非芩起身,拿出了陪伴自己多年的登山杖, “出了怪物大规模屠杀人类的事件,人类对非人类的态度会更加偏激。你的身份比我更危险。再说这里也得留个人, 万一他们自己回来了呢。”
田妙莹疑惑喃喃,“教授, 您一点儿都不害怕吗?”
从怪谈出现开始,孟非芩就表现得相当冷静,不说慌乱,她甚至不曾着过急。
孟非芩抬眉, “你喜欢狗吗?”
田妙莹愣了下,不明所以:“啊?”
“我喜欢。”孟非芩笑着, 伸手抚上了萨摩耶的脑袋,“狗是我毕生的事业,只要看见它们,我就高兴。”
“让我们打个比方吧, ”她道,“用一百块买到一千块钱的东西,我们会快乐;而用一百块买到十块钱的东西,我们则会沮丧。”
“用剩余的生命换来和这些不可思议的狗接触,对我来说就是前者。你不用替我担心,在我看来这是一次难得的体验。”
田妙莹心下触动,“教授,我知道您从鬣狗群里脱身的事迹,也知道您曾和非洲野狗一起生活过。但这里的狗并不是普通的狗,它们是不一样的。”
“这正是我要去探索的。”孟非芩坦然接受,目光清明。
她看过猫眼,推开门,从口袋里扯出一条项链,“不用担心,我还有这个可以作弊。”
与其说是项链,那更像是个挂坠。
细绳上挂着一颗泛黄的犬齿,看着像狼,是孟非芩某次实地考察的收藏品。
她先按了2602的门铃,确定卢琦露露不在房内,便朝会议室的楼层走去。
孟非芩没有坐电梯,如果爆发了什么意外情况,两人极有可能来不及挤进电梯。
为防错过,她从安全通道下去。
大型酒店配备的两条安全通道,卢琦两次都从东边下来,孟非芩走的是西侧,也是反对派被[保安]追着跑入的那一侧。
距离会议室最后两层的楼梯上,孟非芩止住脚步,面色凝重地蹲了下来。
十数具尸体陆续倒在楼道上,形成一副惨烈的逃生图景。
孟非芩抓着扶手蹲下,查看了最近的几具。
无一例外皆是咬伤,伤口集中在四肢和颈部,咬痕很深,穿透皮肉,造成了骨损伤。
孟非芩拧眉挨个检查。
剖腹是大多犬类的本能,但尸体多是一击毙命,只有最上方的几具被撕开了胸腹,缺少一些内脏。
这表明相较于本能,[保安]更优先杀人的指令,追求杀人效率。
“怪物?”孟非芩自言自语地摇头。
会服从规则、具有思维逻辑的动物,称不上怪物,只能称为未命名物种。
她谨慎地越过两层楼道上的尸体,进入楼层内部,很快找到了大门半开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情形和楼道里无甚差别,孟非芩在尸体中寻找是否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她用登山杖小心拨开面朝下的头颅,一个个辨认过去。
当登山杖拨开最角落的一具尸体时,孟非芩倏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最特别的一具尸体,没有头颅,颈部的肌肉皮肤组织撕裂,仿佛那颗头是直接被蛮力从脖子上扯下来的。
这是具瘦弱的男性无头尸,面朝下趴在地上。
被登山杖拨转,它露出身体正面的情状。
尸体腹部被剖开,一颗血淋淋的柴犬狗头镶嵌在肚子上。
塞在肚子里的狗头张着长嘴,瞳孔涣散地盯着孟非芩,好似阴庙里的鬼神面象。
孟非芩凝重地蹲下,伸手触碰了下沾满血的犬首。
她似乎触碰到了一点温度——孟非芩立刻抚上尸体裸露的皮肉,果然残有余温。
杀死它的东西刚走!
她转身看向身后,这只柴犬的死法太过与众不同,要么它是被其他东西杀死的,要么[保安]对他格外仇恨……不,不是[保安],把头塞进肚子里,又特地面朝下摆好,这不是动物的做法。
就算是被鬣狗杀死孩子的母狮,在报复鬣狗时,也不会给鬣狗的尸体做个特殊造型。
这是很典型的人类做法。
它的狗头被拔掉、藏进了肚子里。
或许是凶犯对它带有特殊感情;或许是为了掩盖它的身份,不想让人一眼看出死的是狗头人;又或许,是两者皆有。
孟非芩接触过变成狗头人的黄振毅,从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黄振毅的行为方式和普通的狗无甚两样。
据卢琦所说,柴犬变成狗头人之后就一直绑在了会议室,它没法离开,做不了什么坏事,来这里杀它的反对派也都被[保安]处理了,那又是谁杀的它?
