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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离婚成功但分手失败[重生] 40-50

40-50

    第41章


    “不行, 你不能一个人去。”


    错愕之后,梁思宇面色凝重,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车票你还没订吧?我陪你一起回去。”


    许瑷达仰头看他:“Ned,没必要吧?我自己回去一趟就好。”


    她印象中, 他之前计划去理查德的一位神经内科医生朋友那里shadowing(观摩)一周的。


    “万一你在路上又晕倒了呢?”看到她微蹙的眉毛, 他又迅速找了个新的借口, “纽约最近热得要命, 不,你不能一个人上路。”


    许瑷达狐疑地盯着他, 她还以为, 他要说, 万一她在测试中晕倒怎么办呢。


    她之前的研究助理、医学院的新生菲比正好是巴尔的摩本地人, 检测时会来陪她。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奇怪, 按Ned的性格,他应该早早就建议她去做检查才对啊。


    除非,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心神。最近发生了什么其他事情?


    梁思宇避开她的眼神,低头查看车票:“我现在就订票, 检查在什么时候?我们要不周四晚上就回去?你可以好好睡一觉,再去做检查。”


    “周五下午2点, 我们早上过去就好。”许瑷达坚持当天往返。


    要回公寓住, 还得打扫卫生,反而更麻烦。他怎么了?这么心神不定的?


    “好, 我来买票。”他迅速下单,顺带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倾斜测试很可能是阴性结果,若是她当场怀疑,非要在校医院和他聊那天的事情, 应激发作的话,就太糟糕了,很可能撞上同学或者熟人。


    最安全的谈话地点,当然是他的公寓,但是他们离开一个月了。


    他需要立刻联系公寓管理员,赶紧安排一次保洁,做好万全准备。


    计划全乱掉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我去打个电话。”


    他忍不住心浮气躁,皱着眉快步走向花园。


    为什么非要顶着大太阳,跑到花园去打电话?他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她回想着他这几天的眼神躲闪,突然又想到,科恩说他今天去见老朋友,不会是林安岷吧?


    她忍不住打开Facebook,果然,林前几天发了几张照片,定位就在纽约。


    而且,桌上那本书,她放大照片,看到了书脊上的几个字《阿兹海默:原理与实践》。


    林安岷开始筹备他的短片了,这种枯燥严肃的医科书籍,一看就是Ned的推荐。


    会不会,这个时候,Ned已经发现,电影行业是个更有趣的人生选择?


    她烦躁地关闭页面,想上楼回房,刚进电梯又后悔,不该把他一个人丢下,于是连忙冲出来,却差点被电梯门夹到。


    他恰好从花园进来,目睹这一幕,瞬间提高了音量:“Ada,小心点。”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严厉语气吓得抖了一下。他瞬间后悔:“吓到了?不是故意凶你。”


    可他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数落她,“万一夹到裙子或者头发,很危险的,你别不当心。”


    她也气自己刚才那么情绪化,那么反复无常,根本不像自己。


    但要她认错,她又觉得堵着一口气,干脆低头不说话,又转身按电梯。


    电梯门开了,他揽着她进去:“怎么了?刚才有着急的事想找我?”


    “没有。”她简短回复。


    他肯定是想去拍电影了,她的事,恐怕都要往后排了,着急,又有什么用?


    梁思宇越发小心:“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就那么不想让我陪你去检查?”


    “没有,我哪敢。”只怕明年以后,她就是求他,他都顾不上回来呢。


    绝对是反讽,梁思宇还想解释两句,可电梯门开了,她匆匆往房间走,一副不想再多说一个字的样子。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会追上去,不容分说地把她抱住,用一个吻来结束所有争吵。


    可现在,他叹口气,缓缓跟了进去,看着窝在沙发里的她,轻轻按上她肩膀:“Babe,我当然知道你能搞定一切……”


    按照专家的建议,先肯定她的能力,再承认是他的问题,是他有点焦虑,他不太放心。


    没想到,她反应强烈,尖声打断了他:“不!我不能!我没你想得那么无所不能!”


    一直都是这样,就因为她独立要强,所以,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想过她会多难受,是不是?


    梁思宇愣住了。等等!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许瑷达也愣住了,天呐,她这是在说什么鬼话,这不该是她的台词。


    他低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所以,你想让我陪你一起对吗?”


    在咨询室里,虽然有被安慰到,但离开后,他又怀疑,那是芬奇医生的一种技巧,他也许对每个人都这么说。


    而她这句话,瞬间抚平了他所有的不安焦虑。


    许瑷达第一次觉得,他笑得可恶,笑得刺眼,厚脸皮得令人难以忍受。


    她别过头:“我没说,你自己乱讲。”


    这神情,这姿态,像一条引线,把一串烟花点亮。


    他明明已经看到过,另一个“Ada”,她最近,为了咖啡跟他较劲,熬夜被抓还耍赖不承认,还对他发小脾气。


    他太傻了,居然没反应过来。


    梁思宇笑了起来,直接把她从沙发上抱起,引来她一声小小惊呼。


    “Ada,”他抱着她,眼神专注而炙热,“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现在的你。”


    她感到一阵热流直冲头顶,头发都炸了,她想纠正一下,她不是那种任性娇气包,嘴唇却直接被他堵住了。


    漫长直白的热烈,让她也忍不住软成一团水草,轻轻将他缠绕。


    热气蒸腾,这就是纽约的夏天吗?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


    夏天占据了她的世界。


    半夜十二点多,梁思宇小心翼翼地扶起已经睡了一觉、口渴醒来的许瑷达,缓缓给她喂了一点椰子水。


    她眼皮沉重,困顿地几乎睁不开,又要昏昏睡去。


    “再喝点。”他劝道,内心后悔得要死。


    她今天本来已经恢复了,脚步敏捷、行动自如,但下午的亲密后,一切都变了。


    他以为她只是小憩片刻,还高高兴兴下楼做了晚餐。


    没想到,一回来却发现,她在梦中无声流泪,怎么都叫不醒。


    现在晚上十二点,她睡了六个多小时了,还虚弱得不像话,无法正常起身,甚至连水杯都拿不稳。


    这简直太可怕了!比周日的情况还要糟糕!芬奇医生为什么没提醒他这么重要的事情!


    早晨八点多,手机的震动将他从浅眠中惊醒。


    是芬奇医生,显然他一上班就回复了他的邮件。


    【创伤发作,特别是晕厥,会造成自主神经系统的严重紊乱,对人体的消耗不亚于一场激烈的马拉松……】


    【她就像一块断电的电池,重新充电了40-50%,你看到的康复状况完全建立在居家活动的低能耗上……】


    【……积极的情感体验对她的心理状态有帮助,但她的能量水平尚未恢复。】


    他揉着太阳穴,他早该意识到的,她这么要强,肯定在努力要“恢复正常”,但事实上,她的神经系统尚未修复。


    【不要过度自责,现阶段,像对待慢性疲劳综合征患者一样照顾她,休息是第一要务……】


    【即使没有昨晚的事件,我也建议取消周五的检查,她暂时无法负担两小时的旅行……】


    他洗漱回来,却发现她脸颊有一丝不健康的晕红,拿过温度计一测,果然,疲劳低热也找上门来。


    她这两天身边不能离人了,他想了想,给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


    整个上午,她都迷迷糊糊的,全靠他唤醒搀扶,才吃了点白粥,喝了些电解质水。


    到了下午,她清醒了些,抓着他的手问道:“不是血管迷走性晕厥,对不对?”


    怎么办?梁思宇屏住呼吸,他真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


    她没注意到,还在继续分析:“我生病了对不对?是更严重的病?Ned,告诉我,是心脏问题?还是其他?”


    上辈子,她每年体检都好好的,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但是,也许,重生回来的代价就是这样?她突然意识到,这半年来,她身体不适的频率比以前高出太多了。


    他微微松了口气,赶紧打断:“别瞎想,你只是恰巧又感冒发烧了,才会肌肉酸痛。明天就会好很多的。”


    总得拖延两天,等她稍微好点,再告诉她真相。


    许瑷达刚才一慌,觉得一阵子心悸,她按着胸口缓过这阵,急急跟他说:“Ned,你还记得吗?刚到纽约那天,我也有点心脏不舒服。”


    “记得记得,疲劳时偶尔心悸一下不是大问题,别胡思乱想。”


    他轻轻抚摸她的背,尽量语气轻快些,“当时不让你喝咖啡,你还不服气,现在又害怕了?如果真的有问题,那次我就会带你去检查的?对不对?”


    她对上他温柔专注的眼神,慢慢呼出一口气,好像是这样?是她在胡思乱想?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刚才急出一身汗,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寒颤。


    他把她抱进怀里:“再躺会儿,等这阵汗消下去,我们起来吃点东西。”


    “你只是最近太累了,抵抗力下降,有点低烧。等你好点,我们去做个全面体检。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语气坚决,怀抱温热,她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下来。


    过了半钟头,她果然觉得稍微好些了,虽然还有些头晕,但勉强能自己坐着进食。


    一碗清鸡汤,澄澈温热。边上一小份撕好的鸡腿肉细丝,只撒了一点点椒盐。温热的苹果泥也只有两勺。


    她很容易就吃了个干净。


    他把小餐桌推到了走廊,马上回来了。


    能量摄入后,脑子也清醒了些,她马上想起,从他初中以后,他们家就不再用住家保姆了,而是使用家政公司的服务。


    定期打扫、打理花园、设备维修、以及偶尔宴请需要厨师,都能灵活安排。


    她微微蹙眉,他还请了厨师来?如果她只是感冒发烧,没必要这样吧?


    她一下觉得浑身发软,几乎坐不住。


    第42章


    有那么一个瞬间, 许瑷达觉得,完蛋了,也许她得为重生买单了。


    梁思宇看她摇摇欲坠,迅速扶住她:“还是不舒服?快躺下。”


    她顺着他的手臂躺下, 又不安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摸着她的脸, 眼里带着温柔和心疼:“睡会儿吧, 你得多休息。”


    她对上他的目光, 放慢呼吸,努力安慰自己:别慌, 别慌, 想想Ned的表现, 别自己吓自己。


    应该是一种比血管迷走性晕厥更严重的疾病, 但是, 应该也不会是什么急性重症,否则,她就不是在家里修养了,他绝对会把她送进医院了。


    甚至,今天的情况, 可能也出乎他的意料。不然,昨晚他也不会……


    她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是结束后才觉得心里极其空虚, 好像魂儿飘走了似的,很快就睡了……


    今天她这个样子, 也许他也不确定怎么了,只是大概咨询过医生,要等她好些再去检查?


    沾了枕头,又有点犯困了, 她失去了耐心,决定直接出击。


    她勾勾他的手指,看他低头了,挑起一点微笑:“傻瓜,别费劲编故事了,等我好点,快点安排体检吧。”


    他一下呆住,简直像被施了石化咒。他喉结滚动,好几秒才开口:“Ada,我,我只是想……”


    她打断了他:“等我好点再说?或者等体检结果出来再说?”


    他点点头,像个被老师抓包没写作业的小学生。


    “猜到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睡觉。”她眨眨眼睛,“今天这情况,你咨询过医生了吧?我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吧?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当然不会,你瞎想什么呢?”他急得提高了音量,看到她捂了下耳朵,又赶紧低声道歉,“吓到你了?抱歉。”


    “好了。你苦着脸才真的吓人呢。”她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模糊,“我睡了,晚安。”


    她很快睡着了,他才傻乎乎地吐出两个字:“晚安。”


    直到两天后的傍晚,他陪着她吃过点心,今天是松软的低糖松饼,涂抹了新鲜蓝莓酱,搭配无咖啡因的路易波士茶。


    他把小餐桌推出去,回来坐在床头,拍拍她肩膀,又拍拍自己大腿,示意她躺在自己腿上。


    她倚着靠枕,理一下头发:“要这样吗?我听着就好了。”


    他坚持:“来吧,我想跟你更近一点点。”


    她嘟囔一句:“你明明是怕我晕倒。”


    不过,她还是躺下来了,他很自然地抚上她的肩膀,低头看进她眼睛里。


    她捅捅他的侧腰:“快点说吧,我可不想阅读超长的引言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没有引言。”他停顿了一下,“还记得周日上午吗?你在那个乡村俱乐部的停车场晕倒了。”


    乡村俱乐部?


    她的脸刷一下白了。这几天,得到了“血管迷走性晕厥”这个词汇后,她几乎已经把那个地方忘记了。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Babe,我不确定你还记得些什么。晕倒的感觉肯定很难受。只是,我得告诉你,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叫你下车的时候,你脸色很差,我以为你低血糖了,拿巧克力糖豆给你吃,但是,你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毫无反应。”


    她回视他,还有这回事吗?她毫无印象。


    “当然,我当时太着急了,于是用力握住了你的手臂,是我太用力了,你喊了疼。然后,你突然哭了,呼吸急促,很快晕倒了。”


    她微微转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所以,那不是她记忆错乱了,她是真的崩溃大哭了?她心跳开始加快,所以,他这几天小心翼翼?


    她逼自己直视他:“Ned,别兜圈子了,告诉我,你觉得我怎么了?精神出问题了,是不是?”


    她目光锐利,像一把银白的手术刀,不留余地。


    这两天,梁思宇已经推演过无数次她的反应,这一刻真的发生时,他内心中只剩下一句叹息,这就是许瑷达,让他又爱又恨的许瑷达。


    他眼眶微微湿了:“Ada,我不是医生,我不回答这种问题。”


    他看到她嘴角微微下压,那是个明确的不悦的表情,是的,他知道,她不喜欢任何文字游戏。


    但他继续说下去,“我只知道,那一刻,我非常害怕失去你,现在,也是一样。”


    她的表情马上变了,她一下举起胳膊把眼睛挡住,但鼻子那一下小小的抽泣暴露了她。


    他犹豫了一下,继续轻轻拍她的肩膀:“Ada,别怕,别怕,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好吗?”


