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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第八十一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二天   背信……

    “好嘞!肥牛卷一盘, 面条白菜各一盘!客官稍等,菜马上就上!”店小二无一不是圆脸大眼,一笑露出白牙, 看着就喜庆的人。

    锅子冒着腾腾热气,金色的汤翻滚着气泡,酸味和辣味飘散出来,有些呛鼻, 却叫人欲罢不能。

    也有客人问, 为啥金汤锅只能涮牛肉, 羊肉不行么。

    张掌柜亲自解释的, 还真不行, 因为会串味, 羊肉膻味重, 非得用辣味压, 要么以清汤, 菌菇,把羊肉的膻鲜激出来,不同的肉, 有各自的吃法。

    不然一块羊肉能毁掉整个锅。

    毕竟张掌柜也曾问过这个问题,金汤刚到的时候,他尝了一口就知道是个赚钱的好法子, 就是不明白为何千叮万嘱只能涮牛肉吃。

    说得再多不如亲身一试,金汤羊肉不能说不好吃, 只能说怪,除了喜好奇特之人,估计甚少有人能受得了这个味道。

    很快,肥牛卷面条白菜就上来了, 金汤锅由客人自己决定上不上蘸料,店里也卖米饭,多的不点蘸料,专门吃金汤的酸味。

    肥牛卷倒进去,肉熟得快,没一会儿锅又沸起来,这时把肉夹出来,放点白菜压火,水灵灵的白菜叶,慢慢煮着,往米饭里舀勺汤,把饭拌一拌,半勺子米饭两片肉,一口下去,吃的就是酸爽滋味。

    等菜煮透了,夹到碗里,再下点面条,吃了金汤肥牛,还能吃碗肥牛金汤面,煮一回锅子,汤下去一半,喊店小二加汤,吃饱了热热乎乎喝一碗。

    结账,歇一会儿,手脚都是热乎的,这才顶着寒风回家。

    路上打个饱嗝,还是酸辣的味道。

    只有张掌柜自己知道,做金汤的银子,远比不上牛油红汤,南瓜,酸豆角酸萝卜,加上猪骨牛骨熬制,真花不了多少钱,却能卖这么高的价钱,可见做生意有多少水份。

    张掌柜喝了口热茶,饭吃饱了得消消食,达娃大人把牛油红汤和金汤的方子都给他了,但以后利润,乌迩多分一成。

    一成银子不少呢,但张掌柜心甘情愿,一是因为晋阳长公主,二是达娃大人说了,日后生意做不成了,这方子也是他的。

    说白了,就是想多赚点钱。

    如今城守换人,大楚和乌迩远没看上去那么和平,日后要真到了那一步,他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法子。

    可长公主怎么知道到了最后,他不会向着乌迩呢。

    虽是大楚人,可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他还是看得明白的,永州百姓的命是长公主救的,若非当时先帝要打仗,怎么会招惹乌迩那群狼,打不过了,永州成了被牺牲的那个,最后把公主送了去。

    公主,救了永州啊。

    边关的百姓都欠公主一条命,背信弃义,会陷公主于不义。

    若是大楚向乌迩起兵……张掌柜叹了口气,但愿不要有那么一天。

    *

    盛京昨晚下雨,到今天还没停,秋雨不似春雨那般绵绵,反而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哗啦啦往地上落。

    让人遍体生寒。

    张绪把窗户关紧,然后悄悄地把烛芯剪短了点,御书房亮了许多。

    做完这些,张绪望着书案前坐着的人,出了会儿神,昨夜睡了两个时辰,早上没用多少,倒是浓茶喝了好几杯,秋天是贴秋膘的时候,怎么比前两个月还瘦呢。

    张绪想了想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长公主回了乌迩,六月份渝州大旱,皇上下令修渠引水,八月份南方泄洪,朝廷又拨款赈灾,皇上几个月没睡过好觉。

    也不知道靠什么撑着。

    张绪心里不是滋味,皇上现在很少去绮兰宫,似乎是把长公主忘了。

    又瞧着不像,唉,长公主为什么不能留下呢,皇上为了她,做了多少。

    正想的出神,容誉便出声了,“茶凉了,换一盏。”

    容誉拿起茶杯又放下,再看奏折有些看不进去了,左边是没看的,一大摞,右边是看过的,两大摞。

    张绪赶忙去茶水房换茶。

    很累,眼睛干涩,头也发沉,容誉嗓子干得厉害,张绪还没回来,他站起来在御书房走了走,下雨冷,因为关窗,屋里还闷,容誉打开窗户,吹了一会儿,回书案前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就不知人事了。

    再睁开眼,看见的是就是宫殿床上,花纹繁复的纱帐,黄色,上面有云纹金龙,床架子上还挂着香囊,容誉按了按头,已经不沉了,但是嗓子跟冒了烟似的。

    他这儿刚有动静,张绪就喊起来,“太后娘娘,皇上醒了!陈院判,皇上醒了……”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太后匆忙进来,目光满是忧心,“你晕过去了,太医说你操劳过度,又染了风寒……你昏睡了两日,先喝点水。”

    容誉睡着,不好喂药喂水,他喝了一碗,眉头深拧着。

    太后看着,叹了口气,“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你才十八岁,太医就说你思虑过重,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有碍寿元……你说,你都是皇帝了,有什么心事,国事有那些大臣分担,你想要什么没有……”

    太后越说越急,说到最后什么都不顾及了。

    想要什么没有,容誉静静看着她,许是生病的缘故,他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一身黄色的中衣,头发搭在肩上,看着跟琉璃似的。

    容誉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我想要阿姐回来,可阿姐能回来吗。”

    太后一噎,这都几个月了,什么事都该忘了,怎么容誉还记得。

    容誉摇了摇头,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我想要阿姐,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自小和阿姐一起长大,以前不懂,后来懂了,阿姐已经走了。”

    “我对不住她,若是我那时用功一点,少想着玩闹,没准能早帮上父皇,也不会让阿姐远嫁。”

    容誉手慢慢攥紧,“我好像回到以前,哪怕梦里也好,可是,阿姐连出现在我梦里都不愿意,阿姐不愿见我,不愿留下……”

    梦里的绮兰宫是座空的宫殿,有书,有茶,有点心,有笑闹着的金庭玉阶,可明明两人喊了公主,他就是看不见容姝,听不见容姝的声音。

    他们常去的后山,满是玉兰花,金庭喊着“公主这朵花好看,摘回去酿酒。”

    玉阶也笑,可他就是找不到容姝在哪儿。

    那时游湖,容姝坐在船上,所有人都看她,周围的公子都说公主好看,可他根本看不见容姝在哪儿。

    明明应该在窗前,在榻上,在林间,在游船上,可是人去哪儿了。

    他做的所有关于容姝的梦,里面都没有容姝的身影,他守着梦,却找不到人,何其可笑。

    那笑在脸上,倒像是哭一样,太后摇摇头,“你是皇上,怎能耽于儿女情长,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太后想说赵颜兮不是像容姝吗,把她带进宫,假的也比没有强,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容誉道:“我身体没事,母后不必担忧。”

    太后也不敢劝,只叮嘱张绪按时送药,把容誉身子调养好,容誉靠在床上,目光发散,过了一会儿,他对张绪道:“药煎好了就送过来,把奏章都带过来。”

    他问了这两日发生的事,又问永州可有什么消息,张绪一一回禀了,容誉点了点头,让张绪退下。

    别的他什么都不怕,可是为何连梦里都找不到阿姐,仿佛对他厌恶直至。

    盛京一片太平,皇帝励精图治,国泰民安,秋洪也得到治理,百姓有救了,朝廷下放的赈灾银都到了百姓手里,没人敢中饱私囊,毕竟有皇上的眼睛盯着。

    平阳侯在户部任职,下职之后就回家了,平阳侯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是平阳侯府却没外人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

    屋里不合规制的摆饰一件没有,丫鬟随从都是按侯府的分例规定来的,没有仆从环绕,吃穿用度也是俭而又俭,连平阳侯夫人在外都不敢似以前那么张扬。

    他们总算明白了,平阳侯府的一切光辉与荣耀都是皇上给的,皇上想给就给,想收就收回去,经历这么多,不长点记性,那这半辈子可算白活了。

    平阳侯累了一天,洗了手,喝了茶,问起女儿来。

    平阳侯夫人神色有些不自然,“还是老样子,不出门,不见人,给说的几门亲事也不上心,你说她是不是怪我……”

    母女哪儿有隔夜仇,可是,平阳侯夫人也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想那个馊主意,长公主有什么好的,就算是好那也是她的。

    悔不当初。

    如今什么都看明白了,只能小心做人,再也不敢摆谱拿乔了。

    平阳侯道:“由她去吧。”

    赵颜兮在屋里,每日除了看书别的什么都不做,她学容姝太久,以至于自己原来是什么样都忘了,也许是因为她娘早就见过容姝,所以吃穿用度,喜好,都有容姝的影子。

    活了十几年,原来活得一直是别人的样子,她知道自己是容姝的替身,但现在每想起以前的事,都浑身发寒。

    她娘早就知道她像容姝,不能出门,不能见人,容姝远嫁了,她才能出府看看。

    若是容姝一直不嫁人,她会不会就一直待在府中,当一只笼中雀。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她这辈子,嫁不得人,容誉不会让她顶着一张肖似容姝的脸嫁给别人,当然也不会娶她。

    十五岁的年纪,多好啊,外面那些姑娘能出府,能游玩,她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笑的是,她爹娘还想着当皇亲国戚。

    82.  第八十二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三天   虽说……

    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或许无人知晓, 但又以某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人在做,天在看。

    *

    十月初, 乌迩下了第二场雪。

    这回雪下的极大,鹅毛一般,没一会儿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长岭山脉以北, 大雪纷飞, 从山顶往下看, 全是白色, 连城墙上都落了厚厚一层。

    山上的帐篷也被雪压得帐布毛皮都弯了, 明明看着轻飘飘, 却那么沉, 从树下过, 一不小心就淋一头雪。

    十几个砖窑还有轰鸣声, 克珠更登每日守着,还教出来好几个徒弟,他们学得快, 就跟他俩在大楚时一样,有不懂不会地逮着人问。

    当时那些师傅都说他俩傻,呆, 烧个砖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但是现在看, 呆傻也有呆傻的好处。

    学的融会贯通了才能教别人。

    听说大楚有许多书,这些书上都有写,现在真是不得不承认,读书有用, 书里有很多知识,他们不懂,不知道。

    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懂,但是,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懂。

    在草原上放牧的确能吃饱穿暖娶上媳妇,可一辈子就这样了,外面的天更广阔,希望有机会能去外面看看。

    下雪了,不再放牧,这会儿,孩子们该上学了。

    一群人围在一起烤火,耶律加央一个人在帐篷里待着,他手里握着刻刀,雕两下就吹吹,木屑全落在桌上了。

    耶律加央摸了摸,有点满意,他给孩子做了把木剑,剑尖磨得特别光滑,不用担心伤了人,要是个男孩儿,肯定喜欢。

    差不多一岁了,手能握住东西了,就能玩这把小木剑了。

    耶律加央又怕生了个女儿不喜欢这些,琢磨着雕个小老虎啥的。

    一个大男人,从小上山就是打狼打虎,山上的灰兔子并不好看,他也没见过白兔子,想女儿肯定不会喜欢。

    他的女儿,喜欢的肯定是老虎,鹰。

    耶律加央既想女儿乖乖的,抱着他的大腿喊爹爹,又想女儿成为草原上的幼鹰,能在他的庇佑下快乐长大,也能翱翔在天际。

    木剑放下,耶律加央又找了一块木头,按照记忆里的样子,扣扣挖挖,弄出个老虎模样。

    凿凿刻刻半天,才有个老虎模样,耶律加央就迫不及待想拿给容姝看看。

    告诉她这是眼睛,这是嘴巴,这是耳朵,到时候上点颜料,指定好看。

    他有半个月没回去了,本来打算今天回去,可雪下的突然,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走不了。

    城墙建了两百多尺,青色的砖石特别好看,登上城墙,向南望去,远远能看见一条细缝,那是山谷,从大楚到乌迩的必经之路,那边的城墙还没修上,从这里就能看见。

    容姝没来看过城墙,她看了应该会喜欢,耶律加央回不去,但希望容姝能多穿点,多吃点,等雪停了他就回去。

    达娃也在山上,尼玛留在乌迩,两人是耶律加央的左膀右臂,在大楚尼玛达娃差不多就是太师太傅。

    有他在,耶律加央没什么不放心的。

    达娃拿了一份饭进来,下雪开饭早,耶律加央在帐篷里没听见,达娃多打了一份饭。

    耶律加央把木剑老虎放到布包里,抬头看了一眼,“新菜?”