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对待一条狗?
尸体颈部凹凸不平的断口还在淌血,那里的肌肉纤维和骨骼生生被扯断;
剖开的腹部里,内脏没有挖空,强行塞入一颗头颅,把里面的脏器挤得变形破裂。
微张的狗嘴有点奇怪,孟非芩掰开柴犬的嘴巴,心下一沉。
它的舌头被连根拔下,倒塞在口腔里。
孟非芩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在舌头的侧面,发现了一点白色的食物残渣。
很小的一点,藏在缝隙间,看不出原本是什么,可能只是牙垢。
除此之外,孟非芩看着,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她盯着那颗血淋淋的狗头,反应过来了异样之处——
她伸手,捻了下柴犬的耳朵。
两只耳骨都被折断了。
原本的立耳生硬地翻折下来,无力地趴在丰厚的毛发里。
社交界里,立耳竖尾的狗总是比较吃亏的,容易被其他狗误解。
这只柴犬身上的每一处手法都充满了恶意。
孟非芩直觉,杀死柴犬的极有可能是一只“狗”,它的方式恶毒却直率,每一个伤口都有明确目的性,这是动物的思维逻辑,而非人类虐杀取乐时的手法。
正如这对耳朵。
人类中的虐狗者通常喜欢剪掉它,或拿牙签、钢针刺穿它,而凶手只是让立着的耳朵保持趴伏。
仿佛在说——“礼貌点,你该尊敬我”。
可动物是不会这样摆弄尸体的,这又是人的做派。
这具尸体展现出来的净是矛盾。暂时没有新的线索,卢琦露露也不在这里,孟非芩准备离开,去其他地方寻找。
……
卢琦刚关上中控室的门,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就被露露撞见。
他弯下腰,鼻尖几乎与她相贴,黑眸直勾勾地盯视她的眼睛。
“你有点紧张,卢琦。”
卢琦很难在一只猎犬面前弄虚作假。
“我看见他顺利离开了,也看见你回来了,所以出来和你一起回去。”她回视他,并没说谎,只是有所保留。
露露偏头,“是么。”
“是的。”卢琦直接绕过他,往前走去,“我们走吧。”
她的反应极不自然:紧张、刻意,走路姿势也有些僵硬。
前不久还心心念念着要让那只柴犬离开,现在达成所愿,她却面无表情。
露露望着卢琦的后背,沉默片刻后,微笑着跟了上去。
他说,“好的卢琦。”
没有关系。
她还愿意和他说话、愿意让他走在身边,她还好好地待在这里,那就没有关系。
卢琦不确定孟教授检查完会议室后,会马上回房,还是选择下楼。
如果孟教授接着往下搜查,一旦与他们碰上,露露就极有可能在孟教授身上嗅到血腥气,从而推断出她去过会议室。
她得为孟教授拖延点时间,把露露调走。
卢琦走出了长廊,回到大厅。
她侧身驻足,看向露露,“那支梅花呢?”
她记得露露回来时,带了一支梅花,在看见她主动让柴犬嗅闻屁股后,把花丢去了一旁。
听她问起这个,露露心虚地低声道,“被我弄丢了。”
他的反应让卢琦措手不及。
如果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男人,听到她的问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会冷笑着反问:“是啊,你又不稀罕我的东西,我就扔了呗。”
她以为会是这样的回答,所以做好了道歉哄人的准备,却没想露露会忐忑不安地看她的脸色。
弄丢了猎物的猎犬,像是弄丢钱的孩子一样,天都要塌了。
以前似乎也有过一次。
那时候她不知道玩飞盘要飞得让狗能够接到,还以为和人类竞技一样,要飞得刁钻、飞得有挑战性,而露露也从来没有指责抱怨过她的手法,非常配合她的游戏。
那一次,露露没有接到飞盘,飞盘进了一楼的院墙。
它扒着飞盘飞过的那堵墙,又叫又抓,急得快要哭出来。
偏偏那户人家不在家,卢琦按了很久门铃也没有见到人,只能带露露回去。
那天露露没有吃晚饭,它深受打击,埋在卢琦怀里呜咽。
随后的两个月里,露露散步时只要看见盘状的东西,就会猛冲过去,叼着不肯松口。
作为猎犬,弄丢猎物让他坐立不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不管是飞盘还是梅花,露露都很惭愧。
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卢琦顿时心软。
她对露露伸手,“走吧,再去摘一支。”
露露惊喜抬眸,快步向前,牵住了卢琦的手。
“你真好,”他亲吻她的唇角,“卢琦,你是全世界最体贴最善良的女孩。”
卢琦受之有愧,实不敢当。
她推开露露热情的吻,略带愧疚道,“好了好了,顺便散散步。”
她拉着露露离开,余光瞥了眼身后,希望孟教授一切顺利,尽早回房。
正是天最亮的时间,阳光和煦,走了不过十分钟,卢琦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酒店园区种了一小片梅,没有雪,单是梅花也风景宜人。
疏影横斜,梅香沁心。
错落的梅枝挡在路上,卢琦抬手,在她触碰之前,露露先一步拂开了拦在她额前的梅枝。
卢琦看向他,英俊的青年对她扬起温和烂漫的笑。
如他所说的那样,他走在她之前,一定是为了探知危险,一定会时刻留意她的情况。
无需为替佳人揽花的男人多言,可如果拨开花的是一只小狗,那它就必须得到夸奖。
卢琦眉眼舒缓,伸出双手揉搓露露的金发,“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露露弯眸,“我是好狗?”
