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琵琶曲
“为什么?”
云靖透过千里同音咒问。
灵秋道:“你以为魔族为何食人?”
云靖回忆着书本记载中的内容, 道:“妖魔并非人类,食性本异。有的以血肉为食、有的以精气为食、有的以魂魄为食,就像凡人以五谷为食一样……对吗?”
他看着灵秋,原本确定的语气突然有几分忐忑。
“可是魔族并非一直以食人为生。”灵秋神色一顿, 接着说, “魔族食人从来不是为了求生, 而是为了求强。”
“魔族无魂无魄、身若尘土,天生无法像别的生灵一样汲取天地灵气, 修炼远比世间别的族群更加艰难缓慢。此乃天残。”
“人乃万物灵长,血肉骨骼之内蕴含天地灵气。魔族食人实为摄取人之灵气。”
“魔族有两种能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修为的方式,一种是同族相残, 吞噬同类。另一种就是食人。”
“从魂魄到骨肉,修行之人为上品,有灵骨而无法力者为中品, 普通凡人为下品。人肉难得,魔域之中凡是人族必定被分食殆尽、尸骨无存。”
灵秋道:“方才我们赶到时,四周都是修士的尸体。修士是难得的补品,那魔族却只吃掉了那些人最精华的血肉内脏, 抛弃了骨骼。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人间,只有一种可能——薛弈等人遭遇的这只魔修为高强至极,以至于将人骨视作下等, 丝毫不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仅凭一个薛弈,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灵秋蹙眉道:“所以我敢肯定, 他一定在撒谎。”
她没有注意到,随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出魔族食人的秘密,云靖的神色变得愈发古怪莫测。
云靖望向灵秋, 只见她风轻云淡地将人当作食材般区分品级,神色自然,仿佛理所当然,背后不由泛起森森寒意。
连《伏魔经》上都不曾记载的秘辛,她却如数家珍。
良久,他终于道:“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
一开口,声音竟然无比干涩。
她不仅心狠手辣,还格外了解魔族,就连谈论起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秘辛也面不改色。
她说话时的神态,仿佛把自己从人族中切割出去,仿佛是在谈论一件毫无关系的事。
直觉不断引导着云靖,他不知道那尽头会有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抵触。
云靖一动不动地望着灵秋。后者从他眼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怀疑。
搞什么?现在最该怀疑的明明是薛弈才对。
灵秋腹诽道。
可是理由还得找。
她强装出一副自若的神态:“这算什么?魔族之中恶心的事比比皆是。他们杀了我的亲人,我自然要想尽办法了解他们。毕竟知己知彼,方能一击制敌。”
灵秋恶狠狠道:“今日作乱的魔族必然还苟活于世,我一定要将他凌迟至死,否则不能宽慰地下的亲族。”
她不仅心狠手辣,还格外了解魔族。
她会和魔族有什么关联吗?
云靖尝试用常人的思维方式说服自己。
大多数魔族恐怕宁愿食人也不愿同族相残,灵秋对魔族厌恶至此,绝不可能与他们有什么关联。
想罢,他长舒了口气。
还好,她只是心狠手辣而已。
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薛弈了。
按灵秋的说法,薛弈自称杀死魔族的事的确不太合理。
云靖猜测道:“会不会那只魔族没能吃完地上的人就被薛前辈杀死了呢?地上的遗体说不定就是这样保留下来的。”
灵秋闻言却轻嗤一声:“阿靖,你知道决定食人对魔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云靖摇摇头。
灵秋道:“食人是违背天道的事。即便在魔域也是如此。一旦食人,就会遭受日复一日煎熬无比的反噬。”
“你或许不能完全体会这反噬有可怕,我只告诉你,魔族寿元千年,凡是食过人的魔族正常情况下却最多连一百年也活不过。”
云靖惊愕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这么多魔会食人?”
“自然是因为每食一人,哪怕是最下等的普通人,也能使修为成倍增长。”灵秋道,“只需一口便能抵过数百年的修行,如何不叫人心动呢?”
“方才那只魔吃下的人肉足以让他修为暴涨百倍不止,即便他只是最低等的魔族,食人以后恐怕就连你我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有绝对的胜算,何况薛弈一介符修呢?”
“何况……反噬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
灵秋的神色蓦然暗淡下来。
云靖道:“如何解决?”
“只要在这一百年里有人自愿献上自己的血肉,反噬就能永远解除。”灵秋深吸一口气,“这样的例子早就有过。”
魔史记载,当年的夺位之战,焱狰用兵不当,被数路大军联合压制,眼看就要一败涂地。芙蓉妃自戕于败军阵前,这才转危为安,助他一举夺下魔尊之位。
所谓的自戕只是个幌子。
一支败军忽然之间士气大作、修为大增,一路势如破竹、铲除异己难道只是因为一个女子单纯的死亡?
不可能的。
当年恐怕是芙蓉妃自愿献上血肉供魔军分食,才会有后来的所有事。
灵秋对此早有猜测,因此即使是在战场上重伤,面对焱狰派人送来的肉汤她也只感到一阵彻骨的恶寒,忍不住冲出魔宫,连连干呕,呕得泪眼模糊。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母亲明明在信里哀怨反抗,焱狰和那些叛逃到北方的魔君却好端端地活了三百年,一直活到现在?
灵秋想不通。
魔族一向弱肉强食。作为人魔混血,身怀灵脉,她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被焱狰破格封为太女时,曾经深切地体会过那种被所有人觊觎的感受。
就像待宰的猎物被黑暗里的饿狼饥肠辘辘地凝视,那些森绿色的眼睛如同催命的鬼魅,只待时机蜂拥而上,将她生吞活剥。
那段日子灵秋从不敢单独行动。
她从来不是甘心坐以待毙的人。
可是她始终无法像其他魔族一样食人,甚至连想一想也不能。
下意识的反应已经刻进骨血深处,只要一想到魔族食人的画面,灵秋就忍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恨不能将心肺尽数呕出。
她开始疯狂吞噬同类,在战场上通过杀死一个又一个叛军的方式提升修为。渐渐的,那些在暗处窥伺的目光少了,魔域之内再没有能轻易近她身的魔。
她太厉害。不知从何时起,流言四起,所有人都对她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一百年来,她只不过是焱狰手上替他清除叛军的一把刀。
三百年后,已经贵为魔尊的焱狰高坐明堂,大宴宾客,侍者端上心肝血肉,一碗又一碟。
声色犬马的魔宫、冰凉华贵的王座,今日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来源于三百年前。
只因为三百年前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心甘情愿奉上血肉。
史书里大写特写魔尊与芙蓉妃的情深义重,一段佳话、荡气回肠。
那样相爱的两个人,灵秋想不通,为什么焱狰还能面不改色地咽下油腻腥臭的肉汤?
他怎么还能在接下来的三百年里活得毫无愧疚,怎么还能满面春风地笑对妃妾三千的后宫?怎么还能一个又一个,给她诞下数不清的兄弟姐妹?
明明所有人都说他的此生最爱是她的母亲。
为什么母亲死了他还能活下去?活得位高权重、万年富贵?
他那么爱她,早就应该随她去死!
想不通,逃不掉。有很多时刻,灵秋清晰地感受到体内汹涌的杀意。
她行走在魔域,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
衣冠楚楚之下,扭曲的念头战栗地咯吱作响。
叛军。
整个魔域都是母亲的叛军。
三百年里,在她死后依然笑语嫣然的全都该死!
反噬凭什么解除?
为什么自愿献出自己的血肉?
灵秋时常愤怒,她怨恨焱狰,怨恨魔域,更怨恨三百年前的母亲。
为什么偏偏到最后成了自愿呢?
她想不通。
一想到这件事,灵秋整个人就恨得浑身颤抖。
她好像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回过神来时,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地板。
云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抚着背,像是在替小动物顺毛。
“没事了,没事了……”
他喃喃着,是温柔至极的安慰。
灵秋反应过来,轻轻环住云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嵌进他的身体,让柔和的桂花香气将自己紧紧包围住,密不透风。
眼角微微湿润,浸出一点连她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眼泪。
“魔族真的很讨厌。”
她把脑袋埋在云靖的颈侧,呢喃般,说得模糊不清。
云靖以为她是想到魔族的事受了刺激,更耐心地安慰:“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你。”
灵秋轻轻道:“我可能会死。”
她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云靖愣了一下,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温柔地说:“我会陪着你。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云靖轻轻擦过她脸上的泪。指腹摩挲着,带起微微的痒意,灵秋别扭地别开脑袋,道:“我好好活着,你也好好活着。”
“好。”云靖把人扣进怀里,轻轻拍背,“我们都好好活着。”
要好好活着就得查清楚薛弈究竟在隐瞒什么。
隔壁院子终于安静下来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晚膳时,除了薛成昭和云海川忙着照料薛弈,其余人都在。
灵秋本想找机会向众人说明疑点,不料数十位侍女传完菜后并不急着离开,反倒静静侯在一旁。
她试着像方才一样请她们退下,侍女们却不敢答应,只解释说这是待客之道,不好敷衍。
游观青对此见怪不怪。
“这边都是这样的。”她道,“当她们不存在就好,要是赶回去,她们也是要受罚的。”
侍女们连忙感谢她替自己说话。
灵秋只得作罢,草草吃了几口菜,味同嚼蜡。
晚上,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云靖的房间在隔壁,一墙之隔,灵秋起了夜探薛宅的心思,便想叫他一起。
她从床上噌地坐起来,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
嘎吱——
厚重的木门展开一条缝隙,与此同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婉转的乐声。
琵琶声起,恍若烟雨朦胧中轻舟慢摇,一点点勾心入梦。起初几声低缓,后来愈发哀婉凄切,断断续续,如同一张轻轻织就的网,捕住那些无法言说的情谊。
灵秋推开门一看,月色如水覆盖了整个中庭,万物如同披上一层银白的绸缎。
庭院中央,一道青衣身影坐在远处,只露出模糊的背影。
灵秋警惕着,缓步靠近。
寒冷的月光下,游观青抱着琵琶。悠扬的乐曲自她指尖溢出,绵绵不绝。
“观青?”
灵秋拍了拍她的肩,轻轻唤她。
游观青闭着眼,仿若未闻。
滴答——
滴答——
血顺着琵琶弦,落到地上,像无数朵鲜艳的花。
第72章 琵琶曲
庭院中空无一人, 唯有眼前抚琴的少女。夜深露重,薄雾悄无声息地漫过院墙,攀上衣角。
身后,一阵凉风刮过, 灵秋心中警铃大作, 唤出召雪, 猛地回头,眼前被一片浓白遮挡严实, 再不见来路。她的手仍按在游观青肩头,捏作符诀,利落地往观青灵台一点, 凄厉的琵琶声立即停止。
“咚——”
琵琶坠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琵琶弦断,鲜血飞溅到两人的衣裙上, 游观青彻底失去意识,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
灵秋急忙侧身,让她半靠在自己身上。
眼前波澜诡谲,她一手扶住游观青, 一手起诀,驱使召雪斩向白雾。
灵秋心想,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雕虫小技, 未料锋利的刀击碎雾气,皎洁的月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却是更加汹涌的浓白。雾气像是活物般飞速缠绕住召雪, 将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更深处拖拽。
灵秋微微蹙眉,加重力道,未料召雪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禁锢, 悬在空中纹丝不动,任凭她如何施法也无可奈何。
瞬间,雾气疯狂涌来,只差半寸就要将她笼入其中。
裙角已被水汽沾湿,灵秋迅速将游观青推向一边,凌空一跃,避开雾气。
她再也不敢小觑这雾,飞身扑向雾中,握住召雪,强行转动刀柄,眼前的一切顿时在凌厉的刀光之下四分五裂,不堪一击。
身侧的雾气触碰到刀锋,如有神志般连连后缩,极速往天上聚拢。蓦然之间,头顶猛地张开一张浓白的巨网,如某种古老的阵法,笼罩在整座庭院上空。
几乎同时刻,缠绕召雪的雾气深处猛地传来一道更加凶狠力量,蛮横地将刀柄从灵秋手中抽出。力量之大,几乎使得坚硬的刀柄险些划破她的掌心。
猝不及防间,灵秋被拽得向前踉跄,竟毫无还手之力。她还没反应过来,头顶阵法风云变幻,只见雾气以她为中心分散聚拢。
左侧,昏迷不醒的游观青不知何时被雾气卷至半空,白色的雾如同锁链紧紧缠绕住她的身体。右侧,召雪刀身陷囹圄,被白雾以同样的方式吊在空中。雾气疯狂涌动着,而深处,仿佛有只眼睛,正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她。
手心传来阵阵刺痛,灵秋抬手,只见手心一道深深的红痕,只差分毫便可见血。
左边是人,右边是刀。一左一右,分明是要她选择。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过分诡异,雾气动作迅速,灵秋来不及细想,飞踏几步,揽过游观青。
她手中凝诀,剑气利落地斩断禁锢游观青的雾气。头顶阵法随即向□□斜。召雪刀被雾气拖拽着,迅速凌空,朝阵法中心疯狂飞去。
阵眼处寒光凛凛,正是方才那股强大力量的来源。灵秋飞身上前,紧紧握住召雪刀刀柄,强大的力量却如同一支利剑,飞快地拽着她一起往阵心处去。
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施法。
怎么会这么快!
