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41.  第四十一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一天     ……

    六月份是乌迩最热的时候, 太阳挂在天上,炙烤着大地,草叶子都蔫了吧唧的。

    风也是热风, 在外面待一会儿就口干舌燥的。

    空旷的大地支起了一个大帐篷,一群女人聚在这里给山芋土豆削皮。

    玛吉婆婆坐在最前面,她虽然眼睛不好使了,但这么多年手上的功夫还在, 削的最快最好。

    帐篷里一共十几个妇人, 都是容姝喊过来帮忙的。

    因为住着离王庭近的一共那么多户, 这些人家中多少都带点军功, 乌迩人性情豪爽, 女子也不例外, 说干就干, 绝不含糊。

    容姝要压红薯粉, 土豆粉, 今年各家多多少少都囤了一些,马上就收新的了,再者, 真做出了粉条,多样吃的不说,没准还能卖呢。

    压粉条要用淀粉, 容姝做过藕粉,而做淀粉的步骤和藕粉差不多, 第一步就是削皮。

    削皮的同时顺便把坑坑洼洼,要发芽的地方削掉,削好的土豆红薯分别放进木盆清洗干净,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乌迩长出的红薯是橙红色的, 土豆颜色淡黄,把圆溜溜或是长条条的红薯土豆球切碎剁碎,反正是越碎越好。

    剁碎的红薯颜色会变淡,往盆里加入山泉水稀释,然后用细纱布把红薯渣滓滤掉,容姝觉得粉条要细腻好吃,淀粉得细,所以滤布用的细棉布,裁成四方状,然后四面都绑上木棍,上面用绳子掉着。

    一人往滤布里舀水,一人晃着滤布,下面接个木桶,一只桶装满就换另一只桶。

    木桶里的水已经没有渣滓了,但看上去仍然有些浑浊,一个妇人来问容姝,“王妃,这个光放着就行了?”

    容姝道:“找个阴凉地方,放一夜就差不多了。”

    妇人心里揣揣的,红薯和土豆是正经粮食,要不是王妃给乌迩带来各种种子,他绝不可能把红薯土豆剁碎,弄成这么一桶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容姝笑了笑,又道:“这和点豆花差不多的,对了,红薯渣能给牲畜吃,千万别扔了。”

    大约是被容姝的笑容感染了,妇人也跟着笑了笑,“王妃今日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王妃不会骗人,上回的豆花多好吃,今年多种了不少豆子呢,等秋收做豆腐,和豆浆。

    容姝点点头,让金庭玉阶拎着属于她们的两桶淀粉水回王帐了。

    说来也奇怪,这都六月了,又没下几次雨,但耶律加央总说帐篷修不好,要不是没皮毛,要不是没木头。

    晚上回去,耶律加央比她回来的还晚,容姝已经收拾好上床了,她清清嗓子,“我箱子里还有几块皮毛……”

    耶律加央正脱衣服呢,他三下两下就把上衣脱了,“你是说帐篷的事?那你不用想了。”

    容姝:“……嗯?”

    耶律加央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前两天不还给你搭了个帐篷做红薯粉,帐篷什么时候都能搭,皮毛木头也不缺。”

    容姝能猜到,但听耶律加央亲口承认,还是免不了生气,这人怎么这样。“你有木头有皮毛为什么不给我搭帐篷!”

    透过屏风,可以看见耶律加央的影子。

    耶律加央动作停住,容姝恍惚记起,这个年轻的王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

    年轻的身体清瘦却结实,腰看着极窄,容姝莫名有些心虚,她又看了两眼,然后把目光移开。

    影子轻动了一下,“你还不明白吗,不给你搭是因为不想你搬出去,容姝,乌迩的男子都会搭帐篷,但不会给你搭,你就别想着搬出去了。”

    狼窝是那么好进的吗。

    他的王妃住进王帐,让人看见她又搬出去了,像话吗。

    容姝身上就披了条毯子,昼夜温差大,一条薄毯也够用了,她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说好的,天晴了就搬出去,什么叫做别想着搬出去了。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们乌迩男子就是这样的吗?”

    耶律加央用干巾蘸水把身上擦了擦,“容姝,我不吃激将法这一套。”

    “我们乌迩男子,绝不会让妻子住另一间帐篷,我知道,远嫁和亲非你本意,可事情已成定局,你是乌迩的王妃,是我耶律加央的妻子。”

    耶律加央把灯吹了,这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容姝扭过头,语气带了生硬,“什么妻子,我们拜过堂吗,单靠一纸婚书就成你妻子了吗,我们,顶多算是东家和租客。”

    夜色如墨,耶律加央按了按眉心,从前他做了错事,幸好为时不晚还能补救,他以为容姝也是喜欢他的,最起码有一些喜欢。

    原来只是东家和租客。

    他给容姝地方住,容姝给他饭吃。

    耶律加央可不是柔弱无害的绵羊,“东家,那我的租金可不便宜,你要是想搬出去,帐篷自己搭,自己伐木,晒木头,自己打猎,收拾皮毛,我看十年后能搬出去。”

    等十年后,孩子都满地跑了。

    容姝气急:“你!”

    她倒也不是真想搬出去,不然根本不会住进来。

    就是耶律加央太坏了,帐篷没准就是他故意弄坏的。

    “我先睡了,明早还要压粉条呢,”容姝把毯子蒙头上,明天耶律加央休想吃酸辣粉和土豆粉。

    次日一早,耶律加央已经走了,容姝穿上鞋,先去看土豆粉红薯粉沉淀成什么样子。

    桶里的水能看出分了两层,上面一层虽然还有些浑浊,但比昨天颜色清亮多了,下面一层乳白泛着点淡黄。

    容姝拍了拍脸,把桶放在一边,去梳洗吃饭。

    吃过饭,就见乌音珠带着好几个妇人过来,“嫂子,桶里的水颜色变啦!”

    才一晚上的功夫,水就变了样儿,她们更加坚信容姝教的法子是对的。

    容姝道:“把上面一层水倒出来,下层的淀粉留用,金庭玉阶,烧些热水。”

    冲藕粉要用热水,冲淀粉也得用热水。

    一桶水沉淀了三分之一桶的淀粉,容姝想起曾经做藕粉,十几斤的藕才弄一斤藕粉,深深觉得乌迩的红薯土豆含粉量高。

    淀粉留一半晒成干粉,炒肉做菜的时候能让肉更嫩,也能勾芡。

    剩下的容姝先取了小部分,用热水兑着调成稀糊。

    白色的粉冲进热水就成了粘稠的糊,颜色也变成了透明状,再加粉和水,粉团越来越大。

    容姝把握不好软硬的度,只能慢慢试,粉团揉光滑放进竹漏里,太硬的话压不动,太稀了会自己流下去。

    等终于把握好那个度,所有人都围在容姝身边,看她漏粉,竹漏的小孔还没筷子尖大,浅灰色细长的粉条落进盆里,乌音珠发出一声惊呼。

    “嫂子!出粉了出粉了!这样能吃吗!”

    容姝道:“煮了才能吃,一会儿就煮,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乌音珠:“吃得惯吃得惯!”

    她啥都吃的惯,她最好养活了。

    容姝压好粉之后就把工具留给她们了,只要找对了方法,工具能做一堆出来。

    粉条泡在水里,红薯粉颜色深,土豆粉倒是白白胖胖的。

    容姝道:“这个晾干了能存好久,竹漏筛子的孔不一样,漏出来的粉就不一样。有圆的扁的宽的,吃起来口感也不同。”

    细粉丝做的酸辣粉,圆滚滚的土豆粉,还有麻酱宽粉,苕粉,只不过乌迩没有水稻,不然还能做米粉。

    剩下的淀粉放到簸箕里晒干,这种晴天,半日就够了。

    回到王帐,容姝把木桶放灶台上,以前东北有道菜猪肉炖粉条,那个粉条又软又糯,经过肉汤的炖煮变得黏黏糊糊,拌着米饭吃别提多好吃了。

    没有猪肉,所以容姝打算做酸辣粉,半份土豆粉半份红薯粉,汤却不是吊的高汤,不是所有吃的都能适应牛肉和羊肉的味道。

    汤底是容姝自己调的。

    醋,香料,辣椒油,芝麻,花生碎,炸豆子,完完全全的酸辣的口感。

    容姝怕乌音珠吃不了太辣的,提前问她要不要少放辣椒油。

    乌音珠道:“放吧,要是太辣了我可以喝奶喝水!”

    得了,辣也不怕。

    粉丝在锅里煮着,颜色愈加清透,乌音珠眼巴巴看着,终于粉丝煮熟了,容姝给她盛了一碗。

    汤底颜色很深,光端着就能闻到呛鼻的辣味,有几根土豆粉情不自禁地冒了出来,上面挂着几滴红油和芝麻粒。

    草原人爱吃肉,几乎顿顿不离,这样吃素的粉,还是头一次,乌音珠等容姝也坐过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她挑了一筷子粉,结果太滑了,一根都没夹起来。

    乌音珠眨眨眼,“嫂子,这个怎么弹弹的,跟面不一样。”

    容姝道:“这个得使劲夹,要不然挑起来放勺子里,不过吃起来最爽的是嗦粉!”

    嗦粉,她都一年多没嗦粉了。

    乌音珠有些疑惑,“嗦粉?”

    ——————

    耶律加央回来的时候听见王帐里有吸气声,他皱着眉把毛毡帘掀开,看见乌音珠吃的满嘴是油,她张着嘴,吸了两口气,然后又挑了好几根粉,一口嗦到嘴里。

    辣椒油混着醋味,辣的乌音珠鼻尖冒汗,太好吃了,也太爽了,根本停不下来。

    容姝擦了擦头上的汗,抬头看了眼耶律加央,然后又把头低了下去。

    耶律加央不是说,他的租金贵,那她就多攒攒,争取一天攒够了。

    乌音珠灌了一大口牛奶,牛奶解辣,一下子就不辣了,“哥,你回来了啊。”

    耶律加央道:“我都回来半天了,你才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的帐篷。”

    乌音珠道:“你怎么说话的,咱们亲兄妹,还分你的我的,你说是吧嫂子!”

    42.  第四十二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二天   她为……

    耶律加央觉得乌音珠这个人很可笑, 做错了事几天不敢露头,没事还天天往王帐跑,记吃不记打。

    耶律加央道:“你的嫂子是我的妻子, 怎么能一样,吃完赶紧走。”

    乌音珠嗦粉的动作顿住,臭男人就是和女孩子不一样,本来她和嫂子嗦粉嗦的好好的, 耶律加央一进来, 就想赶她走, 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有耶律加央脾气这么臭的哥哥。

    乌音珠对着容姝控诉道:“嫂子, 他赶我走!”

    容姝还来不及说话, 耶律加央就白了一眼乌音珠道:“算了算了, 哼哼唧唧的, 现在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你嫂子让你吃你就吃, 没你嫂子的话,我哪儿敢赶你走。”

    容姝想反驳,可乌音珠眉开眼笑, “那是,嫂子,我还要吃一碗!这回我自己煮。”

    耶律加央问:“我能不能也吃一碗?”

    昨晚两人算是吵架, 这句话是耶律加央自己找的台阶和自我以为的让步。

    倘若容姝不让他吃,他就厚着脸皮再问一遍, 反正他不怕丢人。

    容姝道:“王有乌迩,还在乎一碗酸辣粉吃。”

    耶律加央道:“那可不,我能吃吗。”

    乌音珠去煮粉,饭桌上就容姝他们两个, 耶律加央弯腰低头,“别气了,昨天晚上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但我是因为喜欢你。”

    “可能卑鄙无耻了点,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容姝耳朵一热,她抬起头,耶律加央正盯着他,执拗地要个答复。

    夫妻夫妻,他们从一开始就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若是从来不见,耶律加央可以放着容姝做名义上的王妃。

    可是他见到了容姝,喜欢上了她。

    狼遇见喜欢的东西都是圈进自己的地盘。

    容姝张张嘴,刚要说话,乌音珠就端着碗过来,“好香好辣啊,我又多加了醋,刚才的不够酸……哥,你这么看着嫂子干什么。”

    耶律加央想,他若是有一天死了,一定是被乌音珠气死的,怎么这么气人。

    “你嫂子让我吃我才吃。”

    乌音珠啧了两声,阴阳怪气道:“现在怪听话的,以前也没见你少吃呀。”

    容姝抿唇笑了一下,“粉条就在盆里,想吃多少煮多少,你尝尝味道怎么样,看看能不能拿去卖。”

    容姝做粉条一是为了自己吃,过个嘴瘾,二是为了把乌迩用不完的土豆红薯用掉,以后有白菜萝卜,肯定会剩土豆红薯出来,其三就是为了卖,大楚有土豆红薯,粉条应该也有。

    但乌迩的林地日照足,红薯土豆更面更糯,淀粉含量高,漏出来的粉条也比别的地方的粉条黏糯好吃,而且干粉条方便运输,要是能卖肯定能赚不少钱。

    耶律加央得了许可,自顾自去煮了一碗,他能吃辣,煮完粉条又多加了勺辣椒油。

    “闻着就香,吃起来肯定也好吃。”

    容姝:“辣了就喝牛奶,这个解辣。”

    耶律加央有些不屑,他怎么会怕辣,结果一入口,就是又酸又辣又麻,粉条裹着辣油,辣的舌尖嘴唇火热热的。

    这和火锅的辣不一样,和菜里的辣也不一样,就是浓浓的酸辣味,想放下筷子又舍不得,直直吃了一额头的汗。

    粉条和面不一样,红薯粉更软更弹牙一些,还有点黏,土豆粉圆滚滚的,没有黏糯的口感,不过两个吃起来都是极新奇好吃的。

    对乌迩人来说红薯土豆要么煮要么烤,还从没有这么新奇的吃法。

    和面一样,细细长长,好吃。

    耶律加央道:“这个好吃,就是怕全自己吃了,留不出卖的来。得等秋收新的山芋土豆下来。”

    耶律加央煮了一大碗,他一边吃一边喝牛奶,如果真能卖出去,乌迩就能多一笔钱,各家各户也能多样吃食。

    有了钱就能做别的事,火锅底料,牛羊肉,如今又有了粉条。

    容姝是乌迩的王妃,是大楚送来的宝藏。

    自从容姝把漏粉的法子教了出去,各家各户就开始把年前存的红薯土豆制成粉条。

    十斤红薯差不多能出三四斤的粉条,淀粉又能做菜炸肉,漏粉剩下的红薯渣滓可以喂羊喂牛,真真是好东西。

    耶律加央以为要等到新的红薯土豆下来才能做粉卖到大楚去,然而各家各户做粉晒粉条,却没有吃,而是称重捆好,准备下次商队出发的时候一起运到大楚去。

    一家出十斤干粉条,乌迩有几万户,这么多的粉条商队运不过去,只能先运一千斤探探路。

    一千斤粉条,如果卖不出去,就得原路运回来,如果卖的出去,那就是一大笔财富。

    六月是最热的时候,烈日灼烧着大地,烤的地面都干裂了。

    干粮,饮水,良驹,伏天送货比严冬还要艰难。

    冬日里还能喝点火锅底料,抵御风寒,夏日光着膀子都是热的,上身被晒成蜜色,汗珠从身上落下来,不一会儿又被烤干了。

    往年这个时候,商队已经回乌迩了,这是头一会儿,这个时节赶路。

    乌迩的汉子不怕苦不怕累,但是怕热,“还有多久能到啊,这天也太热了。”

    “出来十多天,一滴雨都没见着,越往南走越旱。”

    达娃擦了擦汗,“在阴凉处歇歇脚,再赶路。”

    抱怨归抱怨,赶起路来还是任劳任怨的。

    终于到了永州,心歇下来,又着急另一件事。

    卖粉。

    火锅底料和牛羊很快就清算账目,结清楚,张掌柜也热的不行,非要请商队的人吃茶。

    这年头还用不起冰,冰太贵了,就算张掌柜存了不少钱也用不起,顶多喝点凉茶,在井里冰个西瓜吃。

    茶水一送来,香醇解渴,顿时消了暑热。

    达娃心里有些紧张,事不过三,从前两次,都是他们吃着,引着掌柜签了文书。

    万万不能来第三次,故而,他开门见山地说了,“不知掌柜收不收粉条。”

    达娃打开袋子让掌柜的看,“就是这种红薯粉和土豆粉,掌柜可以先尝尝,然后再决定收不收。”

    如果张掌柜不收,他们走街串巷也得把粉条卖出去,带回去可太麻烦了。

    张掌柜定睛一看,是灰色的长条之物。看着硬硬的,却不知如何吃,“这是什么做的,怎么吃?”