“嗯,你是全世界最体贴最善良的小狗。”
露露喉结滚动着,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看着卢琦的眼神令她有些脸热。
纵使露露的眼神干净澄澈,但他到底是个比她还要高的成年男人了,而她又深爱他。
当露露还是狗时,绕着她转圈,便会令卢琦动容欢喜;
如今他用这样热切目光凝望她,她很难心无波澜。
卢琦猜,这是因为露露的体型变大了,所以散发出来的狗狗荷尔蒙自然也增多了。
“我爱你卢琦,”露露努力压制情绪,可努力没什么作用,他还是忍不住低头,磨蹭卢琦鼻尖,“你在阳光下变得更可爱、更甜蜜了,卢琦,我想做一些不礼貌的事情。”
卢琦脸上一热,“不行,说好了只有私下才能闻……”“我想搭你的肩膀。”
两人同时开口,卢琦一噎。
露露期待地望向她,他已经试过搭卢琦的腰了,她不反对被他搭腰,那肩膀呢?
露露不确定。
那里离脖子太近了,他们才刚互闻过甚至其,这个要求有些唐突,但他希望卢琦可以同意。
卢琦为自己一瞬间的肮脏思想感到抱歉。
“可、可以。”她羞愧地闭上眼,“你还可以摸我的头。”
露露惊愕,旋即绽放出灿烂的笑,“谢谢。谢谢你,卢琦。”
他彬彬有礼地伸手,只将指尖虚搭在卢琦肩上,严格遵守着循序渐进的社交规则,并没有得寸进尺地直接摸头。
肩膀上几乎没有感觉到重量,卢琦陡然发现,露露从不曾扑过她。
也许是因为幼时后肢瘫痪,无法站立,长大后也就不习惯扑人。不管怎么说,它真的是只很有礼貌的小狗。
卢琦感受到了一点温度。
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像是一片梅花从她眉心掠过。
卢琦抿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助长了什么。
刚进入酒店时,卢琦就注意到,露露减少了舔吻她下巴的频率,开始流连她脸颊的上半部分。
这是一种权级提高的表现,意味着他将自己的地位摆的更高。
他做了很多试探,不断确认自己的地位等级,而她每一次都默许了他的试探。
现在,原本不会扑人的露露,得到她的允许,搭上了她的肩膀。
当露露自认地位超越她时,是否还会听她的话?是否会反过来要求她遵守他的指令?
卢琦隐隐有些担心,可现在改口有点晚了,强行把露露的手扯下来也太过伤人。
她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认为既然露露会说话、可以沟通,那就不能纯粹视他为狗,而卢琦也很难再把露露纯粹视为狗。
当他用人类的形态,温柔期冀地询问能不能搭她的肩膀——卢琦下意识便同意了。这对人类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请求,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三明治的味道。”
上方传来露露的喃语,卢琦抬头,“嗯?”
“你吃了那个三明治吗?”他问她。
霎时间,缱绻旖旎悉数退去,卢琦谨慎地点头,“嗯。那只柴犬很警惕,不肯吃我手里的东西,是怕我下毒吗?还是不知道那是食物?我当着它的面吃了一半,它才愿意吃的。”
露露敛眸。
“原来是这样……”
他早就嗅到了卢琦唇前的三明治味;在去解决那只柴犬时,亦在它口里闻到了同样的气味——
那是他带给卢琦的食物,为什么这只野狗沾上了卢琦嘴边的味道!