    她胸口剧烈地喘息,又慢慢平复。她抹了把脸:“那是个偶然,我只是……没想到我会害怕那里。”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能说,我很清醒,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在我身上发生,好吗?”


    她越说,语气越坚硬,像溪水突然结了冰。


    她只是重生了,她没什么幻觉和妄想,她没有精神疾病,但是,如果他不信,她也根本解释不清。


    算了,他爱信不信,大不了,就这样吧,反正她也累了,也许,不需要明年,他们就这样走到头了。


    这也行吧,反正都是分开,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因为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区别?


    都离婚过一次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她就不该糊里糊涂重新开始。


    梁思宇摇摇头,他太了解她了,她那隐而未发的潜台词就是,你要么接受,要么滚蛋。


    他只能自我安慰,她这么直接了当的人,没把这话说出来,就是舍不得他。


    他拍拍她的肩膀:“好了,我只是想把这些告诉你,免得自己每天做梦被希波克拉底吓醒。”


    她瞪大眼睛,就这样?他难道不准备劝她去见见什么精神科医生?她甚至都以为他已经列好一页纸的备选名单了。


    他拍拍她肩膀:“来条热毛巾吗?要不要加一滴薰衣草精油?擦个脸,再小睡一会儿。”


    她愣着没回答。他已经起身了:“或者天竺葵吧?那个味道更清新。”


    这是薰衣草或者天竺葵的问题吗?直到热毛巾盖到脸上时,她都有点没回过神。


    她应该感到开心的,他没有追问,她也不需要再绞尽脑汁去解释。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她居然有点生气,觉得自己不上不下,根本没赢得对话。


    她甚至怀疑,自己的这种行为,更让他收集了一条新数据:毫无理智、不可沟通、需要更换疗法。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干脆一踢被子,突然坐起来:“Edmund Leung,你过来,你刚才什么意思?”


    他轻轻揽着她的腰:“Ada,你一直在问我怎么想的,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你希望我怎么做?”


    她又被噎住了,她希望他不要追问、不要怀疑、不要审视、不要催促,他现在,不就是在这样做吗?为什么她还是不满意?


    她气得又躺下去,侧身背对他:“你赢了,好吧,就是我一个人在发疯,就是我不相信你能这么好,行了吧?”


    他从背后抱住她,贴紧她的每一寸皮肤:“Babe,我确实没那么好,其实我有一大堆问题想问。”


    “你知道吗?我甚至想过很多糟糕透了的画面,比如你一个人在路上,突然晕倒了。想到这些,我恨不得今天就把你拎到医生那里……”


    他声音哽咽了,然后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但是那天我已经犯过一次错了,我以为自己在叫醒你,却弄疼了你,把你吓哭了。”


    “你也许不记得了,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感觉。”


    “Ada,我可以等,真的,我不想再吓到你,相信我。”


    “Ned!”眼泪涌了出来,她试着回身和他说话,可心跳骤然慢了两拍,一时难受得开不了口。


    “Ada,别哭,别哭。”他轻轻揉着她心口,抱着她,脸色几乎和她一样惨白,“好点吗?”


    她慢慢平静下来,嗓子沙哑:“Ned,不是你的错,别那样想,是我,是我……”是她没办法告诉他真相。


    他突然低头吻她:“我也不希望你这样想,我们都停止这种自我攻击,好吗?”


    她流着泪点点头,声音轻不可闻:“Ned,我真的没有发疯,我……”


    他打断了她:“你当然没有,那是一种类似于PTSD的状态,你只是被唤醒了很恐怖的记忆,那不是幻觉。”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为什么语气那么冰冷,姿态那么决绝。


    “Ada,看着我,相信我,那不是幻觉。”他手臂微微收紧。


    一块大石落地。这确认来得太迅速、太轻易,她甚至有点没反应过来,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直到肺里空气稀缺,她咳了两声,才勉强找回了声音:“不是幻觉?你相信我没出现幻觉?”


    “我知道你没有。”他一边说,一边抚摸她的脸颊,“你只是在害怕,然后被恐惧的记忆笼罩了。你当然没有发疯,你好好的。”


    她被这激烈的情绪冲击得胸口发紧,她往他怀里贴得更紧些:“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觉得我疯了,我没办法解释。”


    他有点后悔自己一开始没说得更明白,芬奇医生建议他只描述当时的情况,不要加入任何“诊断式语言”,这反而让她有些误会了。


    他抱紧怀里颤抖的小雪人,她此刻四肢冰冷,他拍拍她的脊背,让她稍微缓一下情绪。


    “Ada,没关系,我们慢慢来。如果下次你再出现这种害怕,马上告诉我,好吗?我只是想确保你安全。”


    “Ned,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只是……呃,那栋建筑让我觉得……有点难受。”


    那只是一个意外,她没做好心理准备而已,以后肯定不会那样了。


    她想了想,勉强又加上一句,“我会和我的咨询师谈谈,你别管了,好吗?”


    这是个偶发问题,又牵扯到重生的秘密,她并不准备去咨询,但这样说,可以让他安心。


    他想说,你的咨询师在加州,在线咨询处理这么严重的问题,效果恐怕不够好。可他忍住了,别一上来就反驳她,先等等看。


    他放低声音:“当然,按你需要的方式。”


    第43章


    “Ada呢?”风尘仆仆的科恩放下背包, 四周环视,这一轮实验,他们会提供实时动作反馈,按理说, Ada必须到场了。


    梁思宇在检查各种连线, 他轻声解释道:“她还没完全恢复, 我让她在隔壁午睡一会, 等正式实验再过来。”


    “哦,当然。”科恩迟疑了一下, 还是问道:“出什么事了?”明明他走的那天, Ada已经基本康复了。


    “没什么, 她还是偶尔头晕头疼, 也许是前一阵赶代码太累了。”


    梁思宇尽量轻描淡写, 她晕倒那天,他对外的说法就是突发偏头痛。


    虽然她晕厥的原因大概率是PTSD,但生理检查还是必须的,万一有脑部或心血管病变,漏诊就很危险了。


    周日她恢复了不少, 他就直接带她在纽约看了医生。


    脑成像、甲状腺功能、血液检查、心脏超声都没什么问题,但心电图检查期间, 她心率持续高于100次每分钟。


    医生认为:早搏、SVT(室上心动过速)、IST(不当窦性心动过速)都有可能, 给她开了七天的动态心电图检查。这一周,她都得佩戴贴片式Holter。


    科恩耸肩:“也对, 她老以为自己是科研机器人,最爱加班。”


    梁思宇面色凝重,仿佛没听到他的玩笑一样。


    “Ned,”科恩拍拍他的肩膀, “一直在担心的人是你吧?放心,她虽然看起来很小只,但简直是颗小炸弹,威力十足,不会有事的。”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BOOM!”


    科恩差点跳起来,他回头一看,Ada罕见地穿了件宽松的姜黄色真丝衬衫,头发扎起,明眸红唇,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他瞪了梁思宇一眼。他就不该相信这个恋爱脑加职业病的家伙。


    这家伙简直是个忧郁的哈姆雷特,以为自己的姑娘是脆弱的奥菲莉亚。


    许瑷达问起他的度假如何,科恩当然愉快地聊起奥兰多各式各样的主题乐园,这是他第三次去刷项目了。


    她听得有点心动,抬眸去看对面的梁思宇。等实验结束后,也许他们也可以放松一下?


    梁思宇对上她的目光,严肃地摇摇头,她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大热天里在主题乐园中逛一整天?


    他想起初中时陪妈妈去迪士尼的场面,即使不用排队,但乐园里人多得要命,令人烦躁。


    许瑷达想起上辈子和他的度假,又泄了气,对他翻了个白眼。


    她倒也不是迪士尼或者环球粉丝,但那些项目,听起来真的很有趣。她随口提过两次,都被拒绝了。


    他坚决不去人多的地方,认为那是受罪而非度假。


    科恩看他俩又开始脑波交流,起身去检查义肢,懒得掺合。


    四十分钟后,参与者到了,他们投入了工作。


    回去路上,科恩首次沉默不语,没和许瑷达斗嘴,下午四五点开始,她好像就有点不舒服,时不时揉一下太阳穴,他当然看出来了。


    许瑷达卸了妆,洗了澡,趴在床上不动。头闷闷的,像戴着顶特别重的帽子。


    梁思宇叹口气,仔仔细细帮她吹干头发。


    吹完了,他忍不住揉揉她后脑勺:“让你午睡一会儿,你不去,头晕了吧?”


    她不说话。医生明明说了,尽量按照日常状态生活,这样检查最准确。


    “头晕时有记录时间吗?”


    “记了记了,手机里呢。”她声音闷在枕头里,有些模糊。


    他又来给她按揉肩背:“一会儿在房里吃晚饭吧?吃完早点睡。”


    她歪过来看他:“我想吃你做的洋葱汤。”


    “没有,不午睡的坏女孩。”


    但看到她的眼神,又补一句,“明天吧,我让厨师炖好高汤,现熬高汤会更好喝点。”


    她笑了。


    第二天晚上,她吃到了洋葱汤,果然味道比上次在公寓用的超市冷冻高汤更好,醇香浓郁。


    手机响了,她一看邮件,却笑不出来。公寓管理员来信提醒,9月底租约到期,请她一周内确认,是否还续租。


    她怎么忘了这件事?她当然想续租,为自己保留这个小天地。


    万一明年他还是退学离开,这辈子她可没和他结婚,当然得回自己那边。


    暑假她回家前,Ned就提过,让她完全搬到他那边,那时,她随口敷衍过去了,想着到时候再说。


    可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感觉更难开口了。


    他已经如此温柔体贴,即使充满疑惑,也约束自己,给她空间,不问她的秘密。而她,却非要保留一间空置的公寓,他会怎么想?


    “Ada,有什么重要邮件吗?不管怎样,吃完饭再说吧。”梁思宇看她呆着不动,提醒道。


    “哦,哦,当然。”她放下手机,一勺勺喝汤,本来鲜甜可口的洋葱汤,却变得有点陌生。


    回房洗漱躺下,空调送来微风,伴着一点轻微的白噪音。


    明明床垫柔软舒适,她却仿佛坐在两张椅子中间,硌得难受,时不时换个姿势。


    “Ada?”黑暗中,梁思宇也终于忍不住了:“怎么了?睡不着吗?也许你愿意跟我聊一下?”


    她本来在蹬被子,一下僵住,好像神经义肢突然断电,线性马达卡在那里。


    她想随口敷衍过去,但被子变得很沉,压得她说不出话。


    没听到她的动静,没听到她的回答,他有点担心,马上起身开了床头的小灯,“Ada,还好吗?”


    她缓慢地爬起来,感觉自己手心发凉:“Ned,有件事,我……我想续租巴尔的摩的公寓。”


    她受不了这缓慢的折磨,干脆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她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是屏住呼吸,等待。


    “为什么?”她听到一个有点低的声音,甚至,带着点不可置信的颤抖。


    “抱歉,我不知道,我只是,我只是做不到。”她抓紧了被角,感觉那里潮浸浸的。


    那声音似乎有点疲惫,像隔着遥远的玻璃传来。


    “我承认,我当然很期待你能完全搬来,上学期,你甚至根本没回去住过一个晚上,我以为这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其实,Ada,你想续租,这也完全没问题。”


    “只是,我宁愿你说,你还没准备好。做不到?这听起来,”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空气墙。


    “……好像是我在逼你做什么一样。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在逼你做什么一样。


    洋葱的清甜突然在喉咙里变得甜腻,返上来一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她干呕两下,掀开被子冲到了浴室,吐出一口胃酸,迅速开始漱口。


    梁思宇赶紧追上去扶住她,心里一阵后怕。


    他完全没想到,他没说什么重话,尽力保持平稳语气,甚至表达了自己愿意让步、尊重她的决定,她反应还这么激烈。


    许瑷达漱了口,但清水反复冲洗,喉咙里还是有股奇怪的味道,


    然后,她开始打嗝,一下,两下,她无助地捂住嘴,眼角红红。


    他直接把她抱回床上:“先别躺下,免得胃酸返流。我去泡杯热茶来。”


    很快,他捧着一杯温热的柠檬姜茶回来了,“来,喝一点,能缓解恶心感。”


    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打嗝慢慢止住了,身体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气体散开了,但留下一摊狼藉。


    他抚着她的背,这一阵,她又瘦了,棘突和肋骨都有点硌手。


    “Ada,是不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我明白你的意思……”


    芬奇医生说过,对于有复杂创伤的人而言,在亲密关系中时进时退,是很常见的情况。


    她并不是不爱,而是会被恐惧困扰,害怕靠近又失去。


    她尖叫道:“停下,停下,别这样,别这样,你让我害怕。”


    你让我觉得,这全是我的问题,我是个不懂爱的坏女人。


    她扑到枕头上,默默地留了两行泪。


    “Ada?”他迟疑地伸手,轻轻碰触她的肩膀。


    她突然抬头:“你赢了,你这个讨厌鬼。”


    她抓过手机,迅速地敲下几个字:“谢谢通知,我决定不续租了。”


    她手指抖了一下,点击了发送键。“嗖”一声,邮件飞走了,而她眼角仍带着点泪花。


    几乎就是同时,她又开始后悔,她为什么要这么冲动地做这种事?她不是打定主意,要跟他说,她会继续续租吗?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又累又气,喘了口气,又去踢他:“现在你满意了?我不续租了!你真烦!你真烦!”


    梁思宇先是目瞪口呆,然后被一股狂喜冲昏,他抱住她,压住她的腿。


    “Ada,Ada,你说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说真的?”