冰冷的剑柄一寸寸从手中滑过,终于,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暗红色的血顺着手腕淌下来。刹那间,灵秋眼前一闪,只感觉四周白雾的涌动在瞬间变得缓慢无比,就连阵法的运行也慢了下来。
她迅速抓住机会,猛地施法,强行将召雪刀从雾中拔出。
两股力量在半空交手,强烈的反噬逼得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灵秋顾不得那么多,见阵法运转变缓,握住召雪全力朝着阵心刺去。
剑锋方一触碰阵心,轰然之间,头顶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阵横空铺开,从上到下,覆盖了整座薛府。
白雾阵消散在空中,新的阵法却开始运转。
是伏魔阵!
灵秋心中大惊,下意识查验体内魔气封印,却是完好无损。
没有魔气,伏魔阵怎么会自己启动!?
她心下一空,待雾气散尽,只见召雪深深刺中的不是别处,正是整个薛府伏魔阵的阵心。
原来方才的白雾阵只是个因她主动触发伏魔阵的幌子。
她被人做局了!
灵秋抬起手,只见掌心被划破的伤口处,丝丝缕缕的鲜血被强行吸引着,接连飞向伏魔阵的阵心。
阵心的血越聚越多,法阵的力量就越来越强,她也会越来越虚弱。
此消彼长,她失掉的血越多,体内封印的力量就越弱,总有一刻,她的血会被消耗殆尽。到那时,体内的魔气封印自然会解开。而在此之前,因为伏魔阵越来越强的压制,她必不能发挥全部的法力帮助自己脱身。
这是死局。设局之人是下定决心要取她的性命。
方才与那股强力相斗,她已被法术反噬,此时勉力一搏,一旦失败只会死得更快。
整座薛府都被伏魔阵笼罩,她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失。
灵秋飞快跑向云靖的屋子,着急地拍打着门板,唤他的名字。
普通人不会受到伏魔阵的影响,如今只有依靠外力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一定快些找人来帮忙。
灵秋用力敲门,屋内始终没有回应。不得已,她拈出法诀,试图强行破门,怎料房门忽然金光大作,竟然又是一个伏魔阵法。
好在这次,她避开了阵心,没有触发法阵。
薛府之内究竟有多少伏魔阵?
灵秋继续跑向其他人的房间。没有任何人回应她,每一间房的房门上都有一个新的伏魔阵。
她敲遍了薛府的每一间屋子,整个世界死一般寂静。偌大的薛府,白日里来往的家丁婢女不计其数,如今却像一座空宅。
灵秋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院子,游观青靠坐在地上,依然昏迷不醒。
她缓步上前,轻点她的灵台,三下。
毫无反应。
灵秋垂下眼睛,替游观青理了理发皱的衣裙。
她起身,刚准备找个好地方安心等待,胸口忽然涌上一股剧痛,紧跟着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虚影重重,如同一脚踩进沼泽地,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倒下去。
就在灵秋失去意识的瞬间,伴随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内破开,云靖冲破了禁制。他飞身上前,拦腰抱住了失去意识的灵秋。
阳光透过帐子落到枕头上,灵秋抬手遮住眼睛。手心的伤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伤痕都未留下。房间内有一股浓郁的药味,她的唇上却没有残留的苦涩味道。
迷迷糊糊间,她又睡过去,再醒来时,风吹着桂花香,轻柔地笼住她。
这里依旧是薛府,她躺在床上,被子角被人妥帖地掖过。
一阵喧闹声传来,灵秋从床上下来,顺着声源靠近门边,动作尽量轻。
门是关着的,她将耳朵凑近,勉强听见外面人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只好凑得更近些,就在这瞬间,哗的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灵秋径直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云靖轻轻抱起她,朝着屋内走去。
灵秋看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人,为首的是面色惨白的薛弈。众人脸上都是一副忧虑的模样。
薛弈见门开了,想也没想,连忙跟在云靖身后,走到房门口,看一眼灵秋,猛地停下脚步,神色焦急。
云靖把灵秋放到榻上,拿过她受伤的那只手,问道:“还疼吗?”
灵秋摇了摇头。薛奕的声音从房门口传来:“圣子,伏魔阵乃北地立足之本,断然不可空缺啊!你怎么能为了——”他的目光与灵秋相撞,话骤然卡在喉咙里。
“伏魔阵怎么了吗?”灵秋不解。
吸了她那么多血,应该变得更厉害了才对吧。
云靖从旁边拿过鞋袜,动作轻柔地替她穿戴。他的神色淡然如常,与薛弈以及其他站在院子里的薛氏族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对薛弈置若罔闻,只对灵秋道:“上次不是说过吗,地上凉,要好好穿鞋。”
门口的薛弈见到这幅场景,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像是极为不满。
灵秋又道:“伏魔阵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云靖淡声道,“被我一剑斩碎了而已。”
“什么!?”灵秋腾地一下从榻上站起来。
薛弈见她如此反应,立即道:“此事的确骇人听闻,纵使要救人也不该毁了伏魔阵啊!没了伏魔阵,要是有魔族侵袭,我们可就全完了!”
他对灵秋道:“凌姑娘,当务之急是立刻重筑伏魔阵,您看此事——”
“我说了,今日之内,我会重起伏魔阵。”云靖打断薛弈的话。
“可是圣子如今有伤在身,仅凭你一人之力恐怕——”
“薛家主。”云靖起身,直视薛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薛弈看着云靖,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他想看一眼灵秋,却被云靖那道冷冽彻骨的目光死死压制,不敢妄动分毫。
院子里的人想必察觉不到,可这一瞬间,薛弈无比清晰地感觉四周的空气在云靖起身的瞬间极速收拢,一股闷痛自他胸腔传来,逐渐蔓延至全身。
那是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是一种明确而隐秘的警告。
想必云靖已对他起疑。
薛弈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谨慎道:“既如此,我便不再打扰,还请凌姑娘好生休养,一切就交给圣子了。”
薛弈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房门合上,彻底隔绝了外界。
灵秋连忙拉过云靖的手,道:“你受伤——”
她的话还没说完,云靖转过身,猛地将她扣入怀中。
“怎么了?”灵秋道。
“没事,”云靖低声说,“我只是、只是有些怕。”
突破禁制的瞬间,耳后的千里同音咒烫得吓人。他推门出去,一眼就看到了院中奄奄一息的人。无数鲜红的血丝从她的身体飘向半空,她的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一切就像是当日江底的噩梦重演。
灵秋感觉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抬手摸一摸云靖的脸,却没有摸到眼泪。
其实她昏睡的这三日,云靖偷偷掉了好几次眼泪。
只要他一掉眼泪,她就对他格外温柔。从前他在她面前哭泣,多少带着些刻意惹她怜惜的目的。眼下两人已经确定了心意,经过胥阳山一事,云靖几乎确信灵秋对他的真心。
北地凶险,他必须牢牢护她安全,不好再轻易在她面前掉眼泪。所以他及时施法抹去了泪水。
灵秋安抚他:“我如今不是没事吗?是阿靖你救了我,谢谢你。”
云靖只将她抱得更紧,又怕勒住她,急忙松了松手,过了一会儿,又担心她会跑掉似的,重新抱得更紧。
灵秋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开始盘问他受伤的事。
云靖身上的伤主要有两处,一处是当日情急之下斩碎伏魔阵所受的消耗和反噬,一处是划破灵脉燃烧修为替她疗伤所受的内伤。
难怪她一觉醒来体内灵力不退反进。
灵秋皱起眉,正想说话,耳边传来敲门声。
云靖脸上闪过一丝冷意,片刻,还是起身去开了门。
灵秋嗅到一股熟悉的苦味,看见袁子衿端着一碗汤药走进屋子。
他先向灵秋问好,随后对云靖道:“圣子,该喝药了!”
见来人与薛家无关,云靖神色缓和几分,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临走时,袁子衿捧着空碗,忧虑道:“圣子,我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今夜……她真的会来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刮过,远处传来琵琶弦声。
“咚。咚。咚。”
一拨一顿,清冷而寂寞。
初时只是零星几个幽微的单音,像是在挑选最合适的音调。渐渐的,柔糜低回,弦音如一缕游丝在风中飘摇,断断续续,好似哽咽。
凄婉的琵琶曲再度响起,与此同时,整座府宅的下人仆从开始慌忙奔逃。
今夜被选中的又会是谁呢……
第73章 琵琶曲
是那夜的琵琶曲!
灵秋冲出屋子。
庭院外人声鼎沸, 薛府仆从四散奔逃。灵秋随手拦下一位侍女,对方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惊惶道:“是她……是她来了!是她来了!”
她?
灵秋刚想追问,那侍女便被匆匆赶来的薛氏弟子粗暴地拽住胳膊, 强行拖到一边噤了声。
薛府走道被迅速清空, 一瞬间, 灵秋耳边只听得见远处传来的、凄切的琵琶声。
众弟子手持符篆向声源处去。灵秋也想跟他们一起,云靖拉住她。
他道:“今夜薛府已布下天罗地网, 定能活捉作乱的妖物,你刚刚苏醒,最好留在院中。”
这庭院四周都有他用鲜血绘成的符咒, 妖邪不侵,她留在这里最安全。只是按照她的性子,恐怕不一定会答应。
云靖有些担心, 果然,下一瞬灵秋挣脱他的手:“如今身上有伤的人不是我。上次这妖物让我吃了好大的一个亏,今夜定要叫她百倍奉还!”
众人一起循着声源前进。袁子衿、池冷荷、何向风和云海川都在,唯独少了游观青和薛成昭。
何向风对灵秋道:“三日前, 先是师姐你和游师姐出事。第二日是薛师兄。昨日,就连薛府的老管家也被这妖物所伤。”
“一开始先是有人被控制弹起琵琶曲。紧接着,天地之间白雾弥漫, 致使周围的人陷入迷障、昏睡不醒。妖物就趁这个时候夺取奏乐之人的魂魄。若非那晚圣子突破禁制后在府中各处设阵防备,此刻我们早就不省人事了。”
灵秋恍然大悟:“难怪那天晚上我无论如何也唤不醒观青。”
云海川道:“魂魄离体一旦超过七日就必死无疑。我们已经与这妖物交手了两次,每次都被她逃脱了。”
袁子衿恨恨道:“今日定能捉住她!”
“啊——”
此时整座薛府上空, 云靖布下的捉妖阵已经开始运转。袁子衿的话音刚落,一阵凄厉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夜空。
“是家主!”眼前白雾弥漫,云海川猛地回头, 望向完全相反的方向,“难道又是调虎离山之计!?”
众人急忙朝着薛弈的房间赶去。灵秋却敏锐地捕捉到云海川话中隐藏的信息。
她问:“为什么是‘又’?”
“因为昨日妖物就是用这样的调虎离山之计害了管家!”
何向风的话音刚落,灵秋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昨日也是这样的情形?”
众人点头。
灵秋沉吟片刻,道:“这妖极为狡诈,用过的招数恐怕不会再用。你们去找薛家主,我和阿靖留在这里继续查探琵琶声。”
“好。”云海川点头,带着众人飞快往薛弈处去。
灵秋和云靖缓步踏入白雾,琵琶声依旧在耳畔萦绕,与那晚最开始一样,四周白雾汹涌,速度极快,几乎叫人无法捕捉。
“这雾如同沼泽,会吞噬法器,流速极快,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云靖紧紧扣住她的手,低声叮嘱。
隐约间,雾气深处浮现出一个人影。
琵琶声越来越近了,两人屏息凝神,默契地放缓了脚步。
弹琵琶的人背对着他们,是位身材纤细、挽着发髻的红衣女人。
四周空空如也,没有妖物的身影。
看来真的是调虎离山之计。
云靖放下心来,上前几步,伸手点向那女子的灵台。
他的手刚碰到女人的皮肤,一股阴冷的触感顿时从指尖蔓延至全身,几乎同一时刻,身侧的灵秋忽然施法,用力将他推开。
云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灵秋用眼神示意他看地面。
琵琶声断断续续,依然如泣如诉。
女人坐在石凳上,依旧木然地拨弄着琴弦,脚边的青灰色石板上却空空如也。
“别装了。”灵秋拔刀指向女人,冷冷道,“鬼是没有血的。”
“咚——”
琵琶声猛地停下。
周遭雾气开始疯狂翻涌。
“咯咯咯——”
红衣女人发出一连串尖利的笑声,从石凳上站起来。
她转过身,雾气瞬间覆盖住她的脸,将她半隐在夜色中。
随着雾气,女人如同一只风筝,轻盈地向后退去。
云靖喊道:“不好,她要跑!”