    达娃点点头,“叫金汤肥牛,王妃叫人送过来的。”

    南瓜,酸豆角,酸萝卜,牛肉卷现切,锅里煮白菜,萝卜片,青菜,肥牛卷差不多有小半,主食还是青稞饼,乌迩现在还吃不起米饭。

    米饭可着王妃那儿来,其他人都不吃。

    耶律加央闻见酸味了,容姝现在爱吃酸的,应该是新吃食,两个人坐下吃饭,达娃把饼泡汤里,酸酸辣辣,很下饼。

    “这个好吃,冬天吃热乎。”

    耶律加央很想告诉达娃,他要当爹了,但记着赵大夫说要等三个月,达娃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要有孩子了,不知道木剑和老虎是给孩子做的。

    也不知道这菜是孩子娘爱吃,所以想让他也尝尝。

    吃着吃着耶律加央就笑起来了。

    达娃:“……”

    耶律加央咳了两声,“挺好吃,快吃饭,吃完看看雪啥时候停,我回去一趟。”

    达娃明白耶律加央为何想回去,拦不住索性点点头,“怕是还要下几天。”

    顶着雪下山太危险了,以往大雪封山的时候打猎也是挑晴天,不下雪的时候,耶律加央现在惜命,不敢冒这个险。

    山上的活忙不完,还得一个多月,那时候该到年关了。

    要是能再快点就好了。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神色有些落寞,这里的人无一不是离家的,家里有媳妇,有孩子的,不止他一个。

    耶律加央把饭吃干净,“我去外头看看。”

    青灰色的城墙高三十尺,宽五尺,地下还有十尺深的地基,牢不可破。

    城墙上隔一步远就有一凹槽,半壁长,可供探察射箭。

    耶律加央可以想到,这座城墙修好,能防御外敌,功在万代。

    希望他的孩子,生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

    大雪不停,修城墙的速度一下慢了下来,做工人做饭的姑娘们已经一个半月没回家了。

    这里离不开人,少一个别人的活就重一点,要回家得等到过年。

    草原上已是一片雪白,雪落在雪地上,不知不觉就厚了一层。

    真冷啊。

    乌音珠在帐篷里给容姝讲笑话,全是从书上看来的,逗了一屋子的笑声。

    乌音珠给容姝递了杯温水,“嫂子,这回不难受了吧。”

    容姝害喜,梦里岗尖不闹人,她也不知道怀孕到底是什么滋味,赵大夫说头胎,害喜厉害的妇人有的是,不必担心,把心放宽一点,除了忌口,该吃吃,该喝喝。

    一点腥味就想吐,早起的时候害喜最厉害,闻不得腥味,膻味,早起的时候热了牛奶,闻见又吐了半天。

    得,奶味也闻不得。

    最后煮了点金汤,下面吃,总算把肚子填饱了。

    可不能总吃金汤,再好吃也有吃厌的一天。

    容姝喝了半杯水,冲乌音珠摇摇头,“不难受了,中午吃酸菜肉的包子吧,从大楚买来的腌猪腿还有,就用腌肉做馅儿。”

    酸菜又放了半个月,味道够了,腌肉腥味小,还有淡淡的果木味儿,容姝闻着并不难受。

    面肥还有,发面蒸包子,就着小咸菜,想想都好吃。

    又是乌音珠没吃过的东西,她使劲点点头,把酸菜包子记下来,要是好吃,以后给侄子侄女做。

    缸里的酸菜捞出来一颗,泡在水里洗干净,也省得味道太酸捣牙,再把里面的水沥干净,切成小丁。

    腌猪腿是黑色的,外面全是熏的烟,得把外面一层用刷子刷干净。

    金庭用的是野猪毛做的刷子,又长又硬,野猪毛刷猪肉,干得吭哧吭哧的。

    洗干净的熏猪腿足足一大块,切一半就够吃了,这些酸的吃食,乌音珠她们就尝个鲜,毕竟少,不会和容姝抢。

    猪肉也切成小丁,大楚农家妇人腌的猪腿,颜色特别好看,瘦肉赤红,肥肉带着点橙色,晶莹剔透。

    调馅儿放的是香油,就怕有腥味,盐,葱花,蒜末,半盆子馅儿,能包几十个包子,包好冻在外头,想吃就蒸。

    大竹屉冒着热气,包子在里面,一会儿就会变得又白又胖,金庭玉阶都是回去吃,乌音珠陪容姝吃饭。

    容姝也想了,赵大夫说害喜不定什么时候才好,牛奶,羊奶,肉,都是好东西,吃不下去也得吃点。

    牛奶喝不下去就做成双皮奶,奶茶,奶片,酸奶,肉想想煎牛排,牛肉煲,多换点花样,肯定能吃下去。

    蒸了一刻钟,包子可算熟了,蒸笼一揭开,白腾腾的蒸汽争先恐后地往外涌,白胖胖的包子乖巧躺在竹屉上,一个包子八道褶儿,每个都有手掌大。

    容姝闻到的是面香,白面的香味,粮食的香气,她咽了咽口水,和乌音珠一人捡了一个包子。

    又胖又软,咬开一个口,有点烫,皮薄馅儿大,里面还沾着汤汁。

    淡褐色的汤汁把面皮染上色,有点酸,还有肉香,并不难闻。

    从口能看见一点馅儿,淡黄色的酸菜,还有油汪汪的肉丁,容姝以为肥肉会腻,但并不是,腌肉的时候,熏这一步已经把肉里的油脂弄出来了,肉丁又在酸菜里面,不多的油全沾在酸菜上,又酸又香!

    乌音珠被烫的直吐舌头,又舍不得吐出去,终于吃到嘴里,眼睛都满足地眯在一起,“嫂子,腌肉这样吃好香呀!咸咸的,一点都不腻!”

    容姝也觉得好吃,酸菜能吃了,可以吃酸菜炖粉条,凉拌酸菜,包子除了酸菜馅儿的,还有好多好吃的馅儿呢。

    “包子还能做萝卜粉条,茄子肉丁,白菜豆腐……都可以做着吃。”容姝一口气吃了大半个包子,“吃这个我不难受,孩子应该也爱吃。”

    乌音珠松了口气,哥哥不在,她得照顾好嫂子,幸好不害喜了,不然一直这样,怎么办才好。

    “嫂子,你爱吃就多吃点!”

    猪肉,达娃应该有办法弄来,大楚的蜜饯都是甜的,酸梅酸杏要等明年,酸山楂又吃不得,可算有能吃的,猪肉多带些回来,反正现在天冷,冻猪腿能带好多。

    留在大楚的人还在山里勤勤恳恳地养猪,猪长的比牛羊快,所以养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就是天冷了,得插猪食。

    他们跟永州的饭馆做了桩生意,饭馆的剩菜剩饭,他们都要,运回来喂猪。

    虽说是第一次养猪,可是有养牛羊马匹的经验,他们养的猪,比养猪老手养的,还要肥。

    83.  第八十三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四天   腊月……

    一头猪二百多斤, 乌迩养了几百头,各个肥头大耳,过年杀猪的时候跟乡下妇人学做腌肉, 能长期储存,再慢慢运到乌迩去。

    还养了母猪,开春生小猪,长此以往, 乌迩就不缺猪肉吃。

    这回商队只有丹增来了, 张掌柜叫人卸了货, 照例请人上楼喝茶, 丹增没有推拒, 喝了两杯热茶之后, 问了问张掌柜哪里有卖酸口吃食的。

    张掌柜指了指楼下卖的金汤, 这不是酸的吗。

    丹增咳了咳, “那种酸咸菜, 蜜饯,那种吃食,唉, 老家的弟妹有身孕了,啥都吃不下,就想吃点酸的。”

    张掌柜道:“正巧了, 我娘让人给我带了两篓子酸梨,我牙口不行, 吃不动,若不嫌,你带回去。”

    张掌柜心思一转,平常百姓, 谁怀个孕也没那么金贵,有的人家饭都吃不饱,哪儿会吃不下,怕是有孕之人是顶顶金贵的。

    张掌柜垂下头,很快又抬起来,“酸梨不够的话,我再寻摸寻摸别的,大人不好出门,这事儿就交给我。”

    张掌柜是本地人,买什么东西好多丹增一个外人。

    若真是长公主有孕,那绝对是大事,张掌柜自知窥得真相,心想一定把这事儿瞒下来,虽然如今大楚乌迩一片祥和,但长公主有孕,还是不宜外传。

    丹增道了句谢,临走的时候装了两篓子酸梨,大半袋杏脯,话梅,青梅,还有两瓶上好的陈醋,有些东西,不光光有钱才行,还得有人脉。

    火锅店一位难求,掌柜的想吃点酸杏,肯定能找来。

    丹增带着这些东西回乌迩,且不说酸梨变冻梨,又是晒梨干,榨梨汁,梅子杏脯陈醋都入了菜,到十一月份,容姝这害喜之症总算消了。

    孩子也满三个月了。

    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最是危险,过了三个月,平日里当心一些,就没什么事,也不用喝安胎的药,毕竟是药三分毒。

    耶律加央上月月末回来了一趟,留了两晚,留下 一把木剑一只木老虎又回去了,已经十多天了。

    草原上的雪已经差不多化干净了,雪下的叶子都是青黄色,牧民得赶着草叶彻底干枯之前,割更多的草料,让牲畜们冬天过得更好一点。

    如今牲畜能吃的东西很多,秋天的玉米秸秆,草料,豆渣红薯渣,已然比之前吃的好太多了。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更肥的肉,更多更稠的奶,牲畜不易生病,下的小崽子更壮,每年养的牲畜都比去年多,能供着山上,铁矿,盐湖还有军营的人吃肉。

    都是看得见的好处。

    听说王妃有身孕了,明年草原就会多一个小殿下,可真是太好了。

    玛吉婆婆高兴地厉害,知道容姝有身孕之后就待在帐篷里,缝小衣裳。

    连带着和亲带过来的绣娘们,也都开始做小衣裳。

    不知是男是女,所以做的衣裳男娃女娃都能穿,刚出生穿的,一岁穿的,现在已经做到三岁穿的了。

    衣裳什么颜色的都有,玛吉婆婆还做了容姝穿的,到时候月份大,她现在的衣裳肯定穿不了了,腰部要放宽一些。

    除了衣服,还有鞋子,虎头鞋,布娃娃,还有小被子小毯子,当然还少不了尿布。

    玛吉婆婆是过来人,衣服做好之后还要洗一遍,晾干,在太阳下多晒两天,这才放到箱子里。

    所有人都在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们希望容姝和耶律加央的孩子,是草原新的狼王,但是他们也不会放松,乌迩的王一向是能者居之。

    十一月下旬,乌迩已是天寒地冻,雪下个不停,往往雪刚停两天,还没化,第二场雪又来了,容姝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她估摸着,外面得有零下三十度。

    谁从外面进来,就带来一股寒气。

    乌音珠在门口炭盆烤了好一会儿手,彻底暖和过来又吨吨喝了大杯热水,“嫂子!我看你肚子比之前大了。”

    脸也比之前圆了点,折腾两个多月,人都瘦了,可算养回来了。

    三个月,显怀了。

    容姝招呼乌音珠过来,“你摸摸。”

    乌音珠不太敢,可又想摸,这个孩子身上和她流着相同的血,他们是一家人,以后会软软呼呼喊她姑姑。

    乌音珠把手轻轻放了上去,弧度很浅,吃了那么多才长这么一点,小豆丁一个。

    “嘿嘿,他什么时候动呀。”

    容姝:“赵大夫说,四个多月就有胎动了,这孩子估计是个皮猴,过阵子应该就动了。”

    乌音珠捧着脸,一脸嗤笑,“他什么时候才能喊我姑姑啊,他啥时候会说话呀,是不是得先学爹娘才能喊姑姑,可姑姑比爹娘好学,是不是学的快一点呀。”

    容姝也不知道小孩几岁开口,她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一阵响动。

    耶律加央掀帘子进来,人还在门口,“少做梦,怎么可能喊姑姑快。”

    耶律加央回来了。

    他带了厚厚的毡帽,许是在外面待了太久,身上冒着寒气,眼睫还挂着冰晶。看着就冷的厉害。

    容姝站起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快烤烤火,我去倒水。”

    乌音珠主动把倒水的活揽了下来,倒完水,瞥了耶律加央一眼,“不喊姑姑也是喊娘亲,你急什么!”

