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从宫里出来的废妃,会有……
卜瀚文依旧面不改色:“不管你是恨也好, 是怨也罢,事情已成定局,死人也不可能再复活, 你总得为活着的人想想吧, 宇文家现在只剩下你孤苦伶仃的在这里, 现在只有我能照顾你, 也只有我敢这么做。”
“江东那边, 敢带走你大姐已经是豁出去了,就算你姐姐想接你去,但她自己也不过是寄人篱下, 求人庇护, 她还怎么再庇护一个你?你去了只会给她添麻烦。”
“或者你想留在京都, 被陛下被太后提防着, 说不定哪一天就死在那个角落里, 无人收尸,无人问津,然后让你远在江东的大姐,再体会一次失去亲人的彻骨之痛吗?”
“现在跟我走是你最好的选择, 既能保住命,也不用受苦, 我会书信告知你姐姐你的安危,让她放心,等将来风头过去, 说不定你们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真是个谈判的高手,嘉宁看着这张脸,只觉得可怕。
怕自己哪天真的会死在这个人手里。
他继续说着。
“往日谋求太多,是我过错, 今后我也不想再贪图仕途了,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赎过的机会。”
嘉宁脸上已经没了表情:“给你一次机会?我那皇帝姐夫现在可能也跟你想着一样的话,我姐姐死了,你现在求娶我,你不怕他怒火中烧,会杀了你吗?我姐姐跳河惨死,一尸两命,都是你们这些人推波助澜,一手造成的,你把他的媳妇孩子坑死了,你现在自己想洞房花烛,他能饶了你?”
“不对,”嘉宁忽然顿悟:“你就是怕他杀你泄愤,才想娶我自保吧?你害死了皇后,但是又娶了皇后唯一活着的妹妹,看在死去皇后的情面上,也许皇帝会放过你,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卜瀚文叹气,摇头:“你想多了,是我自己,深觉自责,所以我想照顾你,不忍心看你一个弱质女流,孤苦飘零。”
嘉宁嘲讽:“你这个人,不止两面三刀,还反复无常,你以为这世上事是你想做就做,想悔改就悔改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玉皇大帝吗?”
“卜瀚文,我再跟你说一遍,是你算计我父兄,算计我姐姐,才有今天的局面,要是没你进谗言,我姐姐怎么会去当这个该死的皇后!”
“我家破人亡有你一笔!我没捅死你已经是好事了,你竟然还敢来求娶,你赶紧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卜瀚文看她:“我从来没否认过我的过错,那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嘉宁说:“要我原谅你啊,好啊,你跪下。”
她说完,他竟然真的面向她,“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样脊背微弓,满身落雨的落魄模样,早看不见之前权臣的风光姿态了。
他真的跪了,但是嘉宁毫不客气:“你跪下你也没用!我耍你的!”
“我告诉你,除非我爹我哥哥我姐姐起死回生,要不然你去死,否则我永远不原谅你,恨你一辈子!”
卜瀚文说:“我死了,还怎么娶你呢?”
嘉宁冷漠:“那是你的事了!”
她转身要走,卜瀚文在身后继续道:“没关系,我可以去死,我可以以死请罪。”
“但我要你跟我一起,天上人间,阴曹地府,你得跟我一起。”
嘉宁转头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疯子!寻死还要拉我一起!我告诉你,老娘非但不死,还要嫁人,还要生七八个孩子儿孙满堂,我气死你!嫉妒死你!”
嘉宁最终还是自己埋葬的父兄,后山两个隆起的小土坡,就把这两个英明一世的父子二人葬下了。
坑位还是她连夜挖的,葬得太仓促了。
填完土,又在门口放了鞭,挂了白,烧了两捧纸,也算是自己办完了这件事。
卜瀚文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件事办掉的,到底葬到哪里去了,但是总归是办完了,纯靠她自己。
那天分别之后,他还是不死心,隔三岔五就来门口等着,闲着就来,要是忙,就忙完了再来。
嘉宁知道这个人很偏执,她得想法子甩掉他。
这疯子,是个危险人物,天天在她家门口徘徊,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嘉宁自己守七,跪在父兄的牌位面前,烧着粗糙的黄纸。
她心里真的好难受:“爹爹,哥哥,你们在那一头还好吗?”
“我好想你们。”
她哭了,眼泪掉下来。
“我不好,我现在很不好,二姐姐跳下城楼,一尸两命,大姐姐死里逃生,远走他乡,如今这里彻彻底底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办?”
“我心很乱,我想离开京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这样,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宇文家只剩我一个了,我还没有为你们申冤,我要做逃兵吗?我该不该留下来?”
“我到底是应该留下来重振家族,还是应该逃离这里?也许我可以去一个新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爹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卜瀚文天天缠着我,宫里也在盯着我,你们都走了,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生不如死啊!”
嘉宁趴在地上哭着。
“往日您总说我是孩子,可孩子也总有一天不是孩子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
海棠的七七之后,皇帝将她的衣冠冢移入地陵,同时下旨,追封先皇后宇文氏为昭宪皇后。
朝堂上自然有些反对的声音,因为皇帝还在世,一般是不会上封号追封皇后的,至多称一声先皇后,这是大周一贯的旧例。
再者宇文氏父子还有罪在身,没有平反,先皇后就算死了,不被牵连就是好事了,怎么还给她追封。
不过宇文宏都旧日的门生子弟众多,反对的声音倒不是很大,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颐妃在太极殿跪了有半个时辰,皇帝才露面出来。
见到皇帝的第一面,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你为什么要追封宇文海棠?”
“她是罪臣之女!从古至今没有这样的说法,罪臣的女儿怎么还能保留皇后的名号呢?陛下!”
皇帝坐下来:“罪臣之女吗?没关系,很快你也是了。”
颐妃愣住了,她既然会被带来,那么毒杀宇文氏父子的事看来已经东窗事发了,她心里有数。
但是罪臣之女,什么意思,还要牵连她父亲吗?
她问:“陛下何意?臣妾有罪,臣妾愿意一力承担,与我父亲何干?”
皇帝看着她,眼神冷漠的不像她认识的那个男人:“你的事是你的,你父亲的是他的,你认罪,也不代表他是清白的。”
“朕本来只是在查宇文氏父子中毒一案,只是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还能挖到你父亲多年前的贪污案,颐妃,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颐妃连忙道:“贪污陛下,两万两而已,我叫他还上,我叫他把这笔钱还上,您放过他吧,所有的罪责我愿意一力承担!”
“两万两?竟然比他们查出来的数目还要多,”皇帝面露玩味:“颐妃,你真叫朕惊喜啊!”
“宇文氏父子中毒一案,你辩都不辩,看来是已经认罪了?”
“你真是让朕对你刮目相看,这些年来,朕一直觉得你温柔如水,解语之花,原来是一朵毒花藏在朕身边。”
“宇文氏父子在狱中毒发暴毙,皇后跳河惨死,一尸两命,朕和太后被前朝流言蜚语火烤至今,而你呢,还在装模作样的关心着朕,众口铄金啊,如果朕没查出来,看来你是要让朕把这口黑锅背到底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宇文家就算树敌众多,也轮不到你家吧,你来掺和什么呢?”
颐妃听到这里,已经什么都不想解释了,梗着脖子看他:“因为你太不公平了!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
“宇文家不倒,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头?你说你会立我为后,我一直等着你兑现承诺,可是到最后,不仅等不来你的承诺,连你的心都跟着走了,我还怎么忍下去?”
“陛下,你不能因为我不说话,就真拿我当哑巴吧?你不能因为我一直忍让,就觉得我可以随便欺负吧?”
“是你辜负我!是你拿我当垫脚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跟宇文海棠表忠心,你想把我跟韩琼妍都送到皇恩寺去!”
颐妃嘲讽一笑:“韩琼妍那个蠢女人,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她应该也想不到吧,她心爱的男人,她心中伟大的陛下,要亲自把她送去当尼姑了,当然了,我也想不到。”
“我们都才二十几岁啊,要是死得早还好,要是命太硬了,活到七老八十可怎么办?”
“从宫里出来的废妃,会有什么好下场吗?陛下,你看看你,总是这样,你只为你自己考虑,不为别人考虑。”
“我不把皇后的后路断了,我就彻底完蛋了,而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缘由在你,因果也在你,陛下,你才是这个罪魁祸首啊!”
“你要想赔罪,先杀你自己吧!”
皇帝笑了出来,为她拍了两下掌:“好,杨馨,到今天朕才算是真正认识你这个人了。”
“朕的后宫实在人才辈出啊!”
皇帝起身,向门外走:“传旨,颐妃妒心作祟,毒杀尚未定罪的朝廷命官,罪无可赦,赐白绫。”
颐妃在他身后大叫:“你杀我?你要杀我?”
她不可置信地笑出声来:“你是要我给宇文海棠偿命吗?”
她尖叫着扑上来,又被人拖下去:“高翊,你这不得好死的负心汉!我对你掏心掏肺,我纵容你朝三暮四,我为你付出所有,到头来你就这么对我!”
“你这薄情寡义的东西!你对谁都是一样,注定你孤家寡人一辈子!”
“别在那装深情了,你是心疼宇文海棠吗?我看你是更心疼你那没出世的孩子吧?”
“你这混蛋东西,活该你断子绝孙!宇文海棠为什么要跳河?她是怕死了以后跟你埋在一起,将来阴曹地府见到你还要再投一次河吧!”
“你狼心狗肺!你活该!你这畜生…”
颐妃疯了。
胡言乱语之中,被内侍捂住嘴拖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来时体面,去时零落,人人……
宇文氏父子中毒一案水落石出, 颐妃在太极殿被处死,连丧仪都没有,就移入棺柩匆匆下葬。
她的位分和封号也被废除, 封妃时的诏书和金印都被收回, 延庆宫就此落锁。
来时体面, 去时零落, 人人如此, 逃不过这局面。
有人信了,觉得是颐妃妄图染指皇后之位,才下此毒手。
也有人不信, 觉得幕后主谋还是皇帝和太后, 只是推颐妃出来挡刀。
有人觉得, 颐妃原先是皇帝宠爱的妃子, 推谁出来挡刀也不会推她出来挡刀。
还有人觉得,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随便推个小喽啰出来,还没人信呢,没有比颐妃更合适的背锅人选了。
总之众说纷纭, 连民间都传得神乎其神,将此事称为“两宫悬案”, 编出好几版故事来,流传在各个说书摊子之间。
紧接着,就是宣平侯当年的贪污案被重新翻了出来, 押送诏狱,三司会审。
两万两雪花银,若是能及时补回来,或许还能求个流放免死, 若是补不回来,只怕就要秋后问斩了,全家获罪了。
但是皇帝也没有给宇文氏平反,他还是那句话,结党营私,私通外族,证据确凿。
杨家有罪,宇文家亦有罪。
皇帝和太后怎么可能推翻自己的言论,说自己冤枉忠良,逼死朝臣呢?
到这个份上,有罪是罪,没罪也是罪。
朝中无不感慨,陛下对自己的两个老丈人真是不留情面,还好当初没把女儿送进宫,不然现在棺材里没准儿也躺着自己了。
杨家亲眷在到处筹钱,徐家也被问到了。
到底是姻亲,不能一点不意思下,定国公只拿出五百两,就把人打发走了。
杨家的人出门就在骂:“抠死!”
屋内,定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定国公夫人瘫在椅子上,唉声叹气:“哎呦,真是犯了天公了,怎么咱们家就娶不到一个正常媳妇呢,这个个媳妇家都摊上这样的事,叫咱们还怎么活?”
时隔数月,定国公又做了和上次同样的动作,一拍桌子:“来人啊,把世子叫来,让他写休书,休掉杨萱!”
“凭什么?”外面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女子厉喊。
杨萱提着裙子进来了,徐威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
定国公站起来:“你来的正好,刚才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杨萱简直被这家人过河拆桥,唯利是图的样子给气晕了,往两边一看,看到一套茶具。
拿起一个茶杯就朝着定国公脑门上砸了过去。
“哎呦!”定国公往后一倒,被夫人和丫鬟们扶住。
“公爷!您没事吧!”
脑门生疼,一股热流淌下来,定国公伸手一摸,满手血。
“哎呀,哎呀!不得了了!媳妇打公爹了!”定国公气得大喊大叫:“这不孝忤逆的东西,快把她打出去!轰出府去!我们徐家,绝不能要这样的媳妇!”
“威儿,快写休书,今天就把她休掉!”