    达娃瞳孔紧缩,“这是粉条,这袋子里是红薯做的,那袋子里是土豆做的。吃的话可以做成酸辣粉,还可以涮火锅吃。”

    原来永州没有粉条,达娃想明白了,红薯土豆本就是近年从异族新传过来的粮食,做饱腹之物。

    大楚吃法兴许多一些,蒸炒炖炸,不像乌迩一般只会煮着吃。

    所以,粉条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

    张掌柜弄明白了,“那晚上吃一吃,若是好吃,自然就收,凡是乌迩送来的东西,都是按照原来的分成,自然,我也会言明这出自长公主之手。”

    达娃点了点头,张掌柜笑笑,道:“有长公主,实属乌迩大楚两族百姓之幸啊。”

    于国而言,二十年不起战乱,于他而言,在长公主庇护下赚了不少银子,发家致富了不是。

    张掌柜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大人还不知道呢,自从说了是长公主做的火锅底料,来吃的人越来越多,更有不远千里,从盛京,江南来永州城,就为吃一顿火锅的人。”

    “就连冠军侯都来我们这个小店吃火锅,现在天热,客人依旧多。”张掌柜有些得意,不过功劳在谁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冠军侯停了几日,定了包间客栈,时而哭笑,真是怪哉。

    冠军侯达娃知道,大楚的大将军,许多乌迩的将士死于他手,如今两国和平歇战,这些事不提也罢。

    达娃点了点头,“以茶代酒,祝张掌柜生意兴隆。”

    达娃来的时候还带了酸辣粉和麻酱宽粉的做法,王妃说了,这两样吃食简单易做,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就当结善缘。

    粉条做出来,张掌柜大喜过望,当即在菜单上加了一道菜,一盘粉条一百文钱,开始点这道菜的人还少,后来越来越多,几乎成了桌桌必点,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达娃在永州留了两日,买了米面准备带回去,如今乌迩的日子越来越好,但还是没有精细粮食,米面还要从大楚买。

    他准备明日返程,当晚,客栈的门被敲响。

    达娃推开门,原以为是店小二,结果是个熟面孔,达娃拱了拱手,“徐将军。”

    徐景行垂下眼帘,眼中隐约有一丝伤感,这些日子他常日醉酒,不修边幅,稍显落拓,“我如今身上无一官半职,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

    原本都是女子细腻,能发现这种不是十分显而易见的情感,可达娃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竟然看见了。

    他心里不太对付,徐景行在这伤悲什么呢。

    没个一官半职还怕他什么。

    达娃:“你有事?”

    徐景行深吸一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移步小叙?”

    雅间里,徐景行给达娃倒了一杯茶,他苦笑道:“我是想问问长公主,近来可好。”

    “我同长公主一起长大,情同兄妹,去年送她出嫁,已有一年多未见,她还好吗。”

    达娃看了徐景行一眼,“晋阳公主如今已是乌迩王妃,王上与王妃琴瑟和鸣好得很,不过据我所知,大楚皇上是王妃亲弟,你这么说恐怕不太合适。”

    徐景行只听见了琴瑟和鸣四个字,他脸色蓦地变白,眼中隐隐有不可置信。

    他同容姝一起长大,在西北时,容姝就是个小姑娘,都是他护着。

    后来大将军不在了,他护送容姝回盛京,容姝被先皇太后认作女儿,长公主和护卫,云泥之别。

    天知道他为了军功,一步步往上爬,费了多少力,受过多少伤。

    终于,他成了冠军侯,一个年轻侯爷,战功赫赫,一个当朝公主,国色天香。

    谁都以为他会是驸马,连徐景行自己都这么以为的。

    那时候有许多人看容姝,那些世家子弟各个都喜欢容姝,只是云泥之别,不敢也不能染指。

    徐景行等着婚期,却等来了一纸降和书,

    先帝病逝,新帝年幼,大楚不敌乌迩,节节败退。

    大楚以皇室嫡公主和亲乌迩,保二十年不起战乱。

    他不是驸马。

    他是送亲大臣,亲自送自己喜欢的人出嫁。

    徐景行忘不了,更放不下,以至于见到面容和容姝相似的赵颜兮,那颗心就乱了。

    他知道赵颜兮不是阿姝,从见第一面就知道,她们的性子就不相同。

    于他而言,赵颜兮和玉佩,扇子一样,都是属于容姝的物件,可有可无。

    他认得清自己的心意。

    他要等容姝回来。

    但绝不是这样,从别人口中听见容姝和乌迩王琴瑟和鸣。

    达娃不起话多之人,但说起王上王妃就滔滔不绝起来,“徐公子大可放心,王上对王妃极好,过些年小王子出生,兴许王上会带王妃回大楚看看,大楚是王妃故乡,想来王妃也甚是思念家人。”

    徐景行脸色一变再变,“她可曾提起过我……”

    达娃状似沉思,过了一会儿,他道:“王妃提起过母亲,亲弟……别的人,我记性不好,忘了。”

    徐景行面色落寞,“知她过得好,我便放心了,这是她从前忘在我这里的玉佩,如今还给她。”

    这是曾经的订婚玉佩,后来大楚乌迩联姻,容姝就把这枚玉佩还给了他,他想吧玉佩给容姝,希望容姝能明白他的心意。

    达娃没收,他道:“忘了的东西想来应该不太重要。况且,这些私人物件,徐公子还是小心为好,万一传出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我也没法为你说话是不,徐公子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徐景行低下头,“那等再见时再还给她。”

    相去甚远,想见一面都难。

    什么时候才能起兵,把容姝接回来。

    达娃拍拍衣袖,他觉得怪膈应的,这个男人谈起王妃的神情跟王看王妃的神情一样,还兄妹之情,怕不是单相思吧。

    这破玩意带回去,啧,早知道收下,去当铺当了,还能买几斤肉吃。

    达娃觉得这人晦气,而且没有好心眼,第二天就领着商队回乌迩了,下回再来大楚,得带几千斤的粉条。

    而达娃走后,徐景行失魂落魄了好几日,他不能在永州待太久,只能回京。

    回到盛京,徐景行先回府上,他一脸胡子拉碴,一身疲惫,刚下马,怀里就扑进来一人。

    “徐大哥!”

    赵颜兮环住徐景行的腰,仰头看着他,她知道这个角度最像容姝,徐景行不会拒绝容姝。

    徐景行闭上眼,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把赵颜兮的手掰开,“你想要什么,告诉管家,以后你不用再来了。”

    容姝是容姝,赵颜兮是赵颜兮,他这样,容姝会不开心的。

    赵颜兮泪珠还挂在眼角,“徐大哥,我等了你好久,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每日都来这里等,看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就放心了。”

    “我可是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的。”

    徐景行目光晦涩,“如果非要说,你错在像她。”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府了。

    赵颜兮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她想不通,明明容姝还没回来,为什么容姝就把她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夺走。

    凭什么。

    只是一个火锅店就这样了,那她回来了,还有她赵颜兮的容身之地吗。

    她觉得容姝回来了,正在一点点地把她得到的东西拿回去。

    容姝远在乌迩,却威胁着她。

    容姝为什么不能待在乌迩,一辈子都别回来呢。

    为什么要想个火锅店,她为什么不死在乌迩。

    43.  第四十三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三天   王妃……

    赵颜兮被自己心里的念头惊到了, 她以前从没想过要容姝的命。

    她怎么会有这么阴暗的想法。

    可是心里的嫉妒又止不住,容姝还没回来就已经这样了,若她回来, 知道自己顶着这张脸做了那么多的事,盛京,甚至大楚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吗。

    容姝绝不能回来。

    赵颜兮深吸一口气,跌跌撞撞地回府, 直冲进平阳侯夫人的院子, “娘, 容姝要回来了!我一定会没命的……娘, 找人杀了容姝, 杀了容姝!”

    平阳侯夫人一脸震惊, 乌迩是游牧民族, 连西北的将士都不知道王庭在哪儿, 去哪儿杀容姝。

    平阳侯夫人安抚住女儿, “一个火锅店就给你急成这样,容姝是和亲公主,已经嫁给乌迩的王了, 就算回来也是乌迩的王妃,无论是徐公子还是别人,哪怕有什么心思也得歇了。”

    赵颜兮讷讷地喊了声娘。

    “况且, 残花败柳之身,哪怕日后大楚打败乌迩, 皇上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就不错了,朱颜一改,谁还会多看她一眼。”

    平阳侯夫人摸上女儿的脸,“我儿不必忧心, 徐公子还会找上来的。”

    ————

    商队回来已是七月初,暑热还没消散。

    帐篷不通风,容姝感觉日日都在蒸桑拿,偏早晚冷的厉害,冻的人牙直打颤。

    容姝想,要是有凉的吃就好了。

    冰糕,她想吃冰糕。

    乌音珠习惯了这种天气,不觉得多热,但知道容姝想吃冰,她倒有个主意,“嫂子,可以去云喀山采冰。”

    云喀山在大西北,常年积雪,远看洁白一片,十分好看,最重要的是山上有雪。

    冰糕冰糕,冰应该也行。

    当然,这种跑腿的事肯定是交给耶律加央,“嫂子都没要过什么的,要不是在乌迩,她在大楚皇宫想吃什么都能吃到,来了乌迩,什么都没有,现在只是要点冰罢了……”

    耶律加央笑了笑,“我有说过不给吗,要点冰而已,用得着说这么多吗。”

    乌音珠咳了咳,“那来去小心,早点回来,别把冰晒化了,取了冰交给我就行了。”

    “等你借花献佛?”耶律加央嗤了一声,“回去做梦吧。”

    取冰不是件难事,不过要多跑一段路罢了,在山脚下取冰,山上都是常年积雪,还有山泉流下,冰凉解暑不说,还干净。

    耶律加央寻了块厚冰,哪怕路上化了点回到乌迩也能用,山上太冷,不能久留,耶律加央抓紧时间赶回去。

    回去又是一个多时辰,快马加鞭,冰块也化了不少,他赶回王帐,“容姝,给你的冰。”

    冰块化了不少,一大块冰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一,一边走一边化,冰块还用背篓背着,耶律加央衣服都湿了,“我先去换个衣服,你要冰是做吃的吗,我能吃吗?”

    容姝看着那块棱角都被晒光滑的冰,点了点头,“能。”

    耶律加央:“那我去换衣服,有冰是凉快,回来一点都不热。”

    冰块在滴水,原来化了是这么的容易。

    容姝收拾好心思,去准备冰碗,乌迩不缺牛奶奶油,她想做冰淇淋和冰碗。

    冰淇淋是牛奶加糖,蜂蜜,隔着冰做成冰淇淋,不加一滴水。

    而冰沙则是牛奶加冰,冻成一个大冰块之后再用刀削成细沙,冰是绵绵的,全是奶味,上面撒点绵红豆葡萄干花生碎,一大碗吃下去,呼出来的气都是凉的。

    一块冰将将做了三个冰淇淋,三碗绵绵冰,耶律加央早就换好衣服了,就站在容姝不远处看他做冰。

    “闻着有奶味,挺香的。”

    容姝往冰淇淋上挤了朵奶油花,“你尝尝,就是奶味的,这碗给阿珠。”

    耶律加央皱着眉道:“阿猪?乌音珠?怎么叫这么怪。”

    “因为她管我叫阿姝,我叫她阿珠,这样亲切一点。”容姝让金庭把冰淇淋和冰碗给乌音珠送去,自己坐在贵妃塌上吃。

    多久没吃过凉的了,这也太舒服了,浑身上下冰凉凉的,好像所有毛孔都张开了,耶律加央道:“明天还给你带冰回来。”

    练兵回来之后跑一趟,也就多花一个时辰。

    晚上有冰的话,容姝睡的能安心点,他总是听见容姝夜里翻身。

    “吃了凉的好好睡一觉,”耶律加央伸手揉揉容姝的头。

    容姝点了点头,“下回要是带冰回来可以用棉被裹着,这样就不会化了。”

    以前卖冰糕的都是这么卖,推着车,用棉被裹着。

    “等田里的瓜果下来,咱们可以吃各种味道的冰碗,肯定特别好吃。”这都七月多了,再过一个多月,最早熟的葡萄,蜜瓜,甜瓜就能吃了。

    容姝冲耶律加央笑了笑,瓜果都是从山上挖的秧子,听照顾的人说,已经结果了,马上就能成熟。

    吃了冰,容姝睡了一个好觉,也梦见了许久未曾梦见的以前的事。

    她梦见,她和耶律加央有了孩子。

    那好像是来乌迩的第三年。

    耶律加央高兴地像个傻子。

    那种高兴怎么说,夹杂着喜悦,快乐,还有安心,耶律加央心想,有了孩子,容姝就不会回大楚了。

    没错,耶律加央一直担心容姝会回大楚,他冷了容姝一年,想有朝一日起战事,大楚乌迩交战,容姝依旧为完璧之身,那时就算回大楚也能嫁人。

    他一个人不好耽误姑娘家的终身大事,嫁给他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所以耶律加央不见容姝,也不招惹。

    可后来他喜欢上容姝了,耶律加央不想放容姝走。

    他总觉得容姝会走,哪怕两个人做过最亲密的事,他还是怕容姝走,有了孩子,耶律加央是最高兴的人。

    容姝不会走了,哪怕不是为了他,为了孩子也不会走。

    耶律加央兴冲冲地翻书,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阿姝,现在是二月,孩子出生在冬日,你说起什么名字好,他是男孩还是女孩,要是男孩我带他骑马射猎,要是女儿你就教她读书写字,弹琴画画。”

    初为人父,耶律加央既兴奋又担心,他对孩子有无上期许,“阿姝,我要做爹了。”

    耶律加央轻轻摸了摸容姝的肚子,惊奇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他要做爹了。

    容姝道:“我希望她是个女孩,是一个像乌音珠一样可爱的姑娘。”

    耶律加央:“……还是别像乌音珠了。”

    乌音珠像男孩子,而且乌音珠从小过的太苦了,他不想自己的女儿这样。

    容姝倒觉得乌音珠很好,是草原最好的姑娘。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是个男孩。

    只要是容姝的孩子耶律加央就高兴,男孩也好,这个孩子,是乌迩的小王子,承载了无数希望是,大楚皇室和乌迩皇族的血脉结合,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是乌迩下一代王。

    耶律加央给孩子起名为铮,耶律铮,希望孩子有铮铮铁骨。

    乌迩的男子,要铁骨铮铮。

    耶律铮长的很像容姝,骨相里又有乌迩人的特点。

    眉眼深邃,头发有些卷,每天容姝都给他扎小辫子,越是长大,容姝就觉得这孩子越眼熟。

    那是乌音珠护在怀里的孩子。

    乌迩大楚交战,大楚将士直击乌迩王庭,乌迩百姓死伤无数,乌音珠还有那个孩子,都死在了大楚将士的刀剑下。

    乌音珠至死护在怀里的孩子,是耶律铮。

    ——————

    容姝一瞬间惊醒。

    梦里一家三口的喜悦和刚刚意识到那是耶律铮心里的冰凉交织在一块,让心绞着,疼得厉害。

    耶律加央呢,他在哪儿,

    耶律加央坐在床边,“是不是做噩梦了,出了一头汗,手还这么凉。”

    容姝晃了神,好大一会儿才看清耶律加央,她点了点头,“梦见害怕的事了。”

    耶律加央道:“什么事怕成这样,有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容姝深吸一口气,“我梦见大楚的士兵打进来了,直捣王庭。耶律加央,如果真有一天两国开战,我希望赢得是乌迩。”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像《朱颜》这本书里一样,乌迩全族尽死,她随大军回大楚。

    原本她就对大楚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向着大楚。

    耶律加央心里有些诧异,容姝为什么会梦到这些,还想到两国交战。

    耶律加央不会让容姝担心的事发生,“放心,乌迩会赢。”

    和亲实属大楚的缓兵之计,二十年不起战乱说的容易,等到大楚小皇帝羽翼丰满,必然会起兵,耶律加央高兴的是,容姝向着他。

    容姝喜欢他,不然不会这么想,耶律加央握紧容姝的手,“阿姝,我会护着你,无论将来如何。”

    乌音珠唤容姝阿姝,他也唤阿姝。

    以后练兵要多加一个时辰,铁器,兵马,粮草要多备,缺一不可。

    耶律加央心里多了股劲儿,当初签降和书时大楚的小皇帝就不情不愿,容姝是他亲姐。

    容誉未尝不想接容姝回去。

    毕竟,如果乌音珠去和亲,耶律加央心里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耶律加央还不知道容誉心里的隐晦心思,更不知道他虎视眈眈,只以亲情论,如果是他,也不想容姝嫁到乌迩来。

    不过作为乌迩的王,骨子里是狼性,进了自己的地盘,休想出去。

    耶律加央欣喜于容姝的推心置腹,他还担心容姝一心想着大楚,会想回去。

    幸好。

    耶律加央把容姝抱进怀里,“有我在,别怕。”

    容姝把耶律加央推开,她最担心的就是他,梦境到底是真是假,她和原身有什么关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些梦。

    《朱颜》里有几句真话,倘若大楚铁骑踏平乌迩,乌音珠,孩子都死在大楚士兵的刀剑下,怎么会回大楚呢。

    又怎么会嫉妒赵颜兮,做尽恶毒的事,以至于一杯毒酒惨死。

    耶律加央当时在哪儿,是已经不在了吗。

    耶律加央被推开也不恼,又把容姝抱在怀里,“怎么了,好像我死了一样。”

    “呸呸呸,太不吉利了,别难过了,就是一个梦,不都说梦和现实是反着来的吗,怕什么。”耶律加央不会哄人,“别难过了,要不然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容姝擦了擦眼角,“谁稀罕打你,我饿了,要吃饭。”