    说完,掀开毛毡帘子出去,摆明不打搅两个人。

    耶律加央看着这个臭丫头,笑了笑,不过还是记着他不在的日子,都是乌音珠来陪容姝说话,孩子先喊姑姑也无所谓。

    耶律加央没喝水,他眼睛绽放出笑意,“阿姝,我回来了。”

    他身上暖和过来,伸手把容姝抱起来,转了两圈,转完也不放手,对着容姝道:“比上次抱重了一些,孩子是不是不闹人了。”

    容姝抱紧耶律加央的脖子,不是一回被他这样抱着,她不怕,就怕耶律加央在外面还挂心她,“好多了,现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赵大夫日日来诊脉,你放好心,路途遥远,别总往家里跑。”

    可耶律加央一颗心就在这儿,不往这里跑往哪儿跑,路上多冷,风雪多大他不想跟容姝说,就像容姝也从未说过她怀孕多辛苦,一个人多害怕,夜里会醒几次,每每害喜吃不下饭,心情多糟糕。

    一样的。

    耶律加央道:“你脸上有点肉了,以前总愁你这么瘦,还是现在好,在家里冷不冷,缺什么告诉达娃尼玛都行,平日待得可无聊,要不要话本子……”

    容姝揉了揉脸,缓缓摇头,“我们打叶子牌,和乌音珠一块,再叫上金庭玉阶,半天一不留神就过去了,一点都不无聊。”

    耶律加央亲了容姝一口,觉得她这样乖巧实在好欺负,又不敢欺负人太狠,不然难受的还是自己。

    十一月一过,马上就年关了,下回回来就不走了,过年之后要找新的牧地,城墙交给达娃负责。

    容姝捂住脸,瞪了耶律加央一眼,“我要下去,别抱着我了。”

    “怎么,这才几天,亲都不给了……”说着,耶律加央还是小心把容姝放了下去。

    容姝道:“你先洗个澡,解解乏,想吃什么让金庭玉阶做。”

    她伸手碰了一下耶律加央的眉心,“然后好好睡一觉。”

    相聚不宜,更何况耶律加央明日还要走,容姝能做的只有这些。

    耶律加央哎了一声。

    耶律加央留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就走了,容姝背对着他,等他走了才翻身,帐篷里很黑,容姝吸了吸鼻子,然后盖住眼睛,如果不想再走一遍以前的结局,现在的路是最好的路。

    十二月,乌迩商队停了一月,永州城没有往日人多,下了雪,愿意冒雪出来吃火锅的人也少了,出来的也都是置办年货。

    月中的时候张掌柜顶着雪在城门守了两天,见没人来,心想商队应该是不来了。

    张掌柜搓搓手,该置办年货了,都收拾收拾回家过年吧。

    商队不来,猪肉也运不出去,好不容易养的猪舍不得卖,只能先腌上,也回不了家了,就在大楚山里过年。

    大楚各家各户开始备年货,猪肉,鸡鸭鱼,鞭炮烟花,还有糖块瓜子花生,扯布扯棉花给孩子做新衣裳,拆洗棉被,都是活。

    不过,春节是大楚最重要的节日,忙一点也乐意。

    腊月二十五,山上的人都回家了。

    没吃完的东西用吊车运下来,做饭的几个姑娘也是吊车拉下来的,她们坐吊车下来,有点慌,不过比自己爬下来省力多了。

    坐吊车还挺新奇,耶律加央清点了人数,开工在明年正月十六,休二十天。

    在山上干活累,吃的也好,这群人没怎么瘦,干活免不了磕磕碰碰,伤势也都处理了,就等明年正月十六再过来。

    城墙修了四个月,总共修了十四万多尺,耗费沙石数万担,柴火不计其数,这些日子,青稞,肉,菜,数不胜数,才有这十四万尺的城墙。

    往山顶看,城墙掩藏在树荫中,连着厚雪,看不真切,城墙上留了看守的人,耶律加央希望这个年太平一些,也希望城墙能瞒住大楚众人。

    84.  第八十四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五天   阿姝……

    盛京城

    太阳高悬, 却没什么温度,只让冷冬的天,亮一些。

    树叶都掉光了, 宫墙和琉璃瓦上有一层积雪,宫侍穿着冬装,或是端着托盘,或是提着暖炉, 如鱼贯般, 去了寿康宫和乾清宫。

    宫里, 只有这两座宫殿住着主子, 其他宫殿只留了打扫的人, 硕大的皇宫大半是空的, 又不比春日花红柳绿, 一点热闹气儿都没有。

    还比不上乡下农家, 亲戚聚在一处, 孩子满地跑。

    寿康宫

    太后望着窗外,外头的树梢上立着两只麻雀,叽叽喳喳的, 有点闹腾,可宫里就这么点闹腾的景象了。

    昨日皇上过来,问要不要请戏班子, 要是觉得无趣,可以邀各家夫人进宫说话。

    太后推拒了, 戏班子有啥看头,她想要的,不能达成所愿,这辈子, 也就这样了。

    年少入宫为妃,后来做了皇后,先帝子嗣缘薄,又是痴情之人,她生的儿子也是这样。

    当了太后,高枕无忧,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原定二十八那日皇上封笔,可容誉二十九那晚还在御书房。

    书案前跪着的是羽林军首领羽三,是容誉手上最锋利的刀。

    他刚从永州回来,到京之后直接进宫面圣。

    他按照乌迩商队的踪迹向北寻,密林,戈壁,荒漠,在沙漠里遇见流沙,险些丢了命,九死一生。

    容誉低头看地图,边关十三座城以内全是大楚,城外的密林也算作大楚边界。

    自古以来,乌迩都是荒漠以北的一片虚无之地,无人知道乌迩到底在哪儿,有多大。

    大楚人为数不多几次去乌迩,也是乌迩人带着,穿林过山,经过荒漠,跋涉数千里。

    只有乌迩人知道,怎么避开流沙。

    容誉用朱笔在荒漠以北的长岭山脉划了一道,“务必探到长岭山脉,朕阿姐出嫁时,是从长岭山脉的山谷间过的,去长岭山上探一探,找出一条路来。”

    至于流沙怎么过,有多危险,会死几个人,容誉一概不管,他只要结果。

    羽三攥紧拳头,“属下定不辱命。”

    已是年关,羽三歇了一晚,就带着人飞奔离京,出城门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雪,飞絮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铺了一地,连带着未化的雪,把整个盛京都变成了白色。

    飞驰的马化作一个黑点,数个黑点越变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皇上手里的刀,供皇上使用,指哪打哪。

    商队不来,对大楚也有好处,至少可以打探消息。

    腊月三十,盛京城一片喜气大年三十,小孩子最高兴,又长一岁,能拿压岁钱,穿新衣裳,各家各户也是喜气洋洋,贴福字,挂春联,唯独乾清宫内,一片冰冷。

    封了笔,容誉反倒不知道要做什么,身上的担子卸下,没觉得多轻快,他在绮兰宫宫门前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进去。盛京的公主府已经空了,算起来,容姝根本没有住几日。

    她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

    容誉想留,也留不住。

    阿姐不进他的梦,再过些时日,他该忘了阿姐的样子了。

    容誉心里绞痛,“张绪,接赵姑娘进宫。”

    *

    过年,赵颜兮换了新衣裳,她瘦的有点脱相,眉间有一点郁色,眼睛里没有神采,平阳侯夫人见了,心痛难忍。

    自己的女儿哪儿有不心疼的。

    她张了张嘴,想摸摸赵颜兮的脸,手在半空停了好久又缩了回去,“兮儿,皇上派人来接你进宫……”

    赵颜兮道:“我这就去。”

    大年夜,傍晚入宫,赵颜兮看了眼母亲,母亲眼里有心疼,还有亮光,怕是还想做皇亲国戚呢。

    容誉应是想容姝了,可自己现在已经和容姝不像了。

    也不知道容誉见了她是什么表情。

    赵颜兮坐上了进宫的马车,皇宫是黑的,寥寥几盏宫灯根本照不亮这里。

    张绪送她进了乾清宫就退下了,他和太后娘娘希望的一样,皇上继位三年,也该为皇嗣考虑了,哪怕找的女子都像长公主也无妨。

    就是赵颜兮,原来有六分像长公主,如今只剩两分了。

    容誉见了赵颜兮好半响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赵颜兮跪在地上,道:“民女祝皇上,福寿安康,祝大楚四海昌平。”

    容誉:“谁许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赵颜兮道:“自然是民女自己,民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誉想从赵颜兮脸上找容姝的影子,可是找不到了,张绪还能看出赵颜兮有两分像容姝,可他怎么也看不出,赵颜兮还有哪里像他阿姐的。

    容誉手在发颤,他寻便脑子里的记忆,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容姝的样子了。

    就像梦里一样,他记得金庭,记得玉阶,记得所有人,唯独记不得容姝。

    她那日穿的什么衣裳,戴的什么簪子,说的什么话……

    通通都不记得了。

    容誉恍若遭了雷劈,他定定看着赵颜兮,目光有些脆弱,又透着几分不解,似乎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乾清宫有些闷,容誉猛地站起来,他手按着座椅,冲出去,一路跑到了绮兰宫外,伸手推开宫门,里面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宫侍原本在偏殿里过年,大年三十,又没活,绮兰宫还没主子,上午打扫完就休息了,几个宫侍在偏殿里做了点年夜饭,围在一块吃,谁知道吃着吃着就听见外面好大的动静。

    出来一看才知道是皇上来了,一脸苍白地冲进去。

    容誉冲进了绮兰宫,书架,贵妃塌,小几,妆台……

    记忆里的人呢,去哪儿了。

    容誉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思念太深,才把容姝的一切忘了,还是因为他做了什么错事,老天才这么惩罚他,为什么。

    容誉胸口堵的厉害,一咳,一口鲜血洒在了桌边的花鸟屏风上,以前,容姝夸过这面屏风好看,说这上面的鸟灵动,只可惜染了血,一切都毁了。

    他做的错事太多,一桩桩一件件,曾经,容姝是真拿他当亲弟弟,亲自教导,做许多好吃的送过去,甚至于有了孩子,还说他是个好舅舅。

    可是容姝得到了什么,是一日复一日的梦魇,是乌迩十几万百姓国破家亡,在乎的人无一生还。

    尽管那些是往事,如今还未发生,但确确实实存在过。

    绮兰宫的宫侍吓得半死,请太医的请太医,请太后的请太后,赵颜兮自然回了平阳侯府,容誉大年初一还没醒,俨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医还是那套老话,皇上心火难消,郁结于心,长此以往,必定有碍寿元。

    太后难道不知道有碍寿元,谁成日吐血还没事一样。

    她又劝不动,只能让太医开泻火的药。

    太医下去熬药,太后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见容誉眉头紧锁,嘴唇毫无血色,嘴张张合合,凑近了听,喊的还是容姝的名字。

    ……

    *

    容姝自那次起,就再也没梦见过和以前有关的事,而且有了孩子,她也鲜少想那些事,《朱颜》这本书,只当是为以后做打算,不过,也没什么用了。

    长公主死在长公主府,赵颜兮入宫为后,这本书就大结局了。

    现在,已经《朱颜》提前了两三年。

    大年初一,乌迩喝奶茶,容姝想吃酸菜猪肉馅儿饺子。

    酸菜剁碎,拌上腌肉馅儿,倒上香油,调料只放盐,再放点糖,和面揪剂子擀皮包饺子。

    饺子皮中间厚两边薄,包起来肚子圆滚滚的,一个个摆在竹帘上,跟大胖鹅一样。

    桌上放着一瓶老陈醋,深褐色,远远就能闻见酸味。

    饺子里还包了铜钱,新的一年讨个好彩头,一竹帘饺子摆满,就烧水下锅了。

    滚水下饺子,容姝的饺子是酸菜肉馅儿,耶律加央吃的吃牛肉大葱和羊肉大葱。

    饺子的香味飘在帐篷里,白胖白胖的饺子随着滚水不住地翻滚,变大,等到彻底浮上来,饺子肚涨涨的,就能吃了。

    容姝那盘是最先煮出来的,还冒着热气。

    容姝道:“快吃吧,趁热,我剥两瓣蒜,就着蒜也好吃。”