当时和宇文家退婚还是等到第二天的,而现在休杨萱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谁知道杨萱不但不怕,还追上来骂:“休我?你敢休我?你凭什么休我!我做什么错事了,犯了哪一条罪?本来就不是我要嫁的,是你们非要娶的,你当你们徐家是什么东西,想娶就娶,想赶走就赶走?”
“我呸,老不死的东西,你敢休我,我就坐在你家大门口摆个说书摊子,你家这辈子别想娶媳妇了!”
定国公怒道:“泼妇!你以为这样能要挟到我们吗?我劝你想清楚点,现在回去还是和离,大家还能好聚好散,真要闹起来,你是个姑娘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杨萱骂:“狗屁!”
徐威想在中间打圆场,一边拉着爹,一边拉着杨萱,急得热锅蚂蚁一般,根本劝不过来。
杨萱甩开徐威,冲上去越战越勇:“你以为你们徐家是什么金门槛不成?迎来送往的,你不得了了?我看你家根本就是个丧门星,只要跟你家结亲的,都没好下场!宇文家是这样,我杨家也是这样!”
“老瘟神,你这么坏,这么刻薄,以后地府都不会收你的,把你打去畜生界!反正你也跟畜生没两样了!”
“你!你!”定国公手指着杨萱,抖个不停,还没说出话来,就直接两眼一翻,真的气晕过去了。
杨萱却还是不肯罢休,既然公公晕了,她就对着婆婆说。
“我告诉你,我跟你儿子是进了洞房的,你家想占了便宜就拍拍屁股走人,做梦!真要把我逼急了,我不活了,你儿子也别想活了!我上衙门状告他逼/奸良女!”
说完她一甩袖子走人了,徐威涨红了脸追上去。
定国公夫人瘫在地上,直抹眼泪:“造孽啊,造孽啊,怎么娶上她进门,还不如当初娶宇文家的呢!”
门外,徐威追上杨萱:“你干嘛跟我娘说那样的话?我明明没对你干什么,你诬陷人!”
从大婚那夜开始,他们就一直分被子睡。
杨萱也讨厌他,躲得远远的。
他们根本还没全礼,她刚才却污蔑他。
其他的他都能忍,这个是真的不能忍。
杨萱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刚才出门的时候怎么商量的?你不是说随我吗?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吗?”
徐威急道:“我也没让你这么办呐,你这不是污蔑我吗?”
杨萱嚷嚷起来:“我不那么说怎么办,你说怎么办?难道你还想像当时退婚宇文兰君那样,把我也扫地出门是吗?你之前怎么说的,你说你没本事护住宇文兰君,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不能再对不起我了,这是不是你说的话?”
“是我说的话,但是…唉…”徐威沉默了。
杨萱哭了出来:“宇文兰君只是退婚,我可是实打实坐着花轿过了门的,你现在再休了我,叫我回去,谁会相信我是清白的?我以后再嫁也嫁不了好的了,再说我那个家,现在回得去吗?”
“我是出嫁女,还能躲一躲,现在要是回去了,那不是等着被连坐流放吗?说不定将来流落到烟花柳巷,去卖身卖唱,你就高兴了是吧?”
杨萱呜呜的哭着,徐威直叹气:“唉…唉…你别哭了。”
“反正我不走,”她抹掉眼泪:“至少不是现在,你得站在我这边。”
*
今年格外的不太平。
卜家,母子两个冷冷清清地吃完一顿饭后,卜瀚文突然开口:“母亲,儿子下月准备辞官了,您收拾收拾家里东西,咱们要搬家了。”
他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听在卜夫人耳朵里却是石破天惊:“什么!”
“你要辞官?”卜夫人一下站起来:“胡闹啊!不行!绝对不行!”
卜瀚文道:“这件事不是跟您商量的,是通知您的,您要是什么都不收拾,那咱们就什么都不带,就这么走。”
卜夫人嚎叫起来,一把掀翻了碗碟,露出她已经多年未表露出来的泼妇本性。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对你娘,说走就走,说辞官就辞官,咱们家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啊?”
“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呢!你干脆就狠狠心把你娘杀了吧!”
卜夫人一屁股跌在地上哭了起来:“你就一根绳子,把你含辛茹苦,劳心劳力的亲娘给了结了吧!我这条老命也不要了,送给你了!”
说着又跳起来捶打着儿子:“这条命!你拿走!你拿走!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啊,你位极人臣,怎么能辞官呢?你怕不是鬼上身,疯了吧你?”
卜瀚文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收拾好破碎的碗碟。
然后看着自己的亲娘,连吓唬带恐吓:“娘,你要是不走,别说你的老命了,你儿子的小命也得没!”
卜夫人一骨碌坐起来:“啊?”
“皇后死了,你知道吧。”他道。
卜夫人颤颤巍巍:“我知道啊,大家都知道啊。”
“颐妃死了,你也知道吧?”
“我,我刚知道。”
“你知道颐妃为什么死吗?“他继续。
卜夫人有些害怕:“不是说…害皇后,害宇文家吗?被处死了…”
卜瀚文又问:“颐妃从前得宠吧,没人不知道。”
“连她都说死就死了,您觉得这事大不大?”
“那…那又怎么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卜夫人声音有些抖:“我都…没见过皇后几面啊!”
卜瀚文道: “可是现在陛下也怀疑到我头上了,您说,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卜夫人委屈地喊起来:“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啊?她们宫里那些娘娘,你害我,我害你,谁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凭什么赖在你头上啊?”
“就算跟我没关系,但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我了,难道我还会有好果子吃吗?”
“他心里埋下了种子,即便不在这件事上发落,将来也会有无数件事,可以让他发落出来。”
卜夫人愣了片刻,然后马上手脚麻利地爬起来:“我现在去收拾,咱俩今晚上就走,马上就走。”
她一边跑一边喊:“回老家!”
“不对不对,不能回老家!要跑远点!”
第四十三章 解决完亲娘,那就要……
解决完亲娘, 那就要开始解决另一个女人了。
她不像他娘这么好糊弄,得另想个法子。
卜瀚文看着窗外月影,将凉了的茶送入口中。
茶水微涩, 发苦, 他心里想着很多事。
宇文嘉宁肯定是不会主动跟他走的, 要怎么把她带出来。
心怎么样, 先不说, 反正人得先带走。
将来日久天长,有的是时间慢慢转圜。
但凡良家女子,都有户籍, 郡县之间互相进出都要查验籍贯, 只要嘉宁清醒着, 自己不愿意, 那到了任意一个关卡的地方, 她在那里大吵大闹,是肯定会惊动官府的。
要想无声无息,蒙混过关地把她带出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把她混在买卖奴隶的商队里, 从南城门商道上偷运出去。
等出了城,一切都好办。
其实他已经选好一个地方了, 九原郡,往西边走,很靠边境的地界, 离京都大概一千二百余里。
那里都是连绵的大山,偏远荒芜,商贸不繁,朝廷很少管到那。
京都这边的进出查验是最严的, 只要能把她从京都带出去,后面都好安排。
他就可以安心在那里等着她,迎接她了。
一盏茶喝完,卜瀚文下定了决心,总之不管她愿不愿意,他是一定要带她走的。
京都太危险了,想安生活着,就要远走高飞。
*
夜深,嘉宁搁下纸笔,这封信是写给豫章舅舅家的。
她现在一个人在京都,很多事情她确实无法顾及,也应对不来。
她得求舅舅帮忙。
案上的烛火忽然晃动了一下,门外一个影子闪过。
“谁?”没人应。
嘉宁朝门外看了看,一片安静。
她起身,把蜡烛熄灭,把帷幕阖上。
忽然外面又传来一声瓦片碎掉的声音,今天夜里没风。
瓦片怎么会掉下来?
嘉宁心里一阵发寒,忙起身把门栓住了。
手还没拿回来,就听见身后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她想回头,还没发出声音,口鼻就被人用手帕捂住。
一阵古怪的浓香钻进鼻中,很快就没了意识。
*
宣平侯府一样的愁云惨淡,自宣平侯被收监之后,杨家上上下下,四处筹钱。
田庄铺子几乎卖了个精光,金银珠宝,身契票子,亲朋好友,能想的办法全都想过了,倾尽全力,共凑出一万七千两银子交上去。
还剩下一些偏远的土地不够肥沃,一年没多少收成,还有几间年老失修的宅子,这是想卖都卖不出去的。
也真的是没办法,不是他们藏私心,只是杨家那么多房子弟,妻妾姨娘,庶出子女又多,现在又暂时没分家,这么些年都是吃用在公中,还有在外的记账和欠债,家里入不敷出,确实拿不出多余的。
圣旨很快下来,交由枢密院颁布。
因卜瀚文已经递上辞官折子,现在枢密院由二把手院正王密统筹。
宣平侯府被夺爵,宣平侯杨正被判秋后问斩,家中年满十六岁的男子全部流放西北,女眷倒是躲过一劫。
正房夫人禁不住连日的打击,已经病倒了,这边的小妾姨娘们就开始打包收拾东西,要带着自己躲过一劫的女儿们远走避难了。
宣平侯夫人气得倒在床上,一个劲地喘气:“你们,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枉侯爷从前待你们不薄,滚吧!都滚吧!”
冯姨娘哭:“夫人,我们走了,以后就此分家吧,你也别怪我们心不齐,在这遭难的时候抛下你,实在是大家都可怜,都得求活路,我们想法子把孩子拉扯大就是了。”
罗姨娘喊:“我们已经够义气了,我才十九岁呢,你们杨家当年贪那些银子,我可没享受到,现在还要一起被牵连,这些日子我可什么都没说,如今好不容易陛下开恩,没把女眷们一起发落了,要不然全都连坐判到教坊司去,那才真是没了活路。”
“到那时也不用过了,直接像宇文家那样一把火烧个干净吧!”
宣平侯夫人捶床骂:“你们这帮眼皮子浅的东西,我还没死呢!好好好,你们愿走就走,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走了,以后就不是杨家的人了,孩子带走了,今后也别想回来认祖归宗!”
赵姨娘恨道:“往日你摆夫人的谱也就罢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自身都难保了还在这装大呢?要不是你那好女儿干出那等事,侯爷会被问罪吗?杨家会被抄家吗?”
说着便哭:“可怜我鑫哥儿,这一下发配到西北去,这辈子都不得见了!”
吴姨娘抱着才三岁的七姑娘:“也别认什么祖归什么宗了,又不是什么荣耀门第,一家子都成罪人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就这么着吧,咱们各走各的阳关道了!”
*
宫里,韩才人陪着太后:“您用些酸梅汤吧。”
太后的脑后风又犯了,这两日韩才人一直侍奉着。
太后靠在软枕上,一手支着头,心里烦得厉害。
皇后身边那个宫女,之前被她喊来问过话。
她打过那个宫女,所以不知道那宫女是故意骗她还是故意气她的。
一直跟她说皇后做了金龙入怀的胎梦,又喜食酸,怀的肯定是个皇子。
还把皇后私下里亲手给孩子做的虎头玩偶拿给她看。
弄得她这几日心里好不舒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孙子没了一样。
她是不喜欢宇文氏,之前也觉得她别生孩子是最好。
可是既然已经怀上了,就没有不要的道理了。
何况到现在也就她一个人怀上孩子,这人也真是的,就那么要强过劲吗?
自己寻死也就算了,还要带着她的孙子一起死?
太后心里怄极了,对韩才人道:“皇帝最近心情不好,你多陪着他点。”
“你也争点气,怀个孩子,生个皇子,哀家马上给你封妃,贵淑德贤,你想做哪个就做哪个!”
韩才人点头应是,但是心里真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
要是之前她肯定会很得意,只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了,吓到她了。
这宫里总是这么千回百转,她也没想到皇后跟颐妃斗来斗去,最后互相捅了对穿,如今她倒成了陛下身边唯一的人了。
其实她都好久没见到陛下了,陛下最近很忙,来去匆匆。
留给她们这些人的,都是背影罢了。
她已经是被陛下遗忘的人了。
当年在司制局,她做掌制的时候,她就一直是掐尖要强的,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什么都要争第一。
在司制局是第一,可进了后宫,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排不上号,对陛下也是可有可无的人。
她也不知道太后当时看中她什么了,但是太后的眼光一向奇怪,就像谁也不知道她后来为什么看中那个叶才人。
比她早两年进宫的林氏已经当上司仪局的司仪了,如果当时她没离开司制局,也许现在她也当上司制了。
但是留在尚宫局,多半是干不到尚宫的,到那个位置非常难,最多也就是到司级女官的位置。
是当才人好,还是当司制好,她不是没想过,不是没衡量过。
反正现在也就这样了,但是总归她还算年轻,年轻就有机会,年轻就有指望。
太后又在自顾自说:“来年一定要选秀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皇帝身边没人,宫里实在太冷清了。”
韩才人定了定心,再怎么样,她也是现在宫里唯一的才人。
至少在明年选秀之前,总该是吧。
要是能趁此机会,像皇后那样怀个孩子,她以后就能屹立不倒了。
陛下亏心不还是亏心在好好的孩子没了吗,皇后能怀,她也能怀。
陛下没了一个孩子,她还陛下一个孩子,那她就是功臣了。
说到底她对陛下还是有点情分的,不是完全为了趋炎附势,但是谁又没有呢?