下一瞬,一张惨白的脸猛地从雾中窜出,与他四目相对,几乎贴在一起。
一瞬间,透骨的凉意在整片天地间漫开,数不清的雾气聚拢纠缠,死死禁锢住了站在原地的两人。
女人的皮肤苍白,唇却很红,就像涂抹了鲜血般,在夜色中显得尤其刺眼。
她对着云靖咯咯笑了两声,很快便像一阵风似的飘到灵秋眼前。
灵秋这才看清,这只厉鬼其中一只眼睛没有眼珠,眼眶像个无底洞似的嵌在脸上,显得阴森可怖。
她死死盯着灵秋,开口是一种极为柔媚的语调:“不愧是最大的威胁,一眼就看出了我的真身。那日没能杀你真是可惜。”
女人轻笑:“你的小情郎可是设下伏妖咒要收我呢。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哈哈哈哈!”言罢,她仰天大笑,简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真是一只讨厌鬼。
灵秋调动灵力,试图挣脱白雾的禁锢,竟然没能成功。
她心中惊异,心想不过短短几日,这鬼的法力竟然提升如此之多,要么就是她生前怨气极重,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支持。
从三日前发生的事来看,极有可能是后者。
能针对她想出那样歹毒的计谋,幕后之人必定极其了解天命血脉。说不定还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别再白费力气了,你们的修为远在我之下,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这雾的。”
女人凑近灵秋:“天命血脉,好厉害的东西。你说,若是我取了你的魂魄,修为会不会更上一层楼呢?”
“还是……”她绕到另一侧,抚上云靖的脸颊,“先吃了你的情郎?”
“不要!”灵秋急忙道,“不要伤害他!”
她问女人:“你为什么说我是最大的威胁?”
“你猜啊。”女人没有回答的意思。
灵秋道:“我猜你与薛府有旧,对吗?”
“哦?”女人轻笑,“何以见得啊?”
灵秋见她没有否认,继续说:“先是薛成昭,然后是薛府管家。凭你如今的修为,我猜今日薛家主也在劫难逃。如果你是为我的血脉而来,大可不必做这些,还将我称作威胁。”
“只是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对观青下手。难道你知道她与薛成昭的关系?”
女人冷哼一声:“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不想也不必知晓!”
她忽地提高声音,恶狠狠道:“我只知道他们全都该死!”
如此看来,她背后之人与太霄辰宫无关。
灵秋继续道:“原来你与他们有仇啊。不如这样,只要你放了我们,我不仅不会拦着你复仇,还会帮你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抓起来。如何?”
云靖看着她:“小秋……”
“你不用管他。”灵秋对女人道,“他是我的情郎,什么都听我的。我让他往东他绝对不敢往西。只要你放了我们,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女人眯起仅剩的一只眼睛:“哪怕是杀了他们也可以?”
“当然。”灵秋毫不犹豫。
女人猛地凑近她:“为什么帮我!”
“自然是为了活命。”灵秋道,“如今我们被你捉住,修为又在你之下,若是继续负隅顽抗,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与你结盟,反正薛府的人我又不认识,死了就死了。至于那几个同门,完全可以推到魔族身上。毕竟我自己活着回去才是最重要的。”
“你可是太霄辰宫的修士。”女人嘴角抽搐。
“太霄辰宫又如何?连命都要没了,虚名有什么用?”灵秋继续信口开河。
这些厉鬼什么的她最了解了,生前怨气极重,为了报仇可以不择手段。
赶快答应吧。
“我呸!”
下一瞬,女人忍无可忍,狠狠啐了她一口,怒骂道:“你这样的忘恩负义之辈竟然也能进太霄辰宫?简直是可耻!小人!”
不是,这不对吧。
她可是在主动请缨替她报仇啊。
灵秋活见鬼似的望着女人。
原来这是一只有道德的鬼。
那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把他们绑在这儿?
来不及多想,因为女人显然被她的一番言论惹怒了。她在两人面前来回飘荡,周身法力不受控制地暴起,在空中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突然,女人抬起脑袋,一把扼住云靖的脖子,对着灵秋恶狠狠道:“你这背信弃义的贱/人,今日我就杀了你的情郎,挖了你的心肝,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等!”
灵秋大失惊色,连忙制止,女人却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
“你不能杀他!我……我……”
该死的,她到底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女鬼停手!
女鬼……女鬼,看她的模样不像少女,更像妇人。
凡人最看重的是什么?
情急之下,灵秋头脑发热,大叫道:“你不能杀他!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此言一出,云靖和女人通通愣在原地。
“孩子……”
就像成功触碰到关键词,女人空洞的眼神猛地亮起来,口中喃喃自语,转向灵秋,轻轻放开了云靖。
她死死盯着灵秋的小腹,周身灵力愈加汹涌。
“啪!啪!啪!”
空气接连发出爆裂的声响。灵秋看着女人,轻声道:“没错,孩子。”
她放柔了语调,竭力扭动手臂,形成一个极其艰难的姿势,抚上自己的小腹:“它在这里,你要摸摸看吗?”
“我……我可以吗?”女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颤抖起来。
灵秋与云靖交换眼神。
只要她靠得足够近,他们就有动手的机会。
“当然可以。”灵秋循循善诱,“你看,它就在这里。”
女人抚上她的小腹,仿佛真的感受到孩子的存在,紧张地吸了一口气。
“再靠近些,摸摸它。”
召雪刀被雾气禁锢,吊在半空,女人的脖颈距离刀锋不过几寸。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灵秋的小腹,仿佛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就是现在!
灵秋猛地握住召雪刀柄,强行转动,凌厉的刀锋在半空划出一道银线,割破女人的脖颈。
无数灵力争相溢出,瞬间,女人捂住脖子,手化作利器,猛地扎向灵秋的小腹,几乎在同一时刻,身侧,云靖大喝一声。凝霜剑凌空跃出,猛地斩向女人的胳膊。
“呲啦——”
伴随裂帛的声音,女人的小臂滚落在地。
雾气狂涌,凝霜剑勉力斩断灵秋周身的禁锢,瞬间被雾吞没。
太快了,就像那晚一样。
重获自由的灵秋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鲜血溢出的瞬间,汹涌的云雾立刻偃旗息鼓,变得无比缓慢。
果然是麻痹感官的障术!
她双手结印,伺机猛攻向受伤的女人,重创她的命脉,将其击飞数丈远。
女人身负重伤,灵力溃散。灵秋驱使剑气,三两下斩碎周遭白雾。
借来的力量就是这么不可靠。
凝霜召雪各自归位,女人凌空一跃,朝府外逃去。
伏妖阵对她毫无影响,灵秋与云靖合力起阵,女人即将逃脱的紧要关头,云海川搀扶着惊魂未定的薛弈及时赶到,身后跟着众人。
袁子衿大喊:“圣子、师姐!我来助你们!”
云靖道:“用往生咒!”
众人于是起阵,齐齐默诵往生咒语。刹那间,无数金色的咒文将女人团团困住。
云海川道:“交出魂魄可饶你一命,否则立即让你魂飞魄散!”
“做梦!”女人趴在地上,笑得猖狂:“只要我不交出魂魄,你们就不能杀我!”
她指着阵外的薛弈,咬牙切齿道:“薛氏贱/人,你的儿子必死无疑!我只恨没能亲手活剥了你的皮,祭奠我死去的夫君!”
云海川又道:“莫再执迷不悟,赶紧交出魂魄!”
女人无动于衷,望着她,露出一个极度轻蔑的笑容。
她的发髻凌乱,身体被咒文侵蚀,伤痕累累,红衣破败,整个人如同一朵被霜寒侵蚀的残花,倒伏在地上,几乎气若游丝,唯独那只仅存的眼睛死死盯着阵外的人,亮得逼人。
对视的瞬间,灵秋心中猛地一震,用同音咒问云靖:“倘若我用她死去的孩子作为威胁,是不是太过残忍?”
她死得很惨,失去了一只眼睛,生前一定饱受折磨。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恐怕就是薛弈。
云靖还没回答,一直没说话的薛弈突然开口。
“我知道阿海的尸骨在哪儿。倘若你不交出我儿的魂魄,我就派人将他的尸骨挖出来,鞭笞七日,用生死符咒封死,叫他生生世世永堕阎罗,不得善终!”
“……”
众人惊讶地看着薛弈。阵内,女人在听到阿海名字的瞬间从地上爬起来。
“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她不顾四周符咒的灼伤,拼命用身体撞击阵法,试图冲出法阵。
薛弈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深吸一口气,负手而立,沉声道:“交出我儿的魂魄!”
“好……我给你!我都给你!”女人哽咽着,空洞的眼眶里竟然流下一行浑浊的泪。
三具魂魄从阵中飘出,女人哀求道:“把阿海还给我!”
薛弈一挥衣袖,将魂魄收入囊中,转头看一眼云海川,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杀了吧。”
往生咒环绕在女人身侧,她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灵秋和云靖纷纷停下念咒的动作。云海川手中起诀,正欲施下最后一击,远处忽地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且慢!”
第74章 琵琶曲
浩然剑气划破云层, 远处飞来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猛地插入阵法中心。灵力暴起,刹那间,围困住女人的往生咒碎成了齑粉。
风起云涌, 薛弈脸上的淡然瞬间碎了一地。
他躲进云海川身后大声叫道:“圣子!凌姑娘!所有人, 快, 快拦住她!”
女鬼被往生咒重伤倒地,毫无还手之力, 薛弈害怕的是那道威严的女声。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一位身着青袍的女子翩然落地, 拦在了众人与女鬼之间。
“苏家主!?”
云海川听命于薛弈,正想出手,却在看清来人的脸之后猛地愣住。
周围往上冲的弟子全都停下动作, 不知作何反应。
苏氏家主怎么会突然出现薛府!?
唯有薛弈面色严峻,大喝道:“她不是苏若!莫要犹豫,快动手!”
“没错,苏家主并非剑修!”
“铮——”
女子拔出地上的宝剑, 周围弟子猛地反应过来:“此人不是苏家主!”
“她定是这女鬼的同伙!”
云海川扔出数道符篆。
“锵!”
召雪与符光相撞,灵秋闪身,拦在女人面前。
“阿秋, 你这是做什么!?”云海川蹙眉,“此人冒充苏家主破了往生阵法,你为什么拦着我?”
不为什么, 只是看薛弈不顺眼,不想让他称心如意罢了。
云海川语气严厉,灵秋毫无相让之意。两人灵力相抗, 就在这时,一直半躲在云海川身后的薛弈突然出手,一道寒光极速刺向灵秋身后。
“薛弈!”
空气发出一阵危险的爆响,寒光碎成数段,连同云海川的符篆一道灰飞烟灭,凝霜在电光石火间抵住薛弈的脖颈,云靖挡在灵秋身前,面色冷峻。
“你想死吗?”
“圣子误会了!”薛弈举起双手,“我绝无半点害凌姑娘之心啊!”
“呵,真是一出好戏。”
灵秋身后,青衣女人冷笑。
她刚往前迈出一步,云靖立刻如同背后长眼般,驱使一缕剑气拦在她身前,不许她向灵秋接近半寸。
“放心,我没有害你情娘的打算。”女人负剑而立,缓步走到众人面前,“今日之事是我等与薛府的旧怨,与你们这些小辈无关。”
她对薛弈道:“薛弈,已经十八年了。难道堂堂的薛氏家主如今还要躲在小辈身后苟且偷生吗?”
“今日你借小辈的手重伤珂娘,整整十八年的恩怨,新仇旧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你还当自己是个男人就站出来,莫要牵连无辜后辈!”
珂娘就是女鬼的名字。
灵秋望向地上的女鬼,只见她挣扎着站起来,对青衣女人道:“苏蔓,当年的事与你无关。苏薛两家本就交好,你不必在这儿惺惺作态!”
“珂娘!”苏蔓脸上闪过一丝痛色。
“你若真的想帮我——”柯娘指着薛弈,“就帮我找到阿海的尸骨,超度安葬,让我儿安息……”
“不,珂娘。今日我一定会杀了薛弈。”苏蔓举起剑,瞬间,天地风云飓变,“我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整整十八年,今夜我定成你夙愿,胆敢阻拦者死!”
珂娘道:“北方十七世家同气连枝,你若对薛弈动手,又该怎么向你阿姐交代!”
“交代?”苏蔓道,“我与苏若早已恩断义绝,交代不了了!”
“恩断义绝……”珂娘猛地抬起头,“难道是因为当年……”
“你等小辈还不速速让开!”苏蔓怒喝。
闪电划破夜空,整片天地被照得惨白,一股强大的威压迫近,众弟子纷纷露出痛苦的神色,踉跄退后,唯有云海川强忍痛楚,寸步不让。
上乘的修为,可惜还是不够厉害。
苏蔓不是珂娘背后的人。
私人恩怨不便插手,灵秋示意云靖收回凝霜,两人退到一边,云靖急忙拿起她的手察看掌心的伤口。
“海川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灵秋道,“她怎么还不让开?”