    蒜瓣拍碎,倒一碗底醋,几滴香油,一点酱油,拌匀就是好吃的蘸料。

    耶律加央想把这个给容姝吃,她怀孕,爱吃酸的。

    容姝:“快吃吧,还差这两个饺子呀,我还想吃几个肉的呢。”

    容姝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在碗里滚了两圈,等白净的饺子皮沾上褐色的料汁,一口咬下去……

    容姝咬到了一枚铜币。

    耶律加央笑的开心,“第一个饺子就吃到了钱,这个兆头好。”

    铜钱拿出来,饺子还是极好吃的。

    耶律加央尝了一个,有点酸,里面的肉肥而不腻,香而不油,很好吃。

    他吃了一个就放下筷子,等着下锅饺子煮熟。

    这锅是牛肉大葱的,饺子皮薄而透,都能看见里面肉色的肉丸儿。

    这样大口吃肉才爽嘛。

    耶律加央今天倒了杯青稞酒,酒味有点辣,一杯,他小口小口地喝,不敢多喝,就怕喝醉了。

    容姝喝的是奶茶。

    乌迩的风俗,大年初一喝奶茶,吃烤肉。

    只是她来了之后,日子越来越好,吃的也越来越多,就不再只吃烤肉了。

    耶律加央冲着容姝举了举杯子,“阿姝,新年快乐。”

    85.  第八十五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六天   正月……

    离景和七年还有三年时光。

    容姝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景和七年, 三年时光弹指一挥间,她来到这里也有三年了。

    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

    容姝道:“新年快乐。”

    希望今年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外面很热闹,过年这几天不用读书,孩子都玩疯了, 拿着从大楚买来的烟花爆竹, 满地跑。

    满打满算学了三个冬日的汉字, 学的快的能认字写字, 已经开始读书了, 学的差的, 有的还在继续念书, 有的已经不读了。

    不是读书的料, 怎么学都学不会。

    他们想的也通透, 有的人要读书,考科举当大官,有的人要参军, 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有的人要去盐湖,铁矿, 为百姓供给最重要的盐铁。

    当然还有人去放牧,牛羊马匹, 对乌迩人同样重要。

    不是所有人都要去当大官,有人读书,自然就有人去放牧种地。

    每个地方都需要人,没有高低贵贱。

    年纪小的, 还在启蒙,再过个几年,最早读书的那批人估计能当先生,教学生了。

    年初没什么事,看看帐篷需不需要加固,去山里打猎,一日功夫,能猎几张好皮子,容姝留在王帐里看书,把孩子的衣服叠叠理理,时不时拿出来看看,找个天晴的日子晒一晒。

    然后便是等耶律加央回来。

    乌迩每年都有冬猎。

    林子就是耕地的后山,如今下了厚雪,雪地上还有动物们留下的脚印。

    耶律加央想猎两张红狐狸皮,给容姝做新衣裳,白皮子也好看,耶律加央是打猎的老手,一天下来,打了两只狐狸,三只兔子,还有几只饿的干瘦干瘦的野鸡。

    今年林子里动物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强。

    到家天已经黑了,容姝靠在榻上睡着了,身上披着件小毯子,睡得正香甜。

    耶律加央往锅里看了看,给他留了饭,容姝吃过了,她现在少食多餐,一天吃几顿,耶律加央在的时候就一起吃,不在她便先吃。

    留的是烤肉和青稞饼,还有几个容姝没吃完的酸菜猪肉饺子。

    耶律加央动静小,几下就把饭吃完,碗筷收拾干净,容姝还没醒。

    耶律加央在把猎物交给会处理的妇人,回来在榻上坐着,容姝比以前胖了点,脸上有肉,鼻尖很翘,也很圆,耳垂都好看。

    他们的孩子,大约像容姝多一点。

    耶律加央看的入迷,也不知看了多久,容姝睡醒了,刚醒,声音还迷糊着,“你回来啦?饭在锅里,你去吃点。”

    耶律加央道:“吃完啦,打了两只红狐狸,毛特别光滑,等炮制好,做新衣裳。”

    容姝看耶律加央的眼睛发亮,笑道:“我的衣服多得都数不过来了,给你做两身新的。”

    耶律加央挠挠头,“哎,我以前的穿着就挺好,让我听听,昨天晚上他踹了我一脚,再踹一下试试,看看劲儿大了没。”

    四月出头的孩子,在肚子里会翻身,会动,昨儿耶律加央第一次感受到胎动,真恨不得孩子一下生出来,好带着他去打猎。

    耶律加央把头贴着容姝的肚子,只不过这会儿没动静,让耶律加央等了许久。

    他想多听听,不然等十五过后忙起来,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说是歇到正月十五,但耶律加央初七就开始处理乌迩的大小事务。

    第一件便是开春寻找新的牧场,耶律加央要检查地下的草根,有没有被牛羊啃过,雪水充不充沛,背不背风,地方大不大。

    总而言之,忙得脚不沾地。

    到了正月十五那日,山上的工人收拾好行李,准备上山修城墙,以往干活,比如放牧种地,得自带干粮,这回不用,带点打嘴的吃食,多是肉干奶干。

    做饭的姑娘们也得上山,舍不得舍不得,也得舍得。

    家里爹娘抹眼泪,从小养大的姑娘,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上山,受苦受累的,这群姑娘们倒是没哭,伸手抱了抱爹娘。

    “哎呀,有啥好哭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您还没见过城墙呢,可高可长了,有空您们去看看。”

    “山上也不冷,吃的可好了,您没看见我回来的时候胖了吗。”

    虽然舍不得家里,但是山上吃得好,按照王妃给得菜谱,做出来的饭菜可好吃了,她们做饭的吃的多,做多了剩下的一人多盛大半碗呢,能不胖吗。

    上山也挺乐意的。

    离别之情被冲淡,哭的人也有了笑模样。

    经过二十多天,山上的雪更厚了,也更不好走了,吊车的绳子被冻得裂开,只得再换,幸好轮轴是铁铸的,这才结实好用。

    等人和东西都上去,已是晚上,晚饭简单,煮的热汤,吃的是从家里带的饼子。

    今年丰收,粮食比往年多,能给乌迩省一点就省一点,以后有的是用粮食的地方。

    而另一边,羽三带着下属,还没穿过荒漠。

    没人带着走,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着日升日落,判断自己走的对不对,只可惜,今天是个阴天。

    天阴的厉害,风很大,漫天黄沙席卷而来,远近全是沙丘,没一会儿这些沙丘就变了形状,根本不知道刚刚自己在什么地方。

    今天是正月十五,从盛京到永州只用了十天,羽林军总共二十三人,到沙漠只用了三天,然而一进沙漠,才两天就迷失了方向,

    被风沙吹着,头发,脸上,全是沙土。

    嗓子里也又干又辣,水带的不多,要省着喝,干粮也不多,羽三不得不承认,他太过轻看乌迩了。

    以为商队一个月来大楚两次,他也可以。

    下属都没来过荒漠,只能凭借以前训练的经验,分辨哪里是西北,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西北走。

    身下的马蹄子陷进黄沙里,□□的时候扬起一阵沙土,羽林军都戴着黑色面罩,却半点用没有。

    还没吃饭,土都快吃饱了。

    到长岭山脉,不知要何年何月。

    羽三还忧心另一件事,上个月乌迩的商队没去大楚,这个月要是去的话,估计已经在路上了,若是撞上……

    他没有把握把人杀干净,更没把握在这里见到乌迩人再全身而退,唯一的办法就是躲。

    羽三面色愈发沉,“继续走。”

    马要喂水,要吃草料,沙漠没水没草,在永州喂的水和草料只够坚持一天多,羽三不想徒步穿过荒漠,更不想把自己的水和口粮给马,毕竟关键时刻,这都是救命的东西。

    他想,乌迩人经过沙漠的时候,肯定带够了干粮和水,也会带马的草料。

    他又一次小瞧乌迩人了。

    难怪敢带着送亲仪仗和徐景行到乌迩,这种地方,来一趟和不来没什么分别。

    夜幕降临,一行人要在沙漠里过夜,远处似乎有狼嚎,铁铮铮的汉子,吓得汗毛竖起,大冬天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第二天是个晴天,太阳从东方升起,他们昨日朝着东西方走了一日,走偏了。

    羽林军只觉得有口血堵在胸口处,他们来之前去见了徐景行,徐景行人在豫州,闻言只说沙漠里有很多处流沙,若是掉进去,不能挣扎,需得等人用绳子树棍拉你上来才行。

    而且沙漠里的沙子随风而动,沙丘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形状,所以在荒漠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最好便是依照太阳,星星,辨别方向。

    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还要小心饿死在这里。

    羽林军给自己带了足够的食物,他们以为,最多十五天,就能到长岭山脉脚下。

    所以只带了三十天的水和食物。

    可就算找到了长岭山,回去又是一道难题,已经过去四天了,他们还未穿过荒漠,甚至连一半都没走过。

    跟着太阳的方向,找到西北,顺着西北慢慢前行,忽然间,身下的马一个踉跄,羽三功夫极好,做出的反应完全是凭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来的,他踩着马背,几个轻巧的翻身,就落到一旁的地上,回头一看,马半个身子已经陷到流沙里。

    马发出一阵嘶鸣,四只马蹄越挣扎越厉害,转眼间,沙子就把马吞了进去。

    以前,只听过流沙,未曾亲眼见过,生死只是一瞬的事儿。

    羽三不敢想,自己要是慢一步,怕是也和这匹马一样,陷到流沙里。

    羽林军二十三人面上皆是一脸凝重,风声,沙子吹起落下的声音,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马的嘶鸣声。

    静默半响,其中一人道:“三哥的干粮和水还在马上。”

    能从马背上跳下来已是不易,当时情况紧急,哪里还顾得上干粮和水。

    “……”

    没有马只能两人共乘一骑,这下得小心再小心,少了一匹马,走的也更慢了。

    不知这一日有没有走五十里路,晚上有星星,脚步未停,一连走了三日,马匹尽数饿死,累死。

    一匹不剩。

    马肉能吃,把肉做成肉干,能带的都带上,骨头埋在地上,一行人徒步往长岭山的方向走。

    正月二十。

    乌迩商队带着冻肉和粉条,出发了。

    穿过山谷,再过母亲河,走上六十多里就是荒漠,沙漠他们走惯了,每次都有老手带着,没出过事儿。

    快马加鞭六七天就能穿过去。

    丹增在最前面,黄沙被风吹得四散,他不适地眯了眯眼,前面好像有东西,是什么的骨头?