    有了粉条自然是吃粉条,夏天不宜吃太热的,他们已经好一阵子没吃火锅了,现宰每天晚上吃葱油饼,大米绿豆粥,菠菜拌粉条。

    菜地里的菜长的茂密,长了一茬又一茬,菠菜粉条是一道清热解暑的凉菜,菠菜潮水,粉条煮熟,加上醋,辣椒油,蒜末,再淋上两勺麻酱,两勺花生碎,好吃还清热消暑。

    耶律加央也习惯了大楚的吃食,大饼卷菜,吃的可香了。

    “阿姝,马上就是秋收,尼玛说今年收成不错。”

    林地土好,都吃常年的落叶堆肥,今年种了青稞,花生,玉米,豆子,棉花,还有各种蔬菜瓜果,瓜果应该是熟的最快的,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甜味。

    就是老有野物飞鸟跃跃欲试,不过大毛二毛知道这是容姝的东西,总是在天边吗盘旋,一来二去,野物有贼心没贼胆,瓜果长得倒是极好。

    乌迩林地日照足,瓜果熟得快,糖分也高。

    是乌迩人记忆力少有的甜味。

    记忆里的一筷子尖的糖,一勺蜂蜜兑的水,甚至是青稞杆的甜味,似乎都没有瓜果香甜。

    田里熟的第一批瓜先送到了容姝这里,一只哈密瓜,七八个甜瓜,还有一个大西瓜,好几串葡萄。

    哈密瓜最大,表皮粗糙,还有青色的纹路,瓜藤坚硬弯曲。甜瓜是白色的,闻着清香,西瓜最大,也最光滑,墨绿色的表皮上围绕着青色的花纹。

    而葡萄上沾着白霜,一个个葡萄粒圆润饱满,好像和从前在林子里摘得果子一样,又不太一样。

    更大了,长的更好看了。

    乌音珠道:“嫂子,以前找果子都是鸟雀先把甜的吃了,剩下的找到了我们才能吃,酸的也觉得好吃。”

    经常找果子的时候找到的是一半的,烂的,什么时间见过这么完整的瓜果呀。

    有人照看和没人照看是不一样的,容姝找了把水果刀,“咱们开开看看,有说南橘北枳,这瓜可别金玉其外。”

    把瓜皮上的沙土洗净,瓜对半切开,瓜熟透了,刀子刚捅进去,瓜就应声裂成两半,瓜瓤是橙黄色,里面的瓜子颗颗饱满,连着瓜心里的蜜汁,香甜味扑鼻而来。

    挖掉瓜子,瓜切成小块,容姝也拿起了一块,尖尖上真甜的和蜜一样,哈密瓜,不就是蜜吗。

    乌音珠已经吃过不少甜的东西了,容姝做的糖醋排骨,酸甜口味的菜,还有甜甜的小蛋糕,蜂蜜水。

    但这个甜和那些甜不是一种甜。

    甜还能解渴,吃完一块还想吃第二块,“嫂子,这个真好吃!”

    乌音珠舔了舔手指上的瓜汁,要是所有地里都种瓜就好了,“还有葡萄呢,洗洗尝尝甜不甜。”

    容姝吃了一块就不再吃了,耶律加央不在,她给耶律加央留了两块,过几天瓜果差不多就都熟了一家分一些,省着吃不完坏了。

    种瓜果的第一年,还是留着自己吃比较好。

    人群渐渐散开,每个人都拿着小串葡萄,一牙瓜,顶着傍晚的凉风回去,比开篝火晚会还要让人高兴。

    “如果不是王妃,咱们哪儿能吃到这么好吃的瓜。”

    “王妃来了之后还吃了火锅,豆腐,还有葱姜蒜,粉条……可比以前日子好多了。”

    “王娶了一个好王妃。”

    一个高大的汉子不满地摇摇头,“什么叫王娶了好王妃,明明是乌迩娶了个好王妃,别的可以是王的,但王妃是咱们所有乌迩人的!”

    44.  第四十四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四天   又过……

    别的爱是谁是谁的, 反正王妃是乌迩所有人的。

    汉子挺胸抬头,无愧天地,倒是一旁的妇人拉拉他的手, “什么浑话都敢说,要是让王听见了可怎么好。”

    住在王庭,身上又有军功,可别因为这点小事惹王发怒。

    汉子不以为然, “我又没说错, 王妃是咱乌迩的, 又不是王一个人的, 娶了晋阳公主, 那是王八百年修来的福气。”

    妇人左右看看, 硬拽着把丈夫拽走了。

    瓜果成熟是一个开始, 接着, 乌迩春日里种下的作物一个接一个地成熟了。

    先是玉米。

    气候不合, 又是第一次种,今年的玉米长得并不好。

    缺粒,干瘪, 一根玉米长的奇形怪状,但是能吃,嫩一点的直接下锅煮, 吃起来也挺香的,还可以埋灶里, 用煮饭剩下的炭火烤熟,和烤红薯差不过,这样吃起来更香。

    玉米掰下来就晾在帐篷外的空地上,谁家的玉米晒在谁家的门口, 金黄的玉米粒中夹了几粒白色的,远远看着还怪好看的。

    然后是青稞,乌迩人种青稞已经有几百年的经验了,游牧民族的主食就是青稞,今年青稞收成不错。

    花生果实长在地下,上面是一簇花生秧,出花生先拔花生秧,把上面的土抖干净,连着花生秧一起带回去。

    这样还不算完,因为地里会有遗漏的花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春日播种,辛苦劳作,怎么舍得把果实留在地里。

    扒花生是小孩子的事,秋收不用读书,家里大人小孩都在林地里,一个个一边念着“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边蹲在地上扒花生。

    读过书之后好像更能体会到种地的不易和辛苦,书本上的文字也一下子就明白了。

    这群孩子眼睛大大的,每每大人问起是读书好还是种地放牧好,都是回答读书好。

    “阿爷,种地放牧是为了以后过上好日子,我觉得读书也可以。”

    不过,能不读书放半个多月的农忙假,漫山遍野地跑,玩闹,这群孩子还是很高兴的,累了就喝几口山泉水,去山里摘几个野果子,快活极了。

    最不好收的是豆子,因为乌迩日照足,豆荚一晒就爆开了,地上掉的豆子太多,得连着土捡,往年只收青稞,今年多开了一半的荒地,肩上的担子也重了。

    要紧着收的是棉花,漫山遍野,只要是种棉花的地方就是一片白色,怕下雨,棉花得快些收。

    妇人裹着头巾,拿着羊皮袋子,一朵一朵地掐棉花,慢慢地,羊皮袋子就鼓起来了。

    而山芋土豆,白菜萝卜这些是不急的,可以先放放,在收它们之前先把葡萄瓜果收了。

    秋收时看着满满登登的粮食心里就欢喜,香甜气息会让秋收的喜悦更浓郁。

    乌迩人从没见过这么多的瓜,轻轻地拍一拍,听听熟透的响声,然后小心翼翼放进篓里,再装马车上运回去。

    六十多里路,只要运回去,就能吃到了。

    只不过熟透的哈密瓜,葡萄,甜瓜,西瓜禁不起颠簸。

    运回来的一车西瓜全碎了,马车上全是红色的西瓜汁,流的哪儿都是,尼玛痛心疾首,“咋就碎了呢,全碎了啊!”

    舍不得吃的东西全坏了,比吃不到还难受。

    容姝也忘了这事,上回带回来的没准是抱回来的,这回拉了一车,一颠就坏,“车上的先喂牛羊吧,再运用青稞杆垫着。”

    减震得做好,不然种了收了没法吃,最后全喂了牲畜。

    尼玛把碎瓜放进羊圈的食槽里,羊围上来连瓜带皮全给吃了,种的东西多就有这样的好处,吃不完的喂牲畜,像豆渣,红薯渣,瓜皮,牛羊爱吃得很。

    而地里的秸秆全部切碎,成了天然的防震物。

    一层秸秆然后放一层瓜,再铺一层秸秆,虽然不比稻草柔软,但也能减震,带回来的瓜果大多是好的,为数不多的裂的也只是裂了两条缝,还能吃。

    地里还有土豆红薯蔬菜没收,乌迩人不怕劳累,夜里睡觉嘴角还带着笑。

    倒是容姝累的够呛。

    她没种过地,这副身体也是金枝玉叶,娇气得厉害。

    不过是骑马去了两趟林地,就腰酸背疼,脚也酸。

    耶律加央打了热水,帐篷一分为二,容姝住的在里面,可以算做内室。

    耶律加央在,金庭玉阶不方便伺候,更不敢吱声,而且她们盼着公主和王好好的,只要耶律加央在,必然躲得远远的。

    故而打水倒水伺候人的活,如今全是耶律加央的。

    耶律加央看了眼容姝:“怎么蔫蔫的,累了?”

    容姝揉了揉肩膀,“骑马累,睡一觉就好了。”

    耶律加央往木桶里又加了点热水,“先泡脚,多泡一会儿,完后我给你捏捏。”

    耶律加央蹲着,和容姝坐着差不多高,容姝低头看他,“你还会这个?”

    “以前摔打多了,身上就青青紫紫的,自己弄点酒揉开就好了。”耶律加央试了试水温,“先泡脚吧。”

    容姝点了点头,她是怕耶律加央劲儿大。

    可奈何实在太难受,有耶律加央这么一个现成的人,就不必叫金庭玉阶了。

    容姝趴在被褥上,一头青丝搭在背上,耶律加央觉得容姝因为骑马累,用不着药酒,把手搓热一点,揉揉就行了。

    先揉肩,再揉腰,最后揉腿,他小点劲儿,先轻轻的来,倒也简单。

    耶律加央:“痛了就说。”

    容姝点了下头,耶律加央搓搓手,只一下,就明白男子与女子的不同之处。

    他身上邦邦硬硬,而容姝的肩,虽然瘦,却是软的。

    耶律加央下意识地把手缩回来。

    为什么肩和手一样,是软的,容姝是不是哪里都是软的。

    容姝脖子也酸,扭头都费力,“怎么了?”

    耶律加央摸了摸额头,“没事,刚才重不重,要不要轻点。”

    容姝重新趴好,“刚才就碰了一下,重什么重,你能不能行呀,不然让金庭来。”

    耶律加央这回没说话,伸手给容姝按肩,他和别人话少,但和容姝在一块的时候爱说,而现在只有容姝说重了轻了,左边右边,耶律加央却安静的厉害。

    如果不是身上的力度恰恰好,容姝都要以为背后没人。

    “你怎么不说话……”容姝觉得怪怪的,总是她说,耶律加央一句都不说。

    “按的疼吗,疼的话我轻点。”耶律加央嗓子有些哑,像是在沙漠里待了许久,一滴水都没喝。

    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容姝摇了摇头,“不疼。”

    又过了一会儿,容姝翻过身,“我身上不难受了,不用你按了。”

    耶律加央道:“腿还没有按。”

    “说不疼就不疼了,”大热天,容姝扯过毯子盖身上,“你回去睡觉。”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大抵是觉得嗓子干的厉害,想水喝,他问容姝,“你渴吗,要不要水。”

    容姝:“我不渴,什么都不要,把这边的灯关了。”

    耶律加央过去吹灯,昏暗的烛光下,他揉了揉耳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就口干舌燥,耳朵也热的厉害,幸好容姝说不按了。

    夜深人不精,帐篷外面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风声,鸟叫声,耶律加央听的心里乱,很晚才睡着。

    ————

    睡了一晚,容姝腰也不酸了,腿虽然还有点疼,但是不影响什么。

    今天乌迩人陆陆续续把地里的红薯土豆运回来,这个不怕磕碰,回来有刀伤的先做成粉条,正好月底的时候运到大楚去。

    萝卜白菜自家的地,自家吃,想什么时候收就什么时候收,属于容姝的两亩多地的菜要么腌要么晒,尽量放的久一点。

    天不似六七月份那么热,往后越来越凉,要防寒了。

    今年收了棉花。

    棉种不多,一共种了二百多亩地,亩产差不多一百五十斤。

    将近四万斤棉花,一部分会纺成线,一部分会做成棉被,还有一部分会织成布。

    乌迩人种麻,是有纺线机,织布机的。

    而容姝和亲,随侍中就有织娘和绣娘。

    把大楚带来的织布机,纺线机拆开,再琢磨琢磨,就弄出差不多的机器来。

    地域发展原因,大楚带来的机器比乌迩人做出来的好用精巧的多。

    纺出来的线也更细,当然,织出的布更平滑。

    织娘绣娘一边教,一边织,终于,织出了第一块棉布。

    颜色泛着淡黄,布的纹路平整,摸着软软的,和从大楚买来的棉布差不多,甚至更厚实。

    妇人们学起来也快,脚下踩着机器,手上梭子跟飞似的,“王妃,你看,是不是这样织!”

    一点都不难,跟织麻布差不多嘛。

    容姝不会织布,但欢喜于把棉花,棉布带到乌迩。

    乌迩人穿麻衣,皮毛,用牛羊皮毛换来的棉布,棉花都做成了被子。

    现在能自己种棉花,哪怕产量不高,也是好的。

    容姝笑了笑,“是这样织,不过,阿言能织出花来。”

    阿言有些不好意思,蜀地的织娘,能把布织出花来,变换花纹可是最简单的,不过织的越好看,公主越看重,能得到公主看重,比什么都强。

    阿言挺直腰板,“王妃,我还会织别的!”

    容姝道:“捡能教的教她们几样,我这儿有件事教给你,把羊毛纺成细线。”

    羊毛纤维没有棉花长,纺的线太粗了,乌迩人用羊毛线织毛毯,盖着是厚实。

    容姝想织毛衣,羊毛衣比棉衣暖和,一件就能御寒。

    45.  第四十五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五天   在乌……

    乌迩养了山羊, 绵羊,黑山羊好几种,羊皮做垫子, 绵羊毛织毯子,除去做毯子羊毛还有富余。

    要是能纺成细线织毛衣,定然大有用处。

    保暖,御寒, 能省好多布料。

    四万斤的棉花听着多, 可乌迩几万人, 而一床厚实被子要七八斤棉花, 这么多人放牧种地, 开那么多林地已经是极限了。

    开源不行, 就得节流。

    阿言把这事应了下来, 保准给办好。

    纺线, 织布, 做新的织布机,往年秋收之后,把粮食晒干装好就差不多没事儿了。

    乌迩的冬天来得早, 九十月份天就彻底冷下来,就开始猫冬了。

    结果今年多种了地,收的也比原来多, 地里还有萝卜白菜,还要纺线织布, 一时是别想闲下来了。

    男子放牧收秋,还要赶着把收上来的红薯土豆漏成粉条,晒干运到大楚去。

    商队是在九月初出发的,商队已经扩大到一百三十人, 运送的粉条五千多斤,牛羊各三十头。

    半个多月,商队终于抵达乌迩。

    张掌柜翘首相盼,可算把人盼来了,“一路上不好走吧,这几天霜降,早晚冷的厉害,先喝口热汤。”

    达娃搓搓手,“倒也还好,乌迩比这冷多了。”

    张掌柜呼了口白气,“越往北边越冷嘛,咱们进屋说。”

    他撩开帘子,引着客人进去,晋阳火锅店赚的多,已经租了新铺子,正是吃锅子的时候,生意好得很。

    住客栈的人也不少,因为火锅店,永州城的人都多了,看着也有几分繁华气息。

    进了客栈,乌泱泱一群人去了各自的房间,张掌柜跟着达娃,“大人中午吃火锅成吗,火锅里煮粉条,那可是一绝!”

