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 穿越这么久,这还是都郁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小说”的主角。
都郁现在用的身体,依旧是结合原身与前世长相特点的化身, 连和原身日夜相伴的田一诺,有时看着这张脸都会犯迷糊。
顾菟盯着教室里另一个人看了一会, 微微蹙眉, 犹豫地开口, 却是准确地叫出了面前人的名字:“都郁?”
都郁心中微微一惊,心中泛起好奇, 看顾菟的样子, 她不是凭借长相认出自己的,她凭借什么认为, 眼前这个长相陌生的女人是本该死在迷雾裂隙里的“都郁”?
都郁没搭话, 顾菟却像是在陌生的环境里终于找到了依靠,眼眶瞬间红了,眼珠盈盈要坠不坠:“太好了,我不是一个人,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边哥哥说要来这里找一个东西, 我就在附近的营地里等他,结果就来到了这里, 太可怕了……”
顾菟一边说着拎起睡衣裙摆,一边跑向都郁,只是就那么点距离,她都跑得气喘吁吁, 额头冒出虚汗,脸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看得都郁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要不是知道对方不差钱,差异以为顾菟是来讹自己的。
听着顾菟断断续续地说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都郁双手抱胸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没说信不信,随口胡诌道:“我跟你一样,也是在附近,一觉睡起来后才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
“我,我们需要做什么……你可以牵着我的手吗,我有一点害怕。”
都郁看着那双素白修长的手伸到自己面前,又因长久没有回应后尴尬得指尖微蜷,指尖的淡粉色似乎都浓郁了一些。
按照小说里的剧情,你现在应该去照顾“身残志坚”的边绍言,在种种危险与困难的环境下对他不离不弃,在废弃的城市中上演好一段“倾城之恋”。
都郁在心中腹诽,照样没有搭顾菟的腔,任由那只手收回,转身在周围及身边摸索了一番,找到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和空荡荡的绿色帆布双肩包,包里只有两本书,一本是《人工智能发展三百年简史》,一本是《天体运行论》——都是前世作为文科生的自己不会带在身上的书。
顾菟见状像是终于找到了事情做,学着都郁的样子在身上摸了几圈,可惜她穿得是没有口袋的睡裙,出现在教室里时周边也是空空如也,最后只在胸口摸到一条粉珍珠项链,米粒大小的珍珠簇拥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琥珀,琥珀颜色金黄澄亮,看不见一个气泡。
“我睡前没有戴它啊,这不是我的东西……咦,怎么取不下来?”
顾菟一手将头发拢到胸前,另一边反手去解珍珠项链的锁扣,但奇怪的是,明明那项链看上去就是一条最普通不过的珠链,稍不留神就会忘了它的存在,但顾菟尝试了半天,即使按开锁扣,那项链也像是长在脖子上一样,拽都拽不下来。
看的匆匆翻完《人工智能发展三百年简史》的都郁抬了抬眼,起了兴趣,绕到顾菟身后试图帮她取下项链,手指刚用力,就听见顾菟发出一声像是被勒住脖子般的痛呼,力度顿时一松。
“算了,这可能就是‘游戏设定’。”
都郁耸了耸肩,放下手。
顾菟还保留着低头的动作,修长的脖颈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闻言她微微转头,眼中写满疑惑:“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里理解为一个游戏,不用考虑合理性与可行性,设定的存在是程序早就写好的,不可能改变?”
讶异地看了眼说了一长串的顾菟,都郁为她的敏锐和心细吃了一惊,她向来思维活跃发散,刚刚只是随口吐槽了一句,顾菟却能立刻理解她的意思。
偶然进来这处空间?骗小孩的吧。
都郁暗地里撇了撇嘴,自顾自说道:“接下来,我看看……第一节课,考古学新论。第二节课,AI发展三百年简史。”
都郁从随身兜里掏出的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正是一张“课程表”,只是这课程表的内容非常古怪。
课程表并没有按照大部分课程表设计的那样,按照日期,从周一到周天排课,而是按照“昨天,今天、明天”的古怪顺序,从左到右分为三栏。
除了古怪的设计外,这张皱皱巴巴的课程表像是刚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一样,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污渍,将“昨天”、“明天”两列的课程内容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清表头的两个词语。
位于中间的“今天”这一栏要好一点,能勉强看清两节课,只是第一节“考古学新论”,也就是刚刚顾英兰讲述的那节课,“考古学”三个字后面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斑,之后才是“新论”两个字。
都郁盯着课程表上“考古学新论”这五个字看了半天,才艰难地看出那黑斑底下似乎有两个被划掉的字,只是字的具体内容都郁怎么努力却都看不清了。
“上课?”
顾菟垂下手,放弃了继续与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搏斗,闻言诧异地抬起头,视线来回在陈旧的书椅上来回扫射,语气颇为惊疑不定:“这里……是学校吗?”
都郁知道顾菟在惊讶什么。
有AI科技和脑机技术的突破,逐日之城虽然依旧保留了“学校”的名称,但保留的也只是一个“名称”而已。
在逐日之城,老师的职责不再是教导知识,而是指导学生们使用脑机技术辅助记忆,以及推销各大集团新推出的记忆芯片。
在学校,老师会根据学生们不同的基因等级与天赋,为他们量身定制一份知识灌输计划,经由脑机技术将知识和思维植入学生的大脑。
有了这项技术,都郁前世到了大学才会重点学习的“微积分”,逐日之城的一个七八岁小孩可能都能说的头头是道。
当然,脑机技术耗费的能源也不少,能够一次性获得足额灌输的人是少数。大部分学生在获得基础的知识灌输后,往往会选择进入某一家公司实习,一边打工一边攒钱进行下一次脑机灌输。
因而,在逐日之城,学校的概念都快等同于脑科医院了,难怪顾菟在知道这里是学校后露出诧异的表情。
“叮叮叮——课程即将开始,请同学们尽快就坐,一同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
不久前刚听过一遍的上课铃声再度响起,都郁和顾菟同时身体一僵。
在刚被卷入这处神秘空间时,两人都是直接坐在座位里的,对这道铃声感触不深。
但此时都郁已经站起准备离开,顾菟更是离她的座位有八百米远,几乎就在上课铃响起的一瞬间,两人心头都泛上阵阵寒意,无形的压力挤压着身体,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
在摸清这里的规律前,跟这里的规律作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都郁顶着压力迟缓地坐下,屁股刚接触到椅面,那股无形的压力瞬间消散。刚刚还慌得不行的顾菟此时与都郁不谋而合,她也扭头向自己的座位跑去,额头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终于在第三遍铃声结束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呼呼——”
顾菟靠在椅背上剧烈喘气,显然刚刚的运动给这具孱弱的身体带了极大负担,她双手捂住胸口,艰难地喘着气。
“上课。”
都郁看清进来的老师,尽管这处空间里处处都是古怪,她眉头还是狠狠跳了跳——因为,进来给她们讲课的,是六七岁女童样貌的猫胡子!