就算是薛氏的弟子也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吧。
“薛氏对她有恩。海川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这些日子来成昭与管家接连出事,她本就担忧成疾,今夜恐怕绝不会袖手旁观。”
云靖一边替她疗伤,一边给她解释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两人躲在角落里,凑成一团低低私语。灵秋趁机将那晚受伤的细节告诉云靖,对他坦白了自己的怀疑。当然,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一切关于魔族身份的话题。
眼前风云变幻,威压之下,没人能轻易靠近。
苏蔓与薛弈交手,后者实力远在她之下,坏就坏在云海川苦苦支撑,几乎拼上了一条性命。苏蔓虽然嘴上说着挡我者死,终究不忍心牵连无辜之人,对她只有处处避让。
若非如此,薛弈只怕早就被一剑抹了脖子。
“再这么打下去云师姐会没命的!”袁子衿站在对面,拼命向灵秋和云靖招手。
他大喊道:“要不我们上吧!”
话音刚落,对面的灵秋干脆施法,趁云海川不备,一把将她从薛弈和苏蔓中间推出去。
袁子衿和池冷荷一左一右,眼疾手快地接住云海川,前者动作迅速地施了个催眠咒,将她带到一边。
安顿好云海川,池冷荷看着场上处于劣势的薛弈,忐忑道:“可是薛家主是薛师兄的父亲,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杀死吗?”
袁子衿:“圣子说……”
“圣子都听凌师姐的。”何向风道,“凌师姐说了,这一路上不许我们插手他人恩怨。听她的话,在北方能活得久些。”
“可是万一薛家主……薛师兄醒过来会不会怪我们?”池冷荷面露忧色,“还有云师姐……”
这边的三人心怀忐忑,对面的云靖同样仔细留意着面前的这场大战。
就在苏蔓的剑即将刺破薛弈喉咙的瞬间,他迅速出手。与此同时,一张符篆从远处飞来,比云靖的剑气更快抵达,击中苏蔓的剑,迫使她后退。
这气息无比熟悉,苏蔓猛地收了攻势,快步跑到珂娘身边,做出防备的姿态,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伴随浩浩荡荡的仪仗,苏氏家主苏若与少主苏韫珩齐齐落地。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而立。
原来苏蔓与苏若竟是双生姐妹。
这下有好戏看了。
灵秋勾起唇角。
“见过苏家主。”
她大踏步走到苏若面前,身后,云靖试着拉她的衣袖,没能拉住,只好跟着她一起走出去。
灵秋仿佛全然注意不到四周紧张的氛围,对苏若道:“观青和成昭魂魄离体,情况危急,无论有什么恩怨,都该先唤醒他们再说。”
苏若蹙眉,看向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的薛弈。后者说不出话,连连挥手放出三具魂魄。
“娘,让我去。”苏韫珩道。
苏若点点头。
灵秋拉拉云靖的衣袖:“阿靖,你也去。”
她叮嘱道:“要快。”
云靖盯着她,无奈地叹一口气。
他知道她想看什么。
“乖乖等我回来。”临走时,云靖揉揉她的头发。
现场气氛微妙,战与不战就在一念之间。
云靖和苏韫珩带着苏醒的游、薛二人赶回来时,苏若与苏蔓激烈交手,薛弈伺机攻向孤立无援的珂娘。
珂娘受到重击,灵力溃散,灵秋飞身上前,一掌击飞薛弈,救下珂娘。
“珂娘!”
眼看珂娘受伤,苏蔓立即停止打斗,飞奔回她身边。
“师父!?”游观青见到苏蔓,惊呼出声,快步跑向她,“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游观青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师父,惊讶极了。
比她更惊讶的是苏韫珩。
“她是你的师父!?”苏韫珩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母亲长得一模一样的青袍女人,不可置信。
此人和他的母亲究竟又什么联系?为什么又会和观青扯上关系?
“真是奇怪……”珂娘望着游观青,“你的身上有她的气息。”
她看向苏韫珩:“你的身上却没有……”
苏蔓跪在她身侧,闻言像是想到什么,簌簌滚出两行清泪。她握住珂娘的手,刚想开口,薛弈被薛成昭搀扶着站起来。
“今晚的这场闹剧该结束了!”薛弈看向苏蔓,“你若还想知道你义子尸骨的下落,就赶紧束手就擒!”
薛弈口中的苏蔓义子想必就是珂娘的孩子阿海了。
灵秋在心底啐了薛弈一口。
拿孩子来威胁母亲,真恶心。
这是珂娘和苏蔓的命脉,薛弈把握十足,不料苏蔓听完他的话竟然笑出了声。
“尸骨?”她站起身,轻蔑地看着薛弈,“阿海尚在人世,何来的尸骨?”
“什么!?”珂娘的声音颤抖起来,“你说什么!”
“没错,阿海还活着。而且此刻,他就在这里!”
“苏蔓!”苏若怒喝一声。
“姐姐,”苏蔓看着苏若,“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珂娘,这么多年来是你亲手养大了她的孩子,那个险些被你和薛弈联手除掉的孩子!”
她猛地指向苏韫珩:“还是你不敢让他知道,当年是你和薛弈亲手杀了他的父母!”
“师父……你在说什么?”游观青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蔓,“这不是真的,对吗?”
苏蔓抚上游观青的脸颊:“师父?孩子,你该改口唤我一声小姨才对。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游观青面色惨白,整个人颤抖不已。
是啊,她早就知道。
从师父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世将她逐出师门起,从她见到亲生母亲,传闻中的苏氏家主的第一面起。
苏蔓不仅是将她养大的师父,更是她血浓于水的亲人。
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苏韫珩不是她的哥哥。
他是仇人的孩子。
是母亲和薛弈杀了他的父母。
游观青不敢去看苏韫珩的表情,只听得见耳畔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你胡说!”苏韫珩吼道,“你胡说!”
“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苏蔓道,“你的母亲叫任珂,任家虽然不属于十七世家,却与苏家是世交。珂娘与我和阿姐从小一起长大,三人关系极好,亲如姐妹。”
“北方动荡,任家不幸覆灭,只剩珂娘一人。她入乐坊弹奏琵琶,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名唤何舟的云游散修,两人结为夫妇,第二年生下了你。”
“就在你出生后的第五个月,你的父亲到苏府拜访,无意中撞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可怕的秘密,总之当晚你的父母带着你仓皇逃命,而追杀他们的正是昔日的至交好友,我的阿姐,苏氏家主苏若。”
“我无意中看到阿姐书房里没来得及清理的密信,得知了整个计划,匆匆赶到,却只来得及亲眼看着她和薛弈联手,杀死了你的母亲。”
“我害怕极了,躲在暗处不敢出声,匆匆去寻你和你的父亲,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了你们。你的父亲已经身受重伤,无力回天。我从他怀中接过你,弥留之际,你父亲嘱咐我带着你向南逃命。
“可那时我的功力远在薛弈和阿姐之下,根本护不住你。于是我想到一招险棋。”
“那一年,阿姐与渝州柳氏结为夫妇,诞下一个女婴。我抱着你返回苏家,将你和那个女孩调包。当阿姐回到苏府的时候,只见到我留下的一封信。”
“我带走了她的亲生女儿,告诉她只有将你平安养大才能让她们母女重逢。”
“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骗她我在那个女孩身下种下了一种被称作魔族血蛊的至毒之物,只要她敢伤害你,我就催动蛊毒杀了她的女儿。我告诉她我会一直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知道我做得到!”
“从那天起,苏氏将我从族谱中除名,而我则带着那个女孩在北方各地四处流浪。直到她十五岁那年,你被立为苏氏少主,我才将身世告诉她,放她回了苏家。”
苏蔓拉过苏韫珩,将他带到虚弱的珂娘面前:“她就是你的母亲,快唤一声娘亲!”
苏韫珩望着地上几近透明的鬼魅,双目通红,呼吸愈发急促。
他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恨不得转身就走,可是那只死死望着他的眼睛却让他无论如何也挪不动脚步。
他的亲生母亲。他绝不愿承认和面对的“真相”。可是望着地上支离破碎、气息奄奄的女人,他又能毫无愧疚地否认吗?
多年以来根植于心底的那点世家子弟的从容、理所当然利己的本能,在这一刻通通失效了。
他究竟是谁?
苏韫珩愣愣地站在原地,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迷茫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出的大戏,灵秋最在意的却是那个天大的秘密。
“究竟是怎样的秘密,竟然让苏家主不惜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痛下杀手?”她看向珂娘,“今日所有人都在,不如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刷——”
她话音刚落,一阵掌风猛地袭来。
“不要!”珂娘尖叫一声。
“砰!”
代替死亡落在身上的是鬼魅冰凉的体温。
一切都结束了。
苏韫珩惊异地转过头,只触碰到珂娘轻飘飘的身体,伤痕累累、残缺的身体。
远处,薛弈还未来得及收掌。
无论是秘密还是十八年前侥幸存活的阿海都不应该存在。
“珂娘!”
苏蔓和灵秋飞扑到珂娘身边。灵秋想要划破灵脉,珂娘却拦住她。
“没用的,天命血脉救不了死人。”珂娘靠在苏韫珩的怀中,奄奄一息。
“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到底是谁给你灵力,让你来杀我?”危急关头,灵秋不再废话。
珂娘摇摇头,她的神识已经开始溃散,是魂飞魄散的前兆。
“舟郎说,那件事一旦败露,整个人间北方都将不复存在。所以他到死也没有告诉我。”她用仅剩的手抓住灵秋,“让我来的人,你们不是对手。天命血脉入北方如入龙潭虎穴,不要再往前了,快走,离开这里。”
弥留之际,珂娘伸手抚上苏韫珩的脸,轻轻唤他“阿海”,眼中既是欣慰又是眷恋。
“谢谢……谢谢……蔓娘,谢谢你……”
渐渐的,最后一丝魂魄也消散了。
第75章 琵琶曲
“薛弈, 我杀了你!”苏蔓双目通红,猛地提剑刺向薛弈。
后者自知不是对手,匆忙间飞身向府外逃去。
苏蔓紧紧追在他身后,院中之人猝不及防, 连忙跟上。袁子衿在同时解除了云海川身上的咒语。
“这方向……是那日发现魔族踪迹的地方。”灵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弈还在拼命往前逃, 忽然, 在一处断崖之前,众人身后的苏若忽然出手, 拦在了他和苏蔓之间。
苏若道:“蔓娘,你今晚已经闹够了。如今真相大白,珂娘已死, 赶紧收手吧!”
此处距离那日发现魔族的地点不足十里,夜晚天色漆黑,阴风阵阵, 在场众人心中都有些不安。
“师父……”游观青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了解自己的师父。
今夜苏蔓必不会放过薛弈。至于她……
薛成昭和醒来的云海川一左一右挡在薛弈身前。游观青站在局外与薛成昭对视,心中纠结到了极点。
一边是她的母亲和心悦之人, 一边是养育她长大的师父和道义。
众人追随薛弈和苏蔓离开薛府的时候苏韫珩没有跟来,他保持着珂娘消逝前的姿势,神情呆滞而麻木。
重逢三年, 游观青从未在兄长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明明今夜之前他还是苏氏无忧无虑的少主,是众人仰望的天之骄子,转眼间就背负了血海深仇。
恩怨情仇如此复杂, 该怎么做就连她也无比纠结,想必兄长此刻更为煎熬。
眼前这死局,她和苏韫珩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母亲与师父针锋相对, 母亲身后站着薛成昭和云海川,师父身后却空无一人。
说到底,当年之事是母亲与薛弈的错。
“刷——”
游观青掏出符篆化作宝剑,与苏蔓并肩而立,猛地指向苏若。
两边都是她的至亲,道义却只向一方倾斜。游观青想,或许来日兄长看到她今夜的选择,决定会更容易些。
苏蔓露出欣慰的神情,凄然一笑:“好徒儿,不枉为师教你一场!”
游观青看到,她出剑的瞬间,对面的薛成昭脸上出现一丝难以置信地表情,仿佛受到了天大的背叛。
那又怎样呢?她敢选就不后悔。
游观青强行憋回眼泪,道:“当年是母亲与薛家主害了珂娘一家,今日我师父并非胡闹,而是来为好友讨回公道。若母亲执意不肯相让,女儿只好助师父一臂之力,绝不让你们伤她一分一毫!”
“好观青,做得好!”一旁围观的灵秋拍手赞叹,“观青是我的好友,今日若战,我必助她一臂之力。”
云靖道:“若小秋出手,我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见他二人这么说,何向风微微一笑,也跟着表态:“既然圣子出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一时间,两方八人形成对垒之势。
“什么啊?”池冷荷和袁子衿不明就里,“师姐不是说不参与他人恩怨吗……”
袁子衿:“那……我们也上?”
池冷荷结结巴巴掏出佩剑:“好、好吧。”
薛成昭遭受多重背叛,激动道:“大师兄,诸位……此事与你们无关,这是为什么!?”
灵秋道:“成昭,往日我们虽为同门,又是好友,可如今你和海川因亲情恩义保护薛家主,这是你们的道。而我们身处局外,为道义考虑,助好友一臂之力,这是我们的道。所以今夜,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倘若今日有幸存活,只好等到来日若有机缘,再谈情谊。”
“住口!”苏蔓大喝一声,“你们这些小辈,此事与你们无关,何故赔上情谊与性命!”