颐妃…现在是废妃杨氏,杨馨的情分比她重。
皇后,其实多少也有点的。
陛下算是好命了,得到一个女人的情分都不容易,何况得到三个女人的情分。
到今天这样,谁都不好过,怪谁,怪他自己不知惜。
*
春泠坐在长信宫的偏殿走廊上发呆,搭着两条腿,眼神有些木。
她当然是骗太后的,那什么鬼扯的胎梦,鬼扯的喜酸。
都是她编来气那个老太婆的。
连那个虎头玩偶,也是她从别的宫女那里摸来的,是人家练针线活随手做来玩的。
那老太婆竟然信以为真了,看到她堵心的样子,春泠觉得痛快多了。
她正发着呆,看门的小内侍小桂急匆匆跑来:“春泠姐姐,春泠姐姐你大喜!陛下开恩旨放你出宫啦!”
春泠一愣,站起来:“放我出宫?”
小桂跑过来,大口喘气:“是啊,姐,你收拾收拾东西快走吧!就趁这个机会赶紧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万一陛下后悔了,可就走不掉了!”
春泠摇头:“我不走!”
小桂着急,直跺脚:“你真犟种!给你机会你不走,要是陛下一后悔,把你发配到地宫去陪先皇后怎么办?”
春泠说:“我乐意去陪皇后。”
小桂说:“你乐意归乐意,能活着陪当然好,就怕陛下一动怒,怪你们当时没看顾好先皇后,把你送进棺材里陪怎么办?”
“好姐姐,小命要紧。”他劝:“往日咱们关系好,我真不害你,走了对你没坏处。”
春泠想,走吗?出宫吗?她能去哪呢?回相国府吗?
早就没有相国府了,大火烧了个七七八八。
当年一起长大的那些女孩们,大小姐身边的玉湘为了救人死在那场大火里了,三小姐身边的丹心,她舅母也在府里当差,把她一起带回老家逃难去了。
这些都是她买通角门侍卫,帮她往宫外递信得来的消息。
说起来从上一次传消息出去以后,三小姐有好些天没回信来了。
第四十四章 南城门口,今个真是出了邪……
南城门口, 今个真是出了邪,出城查验的关口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
乌泱泱的人挤人,挤得满头大汗, 鞋都差点踩掉了。
好不容易穿过人山人海的队伍, 商队头子抹一把汗, 回头一看。
好几家商队的马匹被撞得交叉四散, 马儿踢着腿, 鼻子里喷出气息,等待各自的主人来认领。
领队一下迷糊了,装女奴的箱子都盖着黑布, 用钉子封上, 只留一个方形的活口, 可以递食物进去。
这种黑布是特制的, 上面刷了一层油, 可以防水,可以防晒。
运送奴隶的商队都是辗转几千里路的,一路上风吹日晒,如果无遮无挡的, 暴晒几天,又淋雨几天, 奴隶们又不能及时洗澡换衣,那就很容易生病,要是病死一个, 就亏大了。
箱子里面会给一个恭桶,这一车的女奴就用那一个桶。
所以每天扔进去投喂的食物基本都是干面粗粮饼子,隔两天给一点点水,不能喂太多稀的, 不然路上坏肚子,排泄太多,会臭一整车。
这些奴隶都是罪籍,买来卖去,此生无出头之日,虽然是人,但是买卖交易和牲畜无异,如卖牛卖猪卖羊一样,商人只需要保证在长途运输中,能够减少损耗,顺利到达目的地就行了。
至于这些奴隶是否难受,是否遭罪,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出发时这些车都是打封好的,但是今天关卡这里人太多,现在乱了顺序,就不大好认了。
这商队大车上有蒙蓝布的,有蒙麻布的,但蒙黑布的是最多,好几家呢。
现在这布用钉子封上了,就不好揭开了,不然还要重新打封,得耽误不少时间。
这种布特别沉,几十斤呢,面积又大,每次打封都要好几个人忙活半天,一般封上了,在收货之前是不会轻易打开的。
还好商队的人认识马,便凭着马一点一点把自己家的货归拢回来。
归拢到最后,就差一匹了,差那匹小黑马。
领队摸着脑门,看着面前两匹小黑马,有点犹豫。
“这怎么两匹黑马呢,个头差不多,颜色差不多,长得都差不多,哪个是咱们的?”
他身边最机灵的那个小伙子上前看了一圈,回头说:“应该是这个毛长的,咱那匹马比别的马毛都要长。”
旁边人也道:“没错没错,是这个,这马这么黑,像咱家那个。”
守卫在后面扯着嗓子催促:“快走,别堵在门口,没看见后面人都过不去了吗!”
领队的又仔细看了两眼,应该是没错,随即坐上车去。
攥紧绳子,驾!一路飞驰,靠山路右转。
他们把这匹马牵走了,那剩下那匹自然就是旁边那家商队的。
那一家商队是往南边走的,比他们耽误了一会功夫,不过也很快出发了。
他们也是着急忙慌的,因为手上拿着一批卖往崖州的女奴,买家出了大价钱,可不能闪失。
*
九原郡,临福斋别院,卜瀚文在这里朝思暮想,等了十几日,终于在今天等到车队到达的消息。
他十分高兴,亲自在门口迎接,老远的,那路风尘仆仆的车队终于来了。
由远到近,由小到大。
卜瀚文看着,像看到自己期盼已久的美好明天那般,难掩喜悦之情。
厢房已经布置好了,连侍奉她的丫鬟都准备好了,衣食住行,他把能想到的都准备了,就等着接到她了。
她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但是为了以后,只能委屈她忍上几日,好在现在都过去了。
车队停在门口,领队笑着上前拱手:“这回一路畅通,连滴雨都没下,真是天公作美,老天爷都向着大人您呢!”
卜瀚文意气风发,吩咐人抬了两大袋钱出来,直接放在了领队的车上。
他笑道:“这件事你办得好,多的算我酬谢你的。”
领队龇开嘴,笑得牙花露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福寿绵长!大人福星高照!”
身后小厮上前卸货,用小铁凿子把三十六颗钉子一一取下,然后“呲拉”一声掀开盖布。
三张陌生,稚嫩的面孔怯生生地看过来。
都是女孩儿,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
卜瀚文直接愣住了,冲上去猛地抓住栏杆。
“人呢,人呢?这几个是什么东西,我要的人呢!”
他转过身来,脸色可怕得像要杀人:“你把我要的人弄到哪去了?”
领队吓得直哆嗦:“不,不知道啊,我是原还原样带过来的。”
卜瀚文气血攻心,眼前发黑,一个窝心脚重重踹上去,将那领队踢得翻了三个滚:“今天你要是交不出人,我砍你的腿!”
那领队忙叩头求饶,脸上涕泗横流:“大人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就是挣个辛苦钱的,我哪有那个胆子扣您的人啊!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从京中接到的就是这样,我原还原样带过来的啊,交接给我的人说带个姑娘出来。”
他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心虚:“这不是…这不是一群姑娘吗?”
“不是我要的那个!”卜瀚文大发雷霆道:“你们这帮蠢货!没脑子你总有眼睛吧?”
领队直哆嗦,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商队路途辗转,队中大多酗酒,本来清醒的时候就不多,除了一天扔几个饼进笼子里,谁会仔细看呢。
而且当时说的就是带个姑娘到九原郡,这不是一群姑娘嘛,他哪知道谁是谁呢?
“坏了!”后面的伙计一拍脑壳:“您记不记得当时南城门那里有两匹黑马,不会是…那个时候牵错了吧?”
领队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要是那里牵错了,那可真的天南海北找不着了。
这恶鬼似的卜大人,还不得卸他八大块。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领队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卜瀚文看着这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气得差点吐血,急着吩咐自己的心腹手下:“赶紧派人沿路回去找,去打听那一批出城的都到哪里去了,必须给我找回来,必须找回来!”
与此同时,崖州商贾驿站。
来接货的是崖州人牙买卖的龙头老大金三爷。
看着面前虚弱得奄奄一息的姑娘,膀大腰圆的金三眉毛直接竖上额头。
“人呢?我那三个如花似玉水灵灵的姑娘,怎么就剩一个了?”
“你们这帮饭桶把老子的货丢了,你看我打不死你们!”
比金三爷更可怕的还有另一个人,伙计们瑟瑟发抖:“三爷,这怎么搞?定金都收了,韦大公子那样的脾气,他肯定要抽死我们!”
嘉宁躺在车板上,嘴唇发白,满头汗,没有动静。
金三上前,掐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三个成一个了,这没法交差啊,不过这一个的品相牙口都是绝佳,是个美人呢!”
“唉先拿去应付应付吧,看韦家怎么说。”
伙计试探地问:“三爷,这一个这么漂亮,比那三个丫头片子可好太多了吧,要不然,问问韦大公子,就拿这一个抵了算了?”
“放屁!”金三道:“咱们收了三份钱,给人家一个人,这说得过去吗?我金三干事最讲诚信,这么干以后我还怎么做生意?”
“去跟大公子说,这一批的货路上出了事,丢了,我先给他一个,等下一批货到了,我再还他两个!”
伙计嗫嚅着:“那咱们就亏了。”
“你这蠢蛋!”金三真是忍不了这帮大傻子:“咱们要跟韦家做的,可不止这点生意,为这点小钱得罪他们不值当!”
崖州这边,毗邻南海,常年潮湿闷热,气候不算很好,种植业也难以发展。
这里最大的两家豪商大户,一家是做采珠和珊瑚生意的庄家,一家是做海盐生意的韦家。
这买下女奴的就是韦家,首富之家。
庄家是寡妇当家,三年前庄家老爷出海,不幸遇上风浪,翻船淹死了。
三十岁的庄大奶奶带着个七岁的小叔子和两岁的儿子,到底靠着自己的本事把这大家大业撑下来了。
韦家就要人丁兴旺多了,共有四房子孙,老太爷已经没了,如今当家的是韦大老爷,因着老太太还在,暂时兄弟几个还没分家。
这女奴之主,便是这位当家人韦老爷的嫡长子,韦家大公子。
要说这位韦大公子,那真是整个崖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酗酒,爱赌,挥金如土,当之无愧的纨绔子弟。
偏还生一副极好的相貌,家中又有钱财,招惹得一众女子追随,那招蜂引蝶的名声连外郡都听说了。
他母亲韦大奶奶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宠惯溺爱,万事依从。
韦大公子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脾气也是十分不好。
在崖州哪有人敢得罪他。
如今把他的货丢了,就连专做人牙子生意的恶霸金三爷都要擦一把冷汗,怕这位韦公子动怒,要带人砸他饭碗。
韦家做盐业生意,手里有官府路引,金三主要是想借这个光,方便他商队往来。
要不然,他就得每隔三月去官府登记一次,要是没来得及登记,那就是不被官府认可的商队,是倒卖贩私,就无法自由通行了——
作者有话说:这本一开始设置的就是三个女主,因为前期宫里戏份写得多,海棠剧情略多一些,从四十五章开始,就是三个人分开的故事了,每个人大概十章左右,都会展开写的,为了方便大家阅读,避免购买到不喜欢的剧情,我会在每一段开始的章节标注上,那么这一段就是具体描写这个人的故事,顺序是嘉宁—兰君—海棠。
以前喜欢剧透,现在终于学会忍住了,人生讲究一个峰回路转,就像童话故事一样,当这个人物过上了幸福生活的时候,那么显然她要大结局了。
第四十五章 (宇文嘉宁—崖州) ……
嘉宁醒来时, 已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了。
身上显然洗过了,熏人的味道没有了,乱糟糟打结的头发此刻也柔顺的披散下来, 放在枕上。
床帐是粉色的妆花纱, 半截珠帘垂落下来, 两侧各挂了一只香薰铜球。
这香很柔和, 闻着怪舒服的。
嘉宁揉揉头, 艰难地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这是哪里。
这些日子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还是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漆黑的马车, 颠簸的路途, 嘈杂的声音, 昏胀的脑袋。
形形色色的人从她身边走过, 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直到停在这里, 她终于清醒了。
险些以为自己睁开眼睛已经到阴曹地府了,但显然,这里不是地府,好像是间闺房。
嘉宁想下地, 腿有些软,刚把两只脚挪到地毯上。
门开了, 一个穿着褐色上衣的婆子进来了,头发梳得很利落,年纪大约五十上下。
那婆子端着一碗粥, 看到她醒了:“姑娘,清醒了?”