    “你好重,快起来。”她被弄得喘不上气,“你再不起来,我就马上租一间新公寓,我说到做到。”


    他马上撑起自己,稳稳拢住她,又不至于压到她。


    他轻轻吻她,每吻一下,就重复一句,“Ada,我爱你,我爱你。”


    她很快就顾不上想什么新公寓了。她觉得自己的魂儿好像又飘起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更进一步,他看看她左胸的电极贴片,帮她把睡衣整理好,抚摸她的头发,在她耳边用气声说话。


    “我真希望你快点好起来,Babe,你简直要把我折磨疯了。”


    可恶,难道她没有被他折磨得够呛吗?她自诩拥有一块最优质的CPU,但他总是让她超频发热,然后莫名其妙地输出了诡异的结果。


    她抢过被子,裹紧自己:“睡觉!别来吵我,不然我明天罢工,看你怎么做实验。”


    他低低笑了,默默地环住她。


    半小时后,她睡着了,他却搭上她腕口的桡动脉,是因为刚才情绪太激动了吗?心跳怎么还没降下来?


    他悄悄起身,拿起床头的iPad,查看医学资料库。


    “……PTSD共病问题……IST(不当窦性心动过速)在PTSD患者中非常常见,因为长期的压力和应激会持续影响自主神经系统……”


    他越往下看,越发眉头紧锁。


    第二天,罢工的不是他们的算法专家,而是那支钢筋铁手。


    4号参与者,那个19岁的年轻男孩,看着突然卡住的神经义肢,有点烦躁不安。


    “这不是你的问题。”梁思宇及时向他解释,“正因为我们的算法目前还是个幼稚的小学生,经常猜错人们的动作意图,所以才需要你们的帮助。”


    “来,我们换个方向。”


    梁思宇上前引导参与者转身,然后他搬动了椅子和支撑架,让对方完全背对义肢。


    “从现在起,我们不看那支铁手了,我需要你只关注自己的想象,可以吗?”


    他的语气沉稳有力,已经有了点医生的架势。


    那个男孩点了点头。


    许瑷达和科恩松了口气,迅速检查算法和设备。


    她盯着那带着细小锯齿的波形图,调出这位参与者第一次的数据,很明显,那次的波形更平稳些。


    她抬头,和科恩对视,显然,科恩也确认了设备没问题。


    实验快要结束时,会议室的灯突然熄灭了,咔嚓,台式机和信号转接器也罢工了。


    “停电了。”科恩迅速反应过来。


    他们和前台确认,是电力公司的问题,好几个街区都突然停电了。


    康复中心虽有备用电源,但只能优先保障核心病房和治疗区域。


    由于突然停电,最后10分钟的数据没保存上,梁思宇只能对参与者致歉,询问对方是否还愿意再来一次。


    “F**K,再来一次?你在开什么玩笑?”他回身看一眼那支钢铁手臂,“我就不该期待这堆破铜烂铁!你们完全是浪费我的时间!”


    他急躁地想要自己扯掉电极。


    “别急,我来帮你。”梁思宇上前。


    “别碰我。”那男孩用完好的左手来推他,却因为太过激动,差点后仰摔倒。


    “Ok,Ok。”梁思宇马上后退。


    房间里空气都凝滞了。


    两三秒后,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带着很明显的气泡音,软得像柠檬汽水。


    “Hi,dude,也许,你愿意让我来帮你处理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线?”


    男孩愣了下,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女孩正冲他温柔微笑。


    他迟疑了,点头又顿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轻盈地过来,迅速地卸下电极,用酒精湿巾小心地把医用胶擦掉,还帮他把袖口也整理好。


    “很抱歉,我的算法这次表现有点差,但你愿意再给它一次学习的机会吗?相信我,你的数据能帮助更多像你一样的年轻人。”


    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秀气的微笑。


    “哦,当然,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男孩几乎是落荒而逃。


    梁思宇追了出去,但看着对方匆匆下楼的背影,又停住了。


    他本来想提醒他,他们为参与者提供一次免费的心理支持,但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让联络员后续沟通。


    对这位参与者而言,今天的经历并不愉快。这种消息在电话里听起来可能更好点?


    他回到会议室里,科恩搭上他肩膀,“Hi,dude,她平时有这么跟你说话吗?”


    他刻意模仿Ada的腔调,慵懒的气泡音、轻微上扬的尾音,学得惟妙惟肖。


    “Shut up!”许瑷达瞬间爆炸,她刚才是有点夹着嗓子说话,希望能显得温柔一些。


    “你们俩给我滚出去!”


    “我当然可以滚。”科恩意味深长地眨眼坏笑,“但你得让Ned留下来,看看信号问题。”


    他把梁思宇往她那边一推,“我今天不回去了,免得影响你们的……合作。”


    他笑着出去了,准备探索一下周围的酒吧。


    梁思宇笑着摇头,昨晚冲动退租后,今天Ada有点不自在,一直躲着他,被科恩看出来了。


    “别理他,走吧,我们先回家。”他搭上她的肩膀。


    她马上闪开了,脸颊泛着红,鼻尖有几颗小汗珠——


    作者有话说:看到大家的一些反馈,想了想还是对后文做一个说明,让大家有个预期,对追连载的读者是一个交代。


    这本书的后半部分,基本完全是Ada的内部心理驱动,而不是外部情节驱动。


    除了揭开Ned转行真相的那一处以外,其他所有情节都会落在Ada的心理转变上,这是我一开始写就计划好的大纲,不会改变。


    关于节奏快慢,我自己喜欢比较细节化的处理,也喜欢Ada每一次微小的靠近。


    当然,我也完全理解,许多读者朋友喜欢的是“杀伐果断”的女主角,大家喜欢那个“把世界推平”的Ada,觉得爱上她很容易,她很帅气、很飒爽,期待她以那样的姿态来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好感情问题。


    我也喜欢,读起来更清爽,更没有负担。在现实已经很烦闷的情况下,读小说不就是为了这点快乐吗?完全能理解。


    只是,这本书在一开始,我想写的就是Ada的另一面,不够光鲜,不够潇洒,但对我而言,非常值得被看见,被爱。


    这个故事不是“不费力的优雅重生”,而是“用力挣扎的新生”,当然,也可能写得不好,沦为“无病呻吟的矫情”,那是我的问题,不是Ada不够好。


    今天中午摸鱼,又bb几句。爱你们。


    第44章


    遇到突然停电, 他们就回家休整。吃过午饭,许瑷达没等梁思宇催促,自觉去午睡了。


    昨天,她首次尝试了中午小憩40分钟, 下午状态确实明显好转, 没再头晕脑胀——她当然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可是今天一醒来, 她瞪着手机上的17:00, 感觉自己损失巨大。


    “你怎么不叫我?”她还准备分析一下4号参与者的问题,看看能不能改算法呢。


    梁思宇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 笑着挑眉:“因为我已经发现, 4号参与者的问题在哪里了。”


    她翻身起来, 跳到他面前:“你知道了?快告诉我。”


    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举起手里的iPad:“过来坐, 一起看看他的问卷。”


    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坐到他膝头,微微靠前,去看屏幕。


    “这么着急看结果?不先说声谢谢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环住她的腰, 稍稍用力,让她更舒适地贴进他怀里。


    她感觉后背发烫, 温度迅速蔓延到脸颊, 她有点心软,又有点不甘:“哪有你这样的?快给我看他的问卷。”


    “Sweetheart, 你好像总是对其他人更感兴趣。”他声音平稳,但呼吸变得更重更深了。


    刚才,她的发丝扫过他的下颌,柔软得像窸窸窣窣的春雨。


    耳畔若有若无地那股热气, 也让她再不能坐稳,她跌进他怀里,从颈椎到尾骨,似乎都有火花闪过。


    她脚趾不自觉地蜷紧,蹭上了他的卡其裤,斜纹棉布柔软又□□,带来一丝细微的痒意,从脚背一路向上蔓延。


    每次都是这样,他总能弄得她心头水藻疯长。


    “我是对科学感兴趣。”她努力找回工作状态。


    他笑了起来,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退开了些:“好,谈正事。”


    他把冰凉的iPad放在她的腿上,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拿着电子笔在屏幕上勾画。


    “看,他的问卷,药物栏,只有最常见的加巴喷丁。”


    他的手臂紧绷着,似乎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狩猎。


    她努力收拢思绪,不去看那漂亮的肌肉线条,而是回忆那个带有锯齿的波形。


    “不太可能,也许,是他忘了填。”她一边说,一边摇头。


    “Yeah.”他用力吻了一下她的肩头,隔着睡衣,依旧力度十足。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让联络员跟他打电话了,但他说医生只给他开了这个药。你相信吗?”


    这家伙,简直太过分了,但她不想认输。她抓住他写字的手,微微喘气,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非处方药,他吃的是非处方药,不是骨科医生给他开的。”她急切地嚷出来,生怕下一刻自己就完全沦陷了。


    “部分正确,你真是个聪明的女孩。”他又在她耳后落下一个吻。


    “是处方药,但不是骨科医生开的,他吃了很长时间,都忘记这个是药物了。那么,问题来了,是什么药呢?”


    他的气息像羽毛扇擦过她颈侧。


    她躲了一下,侧身回头:“Ned!别卖关子了!”


    她不由按住了心口,那里有仿佛一群人在跳踢踏舞。


    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压下喉间的热意,轻轻抚着她的胸口:“抱歉,只是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抽丝剥茧的乐趣。”


    感到掌下的心跳慢慢平稳,他揭开了谜底,“是阿得拉,他有ADHD。”


    他稍微往后一靠,和她拉开点距离,讲了一下发现的过程。


    其实,联络员第一次致电,得到否认结果时,他有些沮丧。


    可就在他仔细回忆实验流程时,那个男孩偶尔的抖腿、眼神乱飘动作突然提醒了他。


    他要求联络员再次致电,询问对方是否服用增强专注力的药物,果然,对方马上回答,今天吃了阿得拉。


    许瑷达不满地瞪着他:“这也不是你捉弄我的理由,而且,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我还要改算法呢。”


    “不用改算法了,Ada,我们现在无法处理这个药物效应。”


    他提醒道,“阿得拉是处方药,和曲唑酮一样,得重新设计实验,重新申请伦理审查,才能进行研究。”


    她脸上的表情从气恼变成了错愕,是了,她忘了,这个也是处方药。


    她像一个突然失去了瞄准目标的狙击手,呆呆地停在了楼顶上。


    “所以,你当然可以睡一整个下午。”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很显然,你休息得很充分,现在大脑很清醒。”


    她推开他的手臂,从沙发上跳下来:“你烦死了,趁我不清醒的时候捉弄我。”


    他也起身:“欢迎你随时捉弄回来,在我不清醒的时候。”


    她气鼓鼓地回头:“少来!”


    同样的事情,对他根本不是捉弄,他完全乐在其中,非常享受。


    “好啦,去喝下午茶好吗?”他揽上她的腰,她却突然停住了。


    “嗯?”他低头看她。


    “Ned,你错了,我可以改算法,我现在就去。”


    她的眼睛闪着光,像一只发现猎物的大猫,“我有一份之前的废弃数据,学校招募的普通学生,他也在服用阿得拉。”


    晚上十点,梁思宇强行打断了捕猎中的大猫。


    “Ned,我今天下午睡过了,我可以工作。”她在电梯里还在抗议。


    他抿紧嘴唇:“我让你午睡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能量债,不是鼓励你继续熬夜透支自己的。”


    她声音小了点:“再给我十分钟就好,我就能把那一段写完了。”


    “我已经给了你十分钟保存代码。”他也不肯退让。


    电梯门开了,她不情不愿地走回卧室,拉起被子,背对着他。


    他默默躺下,关灯,摸摸她的背,可她还是不肯理他。


    第二天一早,许瑷达醒来时,尴尬地发现,自己一直抓着的“被角”,居然是他的睡衣下摆。


    她赶紧松了手,但他的手臂依然搭在她腰间,发现她醒了,居然顺势往上,按着她的背部,来回摩挲。


    她的肩头也落下几只潮湿的蝴蝶,他贴得很近,带着不容忽视的热量:“别走。”


    她推了一下:“我没走。”


    她昨晚不是乖乖跟他下楼了吗?


    “别躲我。”他的吻落在她的侧脸。


    她偏过头:“哎,起床啦,你胡茬好扎人。”


    接下来的每个晚上,许瑷达都在书房狂敲键盘,为新算法兴奋得要命。


    不过,快到十点时,她会准时关机,回房洗漱。她可不想又被梁医生念叨。


    到了周六,吃完午饭,他忍不住提议:“Ada,下午去博物馆逛逛吧?大都会布置了几个新展出。”


    她摇头拒绝了:“我得写算法呢。”


    “别骗我了,”他握住她的手,“你躲了我一周,也差不多了吧?我们出去活动一下,你老这么坐着,对身体不好。”


    他已经忍耐了一周,想着她下学期不再续租,彻底搬来和他同居是个重大决定,心情有些反复也可以理解。


    她每晚躲去书房,他就在餐厅和科恩聊聊项目,或者回卧室修改论文。


    许瑷达瞪大眼睛,他在说什么?


    “我真的是在写算法,刚有个眉目,差好远呢。”


    这么拙劣的借口,他都气得有点想笑了,直接点破:“就两个样本,迁移学习的小改动,几天了,你还没写完?怎么可能?”