让顾英兰讲述“考古学新论”也就算了,毕竟顾英兰既是考古专业,又和自己一样都来自金陵大学,可猫胡子是什么鬼?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金陵大学?
尽管都郁心中的吐槽欲疯狂翻涌,这个空间也不可能按照她的心思运转,一副小孩样貌的猫胡子正了正领口衬衫上的领结,没见她怎么动作身形一闪,直接坐在了讲桌上,清了清嗓子开始上课。
和刚刚的顾英兰一样,在猫胡子开始讲课的一瞬间,都郁和顾菟周围,原本空荡荡的教室突然坐满了人。
也许是因为“老师”授课风格不同的原因,这次出现在教室里的“同学们”的身影都轻松了不少,聊天声都从后飘到了都郁的耳朵中:
“……你听说了吗?最近AI领域好像又有了什么重大发现,号称什么跨时代的发现。”
“嗯嗯,听说猫老师这节课会讲,量子级别的运算规模,赛博小说里AI掌控一座城的设定说不定在未来能变成现实了。”
“我有小道消息,你们说的那种超级AI已经研发成功了。”
两个人的小声交谈里突然插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被打扰的两人不屑地切了几声,第三人急了:
“哎哎,这个消息可信度还是很高的!那个中央AI连名字都有了!”
“编的跟真的一样,那你说说,这ai叫什么?”
“鹓扶,中央AI鹓扶诞生了。”
第132章 谁传道之(三) 重逢。
鹓扶。
听到这个名字, 都郁心中升起阵阵寒意,这个生僻的名字还是逐日之城那位城主起的,她在失忆的顾英兰那里知道了这个名字的来历:
“后羿猎於巴山, 获一兔,大如驴, 异之。置柙中, 中途失去, 柙掩如故。羿夜梦一人冠服如王者,谓羿曰:[我鵷扶君, 为此土之神, 而何辱我?我将假手於逢蒙。]是日逢蒙弑羿而夺之位。兔曰鵷扶,自此始也。”
但即使知道了“鹓扶”二字的来历, 都郁也对核心AI的这个名字含义不甚了解——那位传说中的城主应该没那么恶趣味, 给如此重要的AI 单纯起一个“兔子”的含义。
但如果不是这个意思,那还能是什么呢?这个词来自顾英兰看过的古书,应该除了那段故事外没有其他部分提到才对……
等等,故事。
都郁豁然开朗。有时候名字的含义并不有字面意思,与这个词相关的故事可能才是命名人真正的意图。
后羿在巴山打猎, 打到了一只兔子,简直和驴一样大, 感到非常奇怪。把兔子放到箱子中,返家返到一半兔子消失了,但箱子明明和之前一样是关闭的。当天晚上,后羿做梦, 梦能给到一个人穿华服,戴华冠,就像过往一样。那人对后羿说:“我是这方土地的神明鹓扶君, 你为什么把我装到箱子里来羞辱我?我将借助逢蒙之手来复仇。”后来逢蒙杀了后羿取代了他的位置。从那天开始,兔子就有了“鹓扶”的称谓。
将故事的含义在脑中来回过了两圈,都郁身体骤然一僵,嘴唇微颤,顾英兰当初在古村里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荡:
“……是日逢蒙弑羿而夺之位。兔曰鵷扶,自此始也。”
“……是日逢蒙弑羿而夺之位。兔曰鵷扶,自此始也。”
……兔曰鵷扶,自此始也。
小说的背景是逐日之城……
错了,她完全想错了!
都郁本以为从顾英兰那里听到的神话故事,重要的信息是“鹓扶”一词有兔子的含义,但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化身兔子的“鹓扶”君,杀死了后羿!杀死了那个射日的后羿!
逐日之城,光从字面意思理解,这就是一座追逐太阳的城邦,整座城市就是为了太阳而存在,又怎么能任由“后羿”射掉太阳?
……所以那位城主给核心AI命名为“鹓扶”……兔曰鵷扶,自此始也,那么逐日之城叫做“逐日之城”,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明这具化身早已经好寒暑不侵,在想到“逐日之城”这座城市的命名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像穿着短袖短裤出门,结果一脚踏入冰天雪地的震惊和无助感。
——为什么她在“逐日之城”活动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想过这座城市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现在想想,一个赛博朋克风的未来高科技城市,却起了一个叫“逐日之城”的古怪名字,本来久够奇怪的……对,她当初也奇怪过,不过当时以为这是本写作水平不怎么样的三流小说,奇怪过去也就没有继续追究。
小说……小说。
事到如今,再迟钝的人也不能单纯地认为这个世界是一本小说。
都郁现在浑身发冷,为的当然不仅是核心AI鹓扶的名字,而是这个名字更深处的含义——种种迹象表明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她就像是一只自以为自由的飞蛾,无知无觉地飞入专门为她而织的天罗地网。
并在致命的线缠满全身,即将隔断喉咙时才骤然惊觉——但有时发现自己身处绝境,将带来比沦落绝境更深的悲哀。如果不能改变死亡的命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被命运肢解将是此间最大的恐怖。
不。
还来得及。
都郁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接着这个动作回复了些许力气,后脑还在因惊慌发麻,都郁下死手掐了自己一下,借助永远是第一优先级的痛苦压过迷茫,强行开始顺着线索往下思考:
但问题是,核心AI在这一环节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逐日之城”,又到底在追逐什么?
逐日,太阳,【新日】。
一个神明的名称自然地跳入都郁的脑海,顺滑得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们主张暴力、爆炸和纷乱,有传言说那群愤怒鸟……咳,猎人工会黑鹰背后就是他们的支持。”
“他们的教义很奇怪。他们认为,太阳在大灾变前已经死去,现在挂在天上的不过是未知生物的残骸,称现在的太阳为【旧日】,认为正是【旧日】的照耀才带来了经久不散的灰雾。所以他们决心要用爆炸和纷乱的形式,让逐日之城升起一轮新的太阳。”
当初猫胡子为自己解说的【新日】教会教义犹自回荡在耳畔,都郁眯了眯眼,之前没怎么研究过这位低调的邪神,现在一想,她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
据猫胡子所说,【新日】以及【新日】的教徒,都是一群狂热的宗教分子,热衷在下城区制造爆炸的和纷乱。
但都郁在下城区活跃了这么久,竟然很少听见这位理应很猖獗的邪神教会的活动痕迹。
近期唯一的接触,就是在码头事件中祂伙同现在不知道死了没的【靡靡音】,暗地里谋划六星圣杯的事——即使在码头事件中,【新日】都是撺掇【靡靡音】来当出头鸟,自己在背后耍阴招,完全不符合祂暴躁神明的形象。
除非,祂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以至于根本没有精力去插手其他的事务,只能借刀杀人。当初码头事件里,【靡靡音】还敢摇一个化身在【净海领主】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实力比祂强的【新日】在自己惹祂生气后什么都没做地走掉。
逐日、新日。
再度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都郁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明悟,不管细节如何,逐日之城的目标与【新日】想做的,肯定有某方面的重合!