它抢走了卢琦的食物?它舔了她?还是……他们一起亲密地分享了那块三明治?
不论是哪一种,露露都不可遏制地暴怒。
现在,他知道了答案,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第三种:
卢琦和一只流浪狗分享了食物。
而他当狗的时候,她从不让他碰她的食物。
露露很庆幸自己答应了卢琦,把那头柴犬送走。
它是个不知廉耻的祸害,它绝不能留在他们的族群领地内。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露露的心情明显差了很多,他散步够了,止住了脚步,“该回去了卢琦,我们该吃饭了。”
卢琦迅速瞥了眼酒店。
才过去了十五分钟,孟教授可能还没有回到房间,她得尽量争取时间。
“露露,有些事情我想要问你。”她望向远处,指着前方树荫下的长椅,“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露露更想回去和卢琦分享食水,加倍补上那只柴犬造成的损失。
但卢琦神色认真,他遂妥协道,“什么事?”
卢琦在长椅上坐下,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她确实有很多话想要问露露: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他为什么会变成人?所有死去的人都能回到现世么?他见到她的父母了么?
众多问题之间,她开口,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会不舒服吗?”
“被阳光照到,你会难受吗?”
露露勾唇,烦闷的心情倏尔云散。
他微笑道,“不会,只有闻不到你的气味时,我才会难受。”
“认真的吗?”卢琦狐疑,她有些分不清露露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情话。
“认真的。”露露颔首,“和你分开的时候,肠子、肋骨和头都很痛。”
卢琦睁眸。
是她造成的、是她害得他被人活活打死……
“抱歉。”她垂下了头。
“抬头卢琦。”露露再度托起她的下巴,“你是很珍贵的小女孩,不能垂头丧气的,应该时刻抬头挺胸,为自己感到骄傲。”
卢琦抿唇,这是她当初鼓励露露时说的话。
露露值得为自己感到骄傲,它从非法犬舍里挣扎着活了下来,熬过了细小、克服了瘫痪,还忍耐着脊髓空洞症,它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她和它不一样,她没什么可自豪的。
“能和我说说么,”她轻声问,“你…去世后的事情,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你见过我的父母么?”
露露嗅到了某种气味,某种像是需要一个拥抱的气味。
他试探着揽住了卢琦的肩膀,轻轻拢住了她。
“当然,卢琦,你还想知道什么?”
卢琦余光瞥见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她已经意识到不能让露露继续越权了;可他在痛,他为她惨死,他说,他挨着她才不会不舒服。
不论这话是真是假,她都没办法扯下他的手。
露露、坚强的露露、可怜的露露……
就让她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再沉溺一会儿,也许很快,她就要伤透他的心了。
清风和煦,卷携了两人身后的梅花香。
他们一直坐到日落西山,天边只剩一抹余晖。
“我饿了。”卢琦下巴搁在露露的肩膀上,“不想动,想回去睡觉,你帮我去食堂拿点吃的好不好?再帮我买杯奶茶。”
露露还不敢把下巴压在卢琦身上,那是非常蛮横的挑衅行为,他不会强行对卢琦做这种粗暴的事;但当卢琦把下巴压在他身上时,露露心脏柔软得冒起了泡泡。
多可爱的下巴,她把脆弱的喉咙伸向了他,把可爱的小脑袋寄托在了他身上。
多么浪漫的表达爱的手法。
“你累了吗?”露露立刻横抱起卢琦,把她送去卧室的床上。
他给卢琦脱了鞋,盖好被子,又咬了咬她被风吹得冰冷的鼻尖,无不怜爱地蹙眉,“可怜的小面包,在外面坐一会儿就累倒了。”
卢琦缩进被子里,“倒不算很累,就是肚子有点酸。”
她嘴里有三明治的味道,今天进过食,就不可能触发细小。
还有什么会让她肚子不舒服?
露露耸动鼻尖,隔着被子揉了揉卢琦的小腹,“是快了,但不会是这两天。”
卢琦愣了下,“什么?”