    软糯中还有些黏牙的粉条,裹上麻酱,一天能卖出一百多斤,有的是赚头。

    达娃点点头,路上半个多月,正好想吃了。

    饭桌上是谈事的好地方,张掌柜给达娃倒了一杯酒,“真是日新月异,去年永州这个时候一片荒凉,客栈生意萧条得很呐,现在谁人不知晋阳火锅店,谁人不识长公主。”

    对大楚人来说,容姝永远都是长公主,对达娃来说,容姝是乌迩的王妃。

    达娃道:“王妃做了很多。”

    张掌柜叹了口气,“长公主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百姓也都记在心里。”

    “大人还不知道,前阵子从盛京那边传了个笑话过来,说平阳侯府一姑娘,容貌肖似长公主,不少公子哥争相追逐。”

    世人皆仰慕长公主,知道长公主为国和亲远嫁更是起了一股子敬佩之情。

    称之为奇女子。

    古往今来,大抵只有花木兰,穆桂英能当得起如此称赞。

    不仅是男子,那些闺阁女子也以长公主为荣,谁说女子不如男,一女子能抵千军万马,远嫁之后还心念故土,为两国和平努力,她们闺阁女子,又不是只会吟诗作画,女红刺绣,如果能像长公主一样,免去战争灾难,她们愿意。

    只不过,长公主远在乌迩,难得一见。

    从前长公主养在宫墙,寻常百姓怎么知道她容貌如何,现在不知哪儿传来的风声,平阳侯府的二小姐,相貌和长公主有六七分像。

    六七分像,那就远看差不多,别说六七分,就算一两分,也够这些公子哥一睹长公主风采了。

    张掌柜就当个笑话听了,想来觉得可笑至极,容貌天生,爹娘给的没办法不是,世上样貌相似之人不知凡几,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可普通人都做不出顶着相似的脸佯装别人的事,怎么一个侯府姑娘,就不知廉耻,不经许可,长公主许她这样做了吗。

    想当替身也得问问正主的意见。

    张掌柜叹了口气,“不过也就看一看,小人只是怕影响长公主威严。”

    但这事听着就让人生气,达娃脸阴沉沉的,上次走商,回乌迩的路上还抓到了几个形迹诡异的人,去王庭的路只有乌迩人知道,那几个人便全给杀了。

    这件事听着生气,可没办法,只要别污了王妃的耳朵。

    达娃道:“大楚的事,自有大楚皇帝管,想来楚皇不会做出鱼目混珠的事。”

    张掌柜讪笑,皇室是做不出,可皇上日理万机,哪儿管得了这种小事呢,他给达娃满上酒,“那是自然,咱们今日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次日,才结了火锅店的账,几个月过去,张掌柜又在永州开了两家分店,在豫州开了一家分店,算起来,已经有五家火锅店了。

    名字自然用的还是晋阳二字,有这两个字顶在前面,真是事事顺遂财源滚滚。

    除去房租,一家店一个月能赚六百到九百两不等,乌迩每月能分一千多两银子。

    往年夏末秋初,商队会去一次大楚,带着皮毛和马匹,换取粮食,布料,茶叶,那么多的皮毛,也就换两千多两银钱。

    这才买乌迩需要的东西。

    几万人,分那么多的布料,大多还是靠乌迩人自给自足,如今却能赚这么多的银子。

    以后生意越来越好,火锅店开的越来越多,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张掌柜又道:“还有人跟我打听粉条的事,想和乌迩谈生意。”

    人的嘴是最挑的,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一口就能吃出来,也就是为何大楚有羊肉,却非要从乌迩买。

    粉条大楚少,但也有,可没乌迩的糯,没有乌迩的好吃。

    所以还是想从乌迩买。

    这是大生意,要是谈成了,乌迩能多一笔银子。

    达娃知道其中利害,冲张掌柜举杯,“多谢。”

    “我这也是为了自己好,不必言谢。”张掌柜也有自己的私心,现在天凉了,是不是可以送些灌汤包,别的吃食。

    张掌柜一直劝酒,“实在吃食种类尚少,而长公主慧智兰心,大人若担心小的贪了方子,大可做成香料包,就像火锅底料一样。”

    这样总行吧,他只想赚钱,顺便说说长公主的好话,别的就算了。

    达娃也不能应下来,“待我问过王上和长公主,再给掌柜答复。”

    张掌柜松了口气,“甚好甚好,我这儿还有些东西,都是永州百姓为长公主准备的,大人走的时候带上。”

    达娃皱了皱眉,别又是和徐景行一样,送些没用的东西。

    ——————

    商队不会空着手回去,达娃买庄子里买了十几只鸡,十几只鸭,路途遥远,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乌迩。

    鸡蛋鸭蛋再买一些,最好买腌过的,能久放,还有咸肉腌肉,王妃喜欢吃猪肉,肉得多买点。

    如今虽说钱赚的多了,买的还是需要的东西,像鸡蛋肉这些,是单独给王妃买的。

    出城的时候是上午,张掌柜拉了一车的东西,“大人,这里面都是肉和菜,劳烦给长公主带过去。”

    达娃:“怎么这么多。”

    张掌柜有些不好意思,“是城中百姓的一点心意,我给大人装上。”

    达娃:“……”

    检查一遍的确是肉菜和鸡蛋,达娃想起以前打仗的时候,家人送行,就会往他怀里塞肉干,青稞饼。

    和现在车不多。

    百姓念着王妃的好,才会带这些东西。

    吃的时候注意,也得防小人。

    乌迩的十月已经开始落雪了,轻飘飘的鹅毛,凛冽的寒风,从苍穹落下,铺了一地的白絮。

    像早春的杨花柳絮。

    西北也有胡杨,但草原看不见树,看不见飞絮。

    耶律加央以为容姝想家了。

    只要看见容姝瞭望远方,哪怕面朝西北,他也觉得容姝在想家,“冷不冷,怎么在外面站着。”

    大披风一裹,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容姝把帽子上的毛拨开,把整张脸都露出来,“看雪,特别好看,还有点想吃冰碗,新晒的葡萄干特别甜,你尝了吗。”

    容姝的眼睫毛长,眨眼睛的时候睫毛就蒲扇蒲扇的,眼睛像乌迩最大,颜色最好看的湖泊。

    耶律加央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很快他就皱起眉,“冰碗那?什么天气就想吃冰碗,是你该吃的东西吗。”

    容姝偏过头,天一凉耶律加央就不管取冰了,自然吃不成冰碗,现在下了雪,把水放外面,一晚上就能冻成冰,不用求他。

    吃个冰还要求他,容姝抿了下唇,“不吃就不吃,你没事干吗,一直看我。”

    耶律加央:“现在除了练兵,冶铁没别的事,阿姝……”

    他微微低下头,这披风是红狐狸毛,今年新做的,赤红色,衬的人更好看,里面的衣服也是红色,容姝的脸和雪一样白。

    唇色却极其鲜艳,耶律加央头越来越低,他想起那些热的时日,容姝拉着他问取些冰来好不好,唇就是这样一张一合。

    书上说樱唇樱唇,耶律加央没吃过樱桃,也没见过樱桃,想来一定好吃。

    容姝往后躲了一下,“别叫我,外面太冷了,我回去了。”

    红色的衣服像一道风,好看极了,耶律加央笑了笑,也跟了进去。

    商队下午到的乌迩,雪路不好走,耽误了一段时间。

    达娃先见的耶律加央和容姝,“王上,王妃,永州的百姓给王妃带了许多东西,都是吃食。”

    容姝看了看耶律加央,“怎么会给我带?”

    达娃道:“这是大楚百姓的心意,属下已经检查过,就是普通吃食。都是些老人送的,可以放心吃。”

    容姝点了下头,又笑了笑,这样挺好的,百姓是无辜的。

    原身能同意和亲,不就是为了百姓免受战火,她不在乎百姓记不记得她的好,但容姝在乎。

    容姝道:“那我去看看是什么。”

    希望是猪肉,在乌迩什么都好,就是没猪肉吃,虽说羊肉牛肉也好吃,但和猪肉不是一样的味道。

    外面雪有两指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容姝叫耶律加央一起看,东西真不少,达娃带回来的,加上百姓送的,好几袋子,还有两个木箱子。

    木箱里是鸡蛋和鸭蛋,里面垫的是麦麸和稻草,长途跋涉也不会破裂。

    袋子里是腌猪腿和猪排,天凉,就抹了一点点盐,味道和鲜猪肉差不多少。

    鸡鸭路上没冻死,就是瘦了不少,也能吃。还有南边海城运来的海菜鱼虾,吃个新鲜。

    还有不少菜干,豆角干,瓜干,还有一大袋子苹果甜梨。

    橘子有一篮子,柚子两个,自家种的东西,闻着甜甜的。

    是和葡萄不一样的水果,足够王妃吃到开春的。

    达娃肩头落了一层雪,耶律加央拍拍他肩膀,把雪掸了下去,“一路辛苦了。”

    达娃摇摇头:“不辛苦,王上,张掌柜还想谈别的生意,就像火锅底料一样,得看王妃的意思。”

    容姝做的牛油火锅底料是前世吃了上千家火锅店,走街串巷吃出来的,味道自然好,别的吃的也是好方子,哪怕包子看着平平无奇,吃起来也会让人大快朵颐。

    再加上乌迩的牛羊肉肉质好,所以口感和口味更上一层楼。

    耶律加央不管这事,全看容姝的意思,“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容姝道:“倒是可以给个酱牛肉的香料包。”

    喝酒吃肉,肉的种类可多了,猪头肉,烧肘子,卤肉,酱牛肉……

    说起来酱牛肉和卤肉区别不大,只不过牛肉选取有讲究,瘦要极瘦,但还要有一层筋膜,做出来的酱牛肉瘦肉颜色深红,筋膜透亮,有嚼劲,一块肉切成半指厚的薄片,一口烧酒一口肉。

    卤肉的方子容姝就有好几张,多配几包香料,香辣的,甜辣的,五香的,麻辣的,今天冷,可以卤肉吃,然后再点个锅子,卤肉也能涮着吃。

    在乌迩,容姝吃到了最好吃的羊肉,和最多的火锅。

    卤肉要配卤料包,配好之后就要处理肉,五斤牛肉用麻绳捆紧,再把猪大腿切成手掌大小的四方小块,也用麻绳扎紧,焯水去腥后直接加卤料包,大锅煮肉,香味慢慢就飘出来了。

    容姝擦了擦手,“一会儿就摆桌子,等肉熟,你干嘛呢?”

    耶律加央半蹲着剥柚子呢,他抬起头,“把这个剥了,在外面放的凉,你不是想吃凉的吗,吃这个。”

    耶律加央没剥过这个,外面一层皮剥下来里面还有一层,他就把柚子肉剥出来放在盘子里,他动作不熟练,可容姝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兴许是在梦里,只不过醒来之后她又给忘了。

    “别光看着,吃呀,柚子皮还怪好闻的。”耶律加央把柚子皮拿起来轻轻嗅了嗅,在帐篷里煮菜,哪怕勤通风,也有油烟味,这个好闻。

    他没见过太多东西,没见过江南的风景,没见过盛京的繁华,从小到大,见的只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和荒漠。

    耶律加央连草莓是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容姝,更不会见柚子,吃炒菜,他有点怕容姝嫌他没见识。

    容姝坐到耶律加央旁边,掰了一小块,递到耶律加央嘴边,“你剥的你吃第一口。”

    耶律加央愣了愣,他就着容姝的手把柚子吃下,嚼了嚼,说道:“好像有点苦。”

    是真的苦,不是觉得大楚的东西不好。

    容姝也掰了小块放嘴里,“是苦,没有咱们的葡萄甜,柚子皮别扔,我煮一个蜂蜜柚子茶,能清热去火。”

    耶律加央:“蜂蜜柚子茶?”

    大楚人是爱喝茶。

    蜂蜜柚子茶有没有奶茶好喝,奶茶就很好喝了。

    蜂蜜柚子茶要用柚子肉和柚子皮,把柚子皮上的白色絮状皮肉去掉,只留下最外面的浅黄色果皮,洗干净切成细丝,再把果肉撕成一粒一粒的。

    找个小煎锅,锅底烧几块冰糖,把柚子粒和柚子皮放进去,裹着糖浆的柚子变软变黏稠,装进瓶子里,“这个泡水喝,喝的时候舀一勺就行了。”

    容姝给耶律加央泡了一杯,“尝尝甜吗,不甜的话再放点蜂蜜。”

    耶律加央心想,容姝知道他爱吃甜的,容姝竟然记得他爱吃甜的,哪怕这杯水一点蜂蜜都没放,全是苦味,他也觉得甜。

    不过喝起来确实是甜的。

    “挺甜的了,不用加糖。”耶律加央一口气把蜜水喝完,“我去支锅,你等着。”

    容姝把锅里的肉盛出来,小肘子和酱牛肉,卤的是五香味的,“你来切吧,太热了,牛肉切一半,切成小块,剩下的切薄片,小肘子也是切成片。”

    耶律加央:“来了来了。”

    羊肉卷,酱牛肉,宽粉,豆腐和豆皮,菜是萝卜,菠菜,白菜,一人一碗麻酱,等锅开上来就能吃。

    容姝道:“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希望瑞雪兆丰年,明年还是丰收年。”

    耶律加央觉得有容姝在,每一年都是丰收年,“百姓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就像锅里的红汤,火热沸腾。

    这顿饭耶律加央吃的极其痛快,也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容姝对他好了,次日一早,耶律加央就去练兵,在后山,达娃同他说了大楚的笑话。

    这种事不必说与王妃听,但王得知道。

    耶律加央面色平和,“一个侯府姑娘这么不知廉耻,顶着别人的脸招摇撞骗。”

    虽然是这么个意思,但达娃还是说了句,“……容貌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耶律加央觉得有些恶心,像粘了狗皮膏药,甩又甩不掉,“真会恶心人,这事别让王妃知道。”

    耶律加央揉了揉眉心,“先练兵。”

    只有乌迩国力强盛,才能有底气,至于那个女人,大楚的流言不会传到乌迩来,在乌迩,只有容姝。

    耶律加央以为容姝不知道赵颜兮的事,可容姝自己在心里算着日子,按大楚的纪年法今年是景和二年,明年就是景和三年。

    景和三年,容誉三人遇见赵颜兮,此后四年,都是爱恨纠缠。

    46.  第四十六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六天   “可……

    三人遇见赵颜兮是在宫宴上。

    吾家有女初长成, 养在深闺人未识。三人初见赵颜兮时愣了许久。

    算起来也有两年多没见过容姝了。

    这两年多,他们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每天都沉浸在对容姝的思念里, 徐景行除了练兵就是练兵,每天扎在军营。

    容誉每日卯时起,丑时睡,把书房当寝殿。

    陈洺之寒窗苦读, 他想接容姝回来, 只是他一介书生, 既不能安邦定国, 又不能指点江山, 只能用功读书, 他日封侯拜相, 接容姝回家。

    又遇见了赵颜兮。

    赵颜兮身上有容姝的影子, 十四岁的姑娘要议亲了, 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眼眸清澈,笑起来时像春日里的迎春, 好看极了。

    明知不是,可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容誉眸光发暗,徐景行呼吸一滞, 陈洺之则是彻彻底底慌了神。

    此后的爱恨纠葛,大约便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以为遇见了真心人, 以为谁都喜欢她,便傻傻地付出了真心,她喜欢上了容誉。

    虽然《朱颜》有些修罗场,出现了无数世家公子哥, 可赵颜兮最后和容誉在一起了。

    原因无他,只有容誉对容姝的感情是姐弟之情,只有容誉对赵颜兮的感情是男女之情。

    赵颜兮知道自己是替身之后伤心迷茫过,对这些感情拿不起又放不下,几番虐身虐心,只知道容誉真心把容姝当姐姐。

    为了她甚至不惜对容姝动手。

    景和七年,大楚大败乌迩,容姝随军回盛京,赵颜兮第一次见到这位长公主,只觉得她和传闻里不太一样。

    传闻长公主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可华辇里的人面容苍白,眼睛有些红,像是刚哭过。

    赵颜兮承认她像容姝,可又不像,容姝十六岁出嫁,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倒不是说她多老气……

    就是看着暮色沉沉,毫无生气。容姝手放在小腹上,身子看着不太好,太医诊断过,说是乌迩气候严寒,长公主落下了病根。

    后来再见容姝,是宫宴上,赵颜兮见容姝看她,满眼恨意。

    她当时怕极了,可后来发现,不仅是对她,容姝看谁都是恨意。

    赵颜兮这才意识到,容姝恨她,恨大楚,容姝恨大楚给她带来的苦难,恨大楚让她经历了磨难,可这根本不是大楚人想的。

    赵颜兮对容姝说,“七年前国破家亡之际,长公主为不让百姓受苦,和亲远嫁,的确让人敬佩,我也知道长公主在乌迩受了许多苦,可皇上日日夜夜惦记着您,现在皇上已经接您回来了,就不能忘记过去,好好过日子吗。”

    容姝的眼睛里有恨,除了恨好像没有别的东西了,她身体似乎不是很好,连咳了好几声,“滚出去,滚出长公主府。”

    彼时赵颜兮已经和容誉议亲了,婚事在三个月后,她把容姝当成自己的亲姐姐。更何况,她不希望容誉把太多的目光放在容姝身上。

    倘若容姝能好好生活,忘记过去,那就好了。

    可是容姝竟然不领情,让她滚。

    赵颜兮也是千金小姐,何时受过这种气,她把这事说于容誉听,容誉当晚就去了长公主府。

    第二天早上,赵颜兮听说容誉对容姝动了手,长公主寝殿端出来不少血水。

    再后来,容誉赐了容姝一杯毒酒,那晚长公主府上走水,寝殿烧了个干净。

    白月光成了米饭粒,容姝再也不是从前的容姝了,人死灯灭,女配一死,皆大欢喜。

    帝后大婚,《朱颜》结局。

    这些是容姝记得的剧情,她倒不在意大楚的人喜欢赵颜兮,甚至觉得他们喜欢上赵颜兮也是件好事,这样就能不惦记攻打乌迩了。

    如果她梦中的事曾经发生过,那容姝的确应该恨大楚,恨所有人。

    和亲远嫁,终于和耶律加央两心相付,有了孩子,走马放牧,看过雪山,草原,沙漠,却把乌迩的草地染红了。

    耶律加央,耶律铮,乌音珠,玛吉婆婆,还有尼玛达娃他们……

    怎么会不恨,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回去,又悄然死去呢。

    从前容姝怕死,怕遇见自己的结局,现在她想让日子过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管它怎么爱恨纠缠,容姝只想让乌迩越来越富,倘若大楚打进来,乌迩有还手之力。

    明明是乌迩打败了大楚,为何景和七年的时候乌迩却被大楚攻破。

    乌迩每年都会换草原,为何徐景行能找到王庭。

    乌迩每年只有商队会去大楚,难道是跟着商队……

    容姝越想脑子就越乱,况且以后商队人会越来越多,要防患于未然。

    十月的天乌迩已经冷的厉害了,纺线织布这些活都能在屋里做,天一冷,孩子们又开始读书了。

    算起来,乌迩的孩子也上了一年的学了。

    一年时间学不了什么,最多能认认字,读读书,学的慢的,字都没认识几个。

    因为有认字认得多的,认得少的,还有年纪大的,年纪小的,所以乌迩的书院要分年级了。

    整个乌迩有几十个教汉字的地方,少是少了些,但孩子听话肯学,三十多个小私塾也够了,容姝相信以后会更多。

    分班需得考试,成绩好的以后进大班,成绩差的进小班,和耶律加央读书时不一样。

    那个时候只有耶律加央一个人读书,白天学的东西晚上使劲记,他师父第二天又考,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大楚的随侍要么是厨子,要么是织娘,本就学识浅显,教了读书认字之后恐怕也教不了别的了。