想到那轮每天准时自西方升起、东方落下的太阳,都郁眯了眯眼。
身后两人扯了点中央AI的研发史,话题就一路跑偏到相约赏月,最后不知怎么地又拐回到刚刚的话题:
“话说,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你要是还不信我就不说了。”
“你先说,你不说我怎么能信?”
“听说,是听说哈,中央AI的名字,是它自己选的。”
上课老师迟迟不来,身后那俩人像是有说不完的小话,都郁听见那有很多小道消息的女声“啧”了一声,声音很不满:
“不说吧你要听,说了你又不信,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连说都不说我怎么信?就算你说了,你胡说一堆,我又为什么要信?”
“得,您可真难伺候。”
都郁勾了勾嘴角,尽管知道这些同学不一定是真人,但她们开玩笑般的吵闹还是让都郁心中的沉重消散了一些,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交头接耳的声音虽然很陌生,但总给她一种熟悉感。
身后两道声音的主人嬉闹了一阵,她听见那道总是挑刺的声音勉强道了一句歉:
“好了好了,没有不信任你,就算AI技术有了全新突破,没有公开前,这种绝密级别的消息,你能从哪里知道?”
“我就是知道嘛……嘶,我确实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的了,但那声音肯定不会错!我就是知道。”
“呵呵。”
女生没有再反驳,但那两个言有意而意无穷的拟声词将她的意思完全传递出来,一直传小道消息的女生急了,都郁感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哎呀,同学你看看这个人,你来评评理,她自己说要听的,听了却不信,简直不讲道理啊。”
“你问她也没用,她又不认识我们,就算她说我错了,我也不认。”
第二道女声轻哼了一下,语气骄傲又笃定,都郁脑中几乎能立刻浮现出一个满脸骄傲的女生,冲自己扬了扬下巴,嘴角的笑容笃定又不屑。
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脑海,像是绵密的细针插脑部,每一次震颤都来带潮水般漫长的痛苦,都郁眉头不由皱起,但她还在抓着那熟悉感不放,像是渴到极致,毅然喝下毒酒也要解渴的愚人。
“你又这样你又这样!”
刚刚一直说八卦的女生气得哼了一声,但声音深处藏了点笑意,与其说责怪倒不如说是撒娇:
“以后你自己打探消息去吧,我不惯着你的大小姐脾气了!”
“你说了我就要听?大小姐才不会听别人的命令,有的是人帮我做事。”
“啧,大小姐屈尊降贵来听我讲八卦,那我是不是还得说一句谢谢?”
“我们还算熟,谢谢就免了。”
“哎你这家伙不要给我蹬鼻子上脸啊……”
身后的两人又笑闹在一起,笑声渐远,似乎在离开这间教室。都郁瞳孔微颤,在听到“大小姐”三字时,她听见记忆深处嗡的一声巨响,洪水般席卷而来的痛苦都没有淹没她的思绪,她死死咬着一个猜测不肯松口。
身后这两人,是……是……
寻找了太久的人突然出现,都郁大脑一片空白,反而不敢念出那两个名字,生怕戳碎那个只会在梦里出现的泡沫般的幻景。
她几乎本能要回头,但刚刚伸来的那只手一直按在肩膀,都郁莫名领会了她那没能说出口的意思。
别回头——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世界观揭秘部分啦,就是为了这盘醋的包的这份饺子.jpg
第133章 谁传道之(四) 鹓扶计划!……
“笃笃。”
桌面被人轻轻敲了几下时, 都郁才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可也就这时,肩膀上的轻微压力倏然消失。
都郁狠狠闭了下眼, 缓慢回头,面目模糊的同学们神情各异, 做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她想见的那两个人。
指尖几乎镶嵌在掌心里, 都郁强迫自己回神, 竭力稳住摇摇欲坠的理智。
如果真是她们,那么刚刚不让自己回头, 一定有她们的道理……线索已经找到了, 不要着急,不要急, 会见面的……会见面的。
“这位同学, 你对我的课意见这么大?”
都郁没从剧烈波动的情绪中缓和过来,略微一呆,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脖子前伸,目光向下, 看见了双手叉腰,耷拉着眼, 表情尤为不善的本节课讲师猫胡子。
噗。
尽管都郁压住了脱口而出的笑意,老师打扮的猫胡子却像是觉察到什么,脸色更黑了几分。
说起来,猫胡子这老师当的也属实失败, 在课上讲了半天,一点有用的都没有。都郁过于沉浸地听身后两个女生讲话,以至于都忘了讲台上还坐着的猫胡子。
猫胡子愤怒地又伸长手拍了拍都郁的桌子, 视线环顾一周,看到周围同学全都心不在焉的摸样,咬了咬牙:“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兴趣上理论课,那不如先来上实操课吧!”
都郁观察了一下,对这个突然的消息,周围“同学”们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双眼茫然,还有人睡得更香了。但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她现在被困在这处古怪空间里动弹不得,眼下能离开这间教室,就是对这处古怪空间的更进一步探索。
顾菟不知道是不是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默默移动到自己身后,一行人跟着猫胡子离开了这间教室。
走出第四教学楼,都郁心微微一沉。
进入这片古怪空间以来,周围的一切都和金陵大学一模一样,教室的陈设、窗外的植物、总是右上角闪现黑点的投影仪,甚至连教室里那群“群演”们,都有几个长得让都郁感觉非常熟悉,有种似曾相识感。
尽管在细节上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都郁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她这里不是她度过人生最快乐四年的金陵大学,这里不是她魂牵梦萦的故乡。
走出那间细节堪称一比一复刻的教室,都郁心中的声音更大了几分。
小路、建筑、骑自行车匆匆而过的学生,周围的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好像当初那座象牙塔并没有在灾难中毁于一旦,而是被什么存在保留了下来,一直等到都郁的再次光临。
但是。
但是。
但是天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星云,没有日月,孤独的天空只剩下一片苍茫,仿佛没有尽头般的灰色。
都郁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像是眼睛被烫伤般匆忙低头,嘴唇抿起,眼中除了伤感外,更明亮的是蓬勃的怒气。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那天空中的灰色都只有一个含义——伴随着大灾变一同降临世间的,永恒翻滚的孤寂灰雾。
那摧毁都郁记忆中一切美好,并还在持续制造悲剧和惨案的无边灰雾。
一旁的顾菟突然感到有些冷,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却只在对方抿起的嘴角处觉察到一丝杀意。没等她仔细琢磨,都郁就面色如常地上前,跟蹦跶小短腿努力带队的疑似猫胡子的小女孩搭话,试图套出一点消息来。
顾菟狐疑地看了眼一切正常的都郁,脑袋转了转,又看向似乎没有异样的环境,期间她的目光无意间略过空中的灰色雾气,又毫无所觉地收回——逐日之城的人生下来,看见的第一眼可能不是父母,而是灰雾,对他们来说,这像活物般翻滚的灰雾是和太阳一样常见的东西,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看了一圈没找到让都郁变脸的原因,顾菟搓了搓胳膊,裸露在外的皮肤冒出鸡皮疙瘩。果然还是睡衣太薄冷到了么,顾菟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将刚刚的异样感受抛之脑后。
都郁的态度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找到离开这里的……
都郁的态度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找到……找到,找到什么来着?