云靖与灵秋对视一眼,道:“修道之人自当誓死捍卫道义。不过动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说起来当年的事是因苏家主而起,薛家主至多只从算犯。苏前辈今日口口声声要杀薛弈,不知又要如何处置自己的亲姐姐呢?”
“要我说,今晚就该先杀了苏家主,再杀了薛家主!”灵秋对游观青说,“观青以为我说得对吗?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原本浑身紧绷的苏若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低头一笑。
好聪明的攻心之计。
游观青这孩子她了解,苏蔓将她养育得很好,刚正不阿、有情有义。虽然回到苏家之后因为当年苏蔓留下的威胁,她始终不敢对她疼爱,可苏若几乎可以肯定弑母之事游观青做不出来。
而她的妹妹……
苏若相信,今夜之事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果然,听了灵秋的话,游观青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是啊,他们都要杀薛弈,可实际上,母亲才是最该死的罪魁祸首。
“怎么,下不去手吧。”灵秋笑笑,“所以我看今晚就别再动刀动枪的了。”
“这怎么行!”苏蔓皱眉。
如何处置姐姐的确她是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心病,可就这么放过薛弈,她万万不能接受!
云靖道:“苏前辈请莫激动,此事晚辈倒是有个万全的解决之法。”
灵秋笑着打配合:“说来听听。”
云靖道:“当年之事的确是苏、薛两位家主铸下大错,此事本无解,好在因苏前辈的一念之差留下一线生机。”
游观青问:“是什么?”
云靖道:“苏韫珩。”
他继续说:“苏家主虽杀害了挚友一家,却亲手养大了他们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逝者已矣,为今之计唯有主动请罪,让出苏氏一族家主之位,交予苏韫珩方能弥补当日之过。”
“而薛家主若要保命,不如同样主动让出家主之位,交予成昭。此后两位家主可踏遍山河寻回珂娘消散的魂魄,送她轮回。入佛堂静思己过,为逝去之人往生超度。如此才算功德圆满。”
“怎么样,这个法子不错吧。”灵秋看向苏蔓,“这样一来谁都不用死了,你们也不用再纠结是否要骨肉相残了。”
“原来圣子和凌师姐是来劝架的。”池冷荷点点头,“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袁子衿问何向风:“师兄,难道你们早就商量好了?”
何向风摇摇头,灵秋转过来冲他们眨眨眼睛,嫣然一笑:“这就叫默契!”
不过她和云靖的确是提前商量了。没办法,谁让他们有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武器呢?
两人耳后的千里同音咒闪啊闪。良久,旁边的苏蔓点了点头。
“我也同意。”对面,薛弈点头如捣蒜。
“我不同意!”苏若道,“家主之位眼下现不可交予阿珩!”
“你……”灵秋完全没料到苏若竟然不同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侧,苏蔓忽地飞身扑向苏若。
谁也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苏若抬手一击,重重打在苏蔓心口。同一时刻,苏蔓的剑深深插入她的左肩。
薛弈拽着薛成昭和云海川速速逃离,苏蔓连连后退,站到了悬崖边。
“师父!”游观青惊叫一声。
苏蔓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游观青想要冲上前却被苏若紧紧拉住。
鲜血浸红了她的衣袍,苏蔓回头望一眼漆黑无比的夜空,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苦涩的血腥味。那是三日前魔族血洗此地留下的遗迹。
她望着苏若,凄然一笑:“你不肯传位于阿海,是因为当初那个天大的秘密吧。究竟是怎样的秘密,让我的阿姐变成冷血无情、六亲不认的禽兽!”
苏若身形一顿,险些倒下。
苏蔓深吸一口气。她虽然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从眼眶滑落,洇开了脸上的血迹:“既然如此,阿姐,我们只有来世再会了。”
言罢,她挥舞长剑划破脖颈,随即无力地向后仰倒。
无数鲜红滚烫的血随她一并坠入万丈无底的深渊。
“师父!”
苏若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一般跌坐在地上。游观青惨叫一声,撕心裂肺地冲上前。
她如一只蝴蝶,不管不顾地往崖底坠去。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场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危急时刻,一道身影从密林深处窜出,一把托住游观青的腰,以自己作为支撑,将她拼命抛向地面。
“哥哥!”
游观青崩溃地大喊,众人只见苏韫珩迅速往下坠落,瞬间就被无边黑暗吞噬地无影无踪。
灵秋和云靖冲到悬崖边,一股冰冷的刺痛瞬间贯穿全身。
原来这断崖底下藏有极为隐秘的阵法。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向薛弈,后者道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开口道:“此阵法凶险异常,苏少主恐怕凶多吉少,我们只能等到天亮再下去寻回他的尸骨了。”
“你胡说!我兄长绝不会有事!”游观青回头怒吼。她不管不顾地要往悬崖下冲,灵秋和云靖一左一右拉住她。
灵秋道:“他说得没错,观青,此阵凶险异常,必须等到白日!”
“比万丈崖还要凶险吗?”游观青哭着抓住灵秋的手,“阿秋,当时你师妹掉下万丈崖,你不也毫无顾忌地跳下去了吗?兄长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求求你让我去找他!”
“是。”灵秋拍着游观青的背,目光死死盯着薛弈,“此阵比万丈崖要凶险得多。”
怀中的游观青发出一声绝望的啜泣。
灵秋盯着面前众人,一字一句道:“放心,若你兄长有事,我必将罪魁祸首满门屠尽。”
天边,启明星缓缓沉入云海。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阳光洒落,照出一片刺目的殷红,悬崖上传来游观青低低的啜泣——
作者有话说:蔓蔓自戕是因为:第一,不想牵连小辈。第二,隐约猜到了当年事情的真相,对姐姐失望。
下一章就是新的故事了,当然,主线还在继续。
感谢阅读
————
才发现这章提前发了,啊啊啊我恨定时[爆哭]
第76章 牡丹仙
悬崖底下的情况复杂, 太霄辰宫小分队全员到齐。
山谷里,游观青走在前面,薛成昭跟在她后面,却不敢靠得太近。一向聒噪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沉默的时候。
暗红色的血迹从峭壁一路向下延伸, 灵秋用法术验了, 是苏蔓的。
然而他们既没有找到苏蔓的尸身, 也没有找到苏韫珩,仅仅只在崖底的巨型阵法里寻到一丝苏韫珩的气息。
山谷里, 阵法在崎岖的地面铺开,边缘是锯齿状的,从上往下看就像一朵巨大盛开的牡丹。寒气源源不绝地从阵心冒出, 稍微靠近些就会被割破皮肤。
这个阵法很旧、很古老,一旁的守阵石柱上挂着铃铛,刻有牡丹, 表面爬满了青苔,看起来至少已经有五百年了。可是阵法依然很强大,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众人远远看着阵法里的那簇气息,哪怕是灵秋也有些迟疑。
灵秋迟疑, 游观青却不迟疑。
她欲强行破阵。花阵启动,反而带来巨大的反噬。
灵秋眼疾手快地把人拉回来。
不能用蛮力,需要想一想破阵的方法。
“叮铃铃——”
周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阵法中心,一道身影逐渐成形凝实。
“何人胆敢擅闯我牡丹一族护族阵法!”一道稚嫩的童音传来。
“噼里啪啦——”
数道寒光从阵中飞出,四周山石被炸得粉碎, 众人纷纷闪身躲避。
“好暴躁的小孩!”袁子衿道,“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呸!谁是小孩!”阵中心的人骂道,“你们这群王八——圣女!?”
“王八圣女?”袁子衿皱眉, “什么鬼——”
他话还没说完,那牡丹中突然冲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直直地越过他。
“圣女!你回来了!”
小牡丹花精穿了一身红艳艳的裙子,梳着双髻,眼睛亮晶晶的,扑通一声跪到灵秋面前。
袁子衿瞪大了眼睛:“哇,原来是只妖怪啊!”
“呸!”
小花精不理他,欣喜地朝灵秋伸出手:“圣女,我终于等到你啦!”
与此同时,刷的一声,云靖的凝霜剑横在她面前。
“你干什么?”小花精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五官立刻皱成一团,委屈巴巴地看向灵秋,“圣女,你看他!这个坏修士要杀我!”
“啪嗒——啪嗒——”
小花精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云靖心下一慌,下意识看向灵秋。
牡丹花……
他对灵秋的事记得极为清楚,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先前在阿紫的幻境里看到的灵秋额间的牡丹花印记。
那朵花的形状与眼前这个阵法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
他突然有些慌。
难道她也是妖?
灵秋推开凝霜剑,俯身凑近小花精:“我说小牡丹,你认错人了吧。”
她可是魔啊。
灵秋看一眼小花精身后的阵法:“这个阵是用来防范魔族的吧。”
小花精抹了抹眼睛:“不止,还防修士。”
她说完,猛地抬起头。
不好,她刚刚见到圣女太激动,想也没想就从阵法里跑出来,现在被修士包围了!
刚擦干的眼泪立刻又流出来,小花精一把抱住灵秋的大腿:“圣女救命!”
“我不是什么圣女。”灵秋拍拍小花精的背,“你先放开。”
她身侧,云靖的表情变幻莫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花妖。
旁边,凝霜剑与主人感应,发出蠢蠢欲动的嗡鸣声。
小花精轻轻放开灵秋,看一眼她旁边的年轻修士,目光对上的瞬间,身后刮过一阵凉风。
好可怕!
她立刻缩了回去,把灵秋抱得更紧了。
“放心,这里没人会伤害你。”耳朵背后烫得厉害,灵秋耐着性子两头哄。
虽然这群太霄辰宫的弟子整天嚷着斩妖除魔,眼下却没有半点要对小花精动手的意思。
过了片刻,小花精冷静下来松开灵秋,还是不敢往云靖的那边看,整个人半缩在灵秋身后。
游观青着急地问她:“我师父和兄长在哪里?”
小花精:“师父?兄长?你是说昨晚掉下来的那两个修士吗?”
“没错!”
小花精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悲伤:“那个女修士死了,尸身被我姑姑安葬了,我可以带你们去埋她的地方。”
游观青用手掌抹了抹眼泪:“那那个男修士呢?”
小花精:“他被我姑姑抓到渝州去啦。”
“什么!?”游观青激动地冲上前,“他还活着吗?你姑姑为什么要抓他?你们是不是要杀了他!”
小花精被她吓得连连后退,朝灵秋身后躲:“不是不是!我姑姑是为了救他才把他抓渝州去的!”
她露出半张脸:“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
“真的?太好了!”灵秋把人从身后抓出来,“你先带我们去安葬苏前辈的地方,然后我们马上就走。”
“现在不行。”小花精看着她,一脸郑重。
“为什么?”
“因为圣女回来了啊,我必须得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族人们!”
灵秋叹了口气,按住小花精的肩膀:“我真的不是什么圣女。”
她摸摸耳后发烫的印记,一把牵过云靖的手,把他推到小花精跟前:“不过这里倒是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圣子,要是喜欢你可以把他带回去。”
云靖皱眉,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谁让你乱吃飞醋。”灵秋透过同音咒说。
“不可能的。”小花精说,“你和圣女长得一模一样,你就是她!”
她从袖中刷地掏出一幅卷轴,用法术抛到半空,在众人面前展开。
泛黄的纸面上画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右上角有一行题字写着“不离不弃,莫失莫忘”,字的下面盖着一只十分独特的印章,是一只狐狸的形状。
灵秋隐约觉得这印章的图案十分熟悉,却又一时记不起究竟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图案。
小花精道:“你看,这是圣女的画像,我们牡丹花族的每个人都有一幅。随身携带,随时供奉。”
说着,她双手合十朝着画像拜了三拜。
何向风道:“这画中人果真与凌师姐长得一模一样!”
袁子矜:“难道师姐真的是牡丹族的圣女?”
小花精重重点头,对灵秋说:“我敢肯定,你就是我们的圣女。”
“要是你不信,”小花精指着不远处的牡丹阵法,“你可以试着穿过我们的护族阵法。这个阵是当年由圣女亲手设下的,只有她本人才能毫发无损地通过。”
“不行!”云靖道,“此阵凶险,不可靠近。”
他伸手轻轻拉住灵秋的衣袖,像是怕她真的上前。
牡丹族的圣女,不是没有可能。但无论她是谁都是他此生最珍爱之人,什么圣不圣女的,远没有她的安全重要。
灵秋问小花精:“你让我去穿阵法,要是我穿过了,你就立刻带我们去渝州找我们的朋友,好不好?”
小花精道:“只要你是圣女,我就听你的话。”
“好。”灵秋点点头,“那我愿意一试。”
她握住云靖的手:“阿靖放心,只要感到一点痛,我立刻就退回来。”
灵秋把手聚过头顶:“我发誓。”
云靖极其勉强地松开她。
“阿秋……”游观青面露忧色。
“没事。”灵秋笑了笑,向她做了个口型。
她缓步走近护族阵法,一开始寒气的确凛冽,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刺痛,可是随着她越走越近,阵心的寒气逐渐收敛,整个阵法如同牡丹花苞般渐渐收拢。
灵秋走到阵中,拾起那缕苏韫珩的残留气息,天地间华彩四溢,空气中传来一阵浓郁的花香,山谷中繁花一瞬盛开,仿若春日重临,无数红色的花瓣从阵心飞出,飘满了整座山谷。
“圣女!”