    森森白骨,露出了小半,骨头架子上只剩一点肉丝,好多都被天上的鹰吃了。

    丹增从马上下来,叫人过来看,他拿了把刀,把骨头劈开,还能看见里面还未干透的骨髓。

    “是马,没死几天。”

    86.  第八十六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七天   将计……

    沙漠里怎么会有没死几天的马,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荒谬,乌迩的商队每月都会去大楚, 马匹,货物都是有数的,不会落下一匹马,更何况, 这匹马刚死不久。

    丹增找了把铁锹, 飞快往下挖, 一具马骨, 两具, ……挖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挖完, 挖出来的竟然有十多具。

    埋在下面的骨架上还有血肉, 已经干了, 但看着确实是用刀剔下来的。

    商队一行人默不作声, 又觉得后背发寒,不是他们的马,那只能是大楚人的, 大楚人进荒漠了。

    穿过荒漠,再走六七十里路就是长岭山,翻过长岭山, 穿过母亲河,再走一段路, 就能看见草原。

    王庭就在草原深处,而草原上,还有其他部落,毕竟乌迩不可能所有人都在草原深处住着。

    也就是说, 有些地方,从母亲河往北再走一些就能看到。

    不到十里路。

    说乌迩王庭难寻,大半原因在这片沙漠上,沙丘,流沙,千变万化,倘若大楚人知道怎么穿过沙漠,那么就轻而易举能找到王庭。

    所有人的脸上都面露凝重,丹增挥了挥手,带人把马骨埋上。

    他们走了一半多的路,马在荒漠中途,想来大楚的人已经走远了,兴许已经出了沙漠。

    那些人必然会主动避着他们。

    如今也不会为难商队。

    丹增道:“商队去乌迩,我带两人回去送信。”

    十五具马骨,来的肯定比十五人多,回去的途中若是遇上,他性命堪忧,不过,丹增知道进路,知道从哪儿过河。

    *

    羽林军来时有二十三人,如今只剩二十一个。

    两人身陷流沙而死,幸好临死之前把水和干粮扔了上来,不过,这也加速了流沙吞噬的速度,没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他们比丹增想象中走的更慢,因为没有马。徒步在沙漠里行走并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正月的天,天气干冷,天气还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羽三还没见过沙漠下雪是什么样子。

    总而言之,不是什么好事。

    若是从高空看,羽林军离开荒漠,还得日夜不歇地走五天。

    五天,丹增已经快马加鞭地回去了,一路有惊无险,也没遇见生人,他直接去找耶律加央,耶律加央不在长岭山上,而是在后山铁矿。

    新出了一批弓箭,很锋利,很好用。

    丹增火急火燎地把沙漠遇见马骨的事告诉耶律加央,“时间紧急,若是他们到长岭山脉下,必定能看见城墙。”

    依丹增看,不如一了百了,把人全给杀了,反正沙漠凶险,死在这里也不奇怪。

    城墙还未建好,若是让他们回去报信,乌迩危矣。

    丹增能想到的耶律加央也能想到,把人杀了一了百了,但难防容誉再派人来,不如将计就计。

    但无论如何,城墙不能被发现。

    现在长岭山上都是雪,只有城墙是一片青色,耶律加央略一思忖,道:“回去找羊皮,把城墙盖住。”

    大楚既然派人来探听乌迩王庭的下落,那就让人带假消息回去。

    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说,幸好乌迩有数不尽的羊皮,雪白的羊毛就跟雪一样,缝在一起,从城墙高处挂下,和雪地连成一色。

    山谷两边并未修筑城墙,也幸好没修筑,不然,还未建成的城墙只会是乌迩的夺命符。

    正月二十五日,羽林军终于穿过荒漠,因为过分小心,二十一人俱在,有马肉干粮果腹,虽然少水,这些人却也没饿到,只不过,被风吹了太久,脸上头上全是沙子,又干又脏,呼吸之间也好像生吞了土一般,难受得厉害。

    总算穿过荒漠了,还不知道如何回去,他们连匹马都没有。

    走了十多里路,遇见一条长河,在夕阳下闪着金光,河面很宽,望不见边际,无法想象乌迩人是怎么穿过来的。

    徐景行当初是乌迩人带着过河,追溯源头,带着他们从那里过的河。

    河面很浅,过河之后向东行,很快就能找到长岭山的山谷。

    羽林军简单吃了点东西,然后沿着母亲河,向上游走去,但愿早日能找到过河的地方。

    长途跋涉,一双脚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羽三等人还不能堂而皇之地沿河而行,得小心商队的人。

    皇上现在并没有征战的心思,冒然打草惊蛇只会招来祸端,他们只有二十一人,虽然个个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很难打得过乌迩人。

    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羽三明白,丹增也明白,无论是在大楚埋眼线还是来乌迩探路,都是两方的试探,谁也不想打仗。

    羽林军又走了六日,可算找到了徐景行说的,过河之地,这应该是母亲河的源头,水流很急,但是河面和窄,也不知道流了几百年,才汇集成这样一条长河。

    羽三怀着敬畏之心,过了河,和他想的不太一样,这条路称得上太平,并未见到乌迩人,更别提什么商队。

    过了河之后,再走六十多里,就是长岭山。

    西北气候严寒,彼时雪还没化。

    一个冬日的雪,把山上的树枝都压弯了,青色的柏树松树,上面卧着厚厚一层,山谷处有一行脚印,足迹向外,看来是乌迩的商队,已经走了,他们并未遇上。

    羽三等人不敢贸然进山,只在山脚下,远离山谷的地方徘徊。

    他们想从长岭山翻过去,然后看看山背面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是山太高了,远远望去,一大片积雪,墨绿色的树木掩藏在雪里,而山顶之上,是一大片的白色,高不可攀,好像在天际。

    羽林军被冻得牙打颤,这里比永州还要冷,他们来时只穿了棉衣,因为习武之人,要保持身体轻盈,棉衣并不厚,但是路途遥远,又在路上耗了一个多月,显然顶不住了。

    羽三也不好受,在这里呼吸困难,他可以用轻功登上山看看,但是,山上有什么,能不能下来还得两说,这里靠近乌迩,万事都得小心。

    羽三道:“守在山谷那里,看商队何时回来。”

    这一守便是半个月。

    二月十六,商队回来,从山谷经过,为首的人下马看了山谷的脚印,躲在暗处的羽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贸然进去,不然出来难矣。

    看脚印没什么问题,商队便骑马穿过山谷,脚印混乱,羽三等天黑下来,带了两个人进了山谷。

    他们若是回不来,剩下的人就带着沙漠的地图回大楚。

    月亮高悬,两边的雪地银闪闪的,反而往山上望去,一片漆黑,看不真切。

    羽三不打算上山,一来这是唯一一条通往乌迩的路,上山无用,二来,食物和水剩的不多,他得节约体力。

    三人在夜色里就像鹰一样,杳无声息,脚步迅速,大约轻功走了两个时辰,就看见了灯火。

    一顶顶帐篷伫立在草原上,这就是乌迩,王庭在草原深处,想必并不远,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进去容易出来难。

    羽三继续在图纸上勾画,把乌迩的边界画全,长岭山脉以北,大约五十里,至于王庭,他在乌迩的最北面圈了个圈,写了王庭二字。

    至此,乌迩的地图算是全了。

    羽三带人清理好山谷的雪,连夜赶往母亲河,并未休息,就怕夜长梦多。

    月亮还未落下,天上盘旋着两只鹰,羽三叹了口气,“乌迩是个好地方,可惜……”

    可惜什么,自然可惜乌迩马上要变成大楚的掌中之物。

    这一路虽然凶险,但万幸皇上吩咐的事都完成了,就是耗得时间太长,已经是二月二十了。

    耶律加央花了一个月,布了这个局。

    先是用羊皮把城墙罩住,然后清理山谷的雪迹,丹增带人回来,有几行马蹄印子。

    然后在离长岭山脉五十里处扎帐篷,数千顶,全是暗哨,倘若羽三敢往前一步,必死无葬身之地。

    好在,羽三懂得见好就收,带着人离开,也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次日,耶律加央带人去山谷两侧,果然发现了雪地有不对劲的地方,拂开最上面的雪沫,下面是脚印。

    羽三带回去的乌迩地图有真有假,穿过荒漠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乌迩的后手是城墙。

    耶律加央道:“传令,抓紧建城墙。”

    这一个月,怕动静大,只敢挖地基,得快些烧砖,而且土地又冻了一个多月,很难挖,幸好二月份,天渐渐暖和下来了。

    地也松动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搬到新的牧地,然后准备春种。

    都是急事。

    另一边,羽三贴身带着乌迩地图,费劲巴拉穿过荒漠,用了将近一个月,在三月中旬终于回到了永州。

    带去的羽林军只剩十九人,羽三顾不得梳洗,顶着灰头土脸,朝城守借了匹快马马不停蹄地赶回盛京,回京已是三月底,盛京的桃花开了。

    还有玉兰,白的,粉的,很是好看。

    容誉如今记得的,只有容姝的名字,和一棵一棵的玉兰树。

    羽三打探消息用了三个月,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容誉并未说什么,只是出神地看着羽三带回来的地图。

    有点脏,也很皱,容誉重新画了一遍。

    “怎么过沙漠。”要想到乌迩必须经过沙漠,如何穿过沙漠,到底走那条路,容不容得下大军,都是难题。

    容誉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羽三道:“向西北走,小心避过流沙,沙尘暴,大约十几日,就能穿过沙漠,大军可过,但务必小心。”

    马一匹不剩,羽林军武艺高强,反应敏捷,还死了两人,战士更要小心。

    87.  第八十七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八天   耶律……

    十几日还能穿过沙漠。

    容誉从未打过仗, 但也知道要备足粮草,水,西北寒冷, 还要准备足够的棉衣。

    景和四年,国泰民安,这几年虽然有水患,旱灾, 但好在治理及时, 粮库充足, 每年按时收税, 国库充盈。

    容誉抓的最狠的便是贪赃枉法之人, 前年赈灾, 有大臣中饱私囊, 直接诛杀, 九族尽数流放。

    在那之后又抓了几个贪官, 朝廷再不敢有人贪赃枉法。

    羽林军是他手下最锋利的刀,大楚的士兵是他手里最英勇的战士。

    容誉道:“盯紧边城,若有异动, 直接飞鸽传书,乌迩商队如何?”

    羽三回来并未碰上商队,在路上也未遇到, 想来应该是一切如常,“商队一切如常, 这次万分小心,并未碰见任何乌迩人。”

    容誉点了下头,没碰见最好,可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真能这么巧,一个人都没碰见吗,乌迩难道不会设暗哨守着,万一这是乌迩的计谋……

    容誉道:“务必要盯紧,你此去乌迩可见到长公主了?”

    羽三连乌迩都没敢进,何来见长公主,他实话实说,“并未。”

    容誉神色未变,“下去吧。”

    三月天,已经暖了下来,外面玉兰花开的正好,衣服已经换成了春衣,容誉向外看了一眼,又回去处理公文。

    三月底,乌迩商队回草原。

    张掌柜一直抱怨送的东西太少,可商队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山岭前十里有乌迩的军队驻守,长岭山上的城墙已经有已经修了八万多尺,耶律加央带人试过,用重木撞击,城墙巍峨不动。

    城墙已经建到了山谷处,再往两边,就得慢慢来了,修建城墙的人又添了五千,马上就是春耕,实在挪不出人来。

    乌迩换了新的牧地,这片牧地选的极好,草芽又水又嫩,牲畜极其爱吃,天广气清,取水的地方离王帐很近,东西收拾了六七天。

    耶律加央发现容姝的嫁妆少了一半。

    他从未想过动容姝的嫁妆,哪怕容姝说过,倘若大楚乌迩交战,她情愿赢的是乌迩,但在耶律加央心里,那是属于容姝的东西。

    嫁妆就剩布匹,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箱子一打开,全是空的。

    他记得有很多珍珠首饰,金银财宝,全都不见了,容姝一个人只回过大楚一次,她一个女子,哪儿搬得动这么多东西,耶律加央把达娃叫来。

    达娃吞吞吐吐,最后顶不住耶律加央的压力,把实话说了。

    “金银首饰都给融了,玉饰和珍珠全卖了,还有那几匣子宝石……王妃嫁妆里的珍贵手玩儿也都卖了,只要是没有大楚皇室印记的,能卖的都卖了。”

    卖这些靠的是张掌柜,他不多问,只管卖好价钱,连银子都不要,都是珍贵东西,脱手很快。

    耶律加央身体里的血都凉了,心里堵的难受,全卖了。

    “那银子呢?”