“你的发.情期。”
“……”卢琦干巴巴地“啊”了一声,没有否认。
如果准时的话,再有一周是要来了。
“你去吧,”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我眯一会儿。”
“好的。”露露起身,又吻了吻她的头发,“我很快回来。”
他离开了。
卢琦躺了一会儿,确认露露走远,立马掀开被子,跑出房间。
她轻轻拍打2603的房门,过了会儿,门被打开,露出面色讶然的田妙莹。
“小卢…”她一张嘴就被卢琦打断。
“嘘。”卢琦比了个嘘,田妙莹不再说话,她身后的萨摩耶却看不懂气氛,高兴地往卢琦身上扑。
卢琦急忙后退,狗对狗的气味更加敏感,要是露露回来发现就麻烦了。
田妙莹不明所以,但还是拉住血管,把狗往后扯。
她看见卢琦向她身后张望,秒懂,“你找孟教授?”
卢琦连连点头,“她在吗?”
“刚回来不久,我们打算找你来着的。”田妙莹说着,懊恼道,“这房间隔音也太好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直守着门都没听到。小露呢?你们都还好吧?一天找不到人急死我了,还好后来吕哥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没事。”
“来不及说这些了。”卢琦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下来,“你拿给孟教授看,让她不要出来见我,把回答写在上面就好。”
“啊?为什么啊?”
卢琦摇头,“我晚点解释。”
“好吧。”田妙莹接过纸跑进房间,约莫两分钟后,带着纸回来了。
卢琦展开一看,瞳孔微缩。
“怎么了小卢姐?”田妙莹惊讶地问,“你怎么突然笑起来了?”
“不,没什么。”卢琦笑着,把纸给了她,“冲进你们马桶里,我先走了。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来确认了下你和孟教授的平安,其他什么事都没有做。记住了,任何人问都这么说。”
她一边嘱咐一边往自己房间跑,动作都变得明媚轻快。
卢琦跑进浴室,直接把衣服脱下来放进洗衣机,开了快洗;又打开淋浴,冲了个澡,洗去田妙莹的味道。
她换了睡衣回到床上,刚刚躺下,就听见了开门声。
露露带着打包好的饭菜回来。
他将饭放在桌子上,走进卧室。
看见被子小小隆起的那一条,露露不自觉泛起笑意。
“宝贝,”他跪在床边,推了推卢琦,“我把食物带回来了,该吃饭了。”
卢琦埋在被子里,含含糊糊地回答,“我困了,不吃了。”
“可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我吃了。”卢琦拖长了声音,“你帮我晾一下衣服。”
露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轻声问,“走廊上有你的香气,你出去了?”
“看了下妙莹和孟教授。”卢琦模糊地嗯了两声,“别吵我了露露,我困……东西放着,我醒来就吃。”
她的声音绵软可爱,露露忍不住轻咬了下她的耳朵。
既然卢琦今天已经吃过了三明治,他也就不再强逼她起来吃东西。
他舔了舔被他咬过的地方,恋恋不舍道,“我去吃点东西,马上过来陪你睡觉。”
卢琦懒洋洋地挥手。
露露盯着她摇晃的手,还是没有忍住,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
把五根手指挨个舔过,他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守着洗衣机吃面包,等着衣服一好就晾起来,顺便嗅闻卢琦留下的味道。
卢琦埋在被子里,出神地凝望虚无处,脑子里全是那张纸上的内容。
她问:“会议室里有什么?(请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您去过那里!)”
孟教授回答她:“人类的尸体,和一只被残忍虐杀的柴犬人。(好的,我知道了)”
怪谈里的柴犬死了。
怪谈外出现了干瘦的男人,手脚齐全,毫发无伤。
卢琦攥紧被子。
她的猜测没有错,[保安]对不稳定分子的处理方法不是“杀死”,而是“驱逐”。
离开这个怪谈的方法,正是死亡。
露露没有骗她,他没有“害死”人,他真的没有杀人,所有死去的人都回到了现实世界,还在怪谈的人最终也不会死亡。
卢琦如释重负。
尽管如此,遭受这样的经历本身就是巨大的伤害,她必须尽快放大家出去。
有了理论上的推测,卢琦将立刻进行实践——
作者有话说:“大家很爱拉布拉多和黄金猎犬,是因为它们比较遵守规则、界限和限制。所以就算它们攻击其他狗也不会把它咬死,但它们会支配它。”——西萨米兰
露露遵守规则、界限和限制,但满月之后再没有和其他狗社交过,它只和人待在一起。
它性格温和,视人为同类,因此没有对那个冬夜的两个男人下死口。
而狗在他眼中很难称得上同类,他不仅乐意支配它们,也乐意猎杀它们。
反过来说,猎杀也是猎犬的生存规则之一。
狗真的和规则怪谈很适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