“圣女回来了!”
“是圣女!”
十数道身影出现在阵中,渐渐凝实。
“拜见圣女!”
牡丹花妖们跪倒在地上,小花精也跟着跪下去。
“拜见圣女!”他们齐声说。
太霄辰宫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就在这瞬间,灵秋忽然记起了那只狐狸形状的印章来源。
一只牡丹花妖激动地说:“是真的!徐仙君真的复活了圣女!”
与此同时,灵秋从境的深处找到那只在雾晴峰偏殿墙缝里找到的匣子。
那时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上面的封印,匣子里却只有一方绢帕。
雪白的帕子在手中展开,上面除了绣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还绣着一只狐狸。
绢帕角落,主人用绣线精心勾画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鉴真。
徐鉴真——
作者有话说:匣子见56章
第77章 牡丹仙
“徐仙君是谁?”
云靖一边问, 一边从灵秋手上拿过绢帕。
他的目光落到那只狐狸身上,神色微顿,看到狐狸身后的“鉴真”二字,心中又是一颤。
小花精道:“徐仙君是这世上最爱圣女之人, 也是圣女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
说完, 她的眼神落到灵秋与云靖牵在一起的手上, 不可置信地盯着云靖的脸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们……圣女,你移情别恋了吗!?”
最喜欢, 最爱?
堂堂霜华剑君竟与一只妖怪牵扯不清!?
要知道太霄辰宫一直视妖邪于死敌,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徐鉴真对待妖魔更是毫不手软, 以斩妖屠魔为世人所称道。
徐鉴真外表清风朗月,内里却堪称冷血无情的杀神。他不知杀了多少妖魔鬼怪,这花妖竟敢大言不惭地说他与妖有染, 简直是胡说八道!
可如果那牡丹圣女是灵秋的话……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近处并肩而立的两人。
不好说。
毕竟银霜楼的少楼主痴恋逍遥派的凌姑娘,圣子痴迷于九凝峰的凌师姐。整个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换了平时,几个太霄辰宫的弟子定然早就将剑架到这群花妖的脖子上了, 可是现在,众人面面相觑,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北行的目的就是斩妖除魔, 眼下却被一群妖怪团团围住。他们师姐是妖怪圣女转世,他们的圣子上辈子疑似和妖怪圣女暗中苟且,这辈子又和师姐两情相悦。
太混乱了。
太可怕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 众人猝不及防。偏偏小花精不依不饶,一脸焦灼地追问灵秋:“圣女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不要徐仙君了吧?”
在她看来, 圣女之所以会复活都是因为徐仙君。毕竟当年徐仙君临走的时候向整个牡丹花立下死誓,誓要复活圣女。
这个世界上能复活圣女的只有徐仙君的乾坤山海图,而且在那之后不久,南方就传来徐仙君殒命的消息。
如今圣女活过来,徐仙君却死了。牡丹花族会永远记住徐仙君的恩德,可是小花精没想到,才过了短短五百年,复生归来的圣女竟然和另一个修士执手而立。
不,这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痴情专一的圣女大人。
小花精急切地看着灵秋。
“什么移情别恋?你们眼前这位,就是霜华剑君、仙门圣子徐鉴真的转世。”
众人中,袁子衿第一个接受了整个剧情。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苏韫珩,什么妖啊鬼啊的就先靠边站吧。师姐都成人家圣女了,难道还能动手不成?
“什么!?”小花精惊喜万分,“徐仙君也复活了!?”
她看云靖的眼神立刻变得不一样,目光接着落到他手中的绢帕上:“是了!这位仙君的手上拿着圣女与徐仙君的定情信物,他一定就是徐仙君!”
“拜见徐仙君!”
四周的花妖们齐齐跪倒,欣喜地说。
“定情信物?”灵秋看一眼绢帕。
“是啊,”小花精说,“这帕子可是五百年前圣女你亲自绣给徐仙君的!”
灵秋眼前一黑。
徐鉴真是什么人?
他血洗魔域,是魔族的死敌。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阿靖是他是转世,现在自己居然成了他上辈子的爱人,还亲手绣了什么定情信物?
徐鉴真复活她?
简直荒谬!
作为魔族太女,灵秋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她夺过云靖手上的绢帕,呲啦一声,雪白的帕子瞬间碎成了一片片。
她和徐鉴真绝无可能。
可是毁了帕子,灵秋下意识回头看一眼云靖。
对方神色平静如常,什么反应也没有。
不知为何,灵秋觉得有点奇怪。
他平时不是把醋当水喝的吗,难道因为徐鉴真是他的前世就算了?可是她刚刚毁了绢帕,他也没有生气。
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该惹到他了才对。
怎么没反应?
灵秋蹙了蹙眉,按照一般流程提刀威胁小花精:“赶紧带我们去渝州,否则杀光你们。”
她早就该这么做。
圣女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
小花精在队伍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偷瞄,只见圣女和徐仙君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只有手还牵在一起。
突然之间,圣女加快脚步,放开了手,徐仙君被她远远抛在身后。圣女走开了,徐仙君却没有一点要追上去的意思。
徐仙君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小花精担忧地皱起眉。
渝州距离中州数百里,一行人御剑飞行,不一会儿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路上,云靖一句话也没和灵秋说。千里同音咒毫无反应,就连她故意松开他的手,他也无动于衷。
若换做平时云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放开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应该黏黏糊糊地贴上来,凑到她耳边委屈地要她解释了。
可是今日他的反应却平淡得吓人。
灵秋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给气疯了。
渝州城四面设有伏魔阵,又有修士驻守,小花精在城门处和众人分别。
“我先找姑姑,然后带着苏公子一起来找你们。”说完,她变成一株牡丹,嗖地一下钻进地里。
众人进入渝州城,城门口的修士并没有像盘问其他人一样盘问他们的身份,只是看了几眼他们就放开了阵法。
城中守卫森严,街道上随处可见巡视的修士。这里是柳氏的地盘,这些修士都是柳氏的弟子。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防备魔族。”云海川解释道。
北方十七城由各个世家各自分管,城外统一设伏魔阵,城中各家还要各自设阵,严查过路之人,随时随地都有修士巡逻。十七座城都是这样森严的戒备。
按常理来说,在这样警戒下,就算有魔族作乱,城中百姓应该生活得还算正常才是,可是一路走来,无论是中州还是渝州,街道上的百姓稀稀拉拉的,无论男女,除了稚童就是年逾古稀的老者。
“年轻人都去哪儿了?怎么一个也没看见?”池冷荷问。
“北方都是这样。”薛成昭道,“魔族作乱,年轻人大都入世家做门了人弟子,以求庇护。”
“原来是这样。”袁子衿严肃道,“看来此地的魔族果然十分猖獗。”
他没看见,薛成昭说话时游观青与何向风面色一变,同时把头扭向了一边。
城中十分冷清,一行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客栈。走进去一瞧,布置又老又简陋,柜台后面只有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是这里的掌柜兼小二。
“何必要住客栈,直接去找柳氏不就好了。”薛成昭摸了把落灰的桌子,嫌弃地皱眉。
反正无论怎样,他到渝州也该向柳氏的人打声招呼。
灵秋道:“这里应该有比你更有资格提柳氏的人吧。”
游观青的父亲不就出身渝州柳氏吗?
意识到这点,薛成昭慌乱地看向观青,伸手去拉她的衣袖:“我不是这个意思……”
后者微微转身,避开他的触碰,对柜台后的老者说:“请给们五间上房。”
她对灵秋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好。”灵秋点点头,上前一步隔开她与薛成昭,先送她去房间。
这样一来她就只能自己住一间房了。
灵秋回到房间,一抬头就看见云靖站在门口。
“做什么?”她板着脸。
这一路上不是很生人勿近吗?
云靖没有跟她多话。
他掐着她的腰,把人一把抱起来,推门进了房间。
“砰——”
房门紧紧关上,灵秋用力往他背上一击,云靖吃痛,她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找死?”
“……”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你哭什么呀?”
后来的事灵秋完全记不得了。
等到她再回过神,云靖的唇已经覆了上来。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唇上,有些疼,是他在轻轻咬她。
“你和徐鉴真……”
“不是,你听我解释。”
他果然还是介意这个。
灵秋急了,一把抵住他:“我怎么可能喜欢徐鉴真呢?”
她一脸严肃,脸颊上还泛着潮红。他想凑近继续未完的吻,却被她毫不留情地偏头避开。
“就算是前世,我和徐鉴真也绝不可能。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她越想越荒唐,越想越气,干脆一把推开云靖,走到一边:“我定要将这件事查得一清二楚。”
云靖重新从身后抱住她。
她是牡丹圣女转世,徐鉴真就是他的前世,必须是他的前世,只能是他的前世。
可即便是前世,只要一想到他与牡丹圣女之间的事,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嫉妒。
作为云靖,他对徐鉴真的感知太弱了。弱到他在心底下意识地觉得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是灵秋长得和牡丹圣女一模一样,五百年前徐鉴真就描摹过她的样子。在那张泛黄的卷轴上。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浑身难受,仿佛宝物被人觊觎。明明徐鉴真是他的前世,明明这是天造地设的夙世情缘,这么好的事他却这么妒忌,为什么会这样?
云靖觉得自己不识好歹,不敢让灵秋察觉分毫。所以一路上都在忍耐,直到刚才。
他在自我折磨,难受到了极点。
“那你说你心悦于我,只心悦于我。”云靖抱着灵秋,说出这句话时差点紧张得咬到舌头。
对于她的心意,每次确认时他都很忐忑。可是越是忐忑,偏偏越是想得到一个结果,一个确定的答案。
“是,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无论你是少楼主还是小狐狸,是圣子还是别的什么人,我都只喜欢你一个。”
“就算现在徐鉴真和你并排站在我面前,我也只会选你一个。你不是瞧见了吗,我连他的定情信物都毁了。”
安抚他的话她总是得心应手、信手拈来。所以他的每次忐忑,每次试探都会在她这里得到过分惊喜的答案。
心头盘桓已久的烦闷忽然像雾一样被风吹散了。她仅有的几句话就让他从地狱一跃至天堂。
云靖吻吻灵秋的脸颊,心软得一塌糊涂。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可怕的喧闹。
“救命啊!魔族来了!”
第78章 牡丹仙
冷清的渝州城街道被鲜血覆盖。天空上方, 魔气重重。看起来无比强硬的防备如同一张薄纸被人轻易突破,方才还在街道上耀武扬威、严阵以待的修士转眼间就被打倒在地。
修士的剑刚出鞘就已折断,骨头断裂的闷响传来,人们奔走呼救, 魔族如同过境蝗虫,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整个渝州。
受伤的修士遍地, 为首的魔却看也不看一眼,直直朝着最远处哭泣的稚童扑去。
就在魔爪即将触碰到那地上的孩子的前一刻, 灵秋从窗户飞身跃出,挡在了那只魔的前面。
十二魔,屠鸢。
她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几乎同一刻, 屠鸢望向她的神色一顿。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灵秋抱起地上的孩子,凌空旋身,召雪刀飞刺向屠鸢。
就在这瞬间,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
天命血脉。
甘美的味道源源不断地从她的皮肤上溢出,整个渝州的城的魔都躁动起来。
这样的美味,屠鸢只在三百年前尝到过一次,有且仅有一次。
她周身的气息太过纯净, 完全是属于修士的甜美,没有丝毫魔族的感应。
屠鸢望着灵秋,心中有些犹疑。
北方魔族早就知道天命血脉重现的事, 早在灵秋踏进北地的那瞬间起就有无数魔君对她的血肉虎视眈眈。
在中州时就有魔族借厉鬼之手对她下手,作为十二魔之一,屠鸢自然同样蠢蠢欲动。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 传说中的天命血脉竟然长了一张与魔域太女一模一样的脸。
魔尊焱狰诡计多端,又对北方垂涎已久。太女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倘若魔域以天命血脉做局, 伺机重创北方势力,他们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世上有过无数天命血脉,他们却独独不能动灵秋。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焱狰将关于她的事极度渲染,甚至有探子回报,他曾迫使她吃下自己母亲的血肉。
芙蓉妃。
那可是一脉相承的天命血脉。
当初正是因为追随焱狰篡位,他们才能分食他的妻子,得到无上的修为与灵力,后来才能在焱狰大肆屠杀功臣之时叛出魔域,逃到北方自立门户,建立自己的王朝。
这世上曾饮过天命血脉的,除了几位魔君和他们这些北方的老人,只剩焱狰。
可以说,北方的一切起源都是天命血脉。纵然已经叛出魔域三百年,众魔依然对焱狰心存忌惮。
更不要说当他们得知灵秋亲口咽下自己母亲血肉时的警惕。
本以为北方危矣,没想到焱狰一直忙着平定魔域内乱,对他们按兵不发。
今日此人突然现身渝州,莫非是魔域终于要对他们动手了?