    她突然意识到了问题:“你也知道样本量太小啦,迁移学习效果不好,容易过度拟合。”


    “我想了个绝妙的新办法,如果做成了,会是个大突破,不过,我得先保密。”


    她最近特别投入,因为想到了训练对抗网络(GANs)来生成虚拟数据,一旦成功,他们就能基于非常少的数据量来生成虚拟数据训练算法了。


    但这种做法,即使在计算机系内部,都属于激进派,她想了个一石二鸟的研究计划。


    一开学,先就“阿得拉课题”和导师申请经费,收点大学生服药者的肌电数据,既是增强旧算法的可扩展性,又能顺便给GANs做验证。


    有了货真价实的结果,说服导师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怎么说服布鲁克教授呢?算了,到时候让导师哈特教授操心去吧。


    她眼睛亮晶晶的,表情里带着一点熟悉的小骄傲。


    他瞬间有点愧疚,一把将她抱起来:“抱歉,Ada,是我在胡思乱想。”


    “我只是害怕你会后悔……公寓的事情,我明白,那对你来说,并不是个容易的决定……”


    他完全理解,那意味着她放下了一个随时可以回归的安全港,和他登上了一艘冒险的小船。


    提起这事,她还是有点不自在:“别提了,反正我都退掉了。”


    她最近刻意不去想这件事,免得自己又后悔。实话说,她没办法理性思考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那背后的含义,让她有点害怕,有点不敢承认。


    他扶着她的后颈,坚持和她对视:“Babe,如果哪天,你后悔了,那一定是我的问题。”


    她心里有点暖,又有点微妙的复杂。


    “到时候,你就像停电那天在实验室一样,理直气壮地喊‘闭嘴!滚出去!’明白吗?”


    当然,他希望永远都没有那种时刻。


    她噗嗤一笑:“你都在想什么狗血剧情?”


    他看她笑了,心里一松,继续开玩笑:“呃,天才工程师怒斥男友?坏小子露宿街头?”


    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岔了气。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捧场,在床边坐下,不停拍抚她的背:“Ada,缓缓,别笑了。”


    她好一阵才停下,狐疑地抬头:“你怎么了?我笑都不能笑?”


    “还贴着Holter呢,松动移位就不好了。”他扶着她的肩,“睡会儿吧,下午去大都会散散步。”


    她翻个白眼,职业病,烦人。


    她躺下来,往他怀里蹭了一下。


    梁思宇低头,她小巧的头颅贴在怀里,以往都让他觉得温馨而满足。此时,他却感到了一丝奇异的重量,她变得沉甸甸,压在他胸口。


    半年前,在西雅图,她和他吵架后,持续头痛好几天——应激后的紧张性头痛。


    开学没多久,她得了流感,一直咳嗽,拖了两周多才彻底恢复——长期高皮质醇水平降低了免疫力。


    前几天,谈论公寓租约的事,她突然干呕、胃里反酸——迷走神经功能紊乱,影响到了胃肠道。


    CPTSD会导致长期的应激状态,交感神经系统过度兴奋,自主神经系统的严重失调,才会出现这一系列的状况。


    只是现在,他才把这些都串联了起来,看到了背后那条隐藏的毒蛇。


    他惯性地摸上她的桡动脉,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过度焦虑,再等两周就是了,Holter检测才是黄金标准。


    时间飞快,一周的监测结束,他们把Holter贴片寄回检测中心。


    又过了十来天,动态心电图的报告终于回来了,他们再次见了心脏科医生。


    第45章


    “好消息是, 没有发现任何结构性问题或恶性心律失常的迹象。”


    “那应该是一次偶发的血管迷走性晕厥,如果你很担心,可以考虑倾斜测试,不过, 只发生过这么一次, 没有太大必要。”


    许瑷达握着梁思宇的手, 轻轻呼出一口气, 虽然相信自己没事,但专业诊断总是更令人安心。


    医生继续对她微笑, “许小姐, 你的平均静息心率偏高, 日间基本在90-100左右。综合来看, 目前的诊断是IST(不当窦性心动过速)。”


    “IST?”她迅速回应, “我查过资料,这是一种常见的良性状况对吗?基本不用治疗。”


    上辈子,她三十多岁时,静息心率也偏高,做做瑜伽什么的, 也就改善了。


    医生有点意外,不过看看她的教育背景, JHU计算机博士在读, 瞬间理解。


    “是的,IST属于良性结果, 预后非常好。你现在的情况,先调整一下生活方式,减少熬夜,规律作息, 保证睡眠时间,轻度锻炼。”


    “最近这两周,我每天都在十点前上床。”许瑷达扬起一个“好学生”的微笑。


    “做得好,坚持下去。”医生鼓励道。


    “您好,报告里关于睡眠期间的心率,能让我们看一下吗?”一直没说话的梁思宇突然问道。


    “当然。”医生滑动报表,将显示器转向他们,内心暗自感慨,家属也是有备而来啊,非常专业。


    他指着屏幕上的图表,“这是最后一天的数据,这一段,凌晨三四点,深度睡眠期间,心率会降到80左右。”


    “那前几天呢?有心率低于80的时段吗?”梁思宇迅速追问,手指不自觉地轻敲膝盖。


    医生往上翻看前几天的数据:“基本在83-85左右。”


    看看对面微皱的眉头,医生强调道,“她的心脏调节功能还可以。”


    IST在心脏科不算什么,而且患者学历高、合作性强,第一次检查,他们都倾向于鼓励为主,不增加焦虑。


    梁思宇心却有点沉,如果副交感神经系统正常工作,深度睡眠时,她静息心率应该在50-60左右才对。


    况且,她之前的运动习惯很不错,常年游泳跑步,只是最近身体不适,停了锻炼。


    他们谢过医生,离开了医院。


    下午了,纽约的阳光依旧刺眼,但许瑷达却觉得,今天好像没那么闷热潮湿,天气还算不错。


    “Ned,这不是挺好的吗?”她抓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既然没什么问题,我们去放松一下好不好?我查了一家还不错的清吧,可以听爵士乐。”


    这轻松的语调却刺痛了他的神经。


    “酒吧?Ada,你明明知道,酒精会影响中枢神经,直接导致心率升高。”


    他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牵起她的手,径直走向停车场。


    “先回家,有些事,我们必须认真谈谈。”


    他的步伐比平时更快,许瑷达踉跄两步,才勉强跟上。


    到了车边,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甩开了他的手:“我不上车。”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Ned,你想聊,可以。我们就在这里聊。”


    “之前,我偶尔也会喝一杯鸡尾酒,你从来没觉得那是问题。现在,心脏科医生都确定我没病了,去酒吧放松一下又怎么样?”


    沥青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一股烦躁窜到胸口。


    “没生病?放松一下怎么了?”梁思宇眯起眼,“Ada,你要明白,IST的‘良性’是个相对概念,那是和那些能导致猝死的恶性状况对比的。”


    恶性、猝死,听到这种词汇,许瑷达心跳一阵飘忽。


    他又在用这种架势吓唬她,似乎只要一涉及健康问题,最终解释权就归他所有。


    他语气严肃:“这个名词,‘不当窦性心动过速’,已经明确告诉你,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状态。”


    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烦躁感油然而生。按他要求,她调整作息、减少咖啡因摄入,都一个月了。


    今天医生带来的是好消息,一起去放松一下不好吗?


    “你不要夸大其词,我看过资料,医生也说了,这甚至不需要用药。”


    他立刻反驳道:“因为它不是心脏本身的病,而是自主神经系统功能失调的一个核心症状!”


    “你学过认知神经科学,应激状态会激活‘战斗-逃跑’反应,交感神经系统会被唤醒……”


    “别说了!”她尖声打断了他。她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在说,IST是一种身心疾病。


    她右手不自觉按住了胸口,呼吸加快,水泥地反射的白光让她有点眩晕。


    梁思宇马上后悔,他明明想好了,要回家好好跟她解释,尽量客观陈述,既不能让她太轻视自己的情况,也不能让她太焦虑。


    他马上靠近,扶住她的肩头:“抱歉,Ada,我的问题,先上车休息一下,我们回家好吗?”


    “别碰我!”她飞快地退后。


    他明明点着了引线,引爆了炸药,她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了,他却又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她背后有一辆车开出来!


    “别动!”梁思宇大吼,一下就把她拉回怀里。


    她呆了几秒,余光看到一辆车转弯走了,才反应过来,那车刚才就在她背后驶过,她再退几步就可能被车撞到。


    左侧的筋一跳一跳,刚才就沉重的头,又添了一丝钝痛,像一根钢筋箍在那里,越收越紧。


    他低头看她脸色,又痛又悔,轻轻抚着她的背:“Ada,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她拉开后面的车门,钻了进去,后座上还摆着那条熟悉的毯子,她紧紧抓住,盖在膝头。


    到了家,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许瑷达捧着洋甘菊茶,但一口都没喝。


    “Ada,你知道吧?我最近有点担心,你经常会不舒服。”梁思宇一边说,一边轻轻握上她的左手。


    她马上反驳:“那我也调整作息了,合理的建议都听了。”


    “就说今天的事情,医生都没给我下禁酒令呢。你要是好好说,我也可以点个无酒精鸡尾酒。”


    “但你不能这样,天天用自己的焦虑来绑架我。”她把手抽了出来。


    听到“无酒精鸡尾酒”,梁思宇本来还挺欣慰,可最后一句,用焦虑来绑架她?


    她这么倔,拿定了主意的事情,他连劝两句都得小心谨慎。绑架?他什么时候能对她有这种影响力?


    他也有点不舒服:“你不想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能勉强你?我还能绑架你?”


    之前她承诺去看咨询师,可根本没预约,他明明猜到了,也不敢戳破。除了暗自担心,一点办法也没有。


    许瑷达不可置信地抬头:“行,但凡我做的,都是我自己乐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是这么想的,我是个冷漠无情的机器人,对吧?”


    她“啪”地把杯子往茶几上一放,直接冲向电梯。


    新算法的数学推导特别麻烦,可为了让他少担心点,她多少次打断思路,宁可第二天重新推一遍,也要准时回房。


    怕他会难过,她不是连自己的公寓都没有续租吗?


    可是,如果这些都需要拿出来一一分说,那还有什么自尊心。


    茶杯磕在大理石茶几上的清脆响声让梁思宇一惊,她那句“冷漠无情的机器人”刺得他又痛又冷。


    他在电梯里抓住了她:“Ada,Ada,是我不对,是我口不择言。”


    他当然知道,她有为他妥协和改变那么多,她一直是个柔软细腻的女孩子,但又骄傲得不肯细数自己的付出。


    他把她抱住,怀里的人浑身都在发抖,牙齿也在打颤。


    他牢牢把她按在胸口,看着她微红的眼角,“Ada,是我的错,我是个混蛋,你别伤心,好不好?”


    他把她抱回卧室,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侧脸,等着她慢慢平复。


    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咬字含糊,但语气坚决:“没有口不择言这种事。”


    人们所说的,某种程度上,都是真心话。


    他马上明白了,抓住她的手,硬要和她十指交握:“是我太着急了,好不好?”


    他不敢继续往下说,再说下去,又要触碰敏感话题。身心疾病不能说,咨询的事更不能提。


    他卡壳几秒,勉强承认:“是我怕,总有一天,你会嫌我烦,不理我了。”


    这话一出,许瑷达脸色和缓了一些,她“哼”了一声:“你得了便宜还买乖,我都三个星期没喝一杯正常咖啡了。”


    他抱得更紧了些:“那我也尽量找了好几种decaf豆子啊。你不是也说了,现在这豆子喝着还行?”


    她白了他一眼,他轻轻按住她的嘴唇,“知道,知道,不只是咖啡的事情,饮食、作息、公寓,你都已经很迁就我了。”


    这还差不多,许瑷达稍微放松了点,但还是往后挪了一下。


    他摩挲着她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刚才是不是又心动过速了?还有哪里难受吗?”


    “心脏还好。”既然现在不难受了,就没必要再提。


    她指向太阳穴附近,“这里,有根筋一直在跳,绷得好难受。”


    他的手指轻轻按上来,声音也变得低沉柔和:“什么时候的事?”


    “停车场,”她闭着眼,声音很细,“你还一直吓唬我。”


    明明是她把他吓死了,那辆车过来时,他差点心跳骤停。


    他微微叹口气,手指循着太阳穴往后,左侧颞肌下方的头皮筋膜格外紧绷,摸着甚至有些肿胀。


    “疼得厉害吗?要不要吃颗布洛芬?”


    她睁开眼,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吃了药。


    他知道按摩不过是种安慰剂,但依旧轻柔地按着太阳穴附近,等待止痛药发挥作用。


    晚上,他陪着她清淡饮食,又提议在花园里坐会儿,她却说想回房休息。


    迎上他担忧的目光,她轻声解释,“没有不舒服,就是想安安静静待会儿。”


    “当然。”他点点头,读懂了她的潜台词,她想有点自己的空间。


    电梯门缓缓合上,她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卧室,许瑷达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站在书架前寻觅。


    重要的医学手册,他习惯在各处都备一本,以便随时翻看,也许,这里也会有一本DSM-5。


    果然,她在书架中间的位置找到了它,厚厚的,和另几本书一起,横着放在这一层书的上面。


    她深吸一口气,先看目录,寻找PTSD的相关章节。


    她往后翻页,忽然看到了一张便签,贴在“其他特定的创伤及应激相关障碍”那一页,上面写着,“CPTSD,see ICD-11”。


    餐厅里,梁思宇来回踱步,看了一眼时钟。一小时了,他现在回去,应该可以了吧?不会被认为追得太紧吧?


    万一她又头痛不舒服了呢?还是得早点上去看看。


    第46章


    当梁思宇回到卧室时, 许瑷达窝在床上,音响里放着舒缓的小野丽莎。


    他心头微动,坐到床边,摩挲着她的手:“后天下午, 我们没实验, 去你说的那间酒吧, 好不好?”


    她手指微颤, 点了点头。


    梁思宇以为这个夜晚终于回归了宁静,可半梦半醒之间, 却感到一丝亮光, 迷迷糊糊睁眼, 看到她正握着手机。


    夜色浓重, 她的侧脸被手机的白光一打, 带着点瘆人的意味。


    许瑷达确实失眠了,DSM-5枯燥得要死,一大堆细碎的诊断标准。


    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教科书?既没有系统性的成因分析,也没有案例佐证,更没有治疗方法!