    能读书认字就好,容姝还记得有句话叫做书读百遍,其意自现,等第一届学生毕业了,就能当老师了。

    乌迩勉强建起了个小书院,负责的人是桑吉,除了耶律加央,桑吉大楚话说的最好,现在商队逐渐成形,也用不到他做什么。

    这是容姝带来的改变。

    不过还是有人觉得读书没用。

    种地春种秋收,过五六个月就能收获粮食,虽说玉米豆子产量好,好歹看见东西了,再拿放牧,晒盐来说,累是累,可能看见牲畜长大,盐田里的盐变多,就是上山转半天还能捡几个野果子吃。

    可读书有什么用呢。

    背几句诗又不能当饭吃,尤其分班考试之后,有的孩子成绩不好,去了小班,大人就带着孩子来退学了。

    桑吉面色发苦,“王妃,退学的有几百个,属下怕再过几天,学的稍微好一些的也来退学。”

    书院才开了一年,连束脩都不收,怕是要关门了。

    容姝皱了皱眉:“冬日又没事,不上学也是在家里窝着,他们去做什么啊。”

    桑吉道:“现在家家都会漏粉,纺线织布,在家里应该是忙活这些事吧。”

    粉条都是从百姓家里收的,分到的银钱也会分下去,从前乌迩人家里不存钱,毕竟在乌迩都是以物易物,缺什么去别家换,连个集市都没有,哪里用得着银子。

    以前攒皮毛,攒粮食,现在知道攒钱了。

    容姝明白,读书是时间最长,收益最低的事,更有读了十几年书,依旧一事无成,容姝本意是让孩子们读读书,认认字,若日后大楚乌迩开战,乌迩只能赢不能输,到时候再想读书,就晚了。

    束脩不收,总不能谁来念书就给谁银子吧。

    桑吉脸皱的像苦瓜一样,读书有用吗,当然有用,大楚以科举选官,而乌迩偏重骑射,大楚人身上有书卷气,乌迩一群壮汉。

    桑吉道:“大楚有句话叫术业有专攻,王妃,这么大的乌迩,需要有人读书,有人晒盐,有人放牧,有人打铁。”

    容姝点了点头,“能劝就劝一劝,劝不动也要说清楚,以后若是还想读书,要考试入学。”

    桑吉也是这么想的,“王妃英明。”

    容姝觉得她才不英明,她只是希望乌迩能越来越好,她虽不曾在大楚生活,但也知道,乌迩同大楚相差甚远。

    还有五年,只有五年了。

    草原的冬日更寂静,隔几日便落一场雪,旧雪未化,新雪就又覆上了,风声,雪声缠绕在上空,一片白。

    大毛二毛有时会去林子里捕猎,吃饱了再回来蹭容姝的手掌心,讨点果子和葡萄干吃。

    两只雄鹰能生于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最向往的是广阔天空,但还是怕冷睡在帐篷里。

    睡帐篷不忘交伙食费,今天就带回来了两只山鸡。

    大雪封山,山鸡找不见吃的,瘦瘦巴巴的。

    乌迩不养鸡,从大楚带来的鸡已经吃完了,容姝还是决定把它们炖了,吃个火锅鸡。

    火锅鸡是北方小吃,把鸡剁成小块,放香料腌制,耶律加央总说香料是好东西,牛羊肉味道那么大,放些葱姜蒜就没腥味了。

    放点淀粉肉吃着就比平时嫩,好像做些小事,就能吃得更好,住的更好。

    可不是嘛,加一点东西,味道就变好了。

    鸡块腌制小半个时辰,然后下油锅炸,今年收了花生豆子,还榨了油,不过容姝舍不得用花生油炸鸡块,所以用的豆油。

    鸡块外面炸的金黄,里面却还没熟透,又漏勺盛出来,舀点花生油,下葱姜蒜煸炒,鸡块就炒了第二遍,这回闻着是真香,肉香葱香香料香交杂在一起,晃得人头晕乎乎的。

    容姝:“把红汤给我。”

    红汤也是牛油牛骨煮的,不过香料放的多,没有牛油火锅底料味道那么重罢了,铜锅里倒进鸡块,接着是一大碗红汤,炭火烧的旺,红汤很快就咕嘟咕嘟冒泡了。

    桌上摆着菜,红薯片,土豆片,宽粉,细粉,还有签子串的卤牛肉,容姝满意地看着一桌菜,就等耶律加央回来。

    耶律加央回来的晚,这阵子他回来的都晚,毛毡帘子掀开,带进来一阵凉气。

    耶律加央:“别过来,冻着你了。”

    他在门口烤了烤火,手不那么僵了才去牵容姝的手,“这么香,也是火锅?”

    耶律加央看着不太像,桌上有菜却没肉,可烧着热锅,容姝不会不给他吃肉吧。他今天可饿了,那多吃点面条和粉条,这两个顶饿。

    容姝点了点头,“是火锅鸡,你尝尝好不好吃。”

    “哪来的鸡呀?”

    “大毛二毛抓回来的。”容姝往大毛二毛的食盆里放了一把葡萄干,乌迩的葡萄甜,晒成葡萄干后就更甜了,两只鹰倒是爱吃。

    吃火锅鸡不放麻酱,还是一人一碗米饭,雪白的米粒颗颗分明,耶律加央饿极了,大口吃饭大口吃肉,“阿姝,我觉得你做什么都好吃!”

    每道菜的味道不一样,也说不出哪个更好吃,各有所长。

    容姝:“好吃就多吃点,这个味道涮菜也好吃,有些地方吃火锅不蘸麻酱,这样吃试试。”

    耶律加央从未想过,填饱肚子也能变得这么快乐,有时他甚至觉得,和容姝在一块,做不做王,吃不吃肉又如何,哪怕吃糠咽菜,雪水饱腹也行的。

    耶律加央知道他可以,但容姝不行,她是公主,天之娇女,嫁给他已经够委屈了,不能再委屈。

    夜里的风更凉,但吹不到帐篷里,所有人都在为寒冬做准备,商队决定凛冬来临之前再跑一趟大楚,回来安安心心过个年,其他事等年后再说。

    毕竟以后的日子还长,赚钱没个头。

    商队照例带了牛油火锅底料肉干,还有葱油饼做干粮,达娃还带了三种口味的卤料包,风雪侵人,这一路并不好走。

    商队一个个披着大髦,穿着牛皮靴,戴着厚实的帽子,他们冲家人挥挥手,在漫天白雪中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风雪天不易寻找方向,引路的是大毛二毛。

    雄鹰在天边盘旋,指引着商队,不会迷路。

    商队是十一月初到永州的,天气严寒,路上行人很少,一个个把手缩进袖子里,弓着腰走路。

    张掌柜一张嘴就是一大口白气,“真是越来越冷,也不知道去年是咋过的,这一路上冻坏了吧。”

    伙计在卸货,张掌柜递上了几壶烧酒,“先喝两口暖暖身子。”

    达娃灌了一大口,“倒也还好,不觉得多冷。”

    张掌柜看看达娃的块头,伸手拍了拍他胸膛,“哈哈,你看着就壮实,我就不行了哈哈哈。”

    达娃看了他一眼,张掌柜干笑两声,把手放了下去。

    永州的火锅店生意不错,天一冷,生意较之前更好,上个月,乌迩分了一千九百两银子。

    生意好张掌柜也高兴,就是不知道乌迩是怎么养牛羊的,跟别处不是一个味,思来想去只能告诉自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张掌柜想让商队晚几日再走,“风雪大,别堵路上,永州的百姓又给长公主带了些东西。”

    乌迩在西北,想来没什么水果,就带了不少果子。

    公主回不了大楚,达娃大人替公主回娘家,正好带点娘家东西回去。

    这些达娃没拒绝,只要不是什么不清不楚的玉佩就行,再说,王妃喜欢。“还要赶路,我们明日就走,这次送的东西多,下次来就是年后了。”

    张掌柜想要多多的肉,但也得顾虑天气,乌迩大楚离得又不是近,“我知道,那晚上好好休息,需要什么直接和我说。”

    达娃嗯了一声,“还有一事,那位小姐,现在如何了。”

    张掌柜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达娃说的是赵颜兮,“在永州顶多能听见些风言风语,咱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哪里不知道谁好谁坏。”

    就是有人被猪油蒙了心,错把鱼目当珍珠。

    达娃:“知道了,多谢掌柜。”

    每次进城,大楚百姓都会看过来,奇装异貌,小孩子会一直跟着他们,若是放以前,那些孩子只会躲在大人屁股后面。

    大楚乌迩虽做不到亲如一家,但能做到现在这样,实属不易。其中少不了张掌柜运作,才让大楚百姓把王妃时时记在心里。

    晋阳火锅店,名字取得甚好。

    王妃为了两国和平远嫁,百姓当记她一辈子。

    张掌柜忙说不用,“风言风语,听过就过去了,不必放在心上,日后长公主回京,谣言便不攻自破。”

    仿的再好,赝品也比不上真迹,假的就是假的,张掌柜想的通透,用得着理会赵颜兮吗,日后长公主回盛京,一切谣言不攻自破,赵颜兮爬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盛京的风雪比往年大,天冷谁都懒得出门,没有赏花宴,诗会,也乐得自在,总不用去了还看讨厌的人脸色。

    实在闲不住了叫上几个手帕交,来家里坐一坐喝喝茶,说说闲话。

    陆昭云明年五月份的婚事,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是丞相家的大公子,陈缙之。

    “阿云这桩婚事真是不错,陈家大公子一表人才,学富五车,而且他家二公子是今科状元,一家子读书人,定然知礼明礼。”

    陆昭云轻轻笑了笑,“我也是看重这点才点头答应的,你们看盛京的公子哥一个个迷赵颜兮迷得跟什么似的,也就陈家公子……”

    “我也是敬佩她,能热脸贴人冷屁股,会谈个琴,做两首诗就被捧得那么高,还说什么盛京双姝,她也配用姝这个字。”

    陆昭云安抚地拍了拍密友的手,“别提这个人了,我只想明年成亲的时候,阿姝能回来。”

    这话一出,一片静谧,一人开口道:“公主远嫁,回来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是都两年了,难道要等所有人把她忘了再回来吗,只要回来,哪怕一天两天都好。”陆昭云声音发抖,“……阿姝回来又不是不回去了,我成亲不过是个幌子,皇上也想阿姝回来的。”

    所以陆昭云才敢这么笃定,只要不起战事,回一趟大楚又如何,商队一个月来大楚一次,阿姝为什么不能回来。

    47.  第四十七章 来草原的第四十七天   容姝……

    陆昭云也想让容姝看看, 她为之牺牲自己的国家,百姓,究竟是什么样子。

    只是, 让容姝因为她的亲事回来,太过荒唐。

    陆昭云叹了口气,“怎么说大楚都是阿姝的家,该回来的, 就算千难万难, 皇上也会想办法的。”

    皇上还未登基时, 就跟在容姝身后, 像条尾巴一样, 容姝远嫁, 最难过的就是他了。

    陆昭云想的不错, 容誉的确在想怎么把容姝接回来。

    已经快两年了。

    这两年来大楚风调雨顺, 百姓安乐, 军营将士吃苦耐劳,已经比景和元年好太多太多了。

    可仍旧不够。

    乌迩人都有狼性,马背上长大的民族, 个个骁勇善战,精通骑射。

    若想打败乌迩,还要等上三四年, 容誉等得起,可舍不得让容姝等这么久, 他想接容姝回来。

    只要把容姝接回来,他就有不让容姝回去的办法。

    乌迩是什么地方,漫天风沙,青黄不接, 他的阿姐什么时候受过那种苦。

    必须把容姝接回来。

    寿康宫内,容誉把心中所想同太后说了,太后静静听完,思忖一会儿,为难道:“这事还要细细思量过后,再做打算。”

    容誉闭了闭眼,再做打算,再做打算,要等多久,难道要等上十年八载,等皇姐都等不及了,再想办法吗。

    一遇见和容姝有关的事,容誉就会变得急躁,易怒,“母后还要怎么思量,还是说,有了个假的,便不想真的回来……也是,有赵颜兮在,装装样子给天下人看就够了。”

    “赵颜兮时常进宫陪伴,母后可曾想过皇姐在乌迩受苦,赵颜兮吃穿用度,样样比照公主份例来,皇姐呢,她在乌迩有什么,朕又可曾说过一句。”

    容誉不想提赵颜兮,这个顶替阿姐的人,他留她一命还有用处。

    太后听的面红耳赤,她哪里这么想过,“你……你当母后不想姝儿吗,你这么说,简直是往母后心口捅刀子!如今大楚乌迩一片平和,姝儿是乌迩的王妃……”

    容誉开口打断太后说话,“母后慎言,皇姐永远都是大楚的公主,从来都不是什么王妃,她和乌迩没有任何关系。”

    容誉话里像掺了冰,太后听得面色煞白。

    她看着从小养在身边的儿子,只觉得陌生。

    当初那个清俊的太子殿下,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这么阴晴不定。

    都说知子莫若母,可太后发现越来越看不透自己的儿子了。

    大楚皇室只有容誉一个孩子,六岁时就被立为太子,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儿子不像女儿,容誉按照天子培养,安在条条框框里,自小就不亲近她。

    容姝是养女,小时候冰雪可爱,贴心懂事,故而她当亲生的来养,甚至比容誉都多疼了几分。

    容誉也亲近容姝,姐弟情深。

    后来西北战事吃紧,先帝薨逝,只能让皇室嫡出公主和亲,纵然心里舍不得,也没有办法。

    到底不是亲生的,不在膝下,感情慢慢就淡了,想又如何,她在深宫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一个当母亲的,盼着女儿好,只希望容姝在乌迩和耶律加央琴瑟和鸣,白头到老。

    生两个孩子,过完这一生。

    太后没想到容誉竟然还想接容姝回来,姝儿刚出嫁时容誉想接她回来那是不舍,现在都过去两年了。

    甚至对她这个母亲用慎言这两个字。

    太后道:“皇上,接姝儿回来不是小事,又不是住在宫外的公主府,说接就接,这事

    日后再细说,当务之急是选秀,明年开春大选,你选几个中意的,都十七了,你是皇上,得为皇嗣考虑。”

    元年时还可以说是为先帝守孝,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考虑这些事了,太后语重心长道:“你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能再任性了。”

    容誉轻轻笑了笑,目光带了两分不屑,以前不知男女之情,现在懂了,他只要皇姐,只要容姝。

    “大选的事朕自有主张,不必再说,还有一事要劳请母后帮忙。”

    太后叹了口气,他们母子因为容姝的事生分,容誉已经许久没有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过话了,无论如何她都得答应。

    太后端起茶,抿了一口,“你说。”

    “年后劳烦母后装次病,就说思女心切,人伦孝道,皇姐定会回来。”容誉语气笃定,却听得太后一噎。

    太后好半响没说出话来,手里的茶盏都没动一下,容誉有些不耐,“只是装病而已,母后难道不思念皇姐吗?”