嘉宁坐着问:“你是谁?”
“这是哪里?”
她不认识这婆子,也不认识这地方,此刻心里逐渐不安起来。
那婆子愣了下, 然后笑了:“这里是崖州,我是韦家后院的冯婆子,姑娘你才来这,还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很快就认识了。”
她端着粥过来:“这是青菜粥,素是素了点,不过你好几天没吃东西,立刻吃荤腥肯定会吐的,先喝些菜粥暖暖肠胃吧!”
韦不韦家,菜不菜粥的嘉宁倒没在意,因为她听到第一句话就懵了。
崖州,大周朝最南边的地界,旁边就是南海,离京都有一千五百多里路程。
她从家中被歹人迷晕,失去知觉,而后日夜颠簸,断水断食,中间昏迷了几天,又被人灌水救醒。
好像还有人给她喂了玉米面粉,因为她不吃东西,然后这生面粉差点把她呛晕过去,又来了一群人扣她嗓子救她。
后来她清醒了几天,好像一直拍窗子哭来着,那些人嫌她吵,她又被喂了药晕死过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她在崖州的这间屋子里醒来。
冯婆子还在絮叨:“我们韦家,可是崖州的首富之家,多少人想进来还进不了呢,你算是命好的,能卖到我们韦家来,以后吃喝肯定短不了。”
“不过”冯婆子抬头,用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嘉宁:“你这么年轻,也怪可怜的,这两天你先吃好喝好,记着我老婆子的话,后头有人来接你,别闹,别吵,认命就是了。”
嘉宁看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冯婆子不肯再说了,端着粥道:“你喝一点吧。”
嘉宁不喝,还是看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卖过来?什么认命?”
“我不是你们买的那个人,你们找错人了,我家在京都,我要回家!”
她站起来,又因脚软摔在地毯上,冯婆子哎呦一声,忙去扶她:“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些,我看你脑子也烧坏得差不多了,说这些我听听就算了。”
“看你年纪轻轻的,长得又标志,猜也能猜出你大约是生在大户人家的,但是人这辈子就是命运颠簸,你家里人卖了你,我们韦家买了你,这都是命数,你不服气也没办法。”
“到哪就是哪吧,别说那么多了,先把粥喝了吧。”
嘉宁辩解:“你们真抓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的人,我是被人掳来这的,我是良家女子,你们怎么能随意买卖良民呢?”
她语气愤怒起来:“你们家老爷是谁,我要去见他,跟他禀明真相,我要回家!你们要是敢扣押良民,信不信我去报官?”
冯婆子笑出来:“你是哪来的良民?又没籍贯又没路引,就算是我们放你你也走不出崖州的,傻丫头,你肯定是被人给坑了,不过流落到我们韦家,比其他地方已经好很多了,你就别不知足了,粥我放这了,你愿意喝就喝,不愿意喝就算了。”
冯婆子起身,出门,锁门,一连串动作十分流畅。
嘉宁爬起来,跑过去,跌倒,连爬带滚来到门口,大门已经锁得紧紧的了。
她使劲全身力气拍门:“放我出去!我不是你们要的人!放我出去!我要报官!”
门口,冯婆子和两个丫鬟对“咚咚”的拍门声视若无睹。
其中一个丫鬟挤眉弄眼:“我看她真是有疯病,咱们府上的富贵,多少人见都没见过,能进这里来还不知足,卖到北巷子那边她就高兴了。”
另一个丫鬟叹气:“唉,没准儿她现在还不如卖到北巷子呢,大公子也真是的,拿人不当人,一句玩笑话,把人姑娘一辈子都毁了,我今早看西府那边已经开始布置喜酒了,可怜这姑娘了。”
冯婆子也说:“谁不是说呢,我也是看她可怜,才想着多照顾她一些,谁知道她不领情,算了,随她便了,反正过了这两天,自有人来管,用不着咱们操心。”
前头那丫鬟就哼一声:“谁来管,张二来管呗!”
嘉宁在屋里喊得没了力气,嗓子都哑了,也没人搭理。
她揉着腿,颤颤巍巍回到床边,看了看那碗青翠的菜粥,犹豫了下还是端起来一口气喝了。
吃饱以后,她又坐着捶腿,按摩,休息了一会,才站起来,在这屋里搜寻起来。
推门,门锁的,推窗,窗锁的。
没有书,没有笔,也没有剪子这些利器,桌上空空如也,茶壶里也是空的,打开衣柜,只有一件白色寝衣孤独的放在那里。
真服气了,嘉宁泄气地锤门。
她重新躺回床上,这回硬是熬到天黑,熬到冯婆子进来送晚饭。
晚饭不止一碗菜粥了,还有一碟酱菜和一碟豆包。
嘉宁看她开门,赶紧道:“壶里没水,我渴了,麻烦您给倒点水来。”
冯婆子放下饭菜,防备地看了看她。
然后抱着壶,锁上门出去了,过一会倒好了水,又开锁进来。
把壶放下,又出去了,很快地锁上门。
嘉宁站在那里,两手攥成拳头,这什么鬼地方?这什么意思?
这是软禁她吗?到底在搞什么?
她气得想把那壶给砸了,但是砸了自己就没水喝了,想想还是忍住了。
气鼓鼓地坐回床上,到底是谁害她,到底是谁把她弄到这来的?
她根本不认识崖州这的人,这里这么远,谁会想害她?
难道是皇帝和太后吗,觉得她在京都碍眼了,又想留她一命,所以把她弄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嘉宁在这间屋里被关了三天,冯婆子每天来三次,送饭加倒恭桶。
然后到第四天早上,嘉宁刚起来,冯婆子就推门进来了。
这一次送来的不是馒头稀饭,而是一套喜服,红澄澄的那么晃眼。
冯婆子笑着过来:“丫头,你大喜啊,要嫁人啦!快起来收拾收拾吧!”
嘉宁:“啊?”
冯婆子可不管她听没听明白,只管大手一挥,招呼两个丫鬟一起进来,把嘉宁按在梳妆台前面。
丫鬟小珍端了一盒簪子首饰,丫鬟小蝶端了一盒胭脂水粉。
冯婆子虽然年纪大,手却很巧,很快就编出了一个整齐光滑的元宝发髻,也难怪她自己梳头梳得那么利落。
然后画眉、擦脂、抹粉、点唇,冯婆子满意地看了看:“漂亮!”
小珍和小蝶给嘉宁两边各戴上一只珠钗,一个金耳坠,鬓边又簪了一朵红绢花。
最后,冯婆子把一块鸳鸯成双的红盖头郑重其事地盖下来:“姑娘,今个是你好日子,不管嫁得好坏,总得体体面面的出门。”
“我们也不想关着你,也不想看你进火坑,但是这都是大公子的意思,我们做奴婢的,做不了主。”
“本来你是要去书房给大公子做丫鬟的,但是大公子玩牌把你输给厨房的瘸子张二做媳妇了,可怜你如花似玉年轻美貌,那张二跛一条腿,年纪也四十多岁了,配你肯定是配不上的。”
“唉,你就当自己倒霉吧,我们也不多说了,你也别怨我们瞒着你,早跟你说了你还多伤心几天,丫头,我也可怜你,没办法,不管怎么样,还是恭喜你成亲!”
嘉宁这下听明白了:“你们!”
小珍和小蝶上来就麻溜地用手帕堵住她的嘴,用麻绳把手绑了,盖头一盖,三个人把她架起来就走。
嘉宁被推搡着,一路挣扎,发出嘶吼求救的声音。
西府隔得不远,过了垂花门,又来了三个小厮来接人,看嘉宁蹦得像条鱼一样,六个人一起架着她。
小厮埋怨:“这婆娘真能折腾!蹦得我手都麻了!”
嘉宁使尽全身的力气反抗,直到被压进另一个院子里。
她嘴里那块手帕终于掉出来了,喘了口气,嘉宁用石破天惊的声音喊出来:“救命啊!救命啊!拐卖良民啦!”
众人又动手去抓她,她往地上一躺,扭成一团:“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廊下转角处,韦家的大公子韦子俊遛着鸟走过来,那鸟立在金笼里,是一只很漂亮的彩羽红喙鹦鹉。
韦子俊抬起头,果然如传闻所言,一张刀削如玉脸,一身纨绔风流气。
听到女人的尖叫,韦大公子皱起眉:“在闹什么呢,那边?”
旁边小厮万福回话:“大公子,您忘了,前几日您不是把新买的奴婢输给张瘸子了吗,张瘸子准备今个娶媳妇,新娘子大概不愿意,正闹呢吧!”
韦子俊翻了下眼睛,似乎有点印象,又不耐烦道:“把她嘴堵上,吵得人头疼。”
院里还在拉扯着,嘉宁的尖叫声差点冲破众人耳膜,红盖头在挣扎间掉在地上,梳好的头发也散乱下来。
她回头,四处张望,眼睛里含着泪水,涂满胭脂的嘴唇在汪汪眼泪中显得我见犹怜。
“等会儿,”韦子俊本来已经拔腿要走,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廊下远远望过去:“那丫头,是个美人啊”
万福道:“是呢,要不说瘸子享福了呢!”
韦大公子冷哼一声:“倒是让他占了个便宜!”
接着把手一挥:“不用往他那送了。”
“把人抬我屋去!”
“啊?”万福愣了:“可是…这是张二的媳妇啊,公子,这不好吧…”
第四十六章 她怎么会到崖州这个地方呢……
韦子俊横他一眼:“张二算个什么狗东西, 爷高兴了赏他一个媳妇,不高兴了就要回来,你耳朵聋了, 听不见我说话?我说抬我屋去!”
“张二那没用的, 要媳妇干嘛?回头给他点钱, 给他点酒就行了。”
韦子俊说完, 又看了院子里一眼, 然后抬腿走了,留下万福善后。
公子既然这么说了,万福只能照办, 他小跑过去, 对着人群喝了一声:“停下!停下!”
那边的人听见了, 停下手里的动作, 都看过来。
冯婆子问:“万小哥, 什么事?”
万福道:“冯妈妈,大公子改主意啦,他不把这姑娘嫁给张二了,他自己要, 你们改个道,再回东院去, 送到大公子的花满园去吧!”
这边几个人听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最后还是冯婆子开口:“那怎么着, 听公子的?”
她蹲下来,把嘉宁的手抓住,嘉宁被她吓得往后一躲,脸上的妆容已经全被眼泪打花了。
冯婆子对她说:“丫头, 还算老天开眼,跟着大公子总比跟着张二好,这下你不用闹了吧?”
半个时辰内,嘉宁的“夫君”就换了两个人。
她又被送回垂花门,送回东院,然后送到了这位大公子的居所,花满园中。
这是一座四进的院子,里面花卉盛开,万紫千红,前有小桥流水,后有琉璃瓦墙,还建有一座二层的小阁楼,十分华丽美观。
这里的丫鬟比外面的丫鬟也要更加年轻漂亮,都穿着整齐的粉绿色裙子,戴着一样的珠花首饰,走起来路来香风飘飘。
果然是花满园,既有真花娇艳,也有人比花娇。
嘉宁又被推到一间房里,冯婆子上锁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趁着她还没爬起来的功夫,就把门锁上了。
嘉宁爬起来就踹门骂:“混蛋!一群骗子!强盗!放我走!放我回家!我家是京都宇文氏!你们敢抓我!我饶不了你们!”
“开门!开门!开门!”
她打门打累了,外面一点动静没有。
嘉宁喘着粗气,靠着门滑落下来。
京都宇文氏,又有什么用?
谁还能来救她?
大姐,她想到兰君,怎么找到大姐。
该死,上次只从卜瀚文那里知道大姐在江东,可是卜瀚文并没告诉她大姐被王璟弄去哪了。
江东那么大,万一在很偏远的地方藏着呢,她怎么找到大姐。
如果她直接写信联系江东侯府,王璟会派人来救她吗?