    她快速读了那部分, 根本找不到重点,气呼呼地合上书, 躺回床上听音乐。


    她告诉自己别想了, 大脑却像个旋转的影院,根本停不下来。


    等他睡着, 她忍不住又开始搜索,她早猜到他去见过专业人士,CPTSD应该就是对方给出的建议。


    她刚才已经看了DSM-5,现在不妨顺着他的便签条, 去查查ICD-11是什么。


    她按下检索,原来是世卫组织的疾病诊断手册,有网页版,她点进去看,发现这本手册条理更清楚,用语也更直白。


    可是,她看着CPTSD的定义要点,觉得自己根本不符合。


    暴露于难以逃离的酷刑折磨、家庭暴力、童年虐待——放屁!她哪有?完全不沾边!


    弥漫性情绪调节问题、坚信自己无价值、维持关系困难、损害其他社会功能——也就半条,八分之一的比例。


    除了涉及他的事情,她容易情绪化,其他方面她都好得很。


    但是,“创伤事件并不是被记起,而是被体验为此时此刻在此发生。”[注]


    她咬着嘴唇,迟疑了。


    算了,不纠结了,要不先看看他所谓的自主神经系统失调?如果不符合,不就可以反驳他了吗?


    她输入CPTSD、自主神经系统失调这两个关键词,发现居然有不少综述,就挑了一篇高被引论文读下去。


    她越看越觉得心惊,那些身体不适,真的都是躯体化症状吗?


    不过,有一点她自己也隐隐有感觉,每次和他吵架,就容易头痛。


    她甚至想起,上辈子离婚前,她在学校挺好的,但一回家和他说几句话,就老觉得胸口闷,有点呼吸不畅。


    倒是不严重,也没影响日常生活,她还以为自己纯粹是心理作用。


    “Ada?”梁思宇眯着眼睛,声音含糊。


    “啊?”她猛地一颤,手机“啪”地一下砸到了下巴。


    她疼得抽了口凉气,又慌慌张张按灭屏幕,他们之间又变成一片漆黑。


    “睡不着?”他依旧闭着眼,迷迷糊糊把她揽入怀里。


    “没事,睡了睡了。”她贴在他胸口,声音模糊。


    他拍两下她的背,似乎又睡去了。


    她这才发现,后心潮潮的,睡衣贴在身上,有点难受。


    她小心翼翼推开他,起身去浴室简单冲了一下,裹着浴巾出来时,却发现床头灯亮了,他靠在床头,揉着眼睛,似乎想努力清醒过来。


    这画面突然和有一年的圣诞假期重合,是2023年,他们离婚前一年,一起回美国,过的最后一个圣诞。


    先去加州陪她父母一周,那时候他们还勉强能表演一对“恩爱夫妻”,但是到了纽约,她已经无比厌倦。


    在餐桌上,他们聊着琐碎又安全的那种话题,纽约的天气、上周的慈善舞会、明年的美网比赛,一切简直虚伪得可笑。


    有天,他和理查德在书房聊天回来,罕见地喝了些酒,几乎醉了,也是这样靠在床头。


    她洗澡出来,他突然把她拉到身前,问她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觉得找个同行、留在美国会更开心。


    “没有。”她简短回答,偏过头去。


    他怎么敢这么问?难道他以为异地那两年她会对其他人有什么额外情感吗?


    他难道不清楚,自从遇到他,其他选择就完全不存在了吗?


    “真的?你的眼睛不是这样说的。”他带着醉意,强迫她和他对视。


    她终于忍不住反击:“最让我后悔的是,你让我觉得陌生!”


    她有点不记得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只有个隐约的印象,他试着吻她,可她推开了他,后来他走了。


    “Ada?”他看见她回来了,拍了拍床边。


    她脚上像长了铅块,再也迈不过去,温热的水汽迅速蒸发,有一部分的她,好像也飘了起来。


    她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深深地、几乎是痉挛般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了窗边的单人沙发。


    “没事,”她的声音比自己想得更平稳,只是尾音有点颤,“我在沙发坐会儿。”


    梁思宇掀开被子,迅速起身,却突然停住了,他僵硬地坐着,抓紧床沿,克制自己靠近的冲动,全神贯注地看着她。


    她右手抓着左臂,指甲深深刺进去,左手抠着沙发的扶手,裹着浴巾的胸口剧烈起伏,肩头还有未擦干的水珠。


    “Ada?再拿块浴巾给你吧?”他尽量放柔声音,等待她的确认。


    “不,不用了。”她眼睛睁大,脊背前倾,似乎准备随时冲出去。


    太明显了,她在害怕“他”。


    他没想过卧室的一盏小灯、等她的一个人,也会成为一个触发点。


    也许,她儿时因为某件小事,比如不按时上床睡觉,被严厉管教过?言语的羞辱,或者,体罚?


    他不敢想,他的女孩到底经历过什么。他心如刀割,但不敢擅自行动。


    房间里是难捱的沉默,但他想,不会比她的童年更难捱。


    许瑷达慢慢感到一点凉意,身下的天鹅绒沙发柔软温柔,昏黄灯光下,他安静而专注地看着她,眼里是担忧克制,不是那种她看不懂的痛苦压抑。


    好奇怪,他的神情明明很相似的,但她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她站了起来,换了睡衣,钻进被窝里,“睡吧。”


    他等了几秒,试着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没动,他关了灯。


    失眠的人变成了梁思宇。


    几分钟后,他感到她缓缓抽走了手,他听着她窸窸窣窣地在被子里翻身,然后慢慢地安静。


    他悄悄睁眼,月光下,她蜷成一小团,背对着他,耳侧绒绒的碎发,像幼鸟的稚羽。


    他稍稍挪近一点点,能嗅到她的发香,但不会惊醒飞鸟的梦。


    周四一整天,她正常完成实验,安静、高效,似乎昨晚那个惊恐僵硬的女孩只是个幻影。


    吃晚饭时,她突然提了一句:“晚上不写算法了,我们去中央公园散散步?”


    “啊?好,好啊。”梁思宇呆呆看着她。昨晚她被吓到了,他都做好心理准备,她会有点情绪不佳,可能会躲他两天了。


    她慢慢咽下嘴里的西兰花,微微抬头,他在看她。


    她再吃两口银鳕鱼,不自在地拨弄一下头发,又悄悄瞥一眼,他还在发呆。


    有什么好看的!真以为她是什么病入膏肓的小可怜吗?烦死了!


    晚上八点多,炎热如温室大棚的纽约终于凉快了一点。


    他们从草莓园进了中央公园,沿着大路往中心喷泉地区走去。


    梁思宇刻意走在她侧后方,免得自己不知不觉加速。


    他试图听她的呼吸,可她呼吸浅,身边又不断有自行车嗖嗖经过,让这次信号采集变得无比困难。


    他干脆注意观察她的肤色,看着她脸颊微红、鼻翼出汗,就拉住她,递上水杯:“喝口水吧?”


    “不渴。”她摇头,继续往前,脚步不停。


    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收回水杯,恰好一队自行车飞速经过,他就顺势揽住了她的腰。


    他们远远看到喷泉时,她脚步停顿了,看向路边的长椅。


    他马上说:“我们休息会儿?”


    她点点头,坐下了,又忍不住轻声纠正道:“Ned,是我有点累了,你陪我坐一会。”


    他递水的手微微一僵,低声道:“没什么区别。”


    她握住杯子,再次强调:“我渴了,想喝口水。”


    他松了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清晰地说:“谢谢你带了水杯。”


    他沉默片刻,盯着脚下的细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Ada,这几周,我带给你很多压力,对不对?”


    他意识到了,伴随着所谓的细心照顾,他的焦虑也在一直往外溢出。


    “其实还好。”她耸耸肩,“也就昨天和今天比较烦人。我猜,是IST的诊断证实了你的担心,你就更理直气壮,作威作福了。”


    被讽刺了,但他反而轻松几分:“真的?之前还好?”


    “真的。”她抬眸看他,补上一句,“不过,你要是敢再问第三次,我就严重怀疑,焦虑降低了你的认知能力。”


    他忍不住笑了,也轻轻怼了她一下:“傲慢是七宗罪之一,sweetie。”


    她点头:“嗯,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更聪明一点,可你显然不这么觉得。我想,这说明,我们都犯了同一宗罪。”


    他愣住了,品味一下这句话,只好笑着摇摇头:“现在我承认你更聪明了,Ada。”


    她并不脆弱,是他,太过傲慢,不肯承认她自己有足够的力量。


    她靠在他肩头:“基于这一前提,那我也愿意承认,有时候你也挺聪明的。”


    这个又骄傲又温柔的女孩。他摸着她的头发:“抱歉,我该更信任你的。”


    她眼眶有点酸:“事情很复杂,不是你的问题。”


    她一开始确实是想敷衍过去,他对她了解很深,能感觉出有点不对劲,也很正常。


    实话说,到现在,她也不准备马上去找咨询师,重生的事情绝对不能透露,兜圈子的咨询恐怕也没什么效果,说不定还不如她自学相关知识呢。


    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Ada,我现在还是很担心,我不想吓到你,但是,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我害怕哪天你一个人在街上,或者你开车的时候……”


    他没能说下去,她感到他在发抖,不由紧紧抱住了他。


    胸腔里似乎有一只鸟儿嘶鸣乱撞,几乎要把她的肺撕裂。


    “不会的,不会的。Ned,相信我,不会的。”


    那只鸟从喉头飞出,“我……我害怕的东西不在外面。”


    让她无比痛苦恐惧的,也是能让她无限幸福的那个人。


    她不敢再多想,但忍不住埋在他胸口哭了起来。


    他收拢手臂,轻轻拍着她的背,眼角也有些湿。


    她这是在变相承认,她的触发点就是和家庭关联的场景,不是公共场合。


    这种程度的袒露,太不容易了。她的果敢,远超他的预期和想象。


    许瑷达靠在他怀里,尽力深呼吸,让自己止住眼泪。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本来只是想散个步,在自然绿意中舒缓一下心情,顺带提醒他,她不是什么小可怜。


    可现在?她居然在人来人往的中央公园哭了,简直太丢脸了。


    “我想回家。”她用掉几张纸巾,脸上勉强恢复了清爽,可那股尴尬却挥之不去,像只蚂蚁在她身上到处乱爬。


    他转向边上的悬铃木,那背后有一条碎石小路。


    “这边人很少,穿过去就是76街。但有点黑,你要是不舒服,我们就还从大路回去。”他揽住她肩膀。


    “没事,走吧。”她就着月光,走向了那蜿蜒幽静的小径。有人脚步坚定,有人手臂温热。


    月亮再次升起的时候,梁思宇捏捏她的肩膀:“走吧,你不是想去酒吧放松一下吗?”


    “右边再往下一点,好酸,”她指挥他多按两下,“不去了吧,我想把这部分公式推完。”


    难得今天下午没实验,她完整地推了新算法的一处难点,想一鼓作气继续写下去。


    他看看那几页长长的公式推导,微微笑了,手指精准依旧有力。


    “行,今晚允许你十二点休息,明天周六,我们睡个懒觉。”


    “Bravo!”她刚要鼓掌,可下一秒,他按到了右侧肩胛骨的附近,她龇牙咧嘴地叫起来,“疼,疼,轻点轻点!”——


    作者有话说:[注]引用自ICD-11中文版。


    特别提醒:


    如遇精神和心境障碍,请寻求专业帮助。Ada的各种选择,都是特殊情况下的虚构剧情,不构成任何医学建议。


    未经专业训练的读者不能正确解读DSM-5等专业诊断手册,请不要效仿。


    第47章


    太阳早已攀升到高空, 双层亚麻窗帘后,卧室依然宁馨幽暗。


    梁思宇醒了,却没起身,毕竟, 女朋友打着哈欠靠过来抱他手臂, 他实在无法拒绝。


    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她的头发、她的一切, 都柔软得太过分。


    “Ada,九点半了, 起床吧。”他喉头发紧。


    她不为所动, 鼻尖还在他上臂乱蹭, 声音带着浓重睡意:“再睡十分钟。”


    见鬼, 她呼出的那一小口热气, 像水汽贴上了玻璃,模糊了他的思想和意志。


    她又翻个身,抱着枕头睡了。


    米白色的长条侧睡抱枕,最近新添的,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点。


    那白色衬得她像个受伤的小天使。他从背后环过来, 亲吻她肩下,那羽翼收起的地方。


    许瑷达觉得自己像漂浮在梦和醒之间, 她好像泡了个热水澡, 现在懒洋洋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唔, ”一块带着柠檬香气的热毛巾盖到了脸上,她的肺部活过来了。


    “Babe,起来吃午饭了。”他手臂用力,她直接被“请”出了被窝。


    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边, 还想倒头再睡,但闻到熟悉的咖啡香气时,终于清醒了过来。


    午饭后,她还有些许倦意,准备享受个悠闲的周末,可惜,捧着柠檬水在花园呆了两分钟,就被纽约的太阳晒得撤退了。


    “这里的夏天真的不能待,我只是想晒会儿太阳而已。”她嘟囔着,开始怀念家里的后院,加州的草坪和阳光。


    梁思宇哑然失笑,又突然想到什么。


    “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牵着她上楼,推开了顶楼图书室边上的那扇小门。


    她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上辈子也在这里过了几次圣诞,居然从来都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一扇门!