    太后隐隐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姐弟之情便这么浓厚,不惜咒自己的母亲生病也要让容姝回来。

    太后知道就算她不答应,容誉恐怕也会这么做,便点头应下,“就按你说的做吧,等开春了再说,天气暖和,不至于让姝儿路上受苦。”

    容誉笑了一下,“多谢母后。”

    这是自容姝离开后太后第一次见容誉笑,一想这笑怎么来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容誉:“儿臣先告退。”

    出寿康宫时他脚步轻快,已经好久没像现在这么轻快了,每天都像有石头堵在胸口一样,一闭眼,就是容姝坐着轿子出宫门的场景。

    十里红妆,喜乐像是悲鸣。

    快两年了。

    容誉深吸一口气,皇姐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真是太好了。

    赵颜兮以为他为什么不杀了她,只不过留她有别的用处罢了。

    的确像,像极了,两人站在一起,一般人都分不清谁是谁。

    想必耶律加央也分不清吧。

    赵颜兮得了这么多的好处,总得付出些什么,乌迩气候温和,是养人的好地方。

    凭什么皇姐去得,她却去不得。

    从见赵颜兮第一眼起容誉就有这个打算,若是赵颜兮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和野心,他兴许会不忍心,可她那样的人,去乌迩不是正好吗。

    明年皇姐回来,就再也不用走了。

    真好。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赵颜兮和皇姐长得像才好,这样最好。

    容誉终于睡了个好觉,他盼着天明,盼着相见,甚至想现在就修书,可是十一月份天太冷了,不能让皇姐顶着风雪回盛京。

    他还得等一等。

    十一月份,盛京飘雪,琼楼阁宇覆上白雪,赵颜兮频频出入皇宫,平阳侯府声势浩大,已是御前红人。

    赵颜兮诧异于容誉对她态度好转,可又想不出怪异之处,只当是他因为思念皇姐容姝,爱屋及乌。

    一朝天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说话间柔情蜜意,想不动心都难。

    盛京的春节一如既往,因为国力渐渐昌盛,满城喜气,炮竹,火树银花,灯笼,春联,福字,一街红红火火。

    赵颜兮坐在茶馆,隔窗望着街头,“新桃换旧符,红秀,咱们下去看看,也沾沾喜气。”

    ————

    乌迩的年和去年有些不一样,明面是吃的多了,从腊月初就开始备年货,做豆腐,炸丸子,蒸包子,杀羊宰牛,成天到晚百姓都乐呵呵的。

    牛羊也不再只吃干草料,混着豆渣,红薯渣土豆渣,一冬都不见瘦的。

    穿的也比从前好,外面是皮毛缝的大髦,里面穿得是棉布衣裳,要么就是羊毛衫,说起羊毛衫,那可真是好东西。

    乌迩冷,冷就要御寒,穿得再多都觉得冷,而且不是贴身穿的衣服,袖口脖领一直灌风,下雪的时候恨不得缩在帐篷里不出来。

    羊毛衫不一样,薄薄一层就特别暖和,纯羊毛,更不用担心起球,可算明白了为什么牛羊能熬过寒冬,是因为贴身穿着“毛衣”。

    一层里衣,一层羊毛衣,外面套个锦缎披风,容姝能在外面玩两刻钟的雪。

    玩完了回帐篷里暖暖手,喝点热乎奶茶,安安静静看书,耶律加央回来了也不知道她出去。

    容姝也不知道耶律加央忙什么,下着大雪还早出晚归的,不过能按时回来,找的着家。

    容姝没问过,耶律加央想说的时候会说,就是看着他脸冻得苍白,手冻得通红,心里不好受。

    耶律加央很少让容姝看这些,回来都是在门口把手烤热了再进内室,“阿姝,我回来了,外面雪又下大了,今天没出去吧。”

    这么冷,出去待一会儿都得冻坏了。

    容姝摇摇头,“没出屋,看了一下午的书。”

    耶律加央皱了皱眉,“屋里暗,看书费眼睛。”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不能出去,不能看书,那还能做什么,在乌迩是没什么意思。

    耶律加央起身摸摸容姝的斗篷,又看看鞋底,还说没出去。

    他没作声,恐怕说了容姝又想别的法子,“这几天我不出门,陪你。”

    容姝道:“都过年了还出去,忙也不能忙的连年都不过了。”

    她看了眼耶律加央,“去梳洗,一会儿吃饭。”

    临近年关,每天吃的都好,今年养的牛羊多,杀的肉也多,成天有牛羊肉,又有蔬菜水果,不必担心吃多了上火,总而言之,乌迩人一个个面色红润,眼睛黑亮,,气色极好。

    大年之后,耶律加央又忙了起来,肩头的担子太重,又不能与人说,几回梦醒,梦见的都是容姝回了大楚,他醒了就在床上坐一会儿,然后就着冷水洗把脸,骑马去后山练兵。

    将士更苦,苦也没人说。

    只能苦中作乐,煮了雪水,烧着火锅,说王妃做的火锅真好吃。

    一个个壮汉蹲在地上,咧着嘴笑,耶律加央心里一抽一抽的。

    以血肉护河山,若不练兵,怎么护着乌迩,护着妻儿。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气,不练兵,怎么护着容姝。他最怕的,就是起战事,大楚皇帝要容姝回去。

    大抵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二月份,大楚使臣徐景行随商队抵达乌迩,带了大楚皇帝的亲笔书信。

    上面言明太后病重垂危,思女心切,想见晋阳公主,书信上盖着玉玺和大楚皇帝的私印。

    徐景行跪在地上,声音诚恳,“还请王上体谅一位母亲的思女之心。”

    耶律加央看着徐景行,攥紧了拳头,二月天暖,真是回去的好时候。

    哪怕心里知道不应该,可耶律加央还是忍不住怀疑大楚太后的病是真是假,思女心切,好一个思女心切。

    耶律加央面寒如霜,徐景行心沉如水。

    徐景行敛住神色,离上次见到耶律加央已经有两年了,乌迩人游牧为生,随水源而居,如果不是商队,他绝对找不到这里。

    耶律加央也变了,两年时间,这个人锋芒更盛,狼王已经露出了獠牙。

    徐景行道:“太后娘娘病重垂危,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梦中数次喊公主的名字,皇上恐太后仙去,命太医用良药吊命,微臣奉命来乌迩,只为完成太后娘娘的心愿,接公主回京,见太后娘娘最后一面,还望王上成全。”

    耶律加央看着徐景行,当初送亲时,耶律加央就见过徐景行,那时徐景行一身戾气,虽是送亲,却毫无恭敬之心。

    这回再见,徐景行跪在地上,曾经西北大将军,跪在地上,低在尘埃里,就为了让容姝回大楚。

    耶律加央半分都不愿意。

    哪怕容姝想回去,他也不愿意。

    耶律加央笑了笑,“徐大人如此言情意切,本王若是不同意,倒显得本王不通情理,只是这事不是小事,徐大人先歇息,解解乏,明日再议。”

    徐景行皱了皱眉,无论如何,这次他都要带容姝回去,“王上,太后身体抱恙,耽误不得,微臣恐公主遗憾终身。”

    耶律加央松开手,攥了太久,他手上指节处泛起了白印,“本王现在去见王妃。”

    徐景行听见王妃这两个字,心抽疼一瞬,很快,他又调整好,“多谢王上体谅。”

    耶律加央从帐篷里出去,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进王帐,容姝不知道为何大楚会来人,《朱颜》里根本没有这段剧情,她以为是景和七年,如今才是景和三年。

    徐景行来,必然和她有关,她人在乌迩,难不成要让她回大楚。

    容姝见耶律加央进来,开口问道:“大楚使臣怎么会来。”

    耶律加央冲容姝笑了笑,“你先别担心,你皇弟写信说你母后病重,很想你,让你回京一趟,年初病的,一直不见好,阿姝,先收拾东西吧。”

    容姝心里一紧,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对太后,对大楚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而且她知道原身死在大楚,对大楚本来就有种难以言说的惧怕。

    可是谁都知道她是公主,孝字大于天,太后病重,回不回去由不得她。

    容姝偏过头,不去看耶律加央,“从乌迩到盛京,要三四个月,我再回来,就是九月份了。”

    耶律加央道:“到时候我去永州接你。”

    不知为何,容姝觉得鼻子有些酸,她想说大楚离乌迩很远,送信都送不到,想说很多话,可到嘴边只剩一句,“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耶律加央心里怕,怕再迟一些,容姝就见不到她母亲,更怕容姝不回来,怕归期未定,前路未定。

    “我帮你。”

    耶律加央按住容姝的手,不像帮忙,倒像是拦着她不让她动,“阿姝,你嫁过来是为了和亲,为了两国百姓,我早知你不愿。”

    “从前,我也想过冷着你,晾着你,他日两国再开战,你能完完整整地回去?你我都知,和亲只是权宜之计。”耶律加央顿了顿,“但现在不一样,你是乌迩的王妃,我喜欢你,心悦于你,我不能眼看着你走却什么都不说。”

    耶律加央道:“阿姝,一定要回来,你若不回来,我定然……”

    踏平大楚,直取盛京,不管容姝多么在意大楚,多么在意亲人,他都会这样做。

    容姝踮起脚,亲了耶律加央一口,“我会回来。”

    48.  第四十八章 回大楚的第一天   景和三年……

    耶律加央怔怔地看着容姝, 一方面信她的话,容姝说会回来就会回来,一方面又觉得她是个骗子, 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在骗人。

    等她离开乌迩,这些屁话就忘到脑后,一句都不记得。

    一面被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弄得不知所措,一面又阴暗地想, 容姝为了回去, 为了安抚他, 连亲他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耶律加央伸手碰了一下唇, 刚才的触感分明, 虽是蜻蜓点水, 但也是实实在在的, “真会回来?”

    容姝道:“我嫁到乌迩, 本就不该回去, 只是母后病重,为人子女当尽孝道,我回京看过母后便回来。”

    耶律加央叹了口气, 他想和容姝一起去,可乌迩离不开他,况且, 身为乌迩的王,坐镇后方, 由不得他胡来。

    徐景行在外面等着,太后的病就像催命符,刚到乌迩便要容姝收拾行李启程回大楚。

    随侍不带,金庭玉阶不全跟着回去, 只带了金庭一人。

    玉阶神色复杂,在大楚仪仗临走前拉着金庭的手去角落里,小声说道:“如果能不回来,就别回来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公主。”

    她们两姐妹一直照顾公主,从大楚到乌迩,又要从乌迩回到大楚,倘若公主不回来,她们这些随侍怕没什么好下场。

    玉阶心里舍不得,但她不怕死,公主是最好的公主,从没把她和金庭当奴才看过,在乌迩待的这两年,真的很快乐。

    玉阶知道王上对公主好,什么事都想着公主,可是这到底是乌迩啊,好是好,却没大楚好,玉阶总想,当初如果没和亲这码事,公主会风风光光出嫁,和驸马琴瑟和鸣。

    金庭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别说这种话……”

    听着太难受了,可她心里也知道,这不是说说而已,不回来是最好的,谁都知道。

    “玉阶,你随公主回去,我留在乌迩。”金庭笑了笑,“在哪儿都一样……”

    玉阶心里一酸,道:“说什么傻话呢,我等你们回来。”

    说完,不等金庭反应就把她推了出去。

    大楚的士兵默默守着,舟车劳顿,面露疲色,却耽误不得。

    太后娘娘病重,盛京都传遍了。

    耶律加央带着容姝出王帐,这是徐景行两年来第一次见到容姝。

    他以为西北的风沙会让容姝面容沧桑,心性老矣,但容姝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比从前多了两分英气。

    她穿着乌迩人的衣裳,上衣是短袄,大红色,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下身是布裙,花样和上衣一样,这种大红色在大楚只有正室能穿,容姝是他见过穿红色最好看的人。

    尊贵,张扬。

    赵颜兮也穿过红色,但还没有容姝三分好看。赵颜兮的确像容姝,可是见过容姝才知道,皮相像,骨相半分都不像。

    徐景行的目光近乎贪婪,他两年没见容姝了,实在是太久了。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难得说了句乌迩话,“等我回来。”

    在这里待了两年,耳濡目染,她学会好多句乌迩话。不管耶律加央信或不信,她对大楚都没有感情,回去也是因为孝义难全,太后不是她生母,见过之后她就会回来。

    耶律加央:“走吧。”

    已是下午,天边挂着一轮红日,并不刺目,是咸鸭蛋黄的红,有的帐篷里已经升起炊烟,看着有些冷清。

    仪仗慢慢悠悠地驶出王庭,徐景行坐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

    耶律加央背手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深深,看着极为瘆人。

    他旁边站着的是乌迩公主,眉头紧锁,时不时说两句话,可耶律加央并没有理会她。

    马车走的慢,但还是消失不见。

    乌音珠跺了跺脚,“嫂子都走了,你一句话都不说!”

    “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不在,都不知道种什么了。”乌音珠心里难受的厉害,“哥,嫂子才走,我就有点想了。”

    那么多人在,她连句话都没说上。

    耶律加央还是没说话,乌音珠拽了拽他的袖子,“哥,嫂子一定会回来的。”

    耶律加央点了点头,“嗯。”

    一定会回来。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离开草原,便是一片沙漠,马上太阳就落山了,徐景行下令休整,安营扎寨。

    马车里一片安静,徐景行走过去,轻声道:“阿姝……”

    曾经的青梅竹马,现在却相顾无言,徐景行握紧拳头,“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他知道容姝会怪他,怨他,他也希望容姝能明白他的苦衷。

    马车里,金庭紧张地看着容姝,容姝低着头,她出来的急,却没想到另一遭。

    她根本就不是原身,只在送亲的时候见过徐景行一面,盛京的那些人,她也没见过,身边唯一能信的只有金庭一人。

    如今他们三人还没遇见赵颜兮,回京是条水深火热的路。

    容姝想弄清《朱颜》的结局,想弄明白,那些平淡文字后面隐藏的真相。

    耶律加央,耶律铮,乌音珠她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容姝道:“徐大人,请回吧,本宫要休息了。”

    徐景行手按在轿门上,“阿姝。”

    “徐大人还是唤本宫公主吧。”容姝不想和徐景行说话,一句都不想。

    徐景行叹了口气,还没离开乌迩,多说多错,随行的有乌迩人,还是小心些好,“公主,有事请吩咐微臣。”

    二月的天还是冷的,尤其是西北的夜。

    寒风侵人,徐景行守在马车旁边。

    荒漠里连棵树都没有,徐景行就拄剑而立。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马车,心中痛苦不已。

    他知道,容姝还在怪他,只是当初大楚战败,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送她去和亲。

    幸好,马上就回大楚了。

    马车走的慢,不比熟路的商队,日夜兼程,到大楚边境已是一个半月后。

    风吹日晒,徐景行下巴起了一层青茬,人也黑了,他翻车下马,走到马车前面,“阿姝,到永州了。”

    容姝怪他,徐景行知道,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容姝会消气。

    这一路上,徐景行时而喊公主,时而喊阿姝,容姝纠正不起,便随他去了。

    容姝从车窗向外看了一眼,这便是大楚,这就是永州。

    街上热闹非凡,街边最大的酒楼挂着“晋阳火锅店”的牌匾,客人进进出出,更有小二点头相送。

    “客官慢些走,下次还来吃锅子。”

    “吃火锅还要来晋阳火锅店,别的地方味道不行。”

    来得多了就记住了,这家火锅店和晋阳公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吃是一方面,敬佩公主是另一方面。

    更有提着油纸包的,想来里面是吃不完的菜,客人脸上带笑,一个个肚子浑圆。

    徐景行看了眼容姝,道:“阿姝,所有人都在等你回来。”

    这是她带来的改变,曾经荒凉的边城,如今已经热闹非凡,路上有身着绸缎的行商,和面容温和的江南女子,有的穿丝绸,有的穿华服。

    这是和乌迩完全不同的景象,容姝不由多看了两眼。

    她曾在来路上问过徐景行,太后病情如何,徐景行说太后昏迷不醒,用好药吊着,几次醒来也是喊她的名字,皇上无法,遂派他前往乌迩。

    可如今看来,百姓并不知太后病重,也许知道,但这消息只在盛京城流传。

    容姝怀疑这消息是假的,因为《朱颜》中并没有这段剧情,而且,七年后太后娘娘还活得好好的。

    替身文,总有黑化白月光回去,发现原来站在她这边的人全站到了替身那边的剧情。

    太后再见长公主,觉得这个女儿哪里都变了,那个天真善良的公主满身尖刺,变得认不出了,“姝儿,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了,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

    曾经的容姝,天真明媚,大方典雅,脸上时时带着笑,现在呢,脸上只剩怨恨。

    那点子情谊消磨殆尽,什么都不剩了。

    容姝想不通,为什么现在接她回盛京。

    徐景行问不出来,只能等回京再看,而盛京城的那些人认识的是从前的长公主。

    容姝已经想好了,若有人怀疑,她便说从前的事都忘了。

    ——————

    容姝猜的不错,太后病重垂危的消息在盛京已经传遍了,而徐景行奉皇明去乌迩接长公主回京更不是秘密。

    赵颜兮这几日进过皇宫两次,寿康宫一股药味,难闻得很。

    真是做戏都要做全套。

    赵颜兮止不住心烦意乱,现在是三月,用不了多久,容姝就该回来了。

    容姝一回来,恐怕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赵颜兮自嘲地笑了笑,笑着笑着眼角就流出一行清泪,红秀手足无措,半跪在地上道:“姑娘你别哭啊,这好好的怎么哭了呢。”

    赵颜兮一把握住红秀的手,“容姝要回来了,她要回来了!”