还有谁呢,现在还有谁能救她呢?
舅舅!嘉宁脑中一亮。
建安离崖州也有一千多里路,可是豫章就要近多了,六百多里,一半的路程。
舅舅在豫章做太守,整个吴家都在那里,只要她能把信件顺利传到豫章,舅舅肯定会派人来救她的。
首先她要想办法寄信出去,还要考虑这一来一回的两个月时间。
她在这里得捱过两个月,但是听今天冯婆子她们说的话,那什么大公子今晚就要来做新郎了。
这可怎么办,嘉宁脑袋像火烧一般,如同浆糊。
谁说天无绝人之路的,这简直是有缘千里来绝路!
她怎么会到崖州这个地方呢,真的想不明白,做鬼都想不明白。
人怎么能倒霉到这份上,自从家里出事以后,接二连三的她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现在才知道从前有父亲和兄姐护着,她享了多少福。
嘉宁呜呜哭起来,老话说人这辈子福气是定好的,前半辈子把福享完了,后半辈子就要吃苦了。
她害怕了,她不想这么过后半辈子啊!
本来妆就花了,越哭越丑,正哭得上头的时候。
门被打开了,那位韦公子换了身干净衣服,走进来了。
进门就被嘉宁的大花脸吓退了半步:“怎么这么丑?”
他回头喊:“冯婆子,你过来,没送错人吧?”
那位冯婆子听到喊声,又屁颠屁颠跑来了,看到嘉宁的脸,唬了一下,忙道:“大公子,这丫头是高兴的,哭呢,把脸哭花了,我给她擦擦。”
说着就上前掏出手帕在嘉宁脸色一顿搓,把脂粉搓得差不多了,才道:“您看,这不是好看了吗?”
没了那些浓脂艳粉,反倒显得清丽不少,韦公子点点头:“嗯,不错,还是素点好看。”
冯婆子笑:“那就不打搅公子良宵一刻了,老奴先退下了。”
嘉宁在后面骂:“我呸!好看你个大头鬼,你们拐卖良民,我要报官!”
韦子俊不理会她,自顾自坐下:“很多被卖掉的人,都不能接受自己沦落为贱民奴籍了,但事实就是,被卖掉的人很多,丈夫卖妻子,爹娘卖儿女,兄姐卖弟妹,这世上倒霉的人很多,不止你一个,而且你在这些倒霉蛋里面,甚至还算幸运的,被卖到一个有钱人家。”
嘉宁的两只手被绑了一天,现在已经红肿起来,韦子俊摇摇头:“本来我是想给你松开的,但是你也太不听话了,先绑着吧。”
嘉宁反复强调:“我真的不是被卖了,我是被人迷晕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你这里了。”
韦子俊笑起来:“哦?是吗?那你比我想得还要倒霉点,竟然是被人迷晕了卖掉的吗?”
“你说你是良民,可是你什么证明都拿不出来,你有户籍吗?有路引吗?什么都没有,那就是奴隶。”
“况且我可是付了三个人的钱,金三那办事不力的混蛋只给老子一个人,就这一个我还把你放了,那我钱也没了人也没了,我不亏大了?”
嘉宁忙道:“你付了多少钱?”
“三个人,一人一百两,一共三百两。”
“好,三百两,我给你!我把你花的钱还给你,你总不算亏吧,这下能放了我吗?”
韦子俊嘲笑一声:“你这身上穿的戴的全是我韦家的,三百两?我看你三文都拿不出来!”
嘉宁道:“你得让我找到我的家人,我跟他们联系到了,别说三百两,就是一千两也给你!”
韦子俊却说:“你这个小贼妇!江湖骗子!想糊弄我是吧?我信你才怪!”
他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了,今晚你服侍爷,以后你就算我院里姨娘,韦家没人敢欺负你。”
嘉宁哪见过这场面,又吓得尖叫起来:“流氓!无赖!救命啊!救命啊!”
经过这几天和冯婆子的斗智斗勇,她嗓门大得直冲云霄,韦子俊皱起眉头,揉了揉耳朵:“你又叫什么?你属锣的吗?”
嘉宁赶紧咳嗽起来:“我病了,我这几天都在生病,咳咳咳,路上就生病了,可能是肺病…怪严重的…”
“肺病啊…”韦子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好像会传染吧,那不用治了,浪费钱,我找个人给你扔井里吧。”
嘉宁摆手:“那倒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我想找人再给看看。”
韦子俊又凑过来,身上淡淡的酒味逐渐逼近:“我给你看看?”
嘉宁紧闭双眼,感受到那气息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赌钱把我输给张二的。”
“为什么又给要回来了?”
韦子俊停下,玩味地看过来:“因为你年轻,漂亮,本来输给他就烦,还输个美女给他,更烦!所以不想让他占这个便宜!”
嘉宁眼睛扑闪扑闪的,脑子里一直转:“你连张二都能输,看来你牌技根本不怎么样!”
“早就听说你嗜赌如命,正好,我也精通牌技,不如咱俩来切磋切磋,就以三局为定,不准多也不准少,赢的人可以任意提一个条件。”
韦子俊被她逗笑了:“你?你还想赢我?我告诉你吧,老子打小玩牌,玩过的牌比你看过的书还多!”
嘉宁心想我本来也不怎么看书。
他面露嘲笑:“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吧?行啊丫头,我看看你玩什么花样。”
说着就凑了过来,一双丹凤眼极为暧昧:“那要是你输了,你是不是得听话点?任我处置?”
嘉宁直起身子,瞪大眼睛:“那你试试啊!”
韦子俊笑出声来,喊人拿牌进来。
又拿剪刀,剪断了捆住嘉宁双手的绳索。
两只手跟废了一样,嘉宁吃痛地甩甩手,也在打量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真实水平怎么样。
其实她就是想拖延时间,套路他一下,死到临头出乱拳。
嘉宁自己的水平,不好形容,以前在家里和姐姐们玩牌时,两个姐姐都喜欢出老千,别看大姐老实,大姐出老千的本事也不差。
相比两个姐姐,她的技术还是要拙劣一些,但是她记性还算可以,在洗牌的时候偷偷用指甲掐下一痕留下记号,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她可以记住这些她想要的牌,按照她能拿到的顺序在脑子里过一遍,在洗牌中就把这些牌换到她想要的位置上去。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被识破,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结果,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她靠出老千连赢了韦子俊三局。
而且韦子俊一点没看出来,他的表情逐渐从嘲笑变为凝重。
嘉宁差点笑出来,简直笨蛋一个,这么明显的破绽都看不出来,还以为他多厉害呢,这么傻还学人去赌钱,爹娘的棺材本都得赔出去。
嘉宁虽然从小不喜欢读书写字和长篇大赋那些,但是算数倒是还行,除了背书以外,记这些乱七八糟的门道也相当可以。
而且她也不是不能背书,她记性挺好的,就是晕字,看书的时候经常睡着了,所以背不下来,但凡她认真看过的,很快也都能背下来。
没想到这好记性还能救她一回。
韦子俊连输了三局,脸色很难看。
嘉宁问:“你刚说的还算话吧?你可是输了我三局,堂堂韦家公子,应该会信守承诺吧?”
结果韦子俊一咬牙:“你怎么赢的,你教我。”
嘉宁摇头:“运气而已,况且赌钱这东西实在害人,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劝你就此收手,不然以后要吃大亏。”
韦子俊道:“我输你三局,欠你三件事,这我认,你说吧,你想干嘛?”
嘉宁眼睛一亮:“第一件事,我要你帮我送一封信,到指定的地方,给指定的人,越快越好。”
“第二件事…”
她本来想说放她走人,但是自己身上现在一文钱没有,住的地方也没有,更惨的是没有能证明自己良民身份的东西。
租宅赁地都是举步维艰,自己一个人在外飘零有可能还会遭歹人所害。
这么一想,还是待在韦家安全。
于是她转口道:“第二件事,在这两个月里,你不能靠近我,我要单独住一个院子,你得管我饭,不能打我骂我,至于第三件事,两个月之后,我再告诉你。”
她写信求救,到舅舅过来,一来一回两个月时间差不多了。
两个月后,就是姑奶奶跑路之时!
韦子俊倒有些意外:“你就不要钱?”
嘉宁道:“你放心,两个月以后,我跟你要一件比钱更重要的东西,你等着吧…”
所有事情,拖到两个月后,这是嘉宁现在应对的办法。
韦子俊不说话。
嘉宁有些担心:“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想耍赖啊?”
她故意试探:“我告诉你,你天天去赌场,难道没听说过,认赌不服输的人,在还完债之前,都是怎么赌怎么输,赢不了的,现在你欠了我的债,你要是不还,你后面就会一直背运。”
韦子俊嗤笑:“大丈夫敢作敢当,愿赌当然会服输,你当我什么人?”
嘉宁心想,那你不是刚耍赖皮放了张二鸽子吗?
但转念又一想,要是不放张二鸽子那倒霉的就是她了,罢了罢了,还是耍赖吧…
韦子俊冷哼一声:“我就给你两个月,看你卖什么关子,两个月以后,咱俩就清帐,两不相欠。”
“就算到时候你说不出来那最后一件事,那也是过时不候了!”
他起身走人,没好气道:“把你能的,真当自己是天仙了,看看外面那一群人,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把你比下去!”
嘉宁撇嘴,在后面悄悄的用嘴,呸!
结果韦子俊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回头。
嘉宁赶紧把嘴闭上,眨巴眨巴眼睛:“公子还有事?”
韦子俊没逮着毛病,又皱着眉头,甩了她一个大白眼。
第四十七章 “你要不愿做姨娘,那你就……
翌日一早, 天刚亮,嘉宁就推开门,青着眼圈走出来, 喊门口丫鬟:“大公子呢?我要把东西交给他!”
丫鬟正扫着地, 放下手里扫把, 愣愣地过来了:“姑娘, 这么急吗?”
“急!很急!”嘉宁猛猛点头, 显然她一晚上没睡,连夜提笔写信,写好的信用蜡油密封好, 又用防水的油纸包了一层, 恨不得自己现在就上马送走。
她自己是肯定送不了的, 好在现在驿站发达, 传递信件什么的不算困难。
但是从崖州府发出, 到豫章郡接收,这一路少说有几十个驿站,信件很容易在路上丢掉,而且丢了还很难及时知道, 发出的信件石沉大海,你也分不清是在路上丢了还是对面收到了不愿给你回信。
韦家是崖州大户, 在外地有不少庄园和产业,还有进货出货的各路渠道,像这样的大户, 每有信件都会有专门的驿使上门来收,从韦家寄出去的信,丢掉的概率会小很多。
韦子俊也住在这园子里,只不过嘉宁在后屋, 他在前屋,穿过一道拱月门,从左边的入口上走廊,走廊的尽头就是韦子俊的屋子。
嘉宁心里急坏了,恨不得马上见到他,把信件郑重交付,叮嘱他一定要送到。
旁边的丫鬟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忍住:“姑娘,这么一大早,公子肯定还在睡着,您不如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吧,您这衣裳还是昨天的,上面泼的这是酒还是茶?”
“还是换掉吧,这有点不好看了。”
嘉宁低头看看自己,才反应过来还穿着昨天那身喜服,鲜艳的大红色,还绣着戏水鸳鸯,看着真是心烦。
而她自己,蓬头垢面的,确实难看,身上也不舒服。
“那你帮我打点热水吧,拿件衣裳我换一换。”她说。
小丫鬟应是,提着桶打水去了,但是衣服嘛…她在柜子里翻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拿哪件好。
花满园里有的是干净鲜亮的女子服饰,但那都是丫鬟们的衣服,这位新来的姑娘,显然不是丫鬟,但说是姨娘,好像也不是。
把丫鬟的衣服拿给她穿,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像冯妈妈那样来拧耳朵,骂死丫头!
小丫鬟自己不敢做主,就去问冯婆子,冯婆子听了,转身进屋里,拿了一套粉色的衣裙出来:“把这个拿过去吧。”
小丫鬟问:“真漂亮,这是谁的衣服?”
“别多嘴,让你去就去。”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提着水,备好皂角和干净衣服就过去了。
嘉宁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浑身舒服多了,边擦头发边问:“你们府里都有哪些人啊?除了你家公子还有谁啊?”