都郁的态度,都郁的态度……她的态度很重要,要想尽办法找到她情绪变化的原因,那就是她的弱点!
离开这里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找到都郁的弱点!
然后……
顾菟搓胳膊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一个有些奇怪的姿势,她速度也越来越慢,到最后像是忘了怎么走路般,倏然停下,在向前走的队伍中显得格外突兀。
“你怎么了?”
都郁一脸挫败的回头,不管这小孩和猫胡子有什么关系,她都和猫胡子一样,小小的身体中绝对不是小孩的心智,都郁的试探全都碰了钉子,她看向顾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跳。
顾菟带给她的感觉完全变了。
迎着都郁直白的打量目光,顾菟微微抬头,嘴角肌肉向两边抽动,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微笑。
她听见内心深处飘出一道声音,深得仿佛是自己说的一般,尾音拖长,像是教师授课时的循循善诱:
找到都郁的弱点,告诉“我”,命运会给你奖励的。
找到……弱点……告诉……奖励……
微不可见的动摇短暂得像从来没出现过,顾菟下意识在心里复述那道声音,自然而然地决定根据声音的吩咐去做。
毕竟那道声音在她过去的成长途中出现过很多次,每次出现,只要照做,顾菟就能收获“命运”的丰厚奖励。
最近一次听到那声音,还是在姐姐顾曦邀请夸克的边绍言喝下午茶的那一天,她听从声音的指示,含羞带怯地摔到了边绍言的怀里。
她当然知道“假千金”身份被揭穿后,顾曦在蓝格的尴尬地位,也知道联姻是顾曦试图改变命运的放手一搏,也知道边绍言其实在之前就已经和顾曦眉来眼去了好一阵。
但那又如何。
她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她做到了“命运”交代的任务,自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笑纳“命运”的礼物。
要怪就怪顾曦太软弱了,拥有的一切被自己抢走,却连反抗都不敢,最后听说憋屈地死在了实验室的手术台上。
这就是“命运”弃儿的下场。
生不被人待见,死也死的毫无价值。
顾曦的死讯传到顾家时,顾菟哭湿了三张手帕,每张手帕的背后都是她讥讽的嘴角。
“命运”从不垂青弱者,她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拼了命抢回来的,谁都不能从她手里夺走。
“你没事吧?”
没从那个微笑中解读出顾菟的意思,都郁暗中皱了皱眉,换了个说法又问了一遍。
脸上的微笑没变,顾菟垂下眼,语气颇为真诚:“我没事,我就是有点累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了。”
都郁点点头,不知道信没信,不过此时一行人已然来到实验楼门口,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栋实验楼上。
说真的,虽然都郁在金陵大学过了四年,没事就喜欢骑车瞎溜达,但对眼前这栋实验楼的了解,除了这是一栋实验楼外什么都没有——她一个文科生能知道实验楼在哪里已经很好了。
都郁正努力回忆金陵大学到底有没有AI实验室,猫胡子摸样的小女孩已经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都郁下意识跟着,看清周围的一切后豁然睁大了眼。
虽然周围的一切很可能都是虚构的,但是——这处虚拟空间到底把自己带到哪里了??
慢了一步的顾菟此时刚推开门,看清里面场景时也瞪大了双眼。
作为土生土长的逐日之城人,她对身处的环境非常陌生,对这里应该有什么不应该有什么也一头雾水,但是,她最基础的常识还是有的——
为什么一座总共六层,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大楼,推开门里面是超过一千平方米的超大空间?
像是撕掉橘子皮,发现露出来的是红色的西瓜瓤,顾菟犹疑地不敢上前,但认出这片空间为什么眼熟的都郁,眼中的震惊与茫然比顾菟要多百倍。
被银白色金属结构填满、无数紧密看不懂的仪器、脚步匆匆的研究员,以及一处巨大显示屏上投射出的,浩瀚瑰丽的星空图……
谁能告诉她,穿过金陵大学那破破烂烂的实验楼,为什么会闯入一间太空实验室啊!
是的,太空实验室。
都郁无比肯定自己的判断。不仅因为周围的环境与她曾经在新闻里看到过的高度相像,还因为屏幕前的几个研究员正死死盯着屏幕,嘴里不住念叨着什么:
“Q3-1组检查完毕、燃油组检查完毕……一切准备就绪。”
“设备状况良好,窗口期已经来到。”
那些研究员像是完全没看到门口的意外来客,不断校正数据、调整设备,神情极度困倦又极度亢奋,最终,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看上去资历最深的老头举起联络器,对着那边的人大喊道:
“发射中心准备完毕,卫星一切正常,申请发射!”
“批准发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秒,也许过了几个世纪,联络器对面传出肯定的声音时,整间实验室的人都沸腾了,花白头发的老头郑重按下一个红色按键,眼中闪过泪花:
“今天,我们将成功发射G021号探月卫星,目标,月球的背面,人类将彻底解开太阳寂灭之谜!”
“计划名称为——鹓扶计划!”——
作者有话说:ps:真实卫星的发射流程应该不是这样哈,大家就当是作者魔改+这处空间自动对现实的扭曲反应看就好,不用考究
第134章 谁传道之(五) 献给西尔维娅……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一脚跨出教室, 来到了航空实验室,都郁本该在心里吐槽这无厘头的一幕。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入这片空间后就一直隐隐作痛的后脑, 在进入这个实验室后更痛了,好像大脑皮层里埋着一颗被遗忘已久的种子, 在阳光雨露的刺激下终于记起了生长的本能, 疯狂汲取营养不断扎根, 试图突破那一层薄薄的“阻碍”。
“这是是哪里……都郁,你没事吧?”