    红秀被赵颜兮握的手疼,但她顾不得这些,“姑娘,长公主回来是因为太后病重,看过太后就回去的,您瞎担心什么呢。”

    赵颜兮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怎么能不担心,因为她发现太后病是假的。

    早在太后刚病时,她并不知道皇上要接长公主回京,还进宫去侍疾,那时是正月,天冷的厉害,她辰时就起,傍晚才回。

    结果太后是装病,起初她只是觉得太后病的不严重,能坐着能说话,气色也很好,后来皇上下令,太后身体抱恙,病重垂危,要接长公主回京。

    太后才说,她是想女儿了,她故意把病说的重一些,就是想接容姝回来,看看容姝。

    那她呢,她算什么。

    谁都知道长公主要回京了,跟在她身后的世家子弟一夕之间变了个人,所有人都在等容姝回来。

    赵颜兮很想进宫问问,容姝回来了,她算什么,为什么前阵子对她那么好,现在却要接容姝回来。

    更可笑的是,接容姝的人是徐景行。

    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他,曾经的青梅竹马,婚事都定了,徐景行见了容姝,怕是要把脸凑过去,摆尾乞怜。

    她呢,她只是一个替身。

    容姝回来,她还有好日子过吗。

    赵颜兮有些羡慕红秀,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敢和母亲说,母亲前日还问她为何不进宫。

    进去做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容姝要回来了,那是公主,她不过是侯府的二小姐,他们有时间理会理会,没时间看都不看一眼。

    赵颜兮慢慢松开手,“红秀,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和亲的是我,被他们心心念念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阴沟里的老鼠,连出门都害怕。”

    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仓惶,盛京城多少人在等着看她笑话,不用她自己想,就有人提醒她说,长公主要回来了。

    红秀怔怔地望着赵颜兮,她逆着光,睫毛上挂着泪珠,一张脸极其好看,人人都说小姐像长公主,而长公主相貌要更艳丽三分,她有时想,那公主得多好看啊。

    “姑娘,做什么要去和亲,乌迩那么冷那么荒凉,风吹日晒的……兴许长公主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双目无神,无精打采,容颜不再,而您在盛京,用着最好的东西。”

    红秀回头看着满屋子的珍宝,这些要么是太后赏的,要么是皇上赏的,还有徐大人送的,这么多的东西,去了乌迩就什么都没有了。

    花鸟屏风,琉璃盏,玉如意,全是宝贝。

    赵颜兮低下头,红秀说得对,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她擦了擦眼泪,就听外面丫鬟说,张绪公公接她进宫。

    赵颜兮慌张地看衣袖上的泪珠,红秀露出一个笑,“姑娘,奴婢为您梳妆。”

    红秀打开衣柜,拿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长公主素喜红色,赵颜兮衣柜里的衣服也就慢慢变成红色的了,不仅是衣服,连发髻钗饰都变成了长公主喜欢的样式。

    玉钗,宫花,这些都是皇上赏的。

    扮容姝太久了,久到赵颜兮都快忘了自己喜欢的是什么了。

    容姝回来了,她不想再穿这样衣服了。

    赵颜兮伸手一指道:“穿那件湖水绿的。”

    红秀怔了怔,还是依赵颜兮的,拿了那件湖水绿的,发髻也不像以前那样繁琐,梳了两个花苞头,配了两支绿色的宫花。

    “姑娘这样真好看。”

    赵颜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问问到底是她好看,还是容姝好看,可红秀从没见过容姝,想想便作罢了,“行了,进宫吧。”

    宫里的马车宽敞豪华,张绪抬头看着赵颜兮,先是一愣,然后道:“赵姑娘随洒家进宫吧。”

    马车慢慢悠悠,赵颜兮忍不住抓紧裙摆,隔着车帘问道:“张公公可知皇上接我进宫所为何事?”

    车帘外面,张绪笑了笑,“皇上没说,奴才也不敢妄自揣摩,赵姑娘进宫就知道了。”

    已是三月底,宫墙绿柳,亭廊悠长,赵颜兮走过这条路很多次,早已是轻车熟路,张绪把人带到御书房门口,“赵姑娘请进去吧。”

    赵颜兮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御书房里燃着玉兰香,今日是个晴天,书桌旁还点着烛灯,“臣女见过皇上。”

    容誉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来,瞳仁微缩,“坐吧,今日该弹什么曲子了。”

    赵颜兮隐隐松了口气,皇上并没有因为她穿成这样而生气。

    “是《春江花月夜》,”赵颜兮在御书房桌上取来琵琶,她从前不会弹琵琶,是母亲请了先生,也幸好她悟性好,学的极快。

    长公主擅琵琶。

    赵颜兮心里苦笑,很快把这点苦涩抛开,抚上琵琶,轻拢慢捻,一曲悠扬。

    容誉没什么心情看奏折,这个女人什么样子,别人不清楚,他最清楚。

    明知自己像皇姐,还上赶着凑上来,妄想取而代之。

    半响,张绪端茶进来,容誉使了个眼色,张绪便端着茶走到赵颜兮身旁,“赵姑娘,请用茶。”

    茶水递过来,赵颜兮乱了曲调,慌乱之中打了张绪的手腕,一盏茶水全洒在了衣服上。

    张绪大惊失色,“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茶水一部分洒在了衣服上,一部分洒在了琵琶上,赵颜兮抬头望向容誉,容誉皱着眉道:“混账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

    赵颜兮起身为张绪求情:“是臣女没接住,不怪张公公。”

    容誉道:“还不谢谢赵姑娘体谅,愣着做什么,带赵姑娘去偏殿换身衣服。”

    张绪讷讷地应着,带着赵颜兮去了偏殿,偏殿备好了一套衣衣裳,是正红色的宫装,赵颜兮看了两眼,还是换上了。

    红色绿色并不相配,幸好还有几只金钗,红秀给她重新挽了发髻,这才回到御书房。

    赵颜兮只当这是一场意外,毕竟是自己没接住,她跪在地上,“皇上,臣女以后怕是不方便来了。”

    容誉:“为何。”

    赵颜兮道:“因为长公主要回来了,民女已经同母亲说了,过阵子回云宁老家养病,从此青灯古佛……”

    少女站在御前,身量纤细,一摧就折,容誉笑了笑,道:“皇姐回来,同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因为臣女相貌像长公主,臣女怕长公主心生……”赵颜兮握紧拳头,说怨恨不好,显得公主小气,说不满也不好,再三斟酌,赵颜兮道:“怕公主心里委屈。”

    容誉却是大度至极,“不会,皇姐是皇姐,你是你,任谁都不会把你们认错,你琵琶弹得不错。”

    便是不动声色地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赵颜兮道:“家母请的李先生。”

    “怪不得,”容誉温和一笑,“李先生技艺高超,寻常人请不来,你母亲有心了。”

    赵颜兮松了口气,她原以为容姝回来就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幸好不是。

    皇上真好,认得清容姝是容姝,她是她。

    赵颜兮心情明媚许多,自从听了红秀的话,心里对容姝回京也有了几分期待,传闻中的长公主,艳绝盛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在乌迩待了两年,还是从前的她吗。

    景和三年四月中旬,长公主回京了。

    49.  第四十九章 回大楚的第二天   阿姐,从……

    正是人间四月天, 绿树绕堤,天朗气清,不少世家公子哥围在护城河旁, 倚栏相望。

    不知谁得到的消息,长公主这几天回来,仪仗已经到了洛川,洛川离盛京不过五百里, 不日便能到。

    这群人就在城门口守着, 一个个围在护城河旁, 眼睛紧紧锁着城门, 只能长公主的马车从城门口进来。

    这是大楚的公主, 巾帼不让须眉, 以一己之力抵御外敌, 用自己的一生换取大楚乌迩两国的和平。

    如今太后病重, 长公主回大楚探亲, 他们也能一睹公主风采。

    到底是怎样的人,有这种气度。

    官路上,徐景行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条路他走过许多遍, 送亲时走的也是这条,当时心里难过,明明是自己的未婚妻, 却要拱手让人,每一步走得都很沉重。

    如今终于回来了。

    徐景行下令停车, 驾着马掉头到马车旁边,道:“公主,还有二十里就是盛京了。”

    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请公主重饰妆发。”

    这一路上,容姝穿的都是自己的衣裳。

    在乌迩做的,短袄长裙,上面绣着大片大片的格桑花。

    徐景行从盛京带来的红色宫装,容姝一次都没穿过。

    一来嫌宫装繁琐,二来她从乌迩带来的只有这些,穿着这些衣裳,好像还在那里。

    大楚乌迩有宿怨,尽管大楚和亲降和,可骨子里对乌迩还是有仇怨的,容姝不想因小失大,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大楚人以为,他们的公主心是向着乌迩的。

    容姝吩咐金庭把从乌迩带来的衣裳收好,在马车里换了衣裳。

    正红色的宫装,上面用金线绣着鸾凤,凤凰展翅,翱翔九天,袖口处更有祥云纹路。

    金庭跪着给容姝挽发,小辫子拆开,青丝挽起,便是一个惊鸿髻。

    “公主这个样子可真好看。”金庭小声道:“任谁见了都会惊叹万分。”

    离开乌迩已有两个多月,这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总算要到盛京了。

    两个多月的时间,说快也快,快到要把在乌迩待的两年忘了。

    金庭低下头,往发髻上簪了两朵玉石金线缠的花,出来的匆忙,这些都是徐大人准备的,也是乌迩没有的东西。

    在乌迩,公主不愿戴这些。

    仔细想想,想办法留在大楚,不回去也好。

    金庭张开嘴,“公主……”

    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容姝就道:“金庭,你曾经随我去乌迩,又跟我回来,我看得出来,你是一心一意跟着我。”

    金庭鼻子一酸,“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让你赴汤蹈火做什么。”容姝想起曾经三个人围在火炉旁的日子,她不是看不出来,这一路上,金庭总是长吁短叹,虽然背着她,但可能猜出几分她在想什么。

    无非是乌迩和大楚哪个好。

    如果是从前的长公主,思乡情切,终于回来,或许难以选择,她不一样。

    她来到这里,遇见的只有乌迩人,大楚才是异乡。

    如今那三个人还未遇见赵颜兮,白月光依旧是白月光,万一被留在大楚,她也会想办法回去。

    容姝道:“马上就到盛京了,两年了,兴许早已物是人非,金庭,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一朝公主,尊贵无比,可说和亲就和亲,半点不由人,公主是国家的象征,也是挑起战乱的理由,金庭想起玉阶说的话,若是不回去,她们定然没有好下场。

    金庭道:“金庭是公主的人,也只是公主的人。”

    容姝放下半颗心,“若有人问起在乌迩的事,三缄其口,模棱两可就好。”

    金庭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她也不知道什么,去年开春,她和玉阶就被赶出来了,公主的事,有王上操心,根本用不到她。

    马车车轴一直转着,

    盛京城北城门打开,长公主的仪仗缓缓进入。

    护城河两岸的公子哥张着脖子看,却也没看见什么,只觉得马车气势恢弘,马车前头骑马的大人坐的很直,还没等多看几眼,马车就驶过长街了。

    两边围着不少官兵,挤又挤不进去,只得悻悻而归。

    来这儿等了几日,连长公主的影子都没见着。

    “唉,白等一遭。”

    “张兄所言差矣,怎么会是白等,公主凤驾,岂是寻常人能见到的,不都说平阳侯府的二小姐相貌有六分像长公主吗,长公主定是天人之姿。”

    这声音并不小,引得众人连声附和,容易见那还是长公主吗,寻常百姓,怎么能那么容易就见到公主,不过他们见过平阳侯府的二小姐,那位小姐时常出来。

    虽没什么皇室气度,但可以想想长公主,必定是仙子下凡。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隔着长街飘到护城河旁边的茶楼上。

    赵颜兮指甲都快陷进肉里了,手掌生疼,她低头一看,一排深深的指甲印,她想看看容姝是什么样子,却没见到人。

    那辆马车可真好,比接她进宫的还要好。

    容姝没见到,前面骑马的她却认识,那是徐景行。

    她已经四个多月没见徐景行了,他好像变了,徐景行和她说话时虽然温柔,可眼睛里没光,只有某些时候,她说话做事像容姝的时候,他眼睛里才会有光。

    现在他虽然形容疲惫,眼睛里却是有光的,容姝就是他的光。

    赵颜兮又忍不住想,为什么当初去和亲的,不是她呢。

    红秀站在一旁,“姑娘,现在人正多,咱等一会儿再回去吧。”

    赵颜兮嗯了一声,原本就想看看容姝是什么样子,看看她在乌迩是不是受尽苦楚容颜不再,现在也看不成了。

    赵颜兮想以后总有机会见到,可容姝却不知,赵颜兮已经把心思放他身上了。

    长街上的人慢慢散开,一人却一直跟着仪仗,直到皇宫门口。

    红色宫墙上嵌着黄色的琉璃瓦,宫门守卫森严,见仪仗却跪了一地。

    马车停住,车上的人却没下车,徐景行不知说了什么,然后翻身下马,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公主可以坐马车回宫殿,大臣却不行,不得骑马,不得佩刀剑。

    徐景行就跟着马车,走进去。

    陈洺之在后面看着,心里痛的厉害,他已经两年三个月二十一天没见到容姝了,若不是实在等不及,根本不会称病不去翰林院,而是去城门口,就为了看她一眼。

    她可还好,在乌迩可还好,这两年多,可曾有一瞬间想起过自己。

    陈洺之呼出一口气,他今年中了状元,如今在户部任职,朝中正是用人之际,皇上对他很是看重。

    大楚乌迩还有转机。

    陈洺之没见到容姝,心里遗憾也只能作罢,另一边马车刚到宣武门,就慢悠悠地停下了。

    周围一片寂静,容姝看了眼金庭,金庭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很久就回过头,“公主,皇上来了。”

    宫门口到宣武门不过百步,公主回京,竟是皇上亲迎。

    金庭欣喜于皇上对公主的看重,脸上不由露出一点喜色,容姝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徐景行给她准备的是红色的衣裳,太后病重,不该一切从简,衣着素雅些,为何还会准备红色的衣裳。

    不等她多想,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容姝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皇姐,我接你回家。”

    容誉站在马车门口,心砰砰直跳,忐忑至极。

    他最怕的就是容姝怪他怨他,当初父皇仙逝,他登基为帝,才十五岁,什么都不懂,如今不同了,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跟在容姝身后,天真无邪的皇子了。

    马车的帘子未动,容誉上前一步,“皇姐,我带你回家。”

    他伸手掀开帘子,与里面的人视线对了个正着,两年未见,谁都变了。

    容誉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几次开口,只发出几声苍弱的气音来,半响,终于能说话了,喊了一声“阿姐……”

    容姝心里不是滋味,她试探着伸出手,手还没伸一半就被容誉握住,容誉抓住容姝的手,“阿姐……我好想你。”

    这些话从前总说,容誉没觉得现在说有什么不对,这是他的阿姐,他的容姝。

    如果不是以太后病重为由要皇姐回京,他会去城门口接她,他在别人面前是高高在上的地方,在容姝面前只是幼弟罢了。

    两年多来日夜忧心,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在地上,容誉深吸一口气,倘若皇姐怪他,他会求皇姐原谅,以后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他露出一个笑来,和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皇子一样,“阿姐,咱们回家。”

    感情骗不了人,做不得假,容姝被容誉握着手,确确实实能感受到他的欢喜。

    姐弟情深,想来从前容姝和容誉关系一定很好。

    容誉拉容姝下马车,直接坐上了御辇,好在御辇极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容姝皱了皱眉,“我想先见母后。”

    容誉脸色稍冷,阿姐定然不知,她离开之后,母后找了个相貌和她有六分像的替身养着,不然一定难过极了。

    “阿姐,母后知道你要回来,病情已经好转,你莫要担心了,先回绮兰宫好不好,你走之后,那里什么都没动过,每日都有宫人打扫,还和从前一样。”

    容誉想让容姝知道,什么都没有变,这两年时光可以尽数忘了,只要她回来,一切如常。

    御辇终于到了绮兰宫,这里离寿康宫没几步的路。

    容誉迫不及待拉容姝进去,“今年玉兰花开的特别好,只可惜现在全谢了,但阿姐你看,院子里的玉兰叶子要比别处的翠绿,明年二三月你就能看见玉兰花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比乾清宫的还要好。

    容姝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得不对,又觉得这是容誉见她太欢喜,不过脑子说出来的戏言。

    容誉拉着容姝进宫殿,如他所言,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宫侍长的很是喜气,容誉道:“阿姐,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立刻差人去换。”

    里面并没有变多少,还是容姝出嫁前的样子,容誉冲容姝笑笑,“阿姐,这是李先生新得的琵琶,我觉得好,便给要了过来。”

    “还有瑶琴,民间说书先生新写的话本子,里面好多新奇故事,桌上是你最喜欢的芙蓉糕,”容誉一样一样地说给容姝听,“东西都放在原来的地方,阿姐,什么都没变。”

    容姝出嫁时才十六,容誉十五,那时容誉比容姝还要矮半头。

    如今少年已经比女子高近一个头。

    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容姝静静地看着容誉,眼前这个人有几分陌生,可心意不作假。

    容誉是弟弟,两年没见,幼弟思姐心切,这两年多,容誉什么都没忘。

    他还没遇见赵颜兮,更没有把这份感情分别人一半。

    容姝叹了口气,“多谢皇上。”

    容誉脸色变了变,“阿姐从前都唤我阿誉的……”

    他眼中带了两分受伤,让人看了只觉得难受又可怜。

    容姝从善如流,“阿誉。”

    “阿姐,”容誉有太多话想说,从前不懂,懂了之后容姝却走了,宫里除了母后就是宫侍,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多少次午夜梦回,梦里都是容姝。

    容誉看着容姝的眼睛,他能感觉到容姝的冷淡,也知道为何。

    这两年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以后再也不会了。

    容誉伸手抱住容姝,然后拍了拍她的后背,“阿姐,从前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那种地方,再也不会回去了。

    容姝身体一僵,容誉这话是什么意思。

    50.  第五十章 回大楚的第三天   她还傻傻地……

    少年眼神纯净自然, 他愿意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皇姐,只要容姝开口。

    他也想好了法子,等阿姐先住下, 以后再慢慢说给她听。

    “阿姐,你坐了三个月的马车,好好歇歇,母后病已大好, 那边是不急的, 想吃什么吩咐张绪, ”容誉拍拍容姝的肩膀, “我知我们姐弟两年多未见, 难免生疏, 以后都会好的。”