知己知彼总是没坏处的,她现在对这里可是一无所知。
小丫鬟道:“那人就多了,先是我们老太太,然后是大老爷大奶奶,大房这边就我们公子一个,然后是二老爷二奶奶,那边有三个小姐,一个公子,三爷三奶奶有两个小姐,四爷四奶奶那边也就一个公子。”
“咱们家公子在孙辈里面年纪最长,排序最大,二房的三个小姐都是二老爷姨娘生的,二老爷姨娘好几个呢,他跟二奶奶关系不太好,二奶奶不得丈夫宠爱,脾气也就不好,听说二房那边经常打骂下人呢,我们大房就没这样的事,大奶奶人就好多了。”
“所以姑娘,你不用担心,也别害怕,大房这边人还是不错的,虽然大公子平时做事是荒唐了点,但是他对我们这些下人还是蛮厚道的,应该不会太苛待你的。”
“二奶奶呢,她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我们家二公子,但是二公子实在命数不好,小时候骑马摔下来,摔成个瘫子,现在天天躺在床上要人伺候。”
“三房的两个小姐都是三奶奶生的,姨娘们都没孩子,四房也就三公子一个孩子,四奶奶厉害,管得四老爷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她是最有手段的,不过她儿子呆呆的,八岁了字都认不全几个。”
小丫鬟做噤声状:“我们平时根本不敢提这个事的,被四房知道了不得了!四奶奶那个脾气,谁笑话她儿子,她非撕了那人的嘴不可!”
说着又笑:“不过她不让人说,我们背后还是会偷偷说的。”
嘉宁靠在窗边吹风,头发渐渐的快要干了。
正说着,韦子俊进来了:“编排谁的闲话呢?”
得,嘉宁站起来,也不知道刚才说的话让他听进去几句。
韦子俊走过来:“这么好奇我家的事,怎么不问我?”
说完看了那丫鬟一眼,小丫鬟吓得像鹌鹑。
嘉宁让她出去了,然后拿起桌上写好的信,交到韦子俊手里:“大公子没忘记昨天晚上说的话吧,这封信请务必帮我妥善送到。”
韦子俊收下了:“你到底要找谁?”
“肯定是对你有利的人,我不是说了,你买奴隶花的钱,我会尽数还给你吗,这就是那个能还钱的人。”
韦子俊没当回事,也不相信她能还钱:“好啊,那我就看看你要从哪里变出这几百两雪花银,看看哪个大财主愿意为你破这个费。”
他把信揣进衣襟:“我会帮你送到的。”
又道:“把头梳梳,我带你去正院请安。”
“请安?”嘉宁疑惑:“给谁请安?”
韦子俊从善如流道:“当然是给我母亲请安了,还能有谁?”
“你初到韦府,不应该给她请个安见个面吗?”
嘉宁两个葡萄眼瞪得老大:“我为什么要去见你母亲,我以什么身份去?这不伦不类,不尴不尬的,多奇怪啊!”
韦子俊笑起来,显然不是善意的:“什么身份?当然是我韦子俊姨娘的身份了,全府上下都知道我昨天当新郎,新纳了个美人,你今天不去请安,他们该说你没规矩了!”
嘉宁吓退一大步,差点跳起来:“你有病啊?”
“你真不要脸!谁是你姨娘!强抢民女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她气得脸通红:“谁给你做姨娘,你以为你是谁啊,你给我做姨娘还差不多!”
韦子俊面带玩味:“是吗?既然不做姨娘,那你要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好吃好喝,还不用干活呢?”
“你要不愿做姨娘,那你就做丫鬟,去吧,把这身绫罗绸缎脱掉,住到马棚去,再把那边刚倒完的几个恭桶刷了!”
嘉宁骂道:“你故意的!你欺人太甚!”
韦子俊指着她的脑门点了两下:“是你贪得无厌,蠢妞!”
“还不过来?”他喝道:“再不来你就跟恭桶作伴去吧,认个干姐妹。”
嘉宁心里委屈极了,真是命苦,沦落到如此境地。
心里又恨起那个掳走她的歹人,虽然这些日子已经咒骂过那人无数遍了,可还是不解气。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谁在背后这么阴她,能想出把她卖掉这么损的招数。
没关系!没关系的!嘉宁重新振作起来。
再坚持一段时间,熬也得熬下去,只要撑到舅舅来救她的时候,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韦子俊向外招手,喊来两个人:“她们两个就放到你身边照顾你,有事你直接吩咐她们。”
外头进来两个人,竟然是之前那个冯婆子和她的小跟班小蝶。
冯婆子站在嘉宁面前,脸色还有些讪讪的,毕竟之前关过她,如今风水轮流转,到她屋里头做事,不知道会不被为难。
那个小蝶之前也见过,跟着冯婆子的两个丫鬟里面,一个嘴欠一个文静,小蝶就是那个文静有点胆小的。
韦子俊吩咐冯婆子:“冯妈妈,去给她梳头,收拾得像样点。”
冯婆子应是,又问:“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们该怎么称呼?”
嘉宁道:“我本名嘉宁,嘉言懿行之嘉,宁静致远之宁。”
韦子俊挑起眉毛:“你父母还真是对你寄予厚望。”
嘉宁冷哼一声,冯婆子笑笑:“宁姨娘,莫说笑了,快进屋吧,我给你把头发梳起来吧,小心着凉了。”
宁姨娘,这称呼真是让人出冷汗。
冯婆子把嘉宁拉进屋里,就像上次送她出嫁那样,又张罗着给她打扮起来:“姑娘穿粉色真是漂亮,这么鲜嫩的小脸,随便弄弄都好看。”
“别看我年纪大了,眼光还是不差的,”冯婆子十分有眼色地问道:“姑娘,之前关着你,你可别怪我这老妈妈,那都是大公子吩咐的,我们为奴为婢的,实在违抗不了,你大人有大量,可别记怪啊!”
嘉宁道:“你不用想这些,那是你主子吩咐的事,跟你无关,我不会怪你的。”
冯婆子这才放下心来,她干事真的利落,很快就帮嘉宁梳了一个整齐的盘头,然后拿出一盒首饰,问:“姨娘想戴什么?”
“您皮肤白,戴这个金的应该好看,这个琉璃的也不错。”
嘉宁抹一把脸,一点心情也没有:“冯妈妈,我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有没有什么能吃的?”
第四十八章 我还要去江东,去建安府,……
“有, 当然有。”
冯婆子把那枚双股珍珠簪插在嘉宁发间,笑道:“我先端两碟点心来,您先垫一垫, 等一会给大奶奶请安回来, 我叫厨房下碗热鸡汤面, 您再吃点。”
冯婆子吩咐小蝶去拿点心, 不一会端了两个碟子过来, 鲜肉酥饼和如意糕,干点都是摆个样子,真要好吃也算不上。
但是嘉宁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口气吃了四块下去, 又喝了两杯茶顺了顺。
韦子俊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梳个头梳到现在吗?没人让你打扮成天仙。”
嘉宁推门出去, 斜着眼睛看他。
韦子俊一点不客气, 拽着她的腕子就走:“别瞪了, 知道你眼睛大。”
嘉宁挣扎:“你放手,别拽我!”
就这么折腾着闹到正院去,嘉宁看到门口那么多人,才终于安静下来。
被韦子俊拖着进去了, 屋里,一个中年美妇坐在一条长榻上, 中间搭着一个小几,美妇盘着头,左右两边各戴一根步摇, 密珠流苏垂下来,十分别致。
这应该就是韦子俊的母亲,韦家的大奶奶了,看着比真实的岁数要显得年轻, 可见韦子俊男生女相,是遗传了其母的美貌。
韦子俊上前请安:“见过母亲,母亲身体康健。”
又道:“这是儿子昨日新纳的姨娘,见她机灵懂事,特地带来给母亲看看。”
说罢瞪了一样嘉宁,嘉宁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情不愿地走上前:“见过大奶奶。”
韦大奶奶抬起头,一双眼睛很有风情:“怎么好好的想起来纳个妾?你都没成婚呢,就娶个妾放在家里,尽干这些不着调的事,让你二叔他们看笑话!”
叹声气道:“你自个成日招猫逗狗的,不要脸面也就算了,爹娘的老脸你也不顾吗?我们还指着你继承家业呢,那边二房一个瘫子,床都起不来,四房一个笨蛋,字都认不全,本来以为你还有点出息,你倒好,一点不争气!”
韦子俊面不改色,也不生气:“儿子给爹娘丢脸了。”
韦大奶奶坐起来:“俊儿!以后你就少去赌钱吧,也不要在外面挥金如土,不要买那些破鸟,也别动不动就包酒楼吃饭,好好的跟你爹学着做生意,将来家里还指望着你呢!”
说完了又看看站在旁边不作声的嘉宁,又叹了口气:“过来吧过来吧,不管怎么说,俊儿看上你,你也算我们大房的人了。”
她把嘉宁拉过来,从手上剔下一个碧绿色翡翠镯子,戴到嘉宁腕上:“这镯子是天山翠的,算贵重了,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吧,俊儿人不坏,你跟着他,好好服侍他,也劝他走走正道。”
嘉宁把头低着,心里一阵吐槽。
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关我什么事。
脸上还得应付:“谢大奶奶。”
韦大奶奶看她文文静静的,话也不多,就道:“看你面相倒是挺乖的,我们韦家没什么大规矩,你也不用太拘束,缺什么少什么就跟俊儿说,他这个败家子最能花钱了,少不了你的。”
说罢又朝儿子翻了个白眼。
正说着话,外面丫鬟道:“二奶奶来了。”
绣花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水红色对襟裙子的女人进来,打扮得也十分富贵鲜亮:“大嫂,见新媳妇呢?”
嘉宁暗暗打量,看来这位就是韦子俊的二婶,那位韦二奶奶了。
韦二奶奶走进来先上上下下把嘉宁扫视一遍:“昨个就听说俊哥儿新纳一个姨娘,看着果真不俗,老太太还想见见呢,只是今个不得空,下回有空可得带去给老太太好好看看。”
又笑: “大嫂,你真好福气,有儿子媳妇伺候在跟前呢!”
韦大奶奶喝口茶,眼神不善:“这算哪门子媳妇,俊哥儿不着调,做出未娶先纳这种事,你这做婶子的就别跟着取笑了!”
“不过我们大房也不是苛责姑娘的人,既然他把人领进来了,那我们也不能给打出去不是?”
韦二奶奶坐下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俊哥儿这孩子打小聪明,都是大哥大嫂你们平时约束他太多,才逼得他反叛成性。”
“大小伙子嘛,年轻气盛的,跑马上街,小赌怡情,艳遇佳人,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嫂子别太记心,这才是男儿本色呢!”
说着眼圈就红了,掉下两滴眼泪来,用帕子擦了擦:“不像我的容哥儿,躺在床上像废人一样,喝水吃饭,换衣如厕,都要人服侍着。”
“唉,当年要不是他小,不懂事,非要跟着大伯的车队去骑马,也不会半路摔下来落得这个下场,每每看到俊哥儿,就想到我家容哥儿,要是好好的,现在也是个能娶媳妇的男子汉了。”
韦二奶奶抽噎两声,而后忍住,强撑着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个了,都是一家人,这么多年我跟老爷也从来没埋怨过你们。”
韦大奶奶显然并不领情,眼神也犀利起来:“容哥儿这孩子可怜,我们都心疼他,可是那次事情实在一场意外,谁也料不到。”
“就像那年庄家跟咱们借船,本来那条船是我家老爷出海用的,庄家临时来借,他好心自己改了行程,也要把船借给庄家用,谁知道在海上就出了事,那庄老爷丢了命,我家老爷却因祸得福活了下来,这叫什么?这都是命数!”
韦大奶奶看过来:“那条船还是二弟买的呢,你们应该最清楚了,花了那么多钱,没想到是个偷工减料的害人东西,不过老爷一直说,二弟实在,肯定是被人骗了,也从来没计较过这件事,弟妹你说,这是不是人各有命?”
韦二奶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僵硬一笑:“是啊,我们老爷就是太实诚了,才总是被人骗,买那条破船回来差点害了家里人,还好大哥没事。”
“就是可怜庄老爷了,这几年他媳妇一边带着孩子,一边拉扯着小叔子,又要接手生意,也是不容易。”
正院里唇枪舌剑了一番,嘉宁好不容易出来以后,问韦子俊:“你爹娘是不是跟你二房叔婶不和?”
韦子俊潇洒甩衣:“这不是很显然?”
嘉宁又问:“你那二婶,尽盼着你多干点荒唐事,你赌钱跟谁学的,跟他们有关系吗?”
韦子俊笑笑:“跟谁学?跟二叔啊!”