顾菟惊疑不定地看着实验室里的一切, 几个穿白大褂的研究员相拥而泣, 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她缩了缩脖子,只感到莫名的寒意自心头涌出, 她下意识看向都郁, 却被后者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没事。”
都郁微微低头,用力按压太阳穴,试图将那股仿佛要撕碎大脑的痛苦按下去,她退后一步躲开顾菟伸来的手,也不管她眼神里到底是惊慌多还是试探多, 下意识环顾四周,想找点什么东西分散注意力, 与一双澄澈的金色眼睛不期而遇。
那眼睛弧度圆润,睫毛长而密,淡金色的瞳孔如同顶尖的黄水晶,在室内都给人莹莹发光的错觉。与那抹金色对视的瞬间, 都郁仿佛听见耳边传来“叮”的一声脆响,像是白鸽在钟楼顶端轻轻啄了一下。
痛苦依旧在,困惑依旧在, 都郁骤然大喘了几口气,脸色依旧苍白,但额角的青筋不再剧烈跳动,平复了不少。莫名的,明明没有任何精神力的波动,那抹金色却就是能给人以抚平痛苦的温馨感。
而且,都郁很确信她没见过眼前这个穿研究员标配白大褂,金发随意挽起的金瞳女人,但在对视的瞬间,她就是给都郁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在都郁暗自皱眉,回想那细微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时,那无意间与她对视的金发女人目光毫无所觉地移开,看向巨大显示屏中的画面,不知为何,都郁在她微微抿起的嘴角中看到了些许不安和忧郁。
“亲爱的,你在想什么,我们成功发射了G021号,你不开心吗?”
不知都郁一人注意到了女人的疏离,那欢呼着拥抱在一起,互相敬酒,组成一个巨大欢乐旋涡的研究员里,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俊秀的面庞上,一双天生多情的眼睛担忧地注视着女人垂在脸颊边的金发。
“我……”
女人看到他,嘴角浮现出一缕微笑,但随后那微笑的弧度被困惑扯平,她摇了摇头,索性抱住靠近的男人,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在爱人的体温中略带疲惫地眯了眯眼,视线迷蒙地飘向显示屏,以及显示屏下欢呼雀跃的研究员们。
“我当然很高兴。”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但是,我有时候在想,我们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那股奇妙的能量确实来自月背,但我们现在,真的有能力去研究它吗……”
“在古典神话中,那个名叫潘多拉的女人,打开魔盒时也是欢欣鼓舞的。”
男人没有问女人毫无根据的猜测是怎么产生的,他微微偏头,在女人蓬松光亮的金发上蹭了蹭,又在她的额头吻了一记,声音很坦率:“我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在那盒子打开前,里面是活着的猫,还是滔天的洪水。”
“所以要不要打开那盒子呢?人类中又有谁,能有这个资格去决定要不要打开盒子?”
男人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去,显然也被这两个问题弄得陷了进去,反倒是女人金眸迷茫了片刻,突然笑出了声,反手摸摸了男人的头发,将那进行整理过的头发揉得像鸡窝一样。
“用你们东方的话说,我们刚刚是不是在‘杞人忧天’?”
“西尔维娅,你中文越来越好了。”
男人叹了口气,倒也没从女人的“魔爪”手下救出自己的头发,抬起头,和女人一同注视那道巨大显示屏中的画面,星辰闪烁,宇宙辽远,这个世界从不以人类的意志为作用。
“太阳正在因未知的原因衰败,而我们对那股奇妙的能量束手无策,月球背面的那股疑似同源能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我们从来没有能不能打开盒子的选择权。”
“在最终的结局降临前,我们能做的,是打开手边所有一切能打开的盒子,然后——”
“然后?”
西尔维娅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想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男人悠悠叹了口气,故作洒脱耸了耸肩,“然后——向神明祈祷,我们瞎猫碰死耗子的垂死挣扎起效了,或者更理想一点,天降一个无所不能又仁慈仁爱的神明,用祂的伟力救人类于水火。”
“噗,柏浩言,你之前不是一直对我信教不满了?怎么如今你这个无神论者也叛变了?”
都郁看着相视一笑的西尔维娅和柏浩言,心中似有一道灵光闪过——如果单独对照,似乎没有什么相像之处,但如果把西尔维娅的眉毛、脸型、柏浩言的五官,以及两人的发色瞳色拼在一起……
小伊好像就站在了自己面前似的。
这两人是小伊的父母?
都郁迟疑了一下,基因是最好的证据,但是小伊的年龄又对不上……
不管都郁心中想什么,两人自顾自地拌了几句嘴,西尔维娅突然捂住嘴笑了起来,“我们该不该为了计划成功高兴,得之后才知道,但现在我有一件事说了,你一定高兴。”
“哦?什么事说的这么肯定,在我的家乡,说大话的人鼻子会变长哦。”
见西尔维娅总算回过神来,柏浩言暗地里松了口气。
西尔维娅悄悄附在男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都郁看见了她笑得弯成月牙形状的眼睛,以及柏浩言因震惊骤然放大的双眼,以及之后那张俊脸上冒出的难以抑制的傻笑。
也许是这处空间不太稳定,也许是西尔维娅的声音过小,都郁没听清女人的耳语,但已经足够从男人的反应中推断出谈话的内容了。
“真的?真的?……我的天哪,感谢上帝、感谢约翰森,感谢月远,……天哪,我还是不敢相信,哦,当然,亲爱的,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男人语无伦次地感谢了一堆,再无刚刚胸有成竹般的自信摸样,他语序颠三倒四,好几次都险些咬住了舌头,最后,他看着放下手,笑容越发灿烂的西尔维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小腹,面上浮现出醉酒般的绯红:
“我真的,要当爸爸了?……谢谢,谢谢你……”
西尔维娅好笑地戳了戳高兴疯了的柏浩言,刚要开口说什么,一旁偷听了许久的女人终于走了上来,一手搭在西尔维娅的肩膀,一手嫌弃地戳了戳柏浩言的肩膀:
“当初你追西尔维娅我就不同意,连她怀孕了都是我先发现的……说吧,你要怎么谢我?”
柏浩言又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几句话颠三倒四地来回说,最后还是西尔维娅看不下去,帮短发女人要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好,就这么说定了,孩子生出来后可要任我黎月远当干妈。”
黎月远单手插兜走远,身后的研究员们在三人的谈话中听懂发生了什么,纷纷起哄冲上来,将两人包围,西尔维娅收到了一众女研究员的热情问候,柏浩言则被几个膀大腰粗,拥有斯拉夫血统的研究员重重在肩膀上锤了几下以表庆祝。
实验室再度被喜悦的氛围充盈,只是这次众人的欢乐没那么狂热,显现出几分细水长流的温馨,几个女研究员聚在一起,就要给孩子起几个备选名。
西尔维娅摸了摸尚平坦的小腹,金色眼睫垂下,“我已经想好了,就叫,伊卡利亚。”
“伊卡利亚?”