    他们沿着一道小小的木质楼梯上去,她再次闻到了熟悉的青草香。


    不对,是竹林,还有一些甜橙或者葡萄柚的味道。


    借着楼梯那盏小小的壁灯,她看到角落里有几个蒲团,矮桌上摆着黄铜颂钵、白水晶。


    “吱”,他不知道按了哪里,她听到电机的声音,然后惊讶发现,屋子变亮了。她环视一圈,才意识到是天窗。


    她抬头,电动蜂窝帘正在收拢,热烈的阳光倾泻下来,她不由眯起眼睛。


    “要是不遮光,夏天这里会变成大蒸笼的。”他笑着解释,“这个阁楼是妈妈练瑜伽的地方,我们平时一般不上来。”


    “不过今天,我们可以一起晒晒太阳?假装在长岛的沙滩上?我想,她天天享受阳光海滩,不会介意我们借用这里的。”


    许瑷达扑哧一笑,彻底放松下来。她脱掉拖鞋,赤脚踩在柚木地板上,走向最明亮那片光斑。


    阳光温热明亮,她干脆躺了下来。


    梁思宇摇摇头,这就是加州人的松弛感吗,绝了。


    他从角落里抱出两卷瑜伽垫,“起来一下,我可不想睡地板。”


    她看着他铺开垫子,灵巧地一翻身,就躺了上去。


    她瞥到他的腿,突然笑了——普通瑜伽垫只有180公分,安放不了他的大长腿。


    他躺下来,也意识到了问题,不由哈哈大笑。


    他们舒舒服服晒了半小时日光浴,许瑷达突然提议:“Ned,陪我做会儿瑜伽吧?这里多美,多适合?”


    “呃。”瑜伽?他从来没想过。


    “来吧,瑜伽能让我们的内心平静下来。”她摇着他的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也许是身体的不适,也许是他潜在的焦虑传染了她,最近一个多月,她都没这么笑过了。


    这样的她,有点坏坏的,但又无比生动。


    梁思宇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喉结滚动,只能点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最常见的拜日式,不难的。”她点开视频。


    动作从站立抬手开始,当然不难。


    但前屈?哦,不行,他弯着腰、弯着膝盖,手指也碰不到地。


    一个类似俯卧撑的动作,很好,太容易了。


    但上犬式?他引以为傲的胸肌被拉得生疼,倒抽一口凉气。


    到了下犬式,天啊,这动作怎么可能?他感觉大腿后侧像是有几百根筋在同时拉扯。


    视频中的教练甚至说,让我们在这个动作休息几个节拍。


    休息?开什么玩笑?


    许瑷达侧头看他,咬紧嘴唇,才控制住自己,没笑出声。


    “Ned,放松点,深呼吸,想象你的坐骨在寻找天花板。”


    他尽力了,但只能做成一个奇怪的“四足支撑”。


    “抱歉,它叫坐骨,它的功能是帮我把屁股固定在滑座上。”


    许瑷达再也忍不住,之前努力憋住的笑声彻底爆发出来。


    他也一下倒在垫子上,短短十几秒的拉伸,他手上居然出汗了。


    他在居家长裤上蹭了一下,去握她的手。


    她拍掉了:“不要,黏糊糊的。”


    但是下一秒,她轻轻搭在他的上臂处,隔着T恤的短袖,又笑了起来。


    他们对视,阳光下,彼此的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拍拍手:“起来,再来,你认真点。”


    “我刚才就很认真。”他抗议道。


    忽略掉这个搞笑小插曲,许瑷达在瑜伽里找到一点安宁平和。


    休息术结束,她依依不舍地起身,吸嗅白水晶边的柠檬精油,想起了家里的那两棵柠檬树。


    梁思宇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消息。


    他随口询问:“埃德和CC约我们下周一起吃饭,你觉得怎么样?”


    五月的家庭聚会,当时CC孕吐得厉害,哥哥埃德自然决定留在城里,没去长岛。


    现在,快三个月过去了,CC状态良好,正在恢复日常社交。


    许瑷达一愣,上辈子,她第一次见到埃德和CC,是在婚礼前几天。


    那天一片混乱,她在试婚纱礼服。克劳迪娅明明上一秒还在打电话安排场地布置,但下一秒就回头,要求裁缝再把腰部改小半寸,“一定要按Ada的尺寸,做到最精准。”


    她不明白那小小的半寸有什么关系,正要说不必麻烦,可CC握住了她的手,问她喜欢什么花。


    陪她去换掉婚纱时,CC提醒了一句:“克劳迪娅忙得有点焦虑,不是故意的,我们结婚时,她也生怕那天下雨,天天盯着天气预报。”


    梁思宇低头按上她肩膀:“Ada?怎么了?累了吗?那我们就推迟到下周。”


    “哦,没有。”她如梦初醒,“我们该买点什么礼物?要额外给小baby准备点什么吗?”


    他微微摇头:“太早了吧?CC喜欢白玫瑰,订束花就好了。哦,对了,埃德和你一样,喜欢手冲咖啡,我想他也会喜欢Blue bottle。”


    许瑷达补上一句:“再加一份decaf的豆子吧。”


    CC怀孕了,也许会需要控制咖啡因摄入。想到这里,她叹口气,自己怎么比孕妇还惨。


    他笑了,凑过去亲她一口:“下个月你心率降下来的话,我们就实验一下,说不定可以恢复你的咖啡因供应。”


    她嗤了一声:“好吧,希望我早日进入实验组。”


    下楼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八月中旬了,上辈子的这时候,他们刚蜜月旅行回来。


    她恍惚地看着这狭窄的楼梯,突然想起,在南法的一个小教堂里,他们也爬过阁楼,从那彩色玻璃窗望出去,是大片梦幻的紫色薰衣草田。


    “Ned?”她喃喃地叫他,但看到他弯腰低头时,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先是疑惑,然后挑眉,一把将她抱起来,快步下了最后几个台阶,笑着穿过走廊:“回去洗澡喽!”


    他走得好快,她脑子有点晕,靠在他的肩头,电梯的拉丝不锈钢面银白雪亮,她对上一双朦胧的眼睛,熟悉又陌生。


    洗澡换衣之后,梁思宇开着车,沿着哈德逊河一路往北。


    他们赛艇队的几位老友每年都会重聚几次,这次聚会地点定在夏普船屋,大家先故地重游一圈,再去边上的餐厅聚餐。


    今天湿度格外高,从停车场出来十分钟,许瑷达就觉得自己被水膜黏住了,肺里也好像压了团棉絮。


    看到巨大的船屋,她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啊,快进去,吹空调。”


    他们往咖啡区走去,许瑷达觉得自己误闯了巨人国。


    梁思宇揽着她,看到一群身着高中校服的男孩,忍不住碎碎念:“Trinity这么早就复训了?但怎么选下午上水?乱流太严重了。”


    许瑷达听得好笑,Trinity、Dalton都是他们高中的老对手,他居然记到现在。


    到了队尾,她问道:“Ned,除了拿铁,还有什么其他推荐吗?”


    排在他们前面的人突然回头:“女士,你问错人了,只要比哈德逊拿铁强,他都能喝。”


    许瑷达愣住,但梁思宇已经惊喜喊道,“马特(Matt)!”


    她认出来了,这是当年Ned伴郎的之一,他的赛艇队老友。


    其实他好几位队友都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只是他们太高了,那天又都穿了相似的亚麻色西装,Ned带她过去敬酒聊天时,她只看到一堆下颌线。


    两个男生来了个大拥抱,他们拍背的力度,在许瑷达眼里,接近互殴。


    梁思宇为双方介绍,话里带着轻快的调侃:“Ada,这位是马特·门罗医生,在长老会医院工作。”


    “去你的。”马特给了他一肘,他今年MD毕业,刚完成住院医匹配。


    他笑着伸手:“Ada,很高兴见到你,你可是我们中间的传奇。”大家都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收服Ned这个呆子。


    许瑷达笑意盈盈,没接他话中的调侃:“门罗医生,很高兴我们不是在医院认识,那我就叫你马特啦?”


    马特耸耸肩:“当然。”


    许瑷达又想起他刚才的话,好奇发问:“这家店的哈德逊拿铁很难喝吗?”她以为这是本店的特调咖啡。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马特先揭开谜团:“Ned兼项单人艇,有时候浪大翻艇,会被河水突然灌一嘴,里面还有泥沙呢。”


    他们当年互相玩笑,把混着泥沙的河水叫哈德逊拿铁。


    “嘿,你有次呛的都上不了艇,是我把你捞回来的。”梁思宇也忍不住揭他短。


    马特迅速反击:“别忘了当初谁天天开车带你回学校!”Ned上学早一年,是他们中最小的一个,12年级才到了开车年龄。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轮到他们点单。


    “老样子?冰美式?”梁思宇看老友点头,转向店员,“您好,一杯冰美式,两杯decaf的冰拿铁,请问,有燕麦奶吗?”


    Decaf,Ned什么时候开始喝decaf了?还这么讲究,要换燕麦奶?


    马修正要吐槽,却看到他低头对着女朋友一笑。啧,原来是这样啊,找了个加州女孩,喝咖啡的口味都变了啊。


    一会儿见到大家,他可得好好宣传一下这件事。


    这臭小子,高中看到他帮约会对象写作业,还在训练时嘲笑他。现在,终于轮到他报复回来了。


    第48章


    咖啡还没喝完, 其他队友陆续到了。


    最后进来的是亚瑟(Arthor),他是体育画报的记者,牵着高挑的女友缇娜(Tina)。


    大家互相介绍一圈,亚瑟看向梁思宇:“Ned, 来一场双人竞速怎么样?输了四十个俯卧撑。”


    他就是在Facebook上邀他竞速的那位老友。


    “太热了, 不下水了吧?”梁思宇看向队长内森(Nathon), 他提前和内森打过招呼了。


    他右手随意搭在Ada肩膀上, 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


    大家都善意地哄笑起来。这天气对他们还好,但对初来纽约的加州人, 确实有点不适应。


    刚才他们已经笑过一轮decaf燕麦拿铁了。


    内森略知内情, 笑着把亚瑟拉过来:“是, 我忘了预约。”


    他眨眨眼, 贴到朋友耳边, 压低声音,“有女孩子呢,斯文点。”


    亚瑟还有点犹豫,缇娜却已经兴奋起来,眼睛闪光, 过去和Ada交谈了。


    在照片里还没那么明显,面对面一看, 她简直像只误闯大型犬咖啡厅的小猫, 太可爱了。


    亚瑟揉揉额头,他怎么忘记了, 缇娜超喜欢这种小妹妹。他嘟囔着:“行吧。”


    但其他人却起哄道:“一对一,一对一,上测功仪!”


    梁思宇微微苦笑,他就知道, 第一次带女朋友来,大家就想捉弄他。


    马特帮忙解围:“测功仪多无聊,随便玩玩呗。”


    “马特,来个手指平衡怎么样?”亚瑟对他挑眉,“好久没见你们两个比这个了,当初就你俩不相上下。”


    马特无奈摇头,亚瑟这家伙,一着急就爱无差别攻击,现在摆明是拉他下水。


    一群人转到训练场的空地,找熟悉的教练取了两支旧木桨来。


    所谓手指平衡,就是要在一根手指上放置木桨,平衡住不掉下来。


    许瑷达瞪大眼睛,十二英尺的木桨,长度是他们身高的两倍,有四公斤重,要在手指上平衡住,不掉下来,这怎么可能?


    队长内森笑着跟她解释:“训练太枯燥了,这是我们常玩的一个小游戏。”


    亚瑟却突然后悔,这个游戏,简直是给Ned作弊,他不是想捉弄他来的吗?怎么脑子一热变成了这样?都怪马特乱掺和。


    场内的两个人都神色自若,拿起木桨微微调整,很快,都用两根手指把桨挑了起来,木桨都只是微微摇晃,稳稳待在了手上。


    “活动一下吧?”马特提议道。


    原地不动对他俩都比较容易,要加快进度,当然得提高难度。


    梁思宇点头,往前走了几步,马特也跟上。两人手指上的木桨都微微摇晃,但最终稳定呆在指尖。


    大家不由叫好,他们这场面也引来了其他人围观。


    梁思宇盯着木桨,大声问道:“马特,加点难度?”


    他几乎是在原地转了个小圈,一开始木桨略有些波动,但最后仍然稳稳凝固了。


    马特嘴角微微绷紧了,能往前走直线就算高手了,原地旋转?这一招是什么时候练的?高中时,Ned绝对做不到这个。


    马特选择了更大的半径,这样更容易掌握平衡,但转了半圈多时,木桨还是剧烈晃动起来。


    掉下来的瞬间,他迅速用左手抓住,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夏普船屋的怀旧之旅结束,大家转战公园附近的一家烧烤餐厅。


    马特对刚才的失败还有点念念不忘,“Ned,跟我们说说,最近两年你切了多少只大鼠?精细控制怎么变这么强了?”


    梁思宇笑着摇头:“我看是你退步了吧,轮转太累了?”


    马特是外科医生,他俩能在这个手指平衡游戏中取胜,都是天生的本体感受和协调性很好。


    “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悠闲日子吧!”马特语气里带了点羡慕,也带了点怨念,“等轮转和匹配以后,会累成狗,连约会都难!”


    梁思宇看向女友,正要解释两句,让她别听马特瞎说。


    却见许瑷达正和缇娜聊得火热,根本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马特笑得后仰,又看看对面干瞪眼的亚瑟,干脆提高点声音问道:“缇娜,你们在聊什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哦,刚上线的Apple Music给我们带来很大压力,但Ada看好我们,我太开心了。”


    缇娜是Spotify的产品经理,这家公司是音乐市场的独角兽,拥有上千万的订阅用户,但尚未盈利,最近又面临Apple狙击,大家都在观望。


    “Ada,你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内森马上加入话题,刚才聊天他已经知道Ada是个果二代。


    他本科毕业后去了一家VC(风险投资)机构,“我们其实有点担心Spotify的财务压力,音乐版权费用太贵了,而Apple毫无预算压力。”


    “其实没什么内幕消息。”许瑷达耸耸肩,苹果太大了,她爸爸也不在音乐业务部门。


    “不过,我觉得Apple Music没有社交基因,他们可能好几年都意识不到,Discover Weekly才是最核心的资产。”


    她注意到内森有点失望的眼神,补上一句,“看看奈飞,算法能帮公司更好地决定,他们该以怎样的价格购入版权资产。”


    她知道结果,才反推的过程,而这点商业知识,是因为前世开始创业才接触的。


    内森眼神马上变了,这个角度,他居然没意识到,他更多把算法推荐作为一种吸引消费者的手段,而没想到更深的资产买入逻辑。


    “但音乐市场,头部资产非常有吸引力,大众用户可不希望自己付了每月订阅费又听不到巨星的歌曲。”


    长尾音乐资产真能吸引用户吗,他仍然持怀疑态度。


    许瑷达笑了,她看看缇娜:“我不了解你们的内部数据,但是亚马逊图书的长尾销量非常可观。”


    缇娜直起身子:“音乐市场也类似。我们没必要买下所有版权,我们要做的,是发现下一个流行趋势,在别人没意识到之前,把它推向潮头。就像奈飞的纸牌屋。”


    许瑷达看向内森:“就像你们做天使投资,更早发现独角兽。”


    梁思宇不自觉地环上她的腰,她眼睛亮得像晨星。


    “女士们,精彩!”内森一拍大腿,向她们举杯,“敬你们!”