    达娃一咬牙,把实话说了出来,“雇的工人每日给五个铜板,三个月结一次。”

    一个人一个月能赚一百五十个铜板,三个月就是四百五十个,四钱五的银子,不多,但能让人好好干活,心甘情愿。

    耶律加央知道干活给钱,他有很多牛羊,但是没钱,这阵子忙的厉害,没管过银子,原来都是容姝掏的。

    一万多人,三个月工钱四千五百两,掏空了容姝的一半嫁妆。

    达娃多解释了两句,“王妃嫁妆很多,还有很多银子,工钱给了,但实际上动不了王妃太多钱。”

    耶律加央没说话,就是眼尾有点红,无论多少那都是容姝的钱,原本那么多的嫁妆,现在就剩布匹,家具,她来乌迩之后就不戴金钗首饰了,他还没见容姝戴过。

    耶律加央回了王帐,一年搬一次家,好多东西都要收拾。

    容姝肚子已经很大了,六个多月的身孕,人比以前胖了一大圈。

    赵大夫说让她少吃一点,以免孩子太大,不好生。

    这几年一直从大楚带药草过来,虽然乌迩只有赵大夫一个大夫,但是容姝放心他的医术,产期在六月份,那会儿乌迩暖和,并不是特别热,草木繁盛,是个好季节。

    热了容姝也不怕,雪山离得近,可以运冰过来。

    少吃一点也没事,天暖和了,多出去走走,对孩子也好。

    容姝把被子拿出来,趁天晴晒晒,孩子的衣服拿出来看看,就怕长虫,没用的东西丢掉,不然这个家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金庭玉阶在,她们两个只要耶律加央不在,都会过来,容姝是双身子的人,得事事小心,最好留着人,乌音珠也常过来,她开始学做衣裳了。

    本来这个岁数的姑娘早该学了,但乌音珠性子野,喜欢四处跑,性子一直沉淀不下来,而且,依耶律加央的意思,要给乌音珠定门亲事。

    长兄如父,乌音珠的亲事得耶律加央点头才行。

    当兄长的,纵然平日里有几分嫌弃这个妹妹,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觉得全天下都没人配做自己妹夫。

    嘴上还不饶人,“丹增要是能看上乌音珠,我吃十天素感谢上天。”

    乌音珠气的,说了耶律加央好多坏话,“他就没觉得我好过,幸好丹增不这么想,他给我带了好多吃的,还有上个月,好生凶险。”

    容姝和乌音珠都是事了之后才知道的,容誉派人来打探乌迩的消息。

    所有事都能对上,容姝一直想不通,大楚军队究竟是怎么找到乌迩王庭,这下就明白了,景和四年或许更早,容誉就派人过来打探消息。

    他早就有攻打乌迩的打算,两国签订的文书在他眼中不过一张废纸。

    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他放不下容姝,更放不下江山。

    有时容姝也会想,假如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感情纠缠,假如容誉只当她是姐姐,大楚和乌迩会不会维系和平。

    也许会,也许不会,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容誉派人过来,有一就有二,要小心防范,幸好城墙已经修建到山谷,山谷闸门一关,乌迩就多了道防线。

    希望一切按部就班。

    容姝揉揉乌音珠的脑袋,“你哥是舍不得你。”

    他养大的妹妹,哪儿舍得嫁给别人。

    前世乌音珠并未嫁人,到死都护着耶律铮,容姝希望她这辈子能开开心心的。

    果然,这样一说,乌音珠就露出懊恼的神情,脸上还有点嫌弃,“啧,他还舍不得我……”

    容姝道 :“我也舍不得你,不过,丹增很好,你嫁给他我放心。”

    能发现沙漠下面的马骨,心细,不顾危险回来,有胆量,最重要的是喜欢乌音珠,对乌音珠好,这就够了。

    乌音珠头一回害羞,捂着脸不说话,最后她眨巴眨巴眼,“他是很好。”

    回回带吃的给她,而且容姝怀孕,找了很多酸的吃的,没给耶律加央,而是给了她,乌音珠又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出来。

    亲事在五月份,五月底,她就成亲啦。

    容姝看所有人都在走向不同的结局,“他对你好你也要对他好,知道吗?”

    乌音珠点了点头,看容姝跟她哥,也不白看,她学着呢。

    开春要吃春饼,薄薄一张饼,然后卷菜吃。

    容姝不知道耶律加央中午回不回来,所以就多做了点,反正天还有点冷,吃不完还能给邻居送送。

    薄薄的一层饼,烙的又软又酥,里面的菜有讲究,有孜然羊肉丁,牛肉丝,还有一道,豆腐白菜炖粉头。

    粉头是粉条吃完,装粉的羊皮袋子里剩下的断粉,就手指长,做这个正好。

    白菜用的是叶子,撕成小片,然后加点牛肉汤,和粉条豆腐一起炖。

    锅里咕嘟咕嘟冒泡,闻着就香,乌音珠在旁边学的认真,想学会了做给丹增尝尝。

    要是中午耶律加央不回来,她还能带去给丹增尝尝。

    乌音珠想的挺好,只可惜耶律加央回来了。

    耶律加央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怎么回事,乌音珠听容姝说耶律加央舍不得她出嫁,心里对耶律加央的感情蹭蹭往上涨。

    “哥,你回来啦。”

    耶律加央没看乌音珠,他盯着容姝,“阿姝……”

    金庭玉阶福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乌音珠不敢说别的了,她有点怕这个哥哥,“嫂子,要不你去我那儿?”

    耶律加央:“你回去。”

    容姝看着耶律加央,给乌音珠使了个眼色,等帐篷里就剩两个人,容姝问道:“怎么了?”

    耶律加央:“就是想你了,先吃饭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容姝饿不得。

    耶律加央洗干净手,给容姝卷饼吃。

    既然耶律加央不说,容姝也不问,先吃了饭再说。

    只是耶律加央心里有事,一顿饭下来也没吃多少,倒是容姝吃了三个卷饼。

    白菜豆腐粉条馅儿的最好吃。

    耶律加央嗓子有点干,他道:“你的嫁妆都卖了,我看见了。”

    容姝愣了一下,“对,都卖了,留着太占地方了,布料放久了也会坏,得赶紧做了衣裳。”

    耶律加央道:“你给他们银子,我也知道了……”

    88.  第八十八章 回乌迩的第二十九天   五月……

    去年三个月, 加上今年三个多月,容姝掏出去一万多两银子,全是从她嫁妆里出的。

    耶律加央养的牛羊马匹没动, 有时候,粮食和肉比银子有用。

    夫妻之间,本不用把你我分那么清楚,可耶律加央做不到无动于衷。

    容姝看了他一眼, 轻描淡写道:“我还当是什么事, 东西放着太占地方了, 留着也没什么用, 有些首饰戴着不方便, 有些样式过了, 我不喜欢, 所以就让达娃给融了, 能卖的卖了。”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兴许她以前把这些看的很重,毕竟都是从大楚带过来的东西,有那里的回忆。

    可是现在, 大楚对她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记忆,嫁妆也该物尽所值,最好就是换成银子。

    银子能买东西, 能给人结工钱,可不比干放着强吗。

    夫妻之间你的不就是我的, 我的不就是你的,耶律加央把仅有的二百多两银子给她,她用点嫁妆怎么了,再说, 不过一万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耶律加央却不这样想,他不是分的清,就是舍不得,不忍心,不愿意容姝多花钱。

    他不想容姝吃亏。

    容姝看耶律加央这样子,不由得笑了,“你过来,还有好多钱呢,值得这样。”

    快马加鞭地回来,把乌音珠吓得都不敢说话。

    不过说实话,耶律加央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还真吓人,但容姝不怕,她拉着耶律加央的手,把柜子打开给他看。

    柜子里全是金子银子,为了好放,容姝让达娃铸成了金条银条,手掌长,一指厚。

    那些摆饰瓷器很值钱,还有金钗首饰,上面的宝石也值钱。

    换完差不多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花了才一万两,还剩好多。

    耶律加央被这金闪闪银灿灿的东西闪了眼。

    容姝道:“有用钱的地方就先紧着用,钱先放这儿,你用了就拿。大楚的那些东西……我早就不想要了,既然我嫁到乌迩,就是乌迩人……还是说,你想和我分的那么清楚。”

    耶律加央当然不是那样想的,就是觉得容姝委屈,他没让容姝过上好日子。

    “我没有,阿姝,我一定把城墙建好,让你过上好日子。”

    耶律加央神情很坚定,容姝点了点头,“我知道,大楚有句话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很辛苦,要对百姓好一点。”

    这些耶律加央都懂,他把容姝抱在怀里,声音有点闷,“嗯,等这阵子忙完,我抽时间陪你。”

    可是没有歇下来的时候,很多事都需要耶律加央去做,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

    倘若大楚乌迩相安无事,这个孩子的到来自然是锦上添花,但显然,容誉并不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

    她的孩子和容誉有什么关系,容姝发誓,一定要让两个孩子平安长大。

    耶律加央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三月的天,马上就春种了。

    草原上只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男人要么去山上,要么去参军,要么去了铁矿和盐湖,放牧的几乎都是孩子和女人。

    学堂里的学生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读书好的,哪怕这样,放学之后也要帮衬家里放牧干活。

    没有一个人闲着。

    柜子的银子在慢慢消耗,转眼到了五月中旬。

    春种差不多结束了,后山又开了许多地,所有人都在不自觉地多储存粮食,商队仍是一个月跑一次,现在很难从大楚买到粮食和种子,有钱也不行。

    达娃去见张掌柜,张掌柜也无能为力,只悄悄告诉达娃,城守下令征粮,比市场价高一成,价钱高,又是朝廷在运作,很多人都愿意把粮食卖给朝廷。

    好换点银钱,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

    但对许多人来说,这更像一个信号,朝廷收粮,怕是要打仗了。

    不然还能干什么,张掌柜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来。

    不止是永州,边关十三城,都是这条令,百姓们闻风而动,能卖的粮食都给卖了,而粮店的粮价,也跟着抬高了一成。

    达娃去粮店买,店主就说卖没了。

    米缸的确是空的,米面具空。

    达娃自然不敢去城守府买粮食,只能回来问张掌柜。

    粮价上涨,火锅店的生意都受影响。

    达娃道:“米面到乌迩也就小部分人吃,买不到也没什么,只不过王妃生在大楚,习惯吃这些。”

    张掌柜深吸一口气:“放心,肯定能让长公主吃上。”

    达娃点了点头,“有劳了。”

    张掌柜只买了两袋米面,达娃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然后给在大楚的乌迩人留了暗信,这次一起回去。

    留在大楚的乌迩人有五十多个,商队一百来人,全回去太过明显,可看如今的状况,留在大楚的变数太大了,很可能死在这里,但若不留人,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

    五十四个人,只带回去四个,剩下五十人,依旧留在大楚,负责打探消息。

    怕吗,自然是怕的,谁不怕死,但总要有人做这些事,要是大楚突然起兵攻打乌迩,他们能给乌迩递消息。

    大楚有信鸽,乌迩有雄鹰。

    鹰能传信。

    张掌柜没想到这是乌迩商队最后一次来大楚。

    六月中旬,初夏,天暖得很快,火锅店的生意不如以前,城门口处一直不见商队的影子,一直等到六月二十,商队也没来,张掌柜回过味儿来,商队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消息传到盛京,容誉皱了皱眉,“路上的探子也没见到?”

    羽三摇头,“并未。”

    从永州城到乌迩之间,容誉安了几个探子,能提前两三天知道消息。

    看来是真不来了。

    容誉道:“你再去一趟乌迩,小心些,看看乌迩究竟是什么状况,可不可以……”

    手中的代表大楚的军旗插在了乌迩的土地上,容誉目光如炬,现在出兵,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可是他等不急了。

    长岭山脉的山谷竖起了一道城墙,高约五十尺,宽二十五尺,城门用的是黑铁木,又用铁皮加固,城门口六十里外,也就是母亲河岸,有高约六十尺的瞭望塔,五十步一台,总共有三十座瞭望塔。

    山上的城墙还在建,不过山谷两侧都筑起了城墙,也算给心里安了把锁,至少大楚不会轻而易举地打进来。

    乌迩这才算是易守难攻。

    耶律加央总算能歇几天,事一忙完就赶着回去看容姝和儿子。

    五月二十四那天傍晚,容姝生了一个男孩,给起名叫耶律铮。

    容姝没受什么罪,别看怀孕的时候孩子一直闹,但是生孩子的时候没疼多久,玛吉婆婆直说,孩子是知道疼娘的。

    耶律铮刚生下来的时候,脸红红的皱皱的,这一个月下来,才张开了,像容姝,也像耶律加央。

    也有梦里容姝看见的男孩的影子,眼睛大,跟葡萄似的,耶律加央的瞳色淡,耶律铮的瞳色很像容姝,黑亮黑亮的。

    看人的时候会跟着人转,很喜欢容姝抱他。

    小孩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好养的很,容姝平日就吃饭,带孩子,坐月子,这一个月,可算把月子做过来了。

    终于能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洗完澡,身上都是香的,耶律铮更喜欢容姝抱,耶律加央回来抱他,一脸不乐意,只不过人小,只能转转脖子踢踢腿,表达自己的不满。

    小孩都是见风长,刚出生时耶律加央都不敢抱他,还是玛吉婆婆教他怎么抱孩子,现在耶律铮长大了,只要托住脖子和腰,抱起来很省劲儿。

    “阿姝,你看儿子这样看我。”

    到底是生过一次孩子,才一个月,容姝恢复的没那么快,腰还有些胖,脸也肉乎,她伸了根手指放在耶律铮的手心里,他立刻就给攥住,小孩子似乎都喜欢这样攥着人。

    容姝凑近耶律加央,闻了闻,“这是去哪儿了,身上臭烘烘的,快去洗洗。”

    耶律加央:“给马洗了个澡,又去了趟铁矿,我这就去洗,等我一会儿。”

    说完,把耶律铮放小床上,耶律加央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阿姝,要不然今天让婆婆看着阿铮?”