能进入这实验室的自然都是高知分子,没有人不会知道那个著名的逐日而死的神话,一个研究员愣了一下,委婉地劝道:
“这个名字会不会有些不吉利……”
“不,即使明知坠海而亡的命运,依旧选择追逐太阳,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西尔维娅,我再也想不到一个更好的名字了。”
柏浩言终于从兴奋的同事群中挣脱出来,头发衬衫都散乱地不成样子,他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爱人,脸上兴奋的潮红还没褪去,黑眸明亮:“就叫这个名字吧,我有预感,他或者她,会像这个名字一样,是一个勇敢的孩子。”
“据说,这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也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开心的时刻。”
熟悉的声音突兀地从身后传来,都郁猛地看向四周,领自己进来的猫胡子、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顾菟、充满科技感的实验室、兴奋快乐的研究员,全都消失不见,她回到了一处熟悉的洞窟中,微微偏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黑发金瞳的男人赤脚站在洞穴深处,看上去像是等了许久,都郁总觉得伊卡利亚的话意有所指,忍不住追问道,为那个只在记忆中见了一面的西尔维娅:
“为什么这么说?后来呢?”
“后来,她变成了太阳。”——
作者有话说:写到一半断电了,艰难写完了,如果有什么错别字的话明天来点了再改,举着手电筒写的我眼睛疼[裂开]
第135章 谁传道之(六) 一切无畏的选择都有……
太、太阳?
前后词语义太过跳跃, 都郁瞳孔凝滞一瞬,一时竟完全不能理解伊卡利亚的意思。
黑发男人“嗯”了一声,没再开口解释, 抬手搭在洞穴凹凸不平的墙壁。
都郁眯了眯眼,心中不知为何漫上一丝不快, 很快她就找到了原因——今天站在她面前的伊卡利亚, 比起之前几次见面, 态度莫名有些冷淡。
也许说冷淡有些冤枉人,因为对方态度还是有问必答, 只是没有之前那股好像他们认识八百年般的狂热劲, 伊卡利亚的态度就像是面对陌生人般,礼貌又疏离。
正常人本来也不会那么狂热吧, 伊卡利亚分身中, 有三四个呆一点的比例已经很高了,都郁抿平嘴角的弧度,又缓缓扯出一个微笑出来。
伊卡利亚看了她一眼,忽然转头转开视线,“有别的‘我’见过你?”
虽然是问句, 但完全是笃定的语气,他也完全没等都郁回答, 顿了一下,补充道:“本体的每个子体状态都不一样,记忆都不互通,但‘我’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个。”
“特殊在哪?”
都郁话刚问出去就觉得有点失言, 交浅言深是交往的大忌,刨根问底同理。但她反思了一秒,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后悔——既然真的很在意, 那就直接问出口,憋着不问胡乱猜想不是她的风格。
伊卡利亚突然又看了都郁一眼,视线落在她眼睛上又飞速移走,看的都郁有些莫名,她脸上又没有东西,为什么来回看好几遍?
“我……”
伊卡利亚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长而密的睫毛垂落,有一瞬他简直神似西尔维娅,甚至都有一种脆弱的忧郁气质,只是当他开口,那点微弱的相似就完全消失了。
“本体制造子体的原因有很多,有想要保留某种东西,有去寻找什么,也有只是单纯的分担痛苦——‘我’是本体第一个分裂出的子体,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保留这段记忆,并将它分享给每一个参观者。”
都郁还在消化“第一个子体”的消息,只听对方顿了一下,补充道:“所以,‘我’的状态最原始,从本体那里继承来的记忆也最少,‘我’的态度并不能代表什么,希望没给你带来困扰。”
眼前这个伊卡利亚的子体不认识自己,说明异能刚觉醒时的伊卡利亚与她并没有瓜葛,那么,明明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认识伊卡利亚,又丢失了这段记忆?
都郁很轻的“啧”了一声,从原身那里继承的记忆呈现片段状,在得到了那枚种子后才好了一点。但她自己的记忆是连贯没有问题的,除了——
在废土后期,她决心与两个好友南上,去寻找所谓的“大灾变的源头”,最终只留她一人狼狈离开,记忆都丢失了大半,并在穿越后才恍然惊觉记忆的不对劲。
那段记忆里,她到底和温玺、时维找到了什么,以至都和另一个世界的伊卡利亚扯上关系了?
“这么久,你是第一个进来的,她很寂寞。”
伊卡利亚右手贴在石壁,掌心泛起金光,都郁回过神,即使他没有强调那个人是谁,都郁也第一时间在心底接上了那个名字——西尔维娅。
快速闪动的记忆碎片如投影般,在金光闪烁后浮现在周围的石壁上,只是比起刚刚在实验室里看到的流畅如同电影般的画面,这些回忆破碎得可怕,以至都郁要配合伊卡利亚的讲解才能看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某个遥远得记不清具体时间的那天,人类惊恐地发现太阳因某种特殊能量发生不可逆的衰败,速度快的令人绝望,据说当时一个月内有三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相继自杀。
“人类对那突然降临的天灾,以及传播速度比瘟疫还要快的绝望束手无策,当时甚至一度兴起了末日论,直到人类发现了一封遗书。”
伊卡利亚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但莫名地很适合讲故事,方便聆听者带入自己的情绪:
“据说,那是人类当时最杰出的物理学家之一,即使在史书上都能拥有姓名,她自杀前留下的信很短,只有一句话,‘一切的根源起自月球的背面,但人类真的有勇气面对残酷的真相吗?’
“就因为那一封不算遗书的遗书,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航天计划开始了,事实证明,人类太过胆小,胆小到宁愿承受探寻真相带来的痛苦,也不愿承担一切都将走向寂灭的残忍现实——尽管后续的事证明,人类其实哪一方面都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
探月计划……
都郁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刚刚实验室场景发生的背景,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计划会将逐日之城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她在之前的记忆片段中只看到了飞船成功发射,猜测道:“飞船最终失败了,没有着陆?”
毕竟技术再成熟、科技再发达,有那股神秘的、不可被认知的能量在,发生什么意外都是有可能的。
伊卡利亚摇了摇头,平和的嗓音无端透露出些许嘲弄:“如果当时失败了,我们的世界也许还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当时的探月计划耗资慎重,几大政体空前绝后地抛弃恩怨,团结在一起,但内部的争斗始终存在,卫星发射失败后,即使资源允许,未必会有下一次的计划。
“但就像命运决定的那样,计划实施地堪称完美。一开始,人类确实采集到了相关能量样本,做了后续的分析,发现只要找到方法,这股能量带来的衰减是可逆的,也就是说,太阳还有救,人类还有救,科学家们以百倍的热情投身其中,然后——”
“然后?”
都郁的心也不由得微微揪起,仿佛随着伊卡利亚的讲述,逐日之城建成前那段绝望残忍的历史浮现在她的面前。
“人类探寻的尝试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只手,无穷的灾厄从那时候开始,人类所有文明的代表,共同开启了几乎毁灭一切的大灾变。”
“他们在月球背面到底找到了什么?”