嘉宁就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他们不安好心,还非要上套?成心给你爹娘找茬?”
韦子俊依旧笑着,只是脸上表情很奇怪。
眼中有一丝落寞:“我赌钱,就真因为我喜欢赌钱吗?”
“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他笑着,摇摇头,走远了。
嘉宁喊他:“诶,你等等!往哪边走回去啊?”
旁边丫鬟听见了,给她指路:“姨娘,您走这,绕过去,穿过前面那扇门,直走然后过桥,就到大公子的院子了。”
“大公子往那边走,肯定是到书房去了。”
嘉宁哦了一声,抬腿往前走。
突然脚步停下来,背上渗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姨娘,那人喊她姨娘。
她竟阴差阳错的,成人家妾室了。
当年杨萱带她去清真观算卦时,她对那些谶言是百般不信的。
老道士说她将来会为奴为婢,为人妾室,她觉得人家胡诌骗钱。
如今桩桩件件,竟然全都成真了,她被奸人所害,卖到这鬼地方,沦为妾室。
嘉宁心里发毛,有些害怕起来。
但是,她又仔细想了想,也许只是世事无常,巧合罢了。
虽然算准了她,但却没算到二姐姐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埋骨冰河。
那老道士曾断言二姐姐海棠是皇后命格,称她要做两朝皇后,但是如今人死不能复生,她成了河水里寻不着的一捧枯骨。
嘉宁一直不敢想这件事,二姐姐那么臭美,爱漂亮的人,她喜欢熏香,身上总是香喷喷的,头发和皮肤都是常年精心地养护,没有一处不美丽。
可是跳湖身亡,溺死的样子肯定不会太好看,也许肿胀了,也许泡发了。
他们都说,护城河下有鱼群,二姐姐的尸身一直找不到,可能是被鱼群分食了。
嘉宁想到这个,又要哭了,她那么美丽的姐姐,生的冰肌玉骨,美艳姿色,没想到最后却成了鱼群果腹的食物。
她的身体可能已经被啃食成肉泥了,东一块,西一块。
啊啊啊!嘉宁捂住头,跑得飞快。
不行,不行,不能想这些,要想些好的。
求求了,老天爷求求你发发慈悲。
让我的姐姐死里逃生吧!
哪怕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哪怕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也没关系。
哪怕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我也希望她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能过着平静的日子。
在我心里,她是活着的,只要没找到她的尸身,她在我心里就多活一天。
嘉宁想,我也要好好活下去,还没彻底完蛋呢!
我要等到舅舅来救我!
我还要去江东,去建安府,去见大姐姐一面,看到她平安,我才能放心。
第四十九章 为什么她尽遇到这些蠢男人……
嘉宁回了房里, 困得不行,倒在榻上睡了一会。
门口冯婆子跟小蝶两个人在说小话,不时地往里看。
“冯妈妈, 咱们真要跟着这姑娘后头干了?”小蝶嘟着嘴:“我还是想回原先院子。”
冯妈妈道:“大公子把你安排在这是看重你呢, 好好干, 这小姑娘运气还算不错, 如今成了大公子的姨娘, 比做张二的媳妇不好多了吗?”
嘉宁睡了两个时辰左右,小蝶进来喊她:“姨娘,大奶奶叫您过去呢!”
嘉宁揉揉惺忪的眼睛:“叫我?早上不是才去请过安吗?”
小蝶说:“不知道, 反正就是叫你了。”
这丫头干任何事都是呆若木鸡, 嘉宁也不再问了, 起来穿上衣服, 又往正院那边去。
原本她以为这位韦大奶奶可能早上人多没好发作, 现在才想起来收拾她,责怪她勾引自家儿子纳妾,坏了规矩名声。
不过您家儿子有名声吗?嘉宁在心里腹诽,默默地打好草稿, 等着应对。
可是韦大奶奶见了嘉宁,并没有训诫她什么, 而是把她带到了厨房。
这下把嘉宁搞愣住了,摸不着头脑。
韦大奶奶问她:“你会做饭吗?厨艺怎么样?”
嘉宁摇头:“不会,从来没做过, 以前家里都有下人做。”
韦大奶奶看了她一眼:“你不就是下人?”
嘉宁小声:“从前不是。”
韦大奶奶道:“那你出身还算富贵的了?不过不会也没关系,不会可以学,我儿子寻常在吃喝上最注意,你是他房里人, 就要学会照顾他的身子,以前他每天喝的养生汤都是我亲手炖的,以后这活交给你了。”
嘉宁“啊”了一声:“可是我真的不会,不是骗您的,是一点不会,不识五谷,也不会拿刀。”
韦大奶奶不以为意:“不是有厨娘呢?你有帮手怕什么?以前我也什么都不会,后来渐渐也都会了,你这么年轻,脑子总比我好使些吧?认真学学,很快就会了。”
说着就介绍起她准备的食材来:“这两只雉鸡就是今天用来煲汤的,再配上松茸、人参、鲍鱼、黄芪,煲四个时辰,到晚上正好喝。”
嘉宁看着小灶上烧得正旺的砂锅,皱着眉头。
这么补,也不怕给你儿子补坏了。
韦大奶奶又带嘉宁到另一个小间,指着一个中年仆役道:“这是厨房的管事,姓刘,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以后你要是想开小灶加餐,直接跟他说就行了,我看你瘦的这样,怕是风一吹就倒了,也要好好补补,不然怎么给我们家添丁进口?”
嘉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有应声。
刘管事忙道:“姨娘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我们。”
桌上就摆着进货的册子,嘉宁就那么顺便看了一眼,问了句:“为什么今日要进豆腐一百五十斤啊,豆腐这东西又不经放,要开豆腐宴啊?”
刘管事脸色马上变了,韦大奶奶一把将进货册子拿起来看:“啊?我怎么不知道?”
一看,确实是的,不止是今日的豆腐,还有鸡蛋、猪肉、生鱼那些,进货的量都是大得可怕,可是最近家里又没有宴席,这是要堆成肉山豆腐海啊?
韦大奶奶顿时明白了,肯定是这帮人中饱私囊,虚报了菜品的用量。
她脸色变得铁青,把册子重重甩在桌上:“刘弼!你什么意思?”
刘管事滴汗:“这几日老太太说想吃豆腐来着,便想着各房都做一些吃一吃。”
“那能吃到一百五十斤吗?”韦大奶奶很生气:“你拿老太太当猪喂啊?”
刘弼是韦大奶奶自己人,被自己人坑了,让她更加生气,直接甩脸:“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不然你这管事不用当了。”
韦大奶奶气冲冲地走了,嘉宁心想真是不该多话,这下可把这刘管事得罪了。
她跟着韦大奶奶往外走,不远处,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老跛子正在杀鱼,坐在小板凳上,看到她。
那人眼神很奇怪,嘴里骂骂咧咧的,旁边一起择菜的伙计互相看看,便哄笑成一团。
小蝶凑过来告诉她:“姨娘,那个就是张二,之前就是要把你嫁给他的,听说大公子爽约了,他最近一直甩脸子闹脾气呢!”
“你看,他在看你呢!”
那老家伙,嘉宁一阵恶寒。
她匆忙走开,留下衣裙翩翩,一阵香风。
张瘸子看着她的背影,杀鱼的动静越来越大,旁边人笑他:“张二!看到新姨娘了吗,漂不漂亮啊?”
“她可差点就是你的女人了!要不是公子横插一脚,如今你们早做了夫妻了!”
“哈哈哈,他张二什么身份啊,还敢跟大公子抢女人?大公子分明是耍他的!”
“公子也是不地道,答应给出去的人,怎么还能要回去呢?”
“不是要回去,是抢回去的!张二一个老瘸子,公子会把他放眼里吗?”
“砰”的一声,张二把刀砸在地上,跛着腿一瘸一拐地走了。
旁边的人看他发火了,这才悻悻住嘴:“真是的,开不起玩笑!”
“摔锅砸碗的给谁看呢?”
张二走到没人的地方,才伸手抹了抹眼泪。
太欺负人了,大公子太欺负人了,早晚有一天,等他找到机会,他非得出了这口气不可!
可他只是个下人,大公子是主子,云泥之别。
这个早晚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他也不知道。
只是心里生出了埋怨。
张二一边走一边想,以后他再也不好好干事了。
韦家根本不配他们这么卖力干活!
回了正院,韦大奶奶对嘉宁道:“你这丫头看着笨笨的,也不怎么说话,倒还有几分机灵嘛,之前厨房的事我从来没在意过,谁知道在这种地方他们也能想尽办法捞油水。”
“那个刘弼!他要是小打小闹我也就不追究他了,他倒好,这么明目张胆的什么意思?是儿子要娶媳妇了还是家里要盖宅子了?敢做这么大的假账,真是离谱,这回我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嘉宁欠身:“大奶奶英明。”
韦大奶奶看了看她:“你既然是俊儿的姨娘,也跟着他一起唤我母亲吧,叫什么大奶奶,让人以为你是丫鬟呢!”
嘉宁仍道:“不敢。”
韦大奶奶又说:“俊儿这孩子平时大手大脚的,败家败业惯了,你在他身边要多提醒他,多管管他。”
“对了,你跟俊儿,是怎么认识的啊?”
她突然问起这个,嘉宁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们不认识,之前没有见过。”
“不认识?”韦大奶奶很疑惑,嘟囔道:“不认识他为什么突然要纳你做姨娘,抽疯啊?”
“行了,你回去吧。”
韦大奶奶发下恩旨,嘉宁如释重负,赶紧抽身走人。
可回到花满园时,她还是没能休息,房内正站着那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住在前面吗?”嘉宁进门。
韦子俊正在挑选香料:“商队从南方回来,带来了很多香料,我们韦家一直做盐业生意,产业单一,这两年开采盐田官府又把控的很紧,我想看看,能不能多拓展些别的门路。”
“你来闻闻,哪个好闻?”
商队带回来的香料都是不成造型的硬块状,显然不是市面上售卖的,而是刚生产出的大块原料香。
嘉宁上前看了看:“你想制香?这不大现实吧,崖州靠近南海,本来就是靠海吃海的地方,你弄来的这些香,虽然名贵,但是在你这里又卖不出去。”
“像这个,龙涎香,还有这个,绿绡香,在京城都卖得很贵的,你拿到崖州来卖,你崖州有那么多大户人家吗?”
“这个紫木沉香,还有这个,甘松香,你这里靠海,哪有紫木和松木?你在当地又制作不了,还要从外面进货来,不是吃力不讨好吗?”
韦子俊看着她:“这些香料,你都认识?”
这么名贵的香料,很多人见都没见过,而她每一个都能识别,还说得头头是道。
嘉宁说道:“我劝你啊,还是在你当地,看看有什么好的营生吧,再说你家开采盐田,只要你好好干,怎么会倒呢?你想得太多了吧。”
“就算盐田有限,把你这代富贵过去还是没问题的吧,以后的子女后代,让他们自求多福吧,跟你也没关系了,你都在土里埋着了。”
韦子俊道:“我不是说我自己,如今祖母是家里老长辈,我们四房一直没有分家,祖母年纪已经大了,等将来几房一分家,盐业生意肯定是由我们大房继承,那旁的叔伯兄弟,也不能看着他们无事可做,坐吃山空。”
“特别是二房子容弟弟,他瘫痪在床,二叔二婶手里总得有个营生,他才能过得好。”
嘉宁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你还担心别人呢?先担心担心自己会不会最先败光家业吧,都说你是个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你们崖州赌场的老板,托你的福估计家里大宅子都盖上好几座了吧?”
韦子俊笑了出来:“做人不能太抠门,钱也不能都放在一家手里,大家一起花一花,不是挺好的?”
嘉宁翻他一个白眼:“我问你,你娘刚才把我喊去问话了。”
“她问我,你为什么要纳我做姨娘,这我怎么知道呢?”
“还有那个张二,我今天看到他了。”
“韦子俊,韦大公子,我们俩以前有仇吗?我确定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这到底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韦子俊道:“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吗,我确实把你输给张二了。”
“但是看你年纪轻轻,我又于心不忍,觉得你可怜,不想毁你下半辈子,所以悔了这桩婚事,不行吗?你应该感激我慈悲为怀吧,要不然现在你就躺在张二那张臭气熏天的床榻上了。”
“张二这个人,报复心大得很,我不纳了你,怎么断了他的心思?你想被他惦记着,成天尾随着你?”
想到今天那个中年男人可怕的眼神,嘉宁不由得出冷汗。
她低哼一声:‘你以为这样说我就感激你了,这一切从头论起来不还是因为你吗?’