    一个多月,加上怀孕的时候,要真是头狼都该饿的两眼冒绿光了,容姝熬过来,他也是熬过来的。

    今儿是满月礼,哪儿有刚满月就把孩子送出去的,容姝不乐意,“你要是不想睡这儿,就睡外面去,反正阿铮不走。”

    臭小子。

    耶律加央只能先去洗澡,容姝心最软,磨一磨总能答应的。

    但这回还真就不行,容姝舍不得,“他离不开我,刚一个月,半夜饿醒了怎么办,万一哭了呢,哪儿有你这么当爹的。”

    耶律加央发觉容姝真是偏疼这个孩子,对耶律铮可比对他好多了,跟儿子计较好像显得他小气一样,耶律加央磨了磨牙,“那我呢,以前睡觉,连碰到你都不敢,我就在床边的一个角上睡,现在他在中间,我还跟以前一样!”

    小床就是个摆设,只有收拾床的时候才会把耶律铮放上去。

    容姝看了眼儿子,她是怕,所以才想把耶律铮放到眼皮子底下,“不然,把阿铮放到小床上睡?”

    89.  第八十九章 回乌迩的第九十天   青色的……

    耶律铮自此之后就一直睡在小床上, 他不会翻身,每天吃了睡,睡小床正好, 只是容姝不忍心,一晚上醒好多次,就怕耶律铮醒了哭。

    耶律加央哄孩子的时候还多一点,他一边说着爹爱你, 一边把耶律铮往小床上一放, 果然父爱如山。

    次日一早, 耶律加央精神足足的, 他给孩子换了尿布, 放到容姝旁边, 俯身亲亲孩子亲亲容姝, 这才出去。

    今天下了雨, 乌迩雨少, 正好浇庄稼,如今商队不往大楚跑,商队里的人自然闲下来了, 都去修建城墙了。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很难想象,三年前,乌迩还是藏在荒漠之外, 长岭山另一面,除了长岭山, 无一处庇护。

    这里的人每天放牧,地也没现在多,守着盐湖和铁矿,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骁勇的草原儿郎。

    守护着这片土地, 大楚以为能拿下乌迩,却被乌迩打了回去,落荒而逃。

    后来这里就来了一个王妃,带来了种子,种出来蔬菜,豆子,棉花,还告诉他们红薯土豆怎么吃,怎么漏粉,怎么赚钱。

    王妃让孩子们读书,他们一辈子不识字,不会说大楚话,不懂大道理,不知道之乎者也,孩子们明白。

    娃子们从学堂回来,还跟他们说学了啥,说读书有用。

    他们学会了织布,能自己织棉布了,会磨豆腐,发豆芽,晒豆皮,能做出好吃的烤肉来。

    幸好有这样一个王妃。

    春夏之际,山上能吃的东西多,野菜,还有野物,姑娘们上午摘野菜,差不多一个时辰,再去煮饭,能省些粮食和菜。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太平的日子快结束了,但她们不害怕,有啥可害怕的,家人亲人都在,还有这么高的城墙呢。

    大毛二毛带回来了大楚的信,这两只鹰就是空中的王,一路上就靠各自饱腹,回来的时候蹭了蹭耶律加央的手心,吃了不少葡萄干。

    耶律加央他把信打开,上面写了四个字,驻军已到。

    边关十三城有驻兵,大概十几万,具体多少耶律加央也不清楚,而乌迩总共有六万兵马。

    乌迩人少,占地面积还没有大楚三分之一多,这么多的兵马已是不易。

    大楚驻军就在边城,兴许,盛京城外营军也到了边城,和亲的文书只管了三年多。

    他写了四个字,小心行事,然后把信塞到了鹰脚绑着的小木哨里。

    大毛二毛飞上长天,朝着大楚的方向飞去,很快化作两个黑点,耶律加央真庆幸当初捡了两只鹰。

    *

    徐景行人在豫州,京郊军营的三万兵马已经到豫州了,加上边城十二万兵马,总共十五万。

    羽三半月之前去了乌迩,只带了两个人。

    徐景行眉头紧锁,他如今最怕的事来了。

    两国交战,容姝不愿留在大楚,去年想方设法逃了回去,若是交战,她该如何自处。

    徐景行想给皇上递一份奏折,提笔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写如今不宜打仗,不宜撕毁和亲的条约,还是写交战会陷长公主于不义,陷边关百姓于水火之中,于情于理,于千秋万代,都应该和平相处,互不侵犯。

    这些皇上都明白。

    大臣们也明白,甚至连一个普通百姓都明白。

    但皇上调动兵马,就是有打仗的心思,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徐景行不由想起了以前,他在边关待了数年,那时容姝已经进宫了,再见已是许多年后,容姝身后就跟着容誉。

    那时皇上有意择他做驸马,容誉对他很是不喜。

    想方设法不让他进宫,或是有容姝的地方就想尽办法把他支开,不止一次。

    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徐景行叹了口气,把笔放下,容姝说的没错。

    当初不顾她意愿送她去和亲,现在又要不顾她意愿接她回来,何其荒谬。

    只是他是大楚人,是大楚的将军,生为保家卫国,服从军令,不得不战。

    所有人都是皇上手上的一把刀。

    羽三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便是大楚出兵乌迩的时候。

    如果羽三不回来……

    这个念头只在徐景行脑中闪过了一瞬,他是大楚人,无论怎么样都得为大楚打算,也不知道羽三何时回来。

    六月,沙漠里奇热,羽三摇头感叹,他出来没个好时候,要么冷要么热,这回出来办事他长记性了,带多了水和草料,马不至于饿死渴死。

    只是沙漠太热了,干,走一段路嗓子就干的冒烟,嘴唇全部都干裂开,总想用舌头舔一舔。

    随行的两人上次来过,但也是难受的厉害,他们羽林军什么苦都吃过,却从未经年累月待在沙漠里,而且,上次记得路,找不到了。

    沙漠里风大,沙丘一直在变化,根本分不清哪条路是原来走过的路,只能依据太阳和星辰辨别方向,在沙漠里他们走了十三天,才走出去。

    沙漠以外,正是炎炎夏日,草木青翠,路边还有野花,三人在江边喝足了水,还给马儿喂饱了,这才准备向北,穿过母亲河,探一探乌迩内部是什么样子。

    还是那条路,穿过之后要向东走三十多里,走了差不多二十里路,三人一直小心谨慎,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条路走过,虽然冬夏景色不同,但还是熟悉的路。

    忽然间,羽三看见前面有几个细长的黑点,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别往前走了,”羽三心下一紧,“退到林子里。”

    他庆幸现在不是冬日,周围有草和树木遮挡,他们穿的都是绿色,马伸上也遮了绿色的草,要是那个点是人,他们恐怕已经被发现了。

    自从探过一次乌迩之后,羽三就不敢掉以轻心,他带着两人在林子里钻了一天,直到夜幕降临,才敢有所动作。

    马自是不敢骑的,直接栓在树上,三个人直接穿过长岭山下的密林,往山谷的方向探去。

    走了大概两刻钟,羽三等人才看见瞭望塔的全貌,很高,是青砖垒的,塔上顶头是稻草盖的篷子,能遮风挡雨,还有灯光从顶头泄下来。

    彼时离长岭山脉的山谷不过数百步之遥。

    无法形容羽三现在是什么心情,大夏天的,身上黏黏糊糊的汗,刚才还热的厉害,现在却跟在严冬里一样,心都是凉的。

    乌迩什么时候修了十座瞭望塔,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

    十座瞭望塔算不上什么,甚至连一万兵马都拦不住,到时候铁骑一来,瞭望塔就和纸糊的一般。

    可是有这十座瞭望塔,他什么都干不了,连长岭山的山谷都进不去。

    羽三的心凉了一半,十座瞭望塔都亮着,并且,塔上有人,就像守城的士兵一样。

    何时建的,肯定是在他们回大楚之后,难道乌迩发现他们来过,还是说……

    另外两人现在是什么办法都没有,这进不去,怎么打探消息。

    羽三道:“实在不行从山上翻过去,反正不下雪了,山好翻。”

    乌漆嘛黑的天,除了亮着灯的瞭望塔,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了瞭望塔,三人只能回去,羽三打算爬长岭山,趁天黑爬上去,然后悄悄潜进去,再做打算。

    他理了理衣裳,大夏天在树林子里待着,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蚊子多,草叶子往脚脖子上一划,就是一道火辣辣的口子,蚊子包,口子,虽然不致命,但是又疼又痒,让人难受。

    山林没有人走过,齐腰的草,还有时不时伸出来的树枝,羽三脸上还被划了几道口子,山太高了。

    想当初耶律加央他们上山,还拿了镰刀砍树,清理石头,这才清出一条路来,更何况现在是黑天,上山哪儿那么容易。

    三个习武之人,爬一半用了快两个时辰。

    再往上,就爬不动了,三个人打算歇一会儿。

    靠着树,歇了两刻钟,三人继续往上爬。

    天已经蒙蒙亮了,夏天天亮的早,一片的雾气,草叶和树叶上落了雾,很快就化成了露水,潮乎乎的,但总算凉快下来了。

    羽三道:“继续爬。”

    得快一点,然后下山,实在不行在山上待一天,然后等天黑了再下去。

    三人吃了点东西,又喝了水,继续往上爬。

    露水重,裤子全湿了,其中一人想看看还有多高才到山顶,刚才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一抬头,便看见了竖起的城墙。

    青色的砖石,那墙像是一面镜子,像飞流直下的瀑布,又好像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扯扯羽三,他指了指上面。

    长岭山脉高,且陡,翻山不易,昨晚天黑,根本看不清楚这里有墙,究竟是何时建的。

    羽三腿有点软,他伸手扶住旁边的树,脑子里一团乱麻。

    “三哥,现在怎么办?”