    这个晚上,他们聊着天南海北,也聊着各自的生活,有时候因为观点不同争论得面红耳赤,有时候又回忆起高中糗事爆笑如雷。


    走向停车场时,许瑷达小小打了个哈欠,靠向梁思宇的手臂:“今晚,还挺有趣的。”


    “比闷头写算法开心吧?”他放慢脚步,让她靠着自己,“明天我们去西村逛逛吧?”


    西村离曼哈顿很近,但文艺复古,有点欧洲小镇的慵懒感。


    “哼,写算法也开心,不一样的开心,你懂不懂?”她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当然懂,不过他没在这话题上纠缠,而是继续调侃她:“今晚是不是光喝酒没吃饭?怎么力气更小了?”


    “那是无酒精鸡尾酒!”许瑷达愤愤不平。


    “我也陪你喝的这个呀。”他揉揉她头发。


    “什么叫陪我?你平时也不喝酒!”这个狡猾的臭小子。


    他们上了车,继续谈着这些微小而细碎的话题,伴着河岸的微风和新泽西灯光,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梁思宇从中央公园晨跑回家,在门口遇到了科恩。


    他不常晨跑,但最近却觉得,室内划船机有些压抑,他渴望阳光和绿荫。


    “兄弟,你简直无聊得要死。”科恩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微微有点皱,“丹尼昨晚带我去了个speakeasy酒吧,那里棒极了。”


    梁思宇和他并肩回家:“看来你已经是个纽约通了。”


    “纽约姑娘非常迷人,”科恩咧嘴一笑,“又洒脱,又美丽。”


    “那是你还没见识过她们的伶牙俐齿。”梁思宇微微摇头。


    他偶然撞到过一次CC和埃德吵架,CC语速飞快,夹枪带棒,把八面玲珑的埃德说得脸色发黑。


    “行行行,就你的加州甜心最好。”科恩吐槽道。


    Ada犀利起来,明明一个顶他们俩,这家伙就是恋爱脑,滤镜太厚。


    梁思宇轻轻推了他一把。Ada当然也不好应付,她最近啊,没有哪一刻让他放心过。


    两人打打闹闹从花园层回家。


    科恩看着花园里的背影,揉揉眼睛:“几点?我看错了?”他昨天可没喝多少啊。


    梁思宇也有点意外,他起床时本想叫她一起散步,可看她睡得香甜,又知道她一贯喜欢周日赖床,就没打扰。


    他们两个轻轻过去,许瑷达戴着耳机,闭着眼睛,盘腿坐在户外沙发上。


    梁思宇还在观察,科恩已经啪一下拍上她肩膀:“MORNING!”


    许瑷达惊得一缩脖子,睁眼跳起来,科恩已经溜到梁思宇背后了。


    “别生气!”他迅速冲上了楼梯,“这只是个友好的招呼。”


    “好了好了。”梁思宇看着这出闹剧,也只能抱住女朋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吓着了?怎么突然早起了?”


    隔着他宽厚肩膀,许瑷达都看不到那个捣乱分子跑哪里去了,她气得不轻:“你们毁了我的完美早晨!”


    那篇综述论文提到过,阳光和冥想有助于安抚过度警觉的神经系统,所以她才专门一大早来花园冥想。


    梁思宇心头一动,摘下她右侧的耳机戴上,里面传来柔和的引导语,“请从头到脚,再次扫描你的身体……”


    “我们一起吧?”他整个人贴了上去,把下巴搁上了她的头顶。


    他听过几次讲座,不少神外医生都提到,术前他们会进行正念训练,有利于降低焦虑。


    他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真该和她一起试试。


    “谁要和你一起?”她伸长手臂抢回耳机,用力推他,“满身臭汗,快去洗澡。”


    可惜,推走了他,她还是觉得气氛不对了,再也静不下心来。


    算了,她干脆上了书房,打开谷歌学术,继续自己的资料检索。


    前两天她看过综述论文了,今天,她想找本合适的书。


    一般来说,书里会有更详细的案例描述,甚至会提供多案例对比。


    参考这些案例,她也能评估一下自己的躯体化症状是否和CPTSD有明确相关,是否常见,是否严重。


    不能太艰涩,不能太久远,很多陈旧理论只是构想,缺乏实证支持。


    作者得是本领域的知名学者,还必须有临床经验——Ned说过,医学实践和纯理论有很多差距。


    找到了,去年刚出版的一本,符合她的要求,而且书评口碑很不错。


    这种学术书籍,她其实更喜欢纸质阅读的体验,可是,那太容易被Ned发现了。


    她犹豫一下,在苹果的图书商店下单,几秒后,下载完成了,安静的浅蓝色封面上,一个抽象小人摇摇晃晃。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触,书页缓缓展开——


    作者有话说:特别提醒:


    正念对CPTSD的有效性问题。有研究认为,正念对CPTSD有效,但也有学者指出,CPTSD个体有身体创伤记忆,身体扫描等正念活动反而会让她们感到恶心、不适,甚至触发创伤和解离。


    再次强调,如遇相关问题,请寻求专业帮助。


    第49章


    许瑷达自认是个敏锐的读者, 能迅速穿透文字,理解作者意图,联想相关知识。可现在,她开始痛恨自己的这种能力。


    她用力按下home键, 那行文字在她眼前消失了, 可良好的记忆力仍然惯性地高亮着重点。


    “……人类往往擅长用期待式思考掩盖真相, 进行自我欺骗。”


    “……在亲密关系中被残忍伤害之后, 你怎么可能再一次向这段亲密关系屈服?”[注1]


    她不想承认自己也是庸俗众生的一员,自我欺骗的好手。


    前额叶还在喋喋不休, Ada, 作者明显是指遭遇家暴的儿童, 你不要过度反应, 继续啊, 第一章马上要读完了。


    去他的作者原意!她现在不关心作者原意!


    她冲出书房,按了电梯又后悔,下去撞上Ned和科恩怎么办?


    心慌意乱中,她打开了那扇小门。狭窄深长的楼梯,漆黑一片。


    她没开灯, 没上楼,一屁股坐在木制台阶上, 一股说不清的委屈不甘, 就这样蛮横地冲破所有理智的防线,涌了上来。


    她恨他, 恨他选择了一个遥远的梦想和职业。


    上辈子,他去洛杉矶就罢了,又跑去杭州,“有个短期综艺”, 后来就变成了一直有项目,一直呆在那里。


    她要求自己“be positive”,要展现理解和支持。


    演员是个被动的职业,他没有办法决定开机时间。好莱坞对华裔男演员就是很不友好,他回到中国没有错。


    可是,她就是觉得委屈。如果他还留在实验室,他们根本不需要面对这种事业和爱情的冲突。这样,她就永远不会看到,自己原来被排在后面。


    看,她就是这么自欺欺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转行的问题。而是,她从梦中落回了人间,看见了爱情的局限。


    一个正常人,即使再爱另一个人,也免不了考虑自己比考虑恋人更多。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她自己也承认,如果杭州没有为她提供充足的科研经费、前沿的算力配置、跨学科的合作平台支持,她也不会去——她可不是那种为了爱情会丢了脑子的人。


    她能理解,她能……她反复劝说自己,但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她想要理直气壮地双标一次,要求他为她留下来,却从来不敢暴露自己原来这么任性。


    理性和情感,过去和现在,扭打纠缠在一起,她的胸口成了一片战场,没有什么能够幸存。


    这就是她,一个分裂的、可悲的、躲在楼梯间里不上不下的人。


    哭泣渐止,呼吸终于勉强平顺,只剩下一点不规则的、深深浅浅的抽气


    她返回了书房,幸好这里还有个半卫,能洗个脸。


    她拧了条冷毛巾敷眼睛,几分钟后又去换了一次,可是,眼睛怎么还那么红,她要是说自己过敏了,他能信吗?


    许瑷达轻手轻脚推开卧室的门,却发现梁思宇没在楼下,而是正书桌边写论文。


    他回头看她一眼:“这么早……饿了?”那中间的停顿,让她呼吸暂停了半拍。


    她垂下了头:“突然想洗个澡。”


    她不想看他的反应,匆匆躲进浴室,热气氤氲,哭过的眼睛有点涩。


    她出来时,他已经关了电脑,坐在床头。


    “眼睛是不是不舒服?幸好冰箱里还有点人工泪液,我拿了一支上来,来吧,滴一点。”


    她懵懵地躺下,他动作轻巧,两滴透明的药水掉了下来,凉丝丝地沁润了一切。


    接着,一条裹着冰袋的毛巾敷了上来。


    过了十来分钟,她取下冰袋:“好冷,冰死了,冰得我脑仁疼!”


    她眯着眼睛控诉,语气比平时要夸张得多,“你这是谋杀。”


    “那你就是诬陷。”


    他接过了冰袋,轻弹一下她脑门,但眼底并没有往常的轻快笑意。


    “相信我,再敷五分钟,我就被冻到失去语言能力了。”她还在喋喋不休。


    “Babe,我相信循证医学,不相信夸大其辞。”


    他把冰袋放到床头柜上,顺手关灯,“躺会儿吧,午饭时我再叫你。”


    她这才意识到,厚厚的遮光窗帘是拉上的,屋里只亮着床头那盏小灯,所以她才觉得一点都不刺眼。


    她摸了摸身侧的长条抱枕,又突然一转身,投入他怀里:“Ned。”


    “我在,我在。”他环抱住她。


    她深深吸口气,嗯,还是那种松林里的清冽味道,松针、泥土和青草。


    她好像做了个梦,她踩在厚厚的松针上,泥土柔软芬芳,小径上是她不认识的野花,远处有鸟鸣声。


    有个熟悉的声音说,“前面是苹果园,我们一般走到那里再回家。”


    回家吗?这是回家的路吗?她有点迟疑。


    厨师准备的午饭是番茄冷汤,配了简单的西班牙土豆蛋饼,一小盘曼切戈奶酪和坚果。


    他让厨师多加了些杏仁,把餐盘端回了房间。杏仁含镁量不错,她最近是该补充点,有利于平复神经系统。


    当然,最好还是她能去线下咨询。不过,慢慢来吧,不能急,不能给她压力,倒是可以用营养补剂作为替代性支持,鱼油、VD、甘氨酸镁、B族维生素等等。


    “Ada,醒醒。”他轻轻叫醒了她。


    许瑷达吃了几口才反应过来:“啊,科恩一个人在楼下吃午饭吗?”


    “不是啊。”梁思宇笑了,“餐厅那张肖像画女士陪着他呢。”


    许瑷达差点又呛到:“Ned,讲冷笑话之前,先预告一下好吗?”


    他收回准备拍背的手:“Babe,我确认你把食物咽下去了才说的,不然你又要告我谋杀了。”


    她瞪他一眼,因情绪还是有些低落,懒得再说,只低头专心吃饭。


    番茄冷汤清清爽爽,里面的蟹肉也鲜甜,她不由多吃了几口。


    再来几口汤,酸甜的味道激活了味蕾,胃口似乎也松开了。


    他切了一块土豆蛋饼给她,她咬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好吃,口感好绵密。”


    他又递上一颗杏仁:“来,再吃口杏仁,特别搭配。”


    吃完午饭,他把餐盘送下楼,回来问道:“去阁楼晒晒太阳?”


    既然上午已经睡过,他就不想让她再午睡,白天睡多了,晚上不易入眠。


    她摇了摇头,拍拍沙发,示意他过来。


    他挤进了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手臂微一用力,把她抱到自己膝上。


    “Ned,”她靠在他肩头,声音飘渺得像从梦里传来,“你说,爱是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确定。”他轻轻蹭着她的侧脸,“不过,里尔克曾经写过,去爱一个人,也许是我们所有任务中最艰难的一件。”[注2]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更柔更暖:“所以,不要一个人想它。我们一起好吗?”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晚上睡不着,把我推醒。也许我也做不了什么,但我不想在无知中沉睡。我们可以一起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哪怕只是那样。”


    他的胸口变得潮湿而温暖,他低头去吻她的眼睛,她的睫毛,她湿润的脸颊,和她咸涩的世界。


    他抱着她站起来,轻轻摇晃着她,稳稳地走向浴室。


    她洗完脸,控诉道:“你刚才在哄小孩吗?怎么还摇啊摇的!”


    他把她按在沙发上:“女士,你又在蓄意诬陷,再这样下去,我可得……”


    他拖长了声音,她瞪他:“你怎么样?找你的律师?”


    他摇头:“不,做点法律允许我对成年女朋友做的事情。”


    她一下窘迫地红了脸。


    “当然,还是需要她同意,我才不算违法。请问,她同意吗?”