屠鸢望着灵秋怀中的孩子。
今日他们不过是想抓几个肉质鲜嫩的孩童,犯不着冒与魔域交手的风险。当务之急是要立即将此事上报几位魔君,由他们来决断。
想到这儿,屠鸢抬手示意身后众魔不许妄动。
“撤。”
她的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忽地从后方飞出,朝着她猛刺而来。
“不要!”游观青大惊失色,大喊道。
屠鸢连头也没回,周身魔气被剑气唤醒,瞬间犹如泼口巨兽涌向袁子衿,源源不断。
眼看他即将被彻底吞噬,云靖手持凝霜,飞掠至他身前。
他一手揽过袁子衿,一面驱使凝霜砍杀魔气,一面带着他疾步后退。
几乎同一瞬间,灵秋冲向屠鸢,直冲她的命脉刺去。
她的气息中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魔气,可是召雪锋利,毫不含糊地划破屠鸢的衣襟。
三百年来,这是难得的第一次。
灵秋露出嘲讽的微笑:“既然来了,不如我送你下去和戮空作伴啊。”
戮空!?
屠鸢惊讶地抬起头,大喝一声:“竟然是你?!”
七年前在南方杀死她兄长的修士!
以兄长的修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丧命?当年她找遍了整个人间都没能找到一丝一毫凶手的踪迹。就连兄长的魔息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得她真的是魔族太女!?
倘若是真的,今日她恐怕不会让自己活着走出渝州。
屠鸢抚上胸口被刀划破的地方,星星点点的魔气从中溢出。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灵秋杀屠鸢再也无需破开体内魔气的封印。
她可作为修士,堂堂正正地送她上西天。
屠鸢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急忙向身边魔将吩咐:“先派一人回去向魔君禀报,天命血脉疑似魔域太女,请君上速速决断!”
言罢,她飞身接下灵秋的攻击:“我在此拖延片刻,速去!”
“想跑?做梦!”
灵秋凌空而立,垂眸看一眼地上被云靖扶着,惊魂未定的袁子衿。
“不是想杀魔族吗,还不同我一道结阵?今日,就将这渝州城变成魔族的坟墓,叫他们有去无回,一个也别想活。”
“结阵!”
话音一落,袁子衿与何向风同时飞身,持剑立于东方;池冷荷和云海川结印立于南方;游观青化符为剑立于正北,薛成昭立于正西。灵秋和云靖并肩,立于阵心。
顷刻间,渝州城被法阵笼罩。凝霜剑与召雪刀并排,刀剑相合,强大的力量可断天撼地。虹光流转,如同飞叶绞杀魔气。四周秋色转眼变幻,鹅毛大雪簌簌坠落,顷刻间又是春和景明、烈日炎炎。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街道上,众人之间传来一阵苍老的疾呼,转眼就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声中。
召雪凝霜本是一对,刀剑合璧、持刀持剑之人心意相通,即便是世间至强也难以招架。
四季轮转,飞叶、烈日、秋霜、冬雪,都成了锋利的武器。
伏魔阵没做到的事,他们做到了。
屠鸢率领的一众魔将被尽数绞杀。这是史无前例的第一次!
渝州城的街道上,人们呆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迟迟回不过神来。
惊叫、哀求、哭嚎,一瞬间全都停止了。整座渝州城安静得像是一座死城。
在这样的死寂中,灵秋擦了擦刀上残留的魔气,对众人说:“我们是太霄辰宫神尊亲派前来北方伏魔的修士,如今作乱的魔族已死,诸位不必再害怕。”
“太霄辰宫!”
“是太霄辰宫的仙长!”
话音刚落,死寂的人群如图骤然苏醒般,爆发出巨大的喧闹。人群如潮水般向他们扑来。
“真没想到,渝州百姓竟然如此热情!”
客栈里,袁子衿看着眼前堆成一座小山高的吃食衣物,忍不住连连感叹。
他左瞧瞧,右看看,高兴得合不拢嘴:“看来我们真的受欢迎诶!”
“你还高兴呢。若再莽撞行事,让我家阿靖受伤,我可饶不了你。”
一旁,灵秋一边给云靖包扎受伤的手,一边板着脸警告。
袁子衿挠头一笑,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魔族,经验不足,所以才……不过师姐,你和圣子独创的阵法可真厉害!难怪出发前逼着我们勤学苦练。我当时还想呢,师姐有流云十三式,圣子有琅琊剑,干嘛非要我们学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阵法啊?没想到这阵法居然这么厉害,酷酷两下就把魔族全灭了!”
池冷荷道:“嘁,你懂什么?我早就在古书中看到过,凝霜召雪可是千年前空山道人为燕泠国太子所打造的绝世武器,刀剑合璧足以撼动天地。”
她看着灵秋和云靖,歪头笑笑:“只要有师姐和圣子在,魔族才不是我们的对手!”
袁子衿撇嘴:“就你懂得多。”
“我就是比师兄你懂得多,怎样?”池冷荷晃晃手里的剑,“师兄要同我比试一番吗?”
“来就来!我还怕你不成?”
袁子衿作势要去拿剑。
“好啦,好啦。”何向风端着伤药走进屋子,一手按住袁子衿的脑袋,阻止了这场械斗。
“赶紧来上药。”他招呼袁子衿。
“掌柜知道我们的身份之后特地免了我们的房费,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何向风一边给袁子衿上药,一边对灵秋和云靖说,“北方百姓生活本就艰难,作为修士我们不应该再从他们那里收取好处。”
他看一眼桌上堆起的东西:“若师姐和圣子觉得我说得不错,这些东西等上完药我就挨个送回去。”
“可是这些东西是渝州百姓喜欢我们,自愿给我们的啊!”袁子衿疼得嘶了一声,抗议道,“倘若他们都生活得不好,怎么可能会舍得把东西给我们呢?”
何向风道:“北方百姓对待太霄辰宫之人一向如此。”
“向风说得没错。”云靖道,“你们看这御寒的衣物,成色虽然新,料子却是麻布,夹层用的也是麻絮。除此之外,这些青菜蔬果的个头很小,稻谷也不饱满。如今正值秋收,不应该这样才对。”
他沉吟:“看来渝州百姓的生活并不好,甚至是糟糕。”
“可是我看那些仙门世家吃的喝的都不错啊。”灵秋不解道,“这又怎么解释?”
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云海川推开房门。
“小花精来了!”
第79章 牡丹仙
“姑姑你看, 我没有骗你吧!真的是圣女!”
灵秋等人赶到时,苏韫珩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游观青在一边照料他。薛成昭站在她身后,想帮忙却又不知如何出手。
他和游观青的关系因当日在悬崖之上的刀剑相对变得尴尬。这段时间来游观青一直挂念着苏韫珩, 如今苏韫珩安然无恙, 此刻, 薛成昭还存有与她重修旧好的心。
他无疑松了一口气,甚至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
谁能料到观青竟是苏氏家主的亲生女儿?有了这层身份, 他便不再需要担心世家反对两人的感情。
观青很好,一个好身份带来的助力更好。
薛成昭心想,上天终究是眷顾他们的。
小花精的姑姑是位极年轻的女子, 眉宇间却自有几分冷静自持的态度。她见到灵秋,并不像自己的侄女那样万分激动。
她只是和其他牡丹族人一样上前,跪倒在灵秋面前, 庄重恭敬地行了个跪拜大礼:“花岫拜见圣女。”
灵秋将人扶起来,花岫的目光落到她身侧的少年修士身上。
“是徐仙君!”小花精及时介绍道。
“不。”花岫一抬手,制止她的话。她仔细看了看云靖,摇头道:“不像。”
云靖道:“转世之后人的相貌的确会改变。”
花岫依旧摇头:“我所说的并非相貌。”
她问灵秋:“圣女既已复生, 可忆起前尘往事?”
“并未。”
云岫微笑:“如此甚好。圣女为我牡丹一族鞠躬尽瘁,北方妖族皆受功德。如今重回世间不必再为前尘往事所累,当有新的开始。”
“鞠躬尽瘁?”灵秋疑惑, “不是和徐鉴真在一起了吗?应该是叛出妖族才对吧。”
按照她的性子,这才合理。
提起徐鉴真,云岫收敛了笑意。她漠然道:“世间真情本就难觅。有的时候看似生死相许, 实则不过一场一厢情愿的幻梦。圣女既然已经将此事忘记,就随她去吧。”
“咳咳——”
话音刚落,床榻上昏迷的苏韫珩轻咳几声, 缓缓睁开眼睛。
“兄长!”游观青急忙唤他。
苏韫珩面色苍白,犹如一张薄纸。他虚弱到了极点,饶是如此,依旧勉力抬起手,抚了抚游观青的头。
“我没事,妹妹不必担忧……咳咳咳——”
话音未落,又是剧烈的咳嗽。
“他快死了。”小花精毫不委婉。
“怎么会!?花岫姑姑不是已经救下我兄长了吗?”游观青急切道。
花岫道:“我只是治愈了他的外伤,可是他的心脉早在掉下悬崖之前就已经因为忧思过度而断裂了。此病症药石无医,除非找到一千年前空山道人所编纂《心典》,按照上面的方法施救才能抢得一线生机。”
忧思过度……难怪她掉下悬崖时兄长会不惜用自己作为后盾托举她。原来他早存死志!
游观青的眼泪簌簌滚落:“怎样才能找到《心典》?”
苏韫珩一把攥住她的手:“不必!”
他轻阖上眼,一滴清泪静静滑落:“父母长辈皆死,认贼作母十八载,事到如今,我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若说报仇,我下不去手;若是放下,更是绝无可能。不如索性追随至亲。”
“兄长!”游观青低声啜泣起来。
这样躺在床上万念俱灰、气若游丝的苏韫珩与往日那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太不一样了。
灵秋看着他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若天下身负至亲仇怨的人都像他一样,地府里死不瞑目的人恐怕至少得翻一倍。
她道:“亏你还是个修士,如今魔族作乱,你不想着养好身体保护百姓,反倒要自杀。我看你别在这儿躺着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到渝州城外去随便找几个魔族同归于尽,也算死得其所。至少没浪费苏前辈和你父母当年为保你一命做出的牺牲。”
说着,她刷的一下把刀横到苏韫珩面前:“是男人就走,正好,刚打完魔族,我送你一程。”
苏韫珩看着她,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小秋,莫要胡说。”云靖伸手按住她的刀。
“圣人病。”
同音咒里传来她愤愤不平的吐槽。灵秋放下刀,退到云靖身后。
云靖对苏韫珩道:“大人之间的事我们做不了主,但无论如何你还有观青这个妹妹和我们这些朋友。”
苏韫珩望着他,目中光芒闪烁,神色似有松动,云靖接着话锋一转:“不知苏宗主为何突然出现在薛府?”
“小狐狸。”
灵秋抱手,半眯起眼睛。
耳后音调起伏错落,甚是撩人,云靖摸了摸发热的耳垂,没有去管。
从踏入中州薛府的那一刻起,许多事情就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尤其是当晚趁苏蔓与薛弈相斗,他与灵秋交换一番各自了解的情况,一切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开始,伏魔阵意外失灵导致灵秋受伤,他只是平等得怀疑薛府的所有人。可是后来珂娘临终时的话,以及那个十八年前的秘密一个个出现,事情就变得更加难以琢磨。
天命血脉受到觊觎不足为奇,世家、精怪、魔族都有可能。可重要的是究竟有多少人在暗中窥伺?北方还有没有能信任的人?或者,更大胆的猜想——这些觊觎天命血脉的人有没有联合在一起?
比起十八年前的爱恨情仇,那天晚上苏韫珩和苏若突然出现显得更加不同寻常。
为了小秋的安全,他必须弄清楚他们出现在薛府的原因。
苏韫珩道:“我与母……苏家主之所以造访薛府,是为世家除魔大计而来。因为太霄辰宫派人北上,十七世家特意联合商讨出一个除去北方魔族的万全计谋,既可保诸位安然无恙,也可不费吹灰之力平定魔族之乱。”
“这么好的计策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拿出来?”灵秋充满怀疑,“北方可不是今年才有的魔族。”
苏韫珩摇摇头:“除魔大计的具体内容只有十七位家主知道。苏家主并不愿向我透露太多,所以我也只是知道有这个计划存在而已。”
他咳嗽几声:“那日我们本就打算到薛府邀请你们到苏氏与诸位家主一起商量这件事,没想到却变成现在这样。想必两位家主如今还在中州等你们回去……”
“我不回去了。”游观青用手掌抹了抹脸颊滑落的泪,“反正回去也是一摊烂账,不如继续往北走,一边除魔一边寻回珂娘的魂魄。”
她握住苏韫珩的手:“待我去找来《心典》治好兄长,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再也不回苏家,再也不理什么仙门世家,从此自立门户。兄长可愿意?”