“大灾变的源头。”
伊卡利亚放下手,游曳在洞穴中的金光像是失去了能源,变得暗淡,他轻声说道:“既然人类想要探寻真相,真相就站在宇宙的背后看了人类一眼——【源】在那一刻注视了这片宇宙。”
一个注视。
仅仅只是一个注视。
【源】。
都郁打了个寒颤,在心里默念这个发音有些晦涩的词。关于这个【源】,原身的记忆里相关的信息很少,只知道在某一个假说认为所有的超凡都拥有同一个源头,并简单粗暴地将其命名为“源”。
异能者实力越强,特质就越纯粹,就越在超凡领域接近【源】,并据此提出,特质所能上溯到的九大上位要素,都来自于那位【源】。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只是一个非常小众的学说,都郁没有多加留意,如今听伊卡利亚提到,这才在记忆中翻出相关片段,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人类所有使用的异能都来自那位【源】,那该是何等的伟力与不可名状的存在?
像是知道都郁此时在想什么,伊卡利亚摇了摇头:“说【源】是一切超凡的源头,这句话其实并不完整,准确来说,【源】是一切事物的起源,灵界与物质界的划分,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然后呢?”
都郁深呼一口气,借着这个面对压力的习惯性小动作,压下心底的震骇与无力,既然她和伊卡利亚还能站在这里传播绝望,就说明世界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从莫名的伤感中抽离,伊卡利亚抬眼,注视了都郁几秒后才收回视线,语速变得有些快:“大灾变——先这么称呼吧,大灾变降临后,人类自诩辉煌的文明迅速萎缩,城、国、大陆,沦陷的区域在每次呼吸间都在加剧,当初执行探月计划的人自杀了一半,剩下的人在无尽的争端中分裂成了两派。
“其中一派决定寻找彻底隔绝超凡要素、让世界回归正常的方法,另一派则认为变化不可逆,与其拼命抗衡,不如尝试掌握这股力量,用超凡对抗超凡。”
说到这,伊卡利亚的声音突然变的很轻,像是在压抑着什么,“第一派的人费力回收了那颗卫星中的AI,依靠算法,以凡人汇聚在一起的灵性为薪柴,点亮了名为‘文明之火’的超大型仪式场,将那席卷天地,疯狂蔓延的灰雾阻挡在城邦之外。”
“另一派中的大部分人都冲向灰雾,变成了彻底丧失理智的堕落种,剩下的人则在侵蚀能量的冲刷下觉醒了特质,在太阳彻底爆炸后,她们献祭了一个拥有特殊特质的同伴,制作了如今西升东落的太阳,让这颗星球不至于陷入沉寂。”
都郁简直听的头皮发麻,她一时半会无法评判两派的对错,只知道不管是哪一边,最终实现的结果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抱歉,节哀。”
伊卡利亚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她是自愿的,至少当初是自愿的。”
“但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谎言,当初的分裂实则是早有预谋,一切无畏的选择都有命运在背后推波助澜——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但我能感受到,她很痛苦。
“这也就是【新日】教会的起源,【新日】是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其实都是在疯狂抛设定,希望大家不要嫌烦,真相水落石出,下一卷就是大决战了[可怜]
第136章 谁传道之(七) 一个拥抱
父亲?【新日】是柏浩言?
都郁被对方平淡抛出来的大新闻炸了一下, 一瞬间脑内浮现出无数猜想,又很快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听人说过,崇拜【新日】的教会拜日教宣称, 真正的太阳在大灾变前已经死去,现在挂在天上的不过是未知生物的残骸, 是【旧日】、是【伪日】。他们宣称, 正是【旧日】的照耀才带来了经久不散的灰, 因而决心要用爆炸重新升起新的太阳。”
“这个观点不能算错,除了混淆了【旧日】与灰雾降临的顺序。”
伊卡利亚像是才知道拜日教的理论, 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他知道都郁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没有继续卖关子, 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讲述事不关己的故事。
“无论当初是什么推动【旧日】决心追随母亲, 点燃自己成为太阳,在抛弃凡躯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变成了祂,登神前许下的诺言在实现前会变成枷锁,誓望越真诚转换的诅咒就越歹毒, 凡人无比珍重的情感在神明漫长的生命面前显得无比可笑。”
“在时间的扭曲下,曾经真心许下的承诺也将变的面目全非, 【新日】教会的教义与最早想要实现的宏愿冲突,再正常不过。”
从想要挽救变成太阳的爱人,到炸掉虚假太阳,用爆炸制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新日】成神之初的许下的宏愿已经不能用扭曲来形容,甚至可以说,拜日教如今所做的与他们神明的初心简直是背道而驰。
但初心是最容易被篡改的东西。
都郁眉头不由下意识皱起, 逐日之城的起源被伊卡利亚说的很清楚,缺少的也只是不影响主体的细节,但是……
“为什么成神了会性格大变?”
伊卡利亚平静的金眸终于有了波动,他偏头看了都郁一眼,什么都没说,都郁不快地抿了抿唇,为他神情太过明显的惊讶:“神明不过是人类的自封,真要认真辩驳,即使是离飞升为【夜】最近的【净海领主】,都不过是真正神明脚下的仆从。”
“在一切的【源】面前,众生皆为平等的蝼蚁,所谓的‘神明’不过是稍微坚强一点,能够面前匍匐在【源】的脚下而不死的仆人罢了。
“甚至连‘仆人’的身份都是这些神明的高攀,因为【源】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祂能做到一切人类能想象到的极限,甚至超越想象力的边界,祂根本不需要所谓的仆人。如今我们还能站在这里,世界尚存一息喘息之机,不是人类的挣扎起了作用,而是祂不在乎。【源】只投注了一个视线后就离开了这片宇宙,人类的兴盛是偶然,衰败亦是……”
“抱歉,我好像有点太悲观了。”
发现都郁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伊卡利亚顿了一下,终止了关于【源】的悲观论述。他虽然道歉,但从他说的这一大堆长篇大论看,这些话憋在这个子体心里很久了,以至于到了向陌生人倾囊相授的程度。
都郁没什么笑意地够了勾嘴角:“确实与我的理念不同,但不用跟我道歉,我尊重所有人拥有决定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但是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们最好还是长话短说。”
周围浮动的记忆碎片渐渐隐去,伊卡利亚边讲述边走向都郁,此时他倏然驻足,微微低头,此时两人距离不足一臂,透过那双平静的眼睛,他仿佛看见了一簇蓬勃燃烧,不管不顾地撕裂周边黑暗的紫色火焰。
明亮、耀眼,勇往直前且从不思考退路。
金眸中浮现出些恍然,伊卡利亚喃喃道:“似乎一切东西都不能使您动摇……我有些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您了。”
“什么?”