    容姝的冷淡容誉能感受到, 也知道为何, 阿姐还是从前的阿姐, 发呆的样子都和从前一样,只是好久没见,生疏了。

    容誉国事缠身, 能分出时间来宫门口接容姝已是不易,他把张绪留下,自己还要回御书房处理奏章。

    容誉走后, 张绪就领着乌泱泱一大群人进来,各个手里托着一只深木色的托盘, 上面盖了一个瓷盖子。

    张绪解释道:“公主,这是皇上吩咐御书房做的菜肴,都是公主爱吃的,是按公主从前口味做的, 若有不合心意的,奴才立马让人撤下去重做。皇上还有国事处理,实在分身乏术,等晚上再陪公主用膳。”

    两年多,兴许口味已经变了。

    宫女鱼贯而入,衣裙翩翩,瓷白的罩子掀开,露出菜肴原本的面目,倒也不是多精致好看的菜肴,反倒是一些家常菜。

    细长的土豆丝上撒了红彤彤的辣椒圈,玉米粒上裹了一圈沙沙的咸蛋黄,香椿炒蛋……皆是家常菜,经了御膳房师傅的手,散发着无与伦比的香味。

    最后,宫女端上一碗米饭,米粒晶莹,满满都是粮食的香气。

    张绪低下头,他在皇上跟前当值,时不时就能听见皇上说起长公主的事,长公主从小长在西北,来到盛京之后反而不喜欢精致好看的江南菜,更喜欢西北菜。

    辣味,咸味,微微的甜,喜欢用菜汁拌饭吃,他们那时还小,比着劲儿吃。

    容姝夹了一筷子酸辣土豆丝,一个人能吃出一道菜好不好吃,合不合心意,可少见能有咸辣都这么恰到好处的,添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张绪:“皇上知公主离家太久,定然想念家乡的味道,所以吩咐御膳房准备了这些菜,说来也好笑,御膳房的那些厨子,学了十八般武艺,结果皇上却让他们做了两年的家常菜。”

    做了端给皇上吃,行便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这是属于容姝的味道,从未离开。

    容姝又试了别的菜,全是她喜欢吃的,做菜不难,难的是把一道菜做到极致,可能一道酸辣土豆丝比满汉全席还要好吃。

    而且很下饭。

    容姝在乌迩便做了酸辣土豆丝,那时刚到乌迩,什么都没有,尼玛送来几个土豆,做的就是这道菜。

    后来耶律加央吃过,就总做总做,和这个味道一模一样。

    乌迩的土豆比大楚的好吃。

    容姝默默吃完这顿饭,心里起了一个念头,她从前做梦,大约是做过就忘,后来梦见长公主的事,记忆尤深,却以为是《朱颜》里的故事。

    她以为长公主是不可忘却的前世,兴许她和长公主,根本就是一个人。

    容姝吃过饭,放下筷子,“金庭,伺候本宫梳洗,本宫要去见母后。”

    窗外的玉兰树叶随风摆动,寿康宫内也是一片春意。

    宫内已经没有药味了,容姝回来了,太后自然不用再装病。

    寿康宫的窗扇大开,屋里摆上了水果点心,太后还记得容姝喜欢吃芙蓉糕,就吩咐人摆上了一盘。

    母女二人两年多没见,终于见面却不知说些什么。

    太后看着容姝,斟酌半天问了问她在乌迩过的如何。

    一手带大的女儿,她希望哪怕嫁的不是良人,也把日子过下去,皇室的女儿,婚嫁是半点不由人。

    “听说乌迩王已经四五十岁了,可是真的?”太后忧心道:“乌迩王为人如何,真有传言这么老?还有说他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举止粗鄙的……”

    这个岁数,都是要当容姝爹的人了,怎么能嫁过去。

    这简直嫁了一个野人。

    太后眼里的担心并不作假,容姝笑了笑,“王上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相反,乌迩一族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心性纯良,女儿在乌迩待了两年,并未觉得不好。”

    “王上对我很好,”容姝道:“乌迩的子民也很好。”

    太后这便放心了,身为公主,固然嫁给谁不能选择,但是既已嫁人,那就好好过日子。

    太后拍了拍容姝的手,“阿姝,你别怨恨母后,让你去和亲,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凡宫中有别的公主,都不会让你去……”

    容姝:“母后,我从未怨过您。”

    《朱颜》里说,长公主和亲,并未有过怨言,所以大楚的三人才心心念念到她回来,可她回来之后却全是怨恨。

    容姝道:“您保重身体,女儿不能再您跟前尽孝,您要好好照顾自己,乌迩大楚相距甚远,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太后心有所感,恐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了,“阿姝,日后好好照顾自己,在乌迩,除了自己,没人能护着你。”

    容姝想说有耶律加央,可多说多错,还是算了。

    她点头应下,母女二人又说了些别的话,临到最后,太后道:“我这病已大好,你也回来了,合该见见诸位夫人,让她们看看,现在享受的荣华富贵,是靠谁得来的。”

    众人朝拜,这是容姝该得的。

    太后却没提赵颜兮的事,这个姑娘倒也孝顺,但只是容姝不在时留着解闷子的。两人最好不要相见,她怕容姝心里膈应,自己和亲远嫁,赵颜兮却混的风生水起。

    容姝:“一切听母后的。”

    太后又道:“这回使臣是徐景行吧,当初你们有婚约,这两年徐景行一直未娶……”

    青梅竹马的良缘,她怕容姝还未放下。

    容姝正了正姿势,“我如今虽仍是大楚的公主,但已经是乌迩的王妃了,母后,徐大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太后叹了口气,“你能想开就好。”

    她只知道容誉非要接容姝回来,根本没忘赵颜兮身上想,更没异想天开到让赵颜兮代替容姝去乌迩。

    太后只知道,不久之后,容姝还要回去。

    宫宴在一日后,以赏花为名,实则为长公主接风洗尘,盛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唯独缺了平阳侯府。

    《朱颜》里说,景和三年四月底,赵颜兮参加宫宴,容誉,徐景行,陈洺之看痴了眼,如今却连帖子都没收到。

    赵颜兮怔怔地望着桌上的茶杯,平阳侯夫人在屋里来回地走,走了两圈,她停下来问丫鬟,“可是全都送过了?会不会还没送到……”

    “奴婢问过了,连永康伯府都收到帖子了,别家府上也都收到了,唯独咱们府上没有……”丫鬟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

    赵颜兮啪一声把茶盏拂到地上,指着门口道:“滚出去!”

    丫鬟仓惶退了出去,赵颜兮捂住胸口,“为何没有平阳侯府,娘亲,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怎么没有平阳侯府。”

    平阳侯夫人叹了口气,她是想过容姝回来,平阳侯府要暂避锋芒,可这不是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以后容姝走了,平阳侯府该怎么在盛京立足。

    她拍了拍赵颜兮的肩膀,“别哭了,娘来想办法。”

    平阳侯夫人把赵颜兮劝回去,不多时就戴着帷帽出府了,她出去了小半日,傍晚才回来,回来时带了一张帖子,正是宫宴的帖子。

    赵颜兮一喜,“娘,您从哪儿弄来的!”

    平阳侯夫人微微错开目光,“……这张帖子送晚了,刚刚皇上派人送来的,你早些睡,明天穿的好看一些,那件红色的娘看着不错。”

    赵颜兮喜笑颜开,点头应下,“都听娘的,明天女儿随娘一起进宫。”

    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世上相似之人那么多,只许容姝长那样,就不许自己长这样,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兴许容姝在乌迩过的一点都不好,早就容颜不再了。

    到时候谁像谁还不好说呢。

    平阳侯夫人看着赵颜兮,张张嘴,“兮儿……”

    赵颜兮仰着头,“娘怎么了?”

    “无事,早点睡,别熬太晚了。”平阳侯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宗族女子,一生都是为了家族,如果能给平阳侯府带来荣光,一个女儿算不得什么。

    赵颜兮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她左右看了看帖子,心想,还是皇上好,想着给她送帖子,所有人都觉得她像容姝,因为容姝才得到现在的一切,只有皇上不这样想。

    只有他分得清,容姝是容姝,她是她。

    赵颜兮舍不得放下帖子,睡梦里都抱着它,次日又早早醒了,让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眼下有点青,用粉盖一下。”上好妆,赵颜兮指了一条红色宫裙,“就穿这个,戴这两根步摇吧。”

    步摇簪头是玉兰花,坠子也好看,赵颜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得紧,“红秀,你说是我好看,还是容姝好看。”

    红秀低着头给赵颜兮挽发,她动作稍顿,又很快恢复过来,“当然是姑娘好看。”

    赵颜兮听完笑笑,“见过容姝的人都说我只像她六分,说我不及她,她已经离开两年了,不知她看见我是什么心情。”

    大约会想,自己在乌迩受苦,盛京却多了一个人,替她享受荣华富贵。

    赵颜兮对着镜子晃了晃步摇,“带上帖子,准备进宫吧。”

    今日是个大晴天,当真热闹至极。

    宫门口的马车数不胜数,丫鬟立于车旁,往车前伸把手,护着自家的夫人小姐下来。

    大臣要去前殿说话,而后才去御花园,走的不是一条路。

    马车送完人就在宫门口这条街上候着,一排一排敞亮的马车,从天明等到日暮。

    身穿不同颜色华服的女子拿着帖子进宫,场面壮观堪比年夜宫宴,唏嘘之余忍不住惊叹,“长公主的面子可算是做足了。”

    这么多世家夫人撑着,可不是嘛。

    进了宫门,言行更要谨慎小心,这群夫人不由把声音压低,“公主就是公主,公主一回来,太后的病也好了。”

    “自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替代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轻蔑,“你们可听说了,谁家都收到了帖子,唯独漏了平阳侯府。”

    “想来太后娘娘也是怕平阳侯府上不得台面,碍了公主的眼。”

    解闷子的东西,正主回来了,可不是得小心藏起来。

    一位夫人道:“以后再看她耀武扬威,且得小心些。”

    她们正说着,忽然一位夫人渐渐没声,她拍拍身旁人的手,“你们看宫门口……”

    阳光刺目,她们眯着眼看了过去,华丽的马车上先是下来了一个丫鬟,紧接着,平阳侯夫人从车上下来,她冲着马车说了几句话,离得太远,听不真切,很快,赵颜兮就从车上下来。

    赵颜兮踩着矮凳,目光落在这群夫人身上,她勾唇笑笑,“阿娘,快些进去吧,太后该等急了。”

    竟是来了。

    永宁伯府夫人心直口快,“呸,什么东西,打扮成这样!”

    “人人都效仿公主,她穿成这样咱们也管不着,走吧,大早晨真是晦气。”

    ————

    正是春日,御花园里千百种景色。

    太后装了几个月的病,终于能出来走走,看满园春色只觉得心旷神怡,“阿姝,乌迩和大楚是不是大不相同。”

    容姝道:“乌迩有望不见边际的草原,雪白的羊群,大片大片的格桑花,还能看见雪山。”

    听这语气应该是真心喜欢那里,太后放心,“有机会母后也去看看。”

    容姝没把这话放心上,就当笑话听了,从大楚到乌迩,日夜兼程还要三个多月,太后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况且,王庭在草原深处,怎么会随便带大楚人进去。

    容姝来参加宫宴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想着能不能见见赵颜兮,倘若容誉三人能对赵颜兮情根深种,她求之不得。

    太后想的却是两人能不见就不见,以免平白生了龌龊,再有容姝回来了,一切都已容姝为先。

    两人在御花园散步,慢慢就遇见从宫外进来的妇人,这些人行礼问安,再悄悄退下去,永安伯夫人还是第一次见长公主,从前可没这个机会。

    行礼问安时跪在地上叩首,她没忍住抬起头看了眼长公主,比在园子外面远看着要真切的多。

    长公主穿了一身正红色,乌黑的发堆成云髻,头上戴的不是玉饰,而是金步摇。

    金饰不是所有人都能戴,也不是所有人都戴的起来。

    有些人一股脑戴在头上只会觉得老气艳俗。

    长公主一点都不。

    永宁伯夫人曾见过赵颜兮,的确是美人,再厌恶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相貌难看,两人眉眼有相似的地方,但明明是公主好看。

    大红色衬得人更明艳,眼眸流转,暗香浮动。

    她额前有碎碎的绒发,把额头修饰的更光洁好看,金钗和步摇工艺繁杂,看着贵气逼人。

    脸上没有半点愁容,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可真是太好看了,乌迩王好福气。

    永宁伯夫人看的入迷,一旁永康伯夫人拍了拍她,“万不可殿前失仪。”

    永宁伯夫人赶紧低下头,她竟然看公主看呆了,也不能全怪她,都是公主太好看了,她起初还觉得赵颜兮进宫膈应人,还不知道被膈应的是谁呢。

    永宁伯夫人笑眯眯的,一旁永康伯夫人大气都不敢喘,伯府和伯府还有区别的,就像不是所有侯府都有平阳侯府那般如日中天。

    这是第一次进宫,怎么永宁伯夫人还笑呢。

    她们退出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了平阳侯夫人,永宁伯夫人本来要走的,结果转头往回,干什么去,自然是看热闹去。

    平阳侯夫人心里忐忑,昨日皇上同她在茶楼里说了半日的话。

    容誉手边放着一张帖子,礼部制的帖子,用的是澄心纸,上面烙了玉兰花瓣,是早春玉兰花盛开时存下的。

    墨汁里融了花汁,闻起来有一股淡香,容誉把玩了片刻,平阳侯夫人看见帖子末尾写的正是平阳侯府。

    容誉把帖子放到一旁,“赵大人走到现在也不容易,赵家,李家这两年得了不少好处吧。”

    容誉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平阳侯府荣光,重用,恩宠,用这些换他家一个女儿还不够多吗。

    平阳侯夫人神色愈发愣怔,“皇上,您不是为了小女吗……”

    “夫人当真以为,一张和朕阿姐像六分的脸,就值这么多东西?”容誉上身微微前倾,“你们母女二人做过什么,得到了什么,朕都知道,你们过的这般好,只是可怜朕的阿姐,一人在乌迩受苦。”

    平阳侯夫人心底涌起阵阵阴寒,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提醒还是威胁。

    “皇上,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您叫兮儿进宫的吗……”

    容誉眸中一片冰冷,“当朕不知道吗,你无数次想,你的女儿要是公主就好了,甚至对公主还不满意,想进宫,当一国之母,朕给你这个机会。”

    让赵颜兮做公主。

    谁是容姝谁是赵颜兮。

    平阳侯夫人没坐稳,一下摔倒在地上。

    原来那些好处,赏赐不是看重,不是纵容,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诱饵罢了,引着她们往下跳。

    她还傻傻地请李先生教兮儿学琵琶,学长公主的穿衣,妆容,走路,仪态,数次让兮儿进宫去侍奉太后皇上,原来皇上早就想好了。

    原来根本不是爱屋及乌。

    而是早有预谋。

    平阳侯夫人脸色煞白,摇着头道:“不,不了,臣妇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天家我们一小小的侯府高攀不起。”

    她后悔了,再也不敢了,早知道就把女儿送去云宁老家,一辈子不见盛京这些人,还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容誉脸色未变,只道:“你可想好了。”

    平阳侯夫人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完了前半生,出嫁生子,为侯府操劳半生,满门荣耀,人人钦羡,这是赵家从未有过的尊荣。

    只要她从这个门出去,这些就犹如昨日昙花,什么都不剩了。

    什么都没了。

    一个女儿,纵使从小看到大,精心养在膝下,可能换这些,也值了。

    平阳侯夫人不知何时留了满脸泪,当初太后娘娘送长公主出嫁,想的是什么。

    “皇上……皇上的意思是,让兮儿去乌迩,长公主代替兮儿留在盛京?”

    容誉道:“夫人真是冰雪聪慧。”

    怎么舍得,这简直是从她心里剜下一块肉来,她的确是悔不当初,可要真让她放下,难如登天。

    乌迩是什么地方,那儿是人待的地方,就为了一张帖子,难道真要把兮儿送过去,她还什么都不懂呢。

    容誉没有的是耐心,赵颜兮是最合适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学阿姐,她学的越像,就越好,平阳侯府也很好,他可许一国皇后之位,不设六宫,平阳侯府就是唯一的国舅。

    “夫人慢慢想,左右宴会在明日,不急。”

    已是暖春四月,地面却冰凉无比,平阳侯夫人妆容已经哭花了,这两年,何时见她这么狼狈过。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知想了多久,直到天色暗下,她伸手从桌上把贴子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

    容誉站起来,亲自扶平阳侯夫人起来,“夫人小心些。”

    ——————

    御花园的风景极好,赵颜兮从前看过,不像那些人一样左看右看,倒显得大方冷静。

    平阳侯夫人叹了口气,领着女儿上前拜见,既然要换,还得过了明路。

    阳光正暖,春色正盛,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

    平阳侯夫人低着头,带着赵颜兮跪在了离仪架五步远的地方,“臣妇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颜兮虽然心里不愿,但还是跪了下去,她声音小,被平阳侯夫人压着 听不真切,她悄悄抬起头,一下就认出了谁是容姝。

    有人说朱颜辞镜花辞树,她以为容姝早已容颜不再,却根本不是这样。
图片
新书推荐: 人在古代,已经疯了 少侠我身上有你的情劫buff[综武侠] 听懂动物语言,警局业绩666[八零] 遇见茉莉雨 男配不想被表白[快穿] 遇见月光 梧桐火 男神他从地狱来 你来时盛夏 戏神反派的中恐游戏烫门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