“你要放弃苏氏!?”薛成昭不可置信,“何必如此呢?”
“必须如此。”游观青抬头看着他,“从我生下来的第一天起就没享受过什么高人一等的尊荣。我在普通百姓中间长大,仙门世家的荣华富贵从来就入不了我的眼。事已至此我只想和我的兄长在一起,只想用自己所学所长保护受魔族侵害的百姓,虚名富贵全弃了又有什么可惜?”
“说得不错。”灵秋点头。
“是啊,苏少主。”袁子衿道:“圣子说得对,就算你什么也没有了,也还有我们这些朋友,我们结伴往北走,除魔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犯不着再回中州,与世家周旋。”
池冷荷道:“师兄说得没错。世家与太霄辰宫一向不和,况且既然来了北方,我们就没想着全身而退。只要除了魔族,一命换一命也不亏。今日我们已经替渝州百姓解决了这么多魔族,已然是赚了!往后若有苏少主加入,必定更加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我没意见。”何向风淡淡一笑。
“你们呢?”灵秋看向薛成昭和云海川,“要回去吗?”
云海川道:“自然是和大家一起。”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先找《心典》治好苏韫珩,然后继续往北走。”灵秋转向花岫,“姑姑可知道这《心典》究竟在何处?”
花岫蹙眉:“此路艰险,圣女果真决定要去寻《心典》?”
“自然。”灵秋毫不含糊,“还请相告。”
花岫变出一张地图:“渝州以北百里有座空山,传说是空山道人的埋骨之地。《心典》或许就在那儿。”
灵秋收下地图。游观青向花岫和小花精拜了拜:“还请两位在我们回来之前代为照料兄长。”
花岫扶起她,神色严肃,叮嘱道:“北面魔族聚集,此去极为凶险,你们需万般小心。今日渝州为十二魔所破,可是屠鸢仅仅只是斥候,魔族真正的实力连十分之一也未显露。一定,一定要小心。”
游观青道:“多谢姑姑提醒。我们必定多加小心。”
简单整理了行囊,一行人正准备朝着地图所指的空山出发,离开时,客栈的老掌柜却匆匆拦住他们。
“诸位仙长请留步!”他颤巍巍地跑向他们,身后还跟着个梳羊角辫的小童。
小童走到几人面前,抱手对着灵秋拜了三拜:“多谢阿姐救稚奴性命!”
灵秋定睛一看,原来是方才她从屠鸢手上救下的那个孩子。
“不用谢,这是阿姐该做的。”她笑了笑,眉眼弯弯,就像真的修士一样,正直而明亮。
“阿姐,你长得真好看。”稚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等我长大了也去做仙君,等我做到天下第一剑尊,我就来找阿姐,和你一起斩妖除魔!”
“那可不行。”一旁,云靖伸手点点稚奴的额心,“你阿姐已经有我了。”
稚奴抬头,只见阿姐身侧站着一个极为俊美的哥哥,微笑看着他。两人并肩而立,犹如画中神仙走入人间,看得小童不知不觉痴醉了。
彼时微风拂过,渝州城街道两侧的枫杨簌簌作响。
秋色万顷,少年青衫薄,笑卧松月不知愁。
第80章 牡丹仙
离开渝州城时遇见了一件意外的事。
城门口, 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扑到守城的修士面前,大哭道:“求求你们让我见见阿姐吧!”
她穿着粗布麻衣,头上扎了白布,一副替人守孝的模样。
“阿爹走了, 就算入了仙门阿姐也该随我回去祭拜,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她!”
她像一头愤怒的小兽, 死死拽住眼前修士的衣摆,半点不顾眼前满目疮痍的街道, 仿佛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自从阿姐入了仙门,我再也没见过她,难道做了仙君就不管自己的亲人了吗!”
被拽住的修士抹了把脸上的血迹, 猛地用力从她手中抽出衣摆,正色道:“既入仙门,凡尘俗世自然斩断。”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姑娘, 良久,叹息一声:“你若想见你阿姐,待来日和她一样拜入仙门,自然能够姐妹团聚。”
“原来修仙之人要斩断俗世?”灵秋望着这一幕, “我今日才知道。”
薛成昭道:“自然。求仙问道怎能为凡俗所累?”
“可是我看世家之间该联姻的联姻,修士之中相亲相爱者不知几何,怎么到了普通人身上, 一入仙门人与人之间就如同隔了道天堑似的?”
薛成昭道:“普通人如何能与修士相提并论?能入仙门的都是有仙缘的人,自然与其他庸碌之辈不同。”
灵秋闻言不语,只摇头:“难怪千年间人界从未有一人得道飞升。”
严以待人, 宽于律己。仙门世家就是这么虚伪。她心想,待有朝一日自己一统仙魔两界,做了这天下共主, 定要将眼前这不知所谓的规矩好好整顿一番。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前往空山,找到《心典》。
若不是因为观青,苏韫珩本不值得救。传闻空山道人千年前为燕泠太子打造凝霜召雪,勉强也算个世外高人,这一趟除了《心典》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收获。
况且空山地形复杂,说不定她能找到机会甩开众人,做她真正想做的大事。
一行人并未理会城门口的小小插曲,马不停蹄地朝着北方飞去。
如花岫所言,这一路越往北走,他们才越深刻体会到魔族的猖獗。
数百里的平原,人烟稀少,民生凋敝。沿途的村子和渝州、中州一样,除了年逾古稀的老人就只有牙牙学语的孩童,年轻人几乎全都入了就近的仙门世家。
即便如此,魔族依旧不时侵扰。这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每到一处就与魔族大战一场,衣袍上不多时便溅上血迹。
“不是说有仙缘的只是少数人吗?为什么北方所有正值壮年的人都去修仙了?”
池冷荷和袁子衿大为不解,薛成昭则见怪不怪:“自然都是因为魔族。要不是因为魔族猖獗,百姓也不至于如此全民皆兵。说到底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入仙门后他们也不能回家保护亲人啊。”想到方才渝州城门口的一幕,池冷荷困惑极了。
她一边擦了擦脸上飞溅的血,一边扶起地上的老妇人:“若是全民皆兵,皆可与魔族一战,为什么这些村子里都没有驻守的修士?今日要不是我们恰巧路过,这些百姓恐怕全都难逃一死。这算什么保护家人?我看是尸位素餐才对吧。”
“魔族如此猖狂,就连渝州城也不放过,世家哪有精力照管周边的小村落?”薛成昭被她的话噎住,张口强辩。
“世家早就在北方各处张贴了告示,请百姓迁往城中居住。只是少部分人不舍离开故乡,这才会继续留在村中。”云海川解释道,“只是因为魔族,北方形势实在严峻,这才没能分出人手。”
“可渝州城的防御也不坚固啊。”池冷荷更困惑了。
她还想继续说,被她扶着的老妇人却在这时低低咳嗽起来,轻轻抚上她的手。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在薛成昭和云海川脸上打转,慢声道:“太霄辰宫今年派了世家子弟前来啊……”
“是。”薛成昭上前一步向老妇人行礼,“在下乃中州薛氏。”
“薛氏……”老妇人喃喃自语,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奶奶!”
“奶奶!您没事吧!”
众人循着声源望去,只见一个浑身藤蔓的人形物体一边大喊,一边极速朝着他们冲来。
顿时,天地间,一股浓重的妖气翻涌不息。
“妖怪!”薛成昭大喝一声,众人立即警惕。
“刷——”
碧青猛地急刹,堪堪停在剑锋之前。身侧,明黄色的符篆将她团团围住。
老妇人急得不得不了,从池冷荷手中挣脱,蹒跚上前,着急地大喊:“哎呀!住手!住手啊!”
“奶奶,您这是做什么啊?她是妖啊!”
老妇人伸手去夺袁子衿手中的剑,后者一脸困惑地任她把自己的手按下去,震撼之际,只能发出一句惊讶的询问。
“北方妖族与百姓之间的关系并非你们以为的那样。”游观青手中结印,一击打碎碧青周围的符篆。
“当年我随师父游历,在蓟州曾被魔族追赶,与师父失散。那时救我的就是一只妖。”游观青垂眸,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脸上闪过一抹恸色,“为了救我,她被魔族分食,拼上一条性命才把我送回师父身边。如果不是当年那只妖,我早就死了。”
何向风上前一步,示意池冷荷放下剑:“虽然我从未亲身经历,但也听许多人说过,有的北方妖族不仅不会伤人,还会从魔族手中救人。”
“是啊!是啊!”老妇人激动道,“若非小碧青和她的族人,我们这些村子又怎么能苟延残喘至今啊。她是好妖,不是坏人!”
“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事?”袁子衿看着碧青,“妖也会救人?”
“那是自然!”碧青瞪他一眼,“你们这些修士整日龟缩在渝州城里,要是等着你们来降服魔族,恐怕整个北方的人早就死得一个也不剩了。”
她小跑到老妇人面前,露出担忧的神色:“奶奶对不起,都怪山里那些小妖,说什么圣女回来了。我一时疏忽,这才没能及时赶到。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没有。”老妇人慈爱地摸着碧青的脑袋,“奶奶好着呢。”
她对碧青道:“这些不是世家的人,是太霄辰宫的仙君。”
“太霄辰宫又派人来送死了?”碧青抬起头。
“送死?”灵秋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说?”
“自然是因为——圣女!?”她转头一看,指着灵秋惊呼出声,“原来不是谣言,你真的回来了!?”
话音一落,碧青环顾一圈面前的人。猛地上前拉住灵秋的手:“不行,圣女,你怎么变成太霄辰宫的人了?不行,不行,你快跑,快跟我离开这个地方!”
灵秋被她拉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云靖立刻上前,将她护在身后:“你不是牡丹族,怎么也唤小秋圣女?”
碧青道:“因为圣女不止是牡丹一族的圣女,也是我们整个北方妖族的圣女啊。”
“整个北方妖族?”灵秋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解释了,圣女,你赶紧跟我走吧。”碧青露出着急的神色,“等到了空山,我再向你们细细说明。”
“空山?”袁子衿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空山?”
“我不知道啊。”碧青不明所以,“只是我藤族世世代代守护空山,我家在那儿而已。”
袁子衿颔首:“噢,原来是顺路。”
他对灵秋道:“师姐,既然如此,我们就跟她去吧。”
“先等等。”云靖上前,“走之前先替这周边的村子设伏魔阵。”
何向风道:“圣子说得对。只是这伏魔阵未必能防得住魔族。”
“那也总比没有好。”灵秋道。
众人替几处村落设好伏魔阵后,跟着碧青来到空山。
“圣女小心,此处山势陡峭,有些难走。”
碧青在前面带路,众人走近幽暗的山洞,却被四周五彩的壁画吸引了目光。
“这是什么?”薛成昭细细端详壁画,沉吟道:“似乎讲的是个爱情故事。”
碧青头也不回:“还能是什么,这画是五百年前那个姓徐的画的。圣女死后,他像疯了一样全世界乱画,就算是空山也没能幸免于难。”说着,她啐了一口,“真是晦气。”
“徐?难道是霜华剑君!?”袁子衿惊讶地戳戳云靖,“圣子,是你诶……”
碧青猛地回过头。
天光穿过山石的缝隙,落到云靖身上。透过细碎的光影,她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圣女身边的这个妖艳贱货。
方才好像就是他拦在圣女面前。
长得一张比当年还要祸国殃民的脸,是徐鉴真?
可是魂魄的气味又不像。
不过一看就和姓徐的一样,是只千年的狐狸。一看就不是好人。
她停在原地,看看灵秋,又看看云靖。
“他是我喜欢的人。”灵秋开口,微微侧身。
言下之意是:他是她护着的人。
好奇怪,五百年前圣女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徐鉴真。
碧青眯起眼睛。
她在思考。
空气沉默了片刻,就在这片刻间,袁子衿跑来跑去,粗略地看完了壁画。
他感叹道:“原来圣子和凌师姐是前世姻缘,而且这么惊心动魄!”
“什么姻缘?”碧青皱眉,“你们这些人就知道胡乱编排!在我看来圣女根本一点也不喜欢徐鉴真,全是被他灌了迷魂汤才会如此。不过好在最后,圣女识破了他的诡计。”
“哦?诡计?”灵秋来了兴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的圣女根本不喜欢徐鉴真?”
“圣女,你真的不记得了吗?”碧青指着她身后的壁画,“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灵秋道,“要不小碧青你跟我讲讲?”
“不要。”碧青看着她,“圣女你现在是太霄辰宫的人,要是我讲了,你们一定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一气之下把我杀了。况且圣女复生,应该拥有全新的人生,不该再为前世的事烦心。”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灵秋向碧青保证,“无论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伤害你。”
“是啊,你快说吧。”薛成昭端详着壁画,“我也想听,我们都想听。”
70-80
同类推荐:
我拿的剧本不对劲、
副本Boss只想吃瓜[无限]、
超越者养废了是什么体验、
文豪基建手册、
念能力是异世界召唤、
强者是怎样炼成的、
[综崩铁]开拓者今天又在披谁的马甲?、
异人观察手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