    翻得了山,却翻不过城墙,而且,城墙上肯定有人看守,他们上去无异于送死,现在羽三庆幸天亮的早,不然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城墙向两边延申,往外不知道还有多长,不用想,山谷那边应该也有,瞭望塔防不住人,城墙防的住。

    羽三深吸一口气,“小心些,咱们下山。”

    他们三个猫着腰,不敢动作太大,上山花了三个时辰,下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下山花了近四个时辰,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山上的人发现。

    到山脚下,三人总算松了口气。

    小心翼翼藏到天黑,羽三躲着瞭望台,远远望了眼山谷,看得并不真切,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城墙有多高。

    三人退到了母亲河,还不放心,一直走到了沙漠边上,才敢歇上一晚。

    90.  第九十章 回乌迩的第三十一天   耶律加……

    该回去了, 晨起雾蒙蒙的,河对岸是一片奶白色,羽三心还在怦怦跳, 久久不能平静。

    那面好像有吃人的怪物。

    因为沙漠和长岭山,乌迩本就易守难攻,不然几千万人的大楚缘何打不过只有几十万人的乌迩。

    因为地势。

    乌迩王庭难寻,十万大军穿过荒漠难如登天, 粮草难以为继, 所以才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当然, 乌迩人有狼性, 打起仗来不要命, 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本就难攻的地方多了一座城墙, 把城墙啃下来, 大楚必得伤筋动骨。

    羽三摇了摇头,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走。

    “你们二人,速速回大楚,把消息带回去。”羽三把城墙和瞭望塔标在了地图上, 十座瞭望塔,城墙不知多长,他得探清楚了。

    两个下属点了点头, 这阵子信鸽常常不知所踪,他们也不敢飞鸽传信, 得尽快回去。

    “三哥,万事小心。”

    三人分成两队,两人往南,快马加鞭, 消失在沙漠中,羽三又歇了一会儿,往北穿过母亲河源头,又打了点水,然后带着干粮一头扎进了林子里。

    这里的山更陡峭,仰头树木遮天蔽日,要想从这里翻过去,一个人或许行,倘若十万大军,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

    羽三真的不知道城墙是什么建起来的,莫不是乌迩发现他们的踪迹,却故意放他们回去,那城墙呢,今年开始,还是去年。

    去年二月多,大楚接长公主回京,长公主六月份才回去,难不成从那个时候起,耶律加央就有打算了。

    有些事禁不住细想,越想就越冷汗涔涔,他们二月份还穿过山谷,进去查探过,当时山上全是雪,若是有城墙,纵使下雪,纵使山高,也能看的见。

    到底是何时建的。

    再说羽十三和十七谨而又慎地穿过荒漠,生怕丢了性命,到大楚已是七月初,正是三伏天,来不及歇一晚,就让城守备快马往盛京赶。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二人在容誉手下办事,杀过贪官,杀过佞臣,杀过拦路之人,杀过无辜之人,也杀过自己人。

    他们是容誉手里的刀,这把刀染了无数人的血,才打下了铜墙铁壁的江山,他们比别人更清楚,容誉是怎样的人。

    心细如丝,心狠手辣,为达目的誓不罢休,世人皆可杀。

    把这则消息带回去,还不知道会惹什么众怒。

    七月中旬,两人抵达盛京,城门有羽林军,行十一。

    羽十一只看见两个人,他问:“三哥呢?”

    羽十三道:“三哥还在乌迩。”生死不知。

    后面这四个字他没有说,毕竟说出来太丧气了,在刀口讨生活的人,脑袋就在裤腰带上。

    羽十一也明白这个道理,“皇上在御书房,一直等着。”

    羽十三和羽十七脸不约而同一僵,“我们这就进宫。”

    夏日闷热,御书房放了冰盆,比外面凉快一些。

    书桌有宫灯,很亮,烛火的原因,两人看容誉竟然觉得他面目柔和。

    少年登基,大楚内忧外患,四年不到,就把大楚握在手里,可不是什么柔和的人。

    容誉看着带回来的地图,“你们是说,这里多了一座城墙,横在通向乌迩的山谷处,四五十尺高,不知多宽,不知多长,还有十座瞭望塔,高约六十尺,相当于乌迩多了十双眼睛,数百尺内,别人无处遁形。”

    两人跪在地上,只能硬着头皮答:“回皇上,确是如此。”

    不等容誉说话,两人就道:“属下无用,请皇上责罚。”

    容誉:“是没用,对乌迩来说建一座城墙需要多久你们不清楚吗,明明二月的时候去过,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乌迩人以游牧为生,随水源而居,住的是帐篷,他们甚至连房子都不会盖,怎么会突然建城墙。

    从哪儿学的,砖头,沙石都是从哪弄得,这群废物根本没想过,只会跑回来,说乌迩建了一座城墙。

    什么样的城墙,多高多长,用什么样的砖石,硬度如何。

    容誉道:“彻查边关十三座城,尤其是那些泥瓦铺子里的人,一个人一个人地查,还有山里,带人搜山。”

    容誉按了按眉心,乌迩人不会建城墙,能是从哪儿学的,可真是好样的,以为这样就能防住了吗,痴心妄想。

    容誉目光深沉,上次羽三说,上岭山脉以北,一片开阔,是草原,倘若夺下城墙,乌迩岂不是成了大楚的掌中之物,任他予取予夺。

    城墙给谁建的还未可知。

    容誉道:“传令下去,徐景行按兵不动,先等羽三回来。”

    总算有一个不那么蠢得人,等他回来看看,城墙有几分攻下来的把握。

    *

    乌迩

    离远的时候,三个人就像蚂蚁一样,根本看不清,但是,乌迩日日派人去四周巡视,能看见草木被踩过的痕迹,比对一下,差不多三个人。

    看守瞭望塔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点懒都没偷,一直盯着,三十个人却没发现三个人的踪迹。

    达娃仔细看了看草木被踩的痕迹,林子里草木繁盛,这么几天已经长出来了,痕迹很轻,兴许那些人已经回去了。

    他赶紧回去禀告耶律加央,耶律加央带着人搜山。

    没人比乌迩人更懂长岭山脉怎么爬怎么走,兵分两路,一路由达娃带着追到沙漠,能拦则拦,另一路有耶律加央带头,搜山。

    大毛二毛已经从大楚回来了,两只鹰盘旋在天上,锐利的鹰眼紧紧盯着山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耶律加央带人往西边去,山谷有城墙护着,母亲河能通往大楚,想从长岭山翻过去,西边是最便利的路。

    进可到乌迩,退可至母亲河,倘若还有人留在这里,必定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树太高了,大毛二毛很难发现什么动静,去山上寻人的人不少,他们在明敌在暗,一不留神就会打草惊蛇。

    耶律加央等人没找到羽三,却找到了羽三的马,藏在树林深处,是匹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容誉为了打探消息也算下了血本。

    上次这群人把马留在了荒漠里,这回却带着了。

    耶律加央没动这匹马,让一半人回去,守好乌迩,自己带着另一半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他其实不太确定这人会不会回来,但是大楚乌迩相距甚远,既然骑了千里马过来,自然要给骑回去。

    男人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丢下自己的马的。

    耶律加央守了四日,马都悻悻的,无精打采,才把羽三等来。

    他回来了。

    羽三现在像个野人。

    他面色沉重,脸色很不好,像是好几天没睡,他走路的时候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声音来,走一会儿就停一会儿,像是惊弓之鸟。

    他在山上待了六天,爬到山顶上,远远看着乌迩人是怎么建城墙的。

    砖窑烧砖,由上往下运沙土,还有人专门给这些工人做饭,有条不紊。

    城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延申,羽三不敢下山去,也不敢在山上留太久,只能回去。

    他怕被人发现,所以一路上时走时停,快到半山腰的时候,他在远处观察了一下马,马饿了好几天,只能啃周围的树叶,旁边没有走动的痕迹,羽三足足观察了半刻钟。

    这才往下走。

    总共二十多步的距离,他的脚步声极轻,若不是耶律加央就在这儿,恐怕也听不见声音。

    忽然间,马一阵躁动,羽三先是一愣,然后立即换了个方向,可是已经晚了,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脸颊过去,又给脸上添了一道血痕。

    紧接着,他就迎上了一把剑,剑锋太快,他只能往后躲,就再没有抽刀机会。

    羽三太累了,又或者是本来就打不过耶律加央,他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几息功夫,胸前一痛,整个人倒在树干上。

    树被撞的一晃,树叶哗哗作响,羽三觉得自己腰要折了,来不及深想,他知道被发现了,正欲咬破藏在牙后的毒囊,下巴就被卸掉。

    耶律加央剑指着他的喉咙,说的是大楚话,“知道你们忠心,对不住了。”

    羽三被五花大绑带到了乌迩。

    自然也是蒙着眼睛,至于那匹马,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耶律加央把马杀了。

    省着羽三还想逃出去。

    被蒙着眼睛带到乌迩,羽三生不如死。

    他被绑了手脚,关到一个小帐篷里,耶律加央派了十个人看着。

    羽三身手很好,就是饿了几天,耶律加央说每天只给他一块青稞饼吃。

    羽三做梦都想进乌迩王庭,没想到是这么个进法。

    耶律加央把人放着,回家看容姝和儿子,七月初,帐篷里放了冰,一点都不热,小阿铮快两个月了。

    他一直是容姝喂,长得很结实,而且,每天就出去晒两趟太阳,和他爹一样,晒不黑,白白净净的。

    小阿铮让容姝明白什么叫血脉延续。

    耶律加央身上还有戾气,还沾了一点羽三的血,他在外面洗干净才进的屋,“阿姝,人抓到了,关起来了,没有动他。”

    容姝亲亲小阿铮的手,“就一个?”

    “应该不止一个,剩下的人没有抓到,问他,什么都不说。”耶律加央说的轻松,半点没提在山里蹲了四天,才把人抓住的事。

    容姝点了点头,怪不得梦里大楚的军队能轻而易举找到乌迩,其实早在景和四年就探好了路,往后几年,不知来了多少趟。

    而如今乌迩修了城墙,大楚投鼠忌器,连翻过长岭山都做不到,幸好来得及。

    容姝道:“不说就用刑,用了刑还不说就严刑拷打,再不说就杀了。”

    她若是可怜一个大楚人,就会害死许多乌迩人。

    耶律加央嗯了一声,“若有人回去,估计也只会带回去乌迩修建城墙的消息,本来也没打算一直瞒着。”

    说得倒也是,城墙这么高,就在这里,大楚总会知道,瞒也瞒不住,容姝心稍安,然后对耶律加央笑笑,“阿铮今天想翻身,一直往一边够,一会儿都闲不住。”

    耶律加央把儿子放大床上,想看他怎么翻身,结果,耶律铮躺在大床上一动不动,就眨巴眼睛看容姝,时不时就笑一下,美得冒泡。

    耶律加央拉着他手,“怎么不动了,给爹翻一个看看。”

    容姝瞪了他一眼,“哪儿能说翻就翻,他还不到两个月呢,赵大夫说三翻六坐,三个月才能翻身呢。”

    都是从这么小过来的,孩子小,手小,脚丫倒是胖胖呼呼的,一不注意耶律加央就被踢一脚。

    小狼崽子。

    耶律加央伸手攥住儿子的两只脚,他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容姝见怪不怪,耶律加央可算回来了,得让他看会儿孩子。

    孩子还小,吃不了饭菜,饭还是容姝耶律加央一起吃,有时候自己做,有时是金庭玉阶做好了送过来。

    虽然商队不往大楚跑,也买不回来米面,但这两样东西以前存了许多,足够吃一阵子。

    白米饭,和土豆炖牛肉,酸辣土豆丝,菜量都大,耶律加央吃得多,容姝吃的少一些,她刚生完孩子,还是想少吃点,最好和原来一样。

    耶律加央明白,说实话他喜欢容姝胖一点,但是,还是得由着容姝自己的心意。

    毕竟他喜欢的容姝,而不是胖一点或瘦一点的容姝。

    吃过饭,耶律加央把儿子哄睡着,就去审问羽三。

    羽三一直不肯说话,给的饭也不吃,似乎想要把自己饿死。

    达娃从他身上搜出一枚令牌,上面写了一个羽字,应该是代表身份的,皇帝近卫,羽林军。

    耶律加央把羽三蒙眼睛的黑布解开,陡然看见亮光,很不适应。

    好一会儿,羽三才能正常睁开眼睛。

    他没说话。

    全身被绑着,下巴里的药被扣掉,又被安了回去,死这种事,第一次敢,到后面越来越畏惧,他也想过咬舌自尽。

    可是,谁不想活着。

    他看着耶律加央,然后把头扭了过去。

    耶律加央把玩着令牌,“羽林军。”

    羽三诧异耶律加央竟然会说汉话,并且说的不差,来这路上,耶律加央没开过几次口,而且,这群乌迩人好像说的都是汉话。

    羽三没说话。

    耶律加央又道:“容誉派你来的,来的几个人,除了你,剩下的全回去了吧,如果没死在沙漠中的话。”

    羽三张了张嘴。

    耶律加央笑了笑,他对别人笑和对容姝笑不一样,笑得很冷,让人不寒而栗。

    “也不知道你们传回去了什么消息,想追也追不回来了,你倒是胆子大,还听容誉的话,敢往乌迩跑。”

    耶律加央站起来,乌迩人各个都高,站起来压迫感十足,“本王没什么想问的了,大军来之前,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乌迩不会亏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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