    她气得锤他:“不同意!不仅今天不同意……”


    她后面的话被一个吻堵住了,那是一个干净的吻,让她想起加州的太阳和草坪。


    下午,他们去了西村散心。


    高大的悬铃木投下绿意,暗红的砖石小路上,零星三两只鸽子,扑棱几下,带起一点夏日的微风。


    许瑷达随手推开一家小店,橱窗的绿植让她以为这是个花店,进去才发现,这是个小小的复古杂货铺。


    家居小摆件、黑胶老唱片、复古配饰,各种小玩意错落有致。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货架,驻留在一个绚烂的花瓶上。器型像一个大贝壳,下半部分是通透的钴蓝色,但瓶口附近过渡成了明亮的柠檬黄和橙红。


    “Ned,这个好漂亮。”许瑷达看了几眼,转身去找梁思宇。


    这花瓶让她想起了CC,她向来喜欢大胆的色彩。


    梁思宇的目光则落在旁边的乳白色花瓶上,威尼斯的穆拉诺玻璃工艺,但模仿中国瓷器,很有意思。


    听到她的呼唤,他回过神来。


    “你喜欢这个?”他轻轻拿起那个贝壳型花瓶,仔细观看。


    “应该也是穆拉诺玻璃,看这里的气泡装饰,还有不同层的颜色,很不错。”只是,这个配色?不像她喜欢的风格啊。


    “是吗?”她不太懂这些,只是觉得这颜色和CC很配,“你觉得送给CC怎么样?合适吗?”


    梁思宇愣了一下,露出一个笑:“再合适不过了。CC最喜欢马蒂斯,这个风格,绝对会让她爱不释手。”


    她正要拿起这花瓶去找店主结账,他却轻轻拦了一下:“不急,我们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你喜欢的?”


    他内心微微叹息,突然意识到,她似乎是个天生的“极简主义者”,他几乎没见过她买这些小玩意。


    当然,她完全不是出于节省,比如,她喜欢徒步,经常买各种冲锋衣,电子产品也全是最新款。


    许瑷达微微顿住了,她听了劝,在店里绕了一圈:“好像看看是挺开心的,但也没什么想买回去的。”


    这是真心话,这些小玩意是挺可爱,但买回去也不过放着落灰。可这么说出来,莫名地,她又有点茫然。


    梁思宇刚才一直在仔细观察,他叹口气,把她拉回到玻璃矮柜前,问道:“你刚才喜欢哪个?印章戒指吗?木杆蘸水钢笔?”


    “都不是。”她摇摇头,对上他微蹙的眉,不好意思地承认,“其实是下面那个木制写字台。”


    梁思宇示意店主取出来看看,她却摇头,“不用了,买回去又不会用。”


    她是坚定的电子笔记党,买这个干什么。


    他却坚持:“先拿出来看看。”


    店主也对她微笑:“你也喜欢简奥斯汀吗?我有位朋友特别喜欢她,于是仿制了这个便携书写盒。”


    许瑷达没回答,她轻轻抽开侧面的抽屉,那里面居然还衬了细绒布,她摸上去,指尖一片柔软温润。


    晚上,他抱着她坐在书桌前,握着她的手,在一叠旧信纸上随手涂鸦。


    其实他能画几笔油画,但素描却没好好练习过,她又老在乱动,这画就从芍药变成了一团乱。


    她看着那乱七八糟的一团,忍不住笑起来:“Ned,我们完全是在浪费墨水。”


    “Babe,这是铁线蕨。”梁思宇厚着脸皮瞎扯,“而且,星期天的晚上,就是用来浪费的。”


    他还坚持留下两个人的签名,把那张涂鸦对折起来,塞进了书写盒的抽屉里。


    她看着他的侧脸,心跳加速。


    “Ned,”鬼使神差地,她贴紧他的耳畔,“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浪费时间。”


    她眼波流转,看看他,又看看书桌。


    梁思宇瞬间凝固,像只被困在琥珀里的小虫。


    她的手指划过他耳后:“怎么了?需要我出示ID,让你看看年龄?”


    “Naughty girl.” 他的呼吸骤然加重。


    琥珀融化了,松木的香气充满了她的肺腑——


    作者有话说:[注1]引用自《身体从未忘记:心理创伤疗愈中的大脑、心智和身体》。


    [注2]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第七封


    第50章


    周一清晨, 闹钟响了,许瑷达迷迷糊糊哼了一声,往梁思宇怀里蹭。


    她眼皮沉得睁不开,全身都酸, 不想上班, 不想起床, 只想再睡个回笼觉。


    “睡吧。”梁思宇亲亲她的脸颊, 把侧睡抱枕塞进她怀里。


    现在算法已经挺稳定了,他和科恩去也差不多, 就让她休息一天吧。


    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哼唧, 继续睡了下去。


    他轻吻她的发丝, 把被子拉好, 设置了十点半的闹钟, 下楼后先交代厨师帮她准备brunch,才取过自己的早餐。


    科恩咽下最后一口咖啡,询问道:“Ada不舒服?”


    梁思宇摸摸鼻子:“有一点,今天我们去就行。”


    科恩看着好友的表情,内心翻个白眼。


    天, 他真不想猜到发生了什么,但Ned和之前完全“两模两样”, Ada要真的身体不适, 他绝不是这个样子。


    下午实验结束,科恩搭上丹尼的肩膀, 约他一起晚饭。


    他跟梁思宇告别:“我晚点回去,帮我问Ada好。”


    他可不想被两个好朋友秀一脸。


    可惜,许瑷达倒是盼着他回来,她本来想三个人一起商量下后续研究计划的, 不过,先探探梁思宇的想法也好。


    吃过晚饭,她主动提议:“Ned,我们商量一下新学期的计划吧?”


    梁思宇倒来两杯冰椰子水,坐到她对面。


    许瑷达开门见山:“下学期,我们可以把硬件换成sEMG,数据精度更高。这方面我会和科恩再确认一下。”


    “至于药物影响,我想先做阿得拉,参与者招募更容易。你怎么想?”


    梁思宇却对曲唑酮更感兴趣。


    这种药物既有助眠作用,又有镇痛功能,还能改善情绪,在截肢患者中使用率更高,明显更具有研究价值。


    他再次感到一丝异样,她好像,真的有点着急。上学期,她流感没好全,就急着要补数据。


    他了解她的科研品味,她肯定能看出曲唑酮更有研究意义,只是为了求快,她才想选阿得拉。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不是那种图一时虚名、短暂浮利的人。


    “Ada,”他犹豫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我总感觉,你今年好像有点着急,你在担心什么?”


    “或者,是我感觉错了?不管怎么样,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许瑷达心情复杂,他向来细心,又了解她的喜好,总能在细枝末节上察觉些什么。幸好,他绝不会想到重生这么离谱的真相。


    她嘴角微微一动,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倒也不单单是为了“快速出成果”,而是有其他考量,这甚至是她上辈子都没有用过的方法。


    她干脆地承认:“是,阿得拉的研究价值确实不如曲唑酮。但是,我想顺带验证一个新算法,从根源上解决数据稀缺性的问题。”


    “你是想同时完成一篇方法学论文?用这个数据集来做验证?”


    梁思宇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想一石二鸟,用一个数据集完成双重目的,发表两篇不同性质的论文。


    不过,他也有不解之处:“等等,让我想想,RNN的迁移学习在其他药物上并不一定适应吧?这个算法不具有普适性吧?方法创新在哪里?”


    许瑷达摇摇头:“不是你想的这种,是一种更激进的方法改进。我是想用GANs(对抗网络)训练一个肌电数据的生成器。”


    她放慢语速,“我想证明,少量真实数据加大量生成数据,就能训练出有效的算法。”


    “什么?!”梁思宇目瞪口呆。


    他花了十几秒钟来消化这句话,眉头慢慢皱紧。


    不,这不是激进,这简直是颠覆。照他看来,这完全不符合实证研究的基本原则。


    许瑷达试着解释,GANs(对抗网络)需要训练两个互为对手的AI模型。


    一种是生成器,基于普通的sEMG信号生成受阿得拉影响的信号,一种是判别器,来分辨这个信号到底是伪造器生成的还是真实信号。


    两个模型互相攻防,迭代多次后,生成器产生的数据达到“以假乱真”的水平——判别器很难鉴定其真伪。


    这时候,就可以用少量真实数据加大量生成数据来训练算法,从根源上解决特殊参与者训练数据不足、数据收集困难的问题。


    “思路上我明白了,”梁思宇非常犹豫,“可是,这有点像一种数字游戏。”


    “用虚拟生成数据来训练运动控制算法?怎么确保它们和真实数据一致?”


    他点破自己的担忧:“判别器不能分辨,也许不是虚拟数据足够仿真,而是你的判别器不够聪明呢?”


    许瑷达点头:“所以,我们还是要招募阿得拉的使用者,收集真实数据。你就当我的GANs算法在搭便车,做不出来也没损失,对不对?”


    “到时候,如果用它生成的虚拟数据和真实数据训练出来的算法一样好,你是不是可以承认,我的方法是有效的?”


    梁思宇叹了口气,听她这意思,是准备私下完成,才向导师汇报,可见她自己也知道成功率不高。


    这是刚发表一年的新算法,万一算法本身有问题呢?况且,她完成了算法,也得投稿啊,审稿人那一关呢?他觉得这个做法真的很冒险。


    他劝道:“Ada,你也得想想投稿的问题,审稿人恐怕会觉得这方法不够严谨。起码,医学期刊上,据我所知,没有人会接受虚拟数据。”


    她有些不舒服,微微提高了音量:“那是你们既傲慢,又无知,不肯看看其他领域的进步。”


    她怎么这么倔呢?他扶着额头:“你就准备这么回复审稿人?”


    “行了行了,我就私下说说。”她也承认自己不过是逞口舌之快。


    其实她不准备投医学期刊,这个适合nature、PNAS这种综合型期刊。不过,涉及药物和医学,还是可能遇到医学方向的审稿人。


    她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笑了,像只小狐狸。她干脆绕过餐桌,坐到他膝上。


    “Ned,你来想想怎么应付审稿人,好不好?”她抱住他脖子,轻轻摇晃。


    “你想得美!”梁思宇无奈地扶住她的腰,让她坐更稳。这个小坏蛋,老喜欢把这种解释类的写作任务扔给他。


    他点一下她眉心,“还审稿人呢?先想想怎么说服布鲁克教授吧。”


    “可行性啊。”她理直气壮地说,“阿得拉的参与者容易找,干净的曲唑酮对照组可不容易吧?”


    基于科研伦理,他们显然不可能为了研究运动控制算法,让健康人服用曲唑酮。


    “怎么没有对照组?”梁思宇笑着摇头,“因为原发性失眠而服用曲唑酮的患者,很干净的药物效应。”


    她愣了一下,啊,有对照组吗?


    她戳一下他肩膀:“那,那你怎么不早说啊?”


    他摇摇头:“你不是在写阿得拉的算法吗?我哪能想到,你还想无中生有,一举两得,把曲唑酮的问题也一起解决掉。”


    “什么无中生有?我这是数据科学!”她瞪他一眼,不过又陷入沉默。


    如果有办法研究曲唑酮,布鲁克教授肯定不会随便接受“做阿得拉速度更快”这种理由。


    她叹口气,准备问问原发性失眠患者是否容易招募,但瞥到梁思宇的眼神,一下福至心灵。


    她再次抱紧他的脖子,靠到他耳边:“Ned,Ned,如果我想做阿得拉,还有什么好理由?你一定知道什么,快点告诉我!”


    “好了好了。”他躲了一下,喉结滚动。


    “原发性失眠患者很难招募。需要一个复杂的筛选流程,说不定100个报名者里,只有5个符合。”


    这也是他没主动和她讨论新计划的原因,他也一直在思考,有没有更好的方案。


    他叹口气,下定了决心:“既然你想快点,顺带检验新算法,那我们就做阿得拉。”


    “至于曲唑酮,不如直接招募服用曲唑酮的截肢患者。反正都是慢慢凑人数,不如一步到位,直接研究目标人群。”


    她凑上去亲他一口:“你放心,只要GANs成功,曲唑酮那边,我们只需要很小的样本,GANs就可以模仿他们生成数据,你完全不用再愁样本量的问题。”


    “我对此谨慎乐观。”他调侃道,“说不定等审稿人第一次拒稿的时候,我们能凑够患者的人数。”


    讨厌,干嘛预设他们会被拒稿啊?许瑷达轻推他肩膀。虽然她也知道,这个方法是很激进,恐怕投稿起来不会很顺利。


    他也意识到这话不太好,敲了三下桌子,小声说了句“knock the wood”。


    她笑了:“你们医学生怎么总有这种玄学小仪式?你的科学精神呢?”


    梁思宇正要调侃回去,但,“哐”地一声,科恩推门进来了。


    许瑷达瞬间跳起来,天啊,好社死,她刚才是不是像只考拉,挂在Ned身上。


    科恩也没想到,自己还是没躲开。


    他实在忍不住吐槽道:“你们两个,再这样下去,我就去论坛匿名爆料!”


    许瑷达本来脸色微红,但听他这么一句,不由反击:“那我就黑掉你的帖子!”


    几乎完全同步,梁思宇也说:“小心Ada黑掉你的帖子。”


    他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科恩没想到自己十秒钟内经历两次“狗粮暴击”,干脆转身走向楼梯,连电梯都忘了。


    那两个人还在爆笑,有什么好笑的?简直是噪音污染!


    “科恩,等等,我们聊聊后续研究计划吧!”梁思宇忍住笑,大声叫他回来。


    后续研究计划?他俩那是聊研究的样子吗?他又没瞎。


    科恩头也不回:“我没什么意见,你们继续好好聊研究吧!”


    餐厅里,两人面面相觑,不禁又笑了。


    好友的脚步已经远去,梁思宇看着眉目含笑的女孩,不由弯腰在她侧脸落下一个吻:“Naughty girl.”


    许瑷达脸庞窜上一股热气,胸口又有烟花炸开。


    可恶,他昨晚哑着嗓子,在书桌边这么叫她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他却一把揽住她,几乎是推着她上了电梯,穿过走廊,回到房间。


    他一边开门,一边一本正经地问:“May I?”——那姿态,好像他在毕业舞会上邀请她来一支华尔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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