“随便你,我又不是什么好人,跟不识好歹的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韦子俊耸耸肩,满不在乎。
嘉宁解释:“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是你买来的奴婢,我是被人从家中掳走的,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之前我一直想不到是谁这么恨我,想出这种狠毒的手段来害我,这几天清醒了一点,好像有点眉目了。”
韦子俊挑了挑眉:“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想让我放你走?”
“别做梦了,我没有做大善人的习惯!”他抬腿走人。
嘉宁在背后扒门,气得牙痒痒。
为什么她尽遇到这些蠢男人,狗男人,贱男人!
被掳走那件事,她现在有点想明白了,能干出这种事的,倒很像卜瀚文那个家伙的手笔。
之前她拒绝他的求婚,按卜瀚文的为人,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是为什么会把她弄到崖州来,这个还没想明白。
她还以为会把她关起来,关到他身边,每天顶着那张恶寒的脸跟她表忠心,诉衷情,直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第五十章 海神祭礼每三年一次,崖州人……
之后韦子俊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听门口丫鬟们说,他又带着一众狗腿去赌场挥金如土,当散财童子了。
嘉宁一边喝汤一边冷冷哼声, 生出这种败家子, 金山银山也不够用的, 他爹他娘真是倒霉。
冯婆子在一旁端菜上桌, 看着嘉宁傻呆呆, 还美美喝汤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
忍不住提醒她:“姨娘啊,这几日大公子都是自己在前面住的。”
“哦。”嘉宁盛上饭, 开始美美夹菜了。
冯婆子没眼看, 这大傻子一个嘛, “姨娘, 这大公子自从纳了你, 就一直自个单住,从来没到你屋里住过,你说说这怎么成吗?丫鬟们都开始说闲话了!”
“别怪老婆子说话难听,姑娘诶, 你就是个姨娘,是个小妾, 不趁着现在没有正房的时候好好把公子的人和心拴住,等将来他娶了正头夫人进门,那就真一点没有你的地方啦!”
说着就凑过来, 神秘兮兮的:“姨娘你年轻漂亮,有的是资本,也别太灰心,我跟你说, 下一回公子来,你就去厢房洗澡,我想个法子把他领过去,不信他不动心,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啊!”嘉宁捂住耳朵,被冯婆子狂放的言语吓得尖叫跑走。
“冯妈妈,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好几个月才到十八岁呢,我还是小孩,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想听,不想听!”
冯婆子“哎呦”笑了出来:“十七岁还是小孩啊?那我五十多岁,好赖算个少妇了?”
嘉宁生气:“十七岁本来就是小孩,在京都,大家都是二十多岁才成婚,怎么不算小孩了?”
“京都”冯婆子愣了下:“可这里是崖州,又不是京都。”
她撇嘴:“这里十五岁就能嫁人,十七岁都是孩子他娘了。”
*
韦家二房,韦二奶奶坐在床边,给她的儿子,二公子韦子容喂药。
一边喂一边哭:“你爹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又跟仙枝那个女人鬼混去了,从来也不知道来看看你,陪陪你。”
“我的儿,”她抹泪:“你怎么这么命苦!”
床上的二公子面色苍白,眼圈发青,束着发,虽然年纪轻轻,但白发已经很多了。
整个人瘦得形销骨立,一身骨头捞起来不知道有没有二十斤重。
韦二奶奶看着自己的独子,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成现在这幅模样,真是痛心断肠,不免又恨起来:“当年要不是大房害你,故意带你骑那匹疯马,你又怎么会出事,怎么会被甩下马,怎么会被踩断骨头?”
“可怜我儿,当年人人说你是神童,将来一定大有作为,被他们害成这样,一辈子躺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份血债,我记了这么多年,早晚要让他们还回来!”
床上的二公子虚弱地发出声:“娘,其实那年,真的是一场意外,是我自己跟着商队,非要骑马,没想到那匹马踩到钉子上,把我甩了出去。”
“爹和你,恨了大伯他们一家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我也不想看到你们这样。”
“娘,你也为你自己活一活吧,半辈子过去了,你还在活在十五年前。”
“儿子这辈子已经这样了,或许是老天爷恨我吧,让我不好过,但是你们要好好的,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让你们都不好过啊!”
韦二奶奶抽噎着:“你这死孩子,真是胳膊肘往外拐!还向着大房说话!”
“还好大房那儿子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那夫妻两个毒心毒肺,活该养出个没用的废物!真是老天有眼,都是他们的报应!以为害了我儿子,他们就能好吗?”
韦二公子把头转过去,听着母亲多年如一日的絮絮叨叨的咒骂。
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叹气。
*
眼前一片漆黑,难闻呛鼻的霉味。
嘴唇干裂,嗓子像火烧。
颠簸着,身体很痛,两手一下一下地锤地。
救命,救命!
“啊!”嘉宁尖叫着坐起来。
好吧,又做噩梦了。
嘉宁揉了揉脸,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很快,很快她就可以回家了。
外面冯婆子听到声音,端着洗脸水进来了:“姨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不是约了你今天一起下棋吗,你快些收拾了过去吧。”
嘉宁这才想起来,韦子俊的几个妹妹邀约了她。
二房的二姑娘三姑娘和三房的四姑娘五姑娘都要来,嘉宁爬起身,开始洗漱。
简单吃过早饭,她换了身鹅黄色鸳鸯扣的外衣,就往韦二姑娘约好的暖阁去了。
她到时,几个姑娘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看到她进门,韦二姑娘站起来:“这位就是大哥哥新娶的姨娘吧,好漂亮啊,快来坐。”
嘉宁在韦府,一向是装傻,能不多说的绝不多说,主打一个“苟活”二字。
韦二姑娘喊她,她便笑笑:“二姑娘好。”
韦二姑娘道:“不用多礼,你也算我们的嫂子,小燕,上茶。”
叫小燕的丫头便把茶端上来,嘉宁接过来喝了一口:“很香,是新茶吧。”
韦家几个姑娘打量着她,对这位大哥突然纳进来的新姨娘感到好奇。
毕竟大哥虽然一向名声不好,但是身边正儿八经的女人确实没见过,更何况纳进府里的,这是第一个,可不得好好看看。
几个女孩儿都看着嘉宁,眼神专注且犀利,嘉宁放下茶杯,转移话题:“二姑娘不是说要下棋吗?现在来吗?”
韦二姑娘笑笑,把桌上的小几翻个面,另一面就是棋盘。
她执白,嘉宁执黑,两人开始对弈。
韦二姑娘看起来端庄文雅,和兰君是相似的气质,嘉宁以为她下棋会很厉害。
可是她的棋艺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好,不算高手,嘉宁甚至有意让了她几个子,还是很快赢了。
这盘棋下得太快,以致于嘉宁不知道怎么继续了。
以前在家里,她下不过二姐,二姐下不过大姐,她一直觉得自己半吊子水平,下得很烂呢!
没想到还能有赢得这么迅速的一天。
嘉宁看了看韦二姑娘:“是我剑走偏门,让姑娘看不清这上方盘面了,再来一局吧。”
韦二姑娘并不生气,一颗一颗收起散落的棋子,笑着说:“是我技不如人,还要勤加练习。”
又道:“前几日我路过花满园,看到堂厅新挂了一幅《兔儿图》,两只兔儿画得栩栩如生,很可爱呢,不知道大哥在哪里买来的,上个月好像还没看到。”
嘉宁回:“不是大公子挂的,是我拙作,挂在侧墙那里,没想到还能被人看到,实在献丑,回去我便取下来。”
韦二姑娘惊讶道:“是你画的,很好看啊,为什么要取下来?”
她笑笑:“既然要取下,不如送给我好了,正好我房里缺一幅画。”
嘉宁忙道:“二姑娘若是要画,我肯定新画一幅给你,怎么能把旧的送你呢!”
韦二姑娘道:“那就更好了,只是要辛苦你重画一幅了。”
嘉宁应下:“不辛苦,这种没有山水和人物的画,很快就能完成了,两只兔子而已。”
一提到画,她不免又想到那个真正精于作画,远胜于她的人。
卜瀚文,这王八蛋销声匿迹,不知道死哪去了。
韦三姑娘这时候出声:“我看你,又会下棋,又会画画,言谈举止,也不像奴隶出身,为什么会流落到崖州,成了被买卖的贱籍呢?”
嘉宁缄口不言,只说了句:“往事过眼云烟。”
这便是有难隐之言了,韦三姑娘不好再追问,便道:“过去的事也都过去了,既然你到了韦家,就算我们家的人了,不管以前多难,如今都是新生,好好过就是了,大哥不会亏待你的。”
嘉宁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她。
韦四姑娘又道:“对了,下月初九就是今年的海神祭礼了,我们都要去观礼的,宁姑娘你也要去吧?大哥跟你说了吗?”
海神祭礼?这是什么东西?
嘉宁面露疑惑:“祭…祀吗?没有听他提过。”
韦四姑娘“啊”了一声:“大哥也真是的,怎么不跟你说啊,去观礼都要穿新衣服新鞋的,现在还不跟你说,怎么来得及做衣服做鞋啊!”
韦三姑娘笑道:“没关系,我那新做了好几套,可以穿我的。”
嘉宁实在不知道这什么神什么礼是个啥东西,但是听她们的意思,大概能猜出是她们当地所信奉的神祇的一种祭祀方式。
就问:“这是什么很严肃的仪式吗?”
韦二姑娘解释:“倒也不是说严肃,但是确实是我们这里最庄严最正式的节日。”
“海神祭礼每三年一次,崖州人靠海吃海,就把这个日子看作最大的节日,以往每一届,韦家和庄家都会参加,由当家人乘船出海,到海上的那座海神庙完成祭礼再返回。”
“谁能拿到海明珠先回来,谁就是下一个三年,崖州海业生意的龙头老大,一呼百应,资源人脉也会尽数倾斜。”
“海边的人都相信传说,信奉海神,只有被海神认定的真命之人,才能顺利返航,然后带领当地人发家致富,而不被海神认定的人,海神自然会用各种方法阻挠他。”
韦三姑娘接着道:“这些年一直是我们韦家跟隔壁庄家在竞争这个位置,但是自从三年前庄老爷死后,庄家寡妇当家,势力单薄了不少,再加上现在南海贡珠没有之前那么火热了,朝廷不要贡珠了,据说是那位已故的先皇后不喜欢南海的贡珠,说贡珠劳民伤财。”
“没了皇商的名头,庄家今年生意不好做,所以这次祭海神,庄大奶奶肯定要参加的,她也想夺魁,帮助庄家产业东山再起。”
韦三姑娘特意强调:“庄大奶奶可是个狠角色啊,不知道这回能不能赢下魁首。”
韦四姑娘道:“之前好几届,都是大伯去出海的,那座海神庙,只有去过的人才见过,那一片都是禁区,只有逢三年一次的海神祭礼才放开,我们总是听说,还没真正看到过呢,也不知道宏不宏伟。”
“听说今年的祭礼,大伯不去了,他要让大哥接他的班,出席今年的海神夺魁,只要大哥拿了魁首回来,他就是我们韦家下一任的当家人了!”
韦子俊?想到那张吊儿郎当,纨绔风流的脸,嘉宁不由得皱眉。
他能行吗?他老爹虽然年纪大了,恐怕比他还要靠谱点吧。
韦二姑娘又说:“今年不止韦家和庄家,听说城南做海鲜生意的杜家和城东做棉布生意的范家都要来参加,这下可热闹了。”
韦三姑娘不服气:“那怎么了,我们韦家已经是连续三届的魁首了,今年肯定也是!随便他来多少家,也不可能比过我们家!”
“我们家的船又大又好,装备又多,其他人怎么可能比过我们?”
这话其实有道理的,说是海神祭礼,谁先去海神庙,取走海神手上捧着的海明珠,其实也就是一颗大一点的蚌壳珍珠而已。
取走这颗珠子,再带上珠子返程,最先回来的,就是魁首。
其实这也是比各家的船好不好,比驾驶的技术好不好,比脑瓜子转得快不快。
韦家和庄家的船一直都是当地最大最好的船,自然也是这两家最有竞争力了。
至于那些海上的古老传说,只有被海神选中的人,才会得到帮助,才能顺利返航,多半也是加入了一些神乎其神的玄学色彩。
不如一条公斤重,吃水深的好船来得实在。
当然历年来拿到魁首的当地大户,是不会否认海神钦点这种玄妙言论的,得到百姓支持,生意才能越做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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