都郁诧异地看了眼伊卡利亚,又低头看向平伸到面前的手,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了上去,却没有印象中与人肌肤相贴时黏腻的温热,都郁被他的体温冰了一下。
都郁下意识蹙眉,那冷得像是直接薄荷冰的触感只残留了一瞬,下一刻都郁就看见伊卡利亚皮肤突然变得透明,整个人像是一个即将破碎的幻影。
半空中交握的手松开的时刻,伊卡利亚身上的异常消失,他轻声解释道:“‘我’继承的本体记忆,正好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将那段记忆封存在这里,也不过是蝼蚁垂死挣扎前的一个尝试。”
“分离后‘我’就失去了本体的记忆,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日夜面对石壁枯坐,所能做的只是反复咀嚼那些令人绝望的记忆,与看不见希望,不知何时能达成的愿望。我不知道本体在那之后经历了什么,但只要他放弃,‘我们’所有人都能得到解脱。
“拥有那段痛苦记忆的‘我’,怎么都想不出是什么让本体坚持到了现在,直到‘我’终于在这里等到了您,见到您,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都郁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明知道伊卡利亚眼前这个子体与神殿里蹲着的那个记忆并不互通,在他使用敬语时,那双专注的眼睛险些让都郁以为他有了那段记忆。
有什么东西被塞到手心,是一块边缘略显暗淡,浑浊的黄色水晶,都郁刚要开口,就听见对方温和的解释:
“生活在洞穴中的人,骤然从投影构成的虚幻世界中走入真实,可能会被火焰灼烧殆尽,也有可能举着火把走出另一片光明——如果您做好了面对一切真实的准备,可以在一切的起点处捏碎这块记忆琥珀,那里有您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都郁下意识开口追问,但又莫名知道不会得到的答案。果然,她看见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给出的却不是常常得到了谜语人似的回答:
“每个人在那里得到的东西都不一样,但只要能活着回来,都能在那里得到最想要的东西。”
因人而异的奇怪地方吗……
在都郁思考间,伊卡利亚回忆了片刻,翻开了陈旧的记忆相册:“当初本体在那里得到的——是一个答案。”
都郁心中隐隐浮现出明悟,她看向那双金眸,果不其然听到了那句话:“关于如何拯救太阳——只有走入永夜,觐见起源,才能重塑被灰雾侵蚀的宇宙。当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这片土地才能得到久违的安宁与自由。
“当然,结果如您所见,‘我们’的努力失败了。”
伊卡利亚……
这个名字的寓意在齿间滚动,都郁今天才发现自己这么喜欢刨根问底,亦或是在奔赴那据说能解决所有困惑的神秘之所前,她想要先在伊卡利亚这里得到了一个答案:
“所以失败后你又选择了我?我们达成了协议,你为我提供帮助,我帮你拯救太阳?”
冲动开口后都郁难得有些后悔,她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伊卡利亚的子体只拥有片段的记忆,她与对方达成合作的时机还在之后,她的追问不会得到答案。
伊卡利亚偏头想了想,金眸扫过周围黯淡的洞穴,触及都郁抿起的嘴角,视线顿了顿,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我不知道合作的细节,但根据我的推测,本体应该不会这样做。”
“为什么?”
伊卡利亚的目光依旧平静,好像任何悲伤都已经淡化在岁月之中:“在本体失败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太阳已经没救了。”
“走入永夜,觐见起源,荒芜的世界将迎来重生,但是,重新升起的将是之前的太阳,【旧日】将彻底湮灭在不存在的历史里,和灰雾一同消失。”
“【旧日】与灰雾共存了这么久,早已与灰雾融为一体,这就是以凡人之身点亮太阳的代价,这就是【新日】成为神明也无法挽回的诅咒。”
“……您不用这样。”
伊卡利亚的诉说突然顿住,他有些无措地抬起手,不知道该不该回报靠近的都郁,死寂的金眸再度有了波动,却是因为不知所措,他语无伦次地开口,试图组织语言,这一刻他与都郁神殿中蹲的那只,因为被切片了太多次导致神智受损的那只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因为慌乱显得更加无措:
“……那都是我出生前的事了,谢谢您的安慰,我早已经不是会为此感到悲哀的年纪,我……”
身后被人安抚地拍了拍,像是在安抚雷雨天被吓的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温暖透过皮肉传递,伊卡利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语言能力似的,嘴唇张了张,又无措的合上,这一刻涌上脑海的却是一个不相干的念头:他、本体、所有组成“伊卡利亚”的子体,有多久没有得到了拥抱了?
任何拙劣的辩白都显得虚伪,犹豫着悬停在都郁腰间的手终于拢了上去,伊卡利亚搂紧了都郁,下意识偏头在女人脖颈间蹭了蹭,一时有些恍惚,他所追逐的太阳不会再归来,但还是会有人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也许人类的劣根性就在于此处,明明一个人已经习惯的痛苦,在遇到安抚的拥抱,亲切的关怀时,委屈还是会从枯萎的心中发芽,长出的果酸涩得令整颗心都皱成了一团,必须要一味名叫关怀的拥抱做药才能治愈。
“……谢谢。”——
作者有话说:整整一章!这下谁还说我不会写感情戏[墨镜]
第137章 谁传道之(八) 随堂测验
“都郁?都郁?你没事吧?”
都郁眼前一花, 意识恍惚了片刻,看着眼前熟悉的实验室,都郁不动声色地收起手中的结晶, 避开顾菟挥舞在眼前的手。
“你想到什么了吗?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理我。”
“我刚刚在想,已经这么晚了……”
都郁看着那双担忧中藏满试探的眼睛, 突然笑了:“今天晚饭要吃什么?我每天到这个时候都要纠结好久。”
顾菟脸上表情一僵, 险些维持不住脸上关怀的神情。如果真有隐情, 她知道都郁不会如实告诉她,但是, 对方找的这个借口也太烂了吧?谁会在这种诡异的环境里思考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她难道不值得一个逻辑自洽的谎言吗?连边绍言那个自大狂都好歹会说一两句好听的话哄人!
都郁话说出口, 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没再关注顾菟。她视线快速扫过实验室,时间在都郁神游中悄然流淌, 实验室众人欢庆后很快回到各自的位置工作, 角落一张鲜少人关注的合照悄然褪色,先是由彩色变得黑白,最后连黑色都急速淡化,只剩余淡淡的灰色印记,不经意扫过甚至都会以为这是一张白纸。
都郁心生恍然, 想来这就是伊卡利亚留下的后手,只要有符合条件的人进入这处空间, 存放在相片中的某样东西就会将都郁带入那处虚假的空间中。
顾菟顺着都郁的视线看,但都郁情绪掩饰得很好,她完全没看出什么,心中“命运”的预警越发强烈, 仿佛在耳边不停地催促,她向来掩饰得很好的情绪中终于忍不住泛上了些烦躁,就在这时,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铃声。
“铃铃铃!”
“什么声音吵死了。”
顾菟忍不住皱起了眉,险些被那尖锐的铃声吓得跳起来,都郁也同样被惊了一下,但随即心中泛上了些许古怪:这铃声是……
“随堂小测即将开始,请同学们尽快找到自己的位置。本次考试成绩将计入平时成绩,请同学们认真作答,过时不候。”
“随堂考试?”
又一个陌生名词落下,顾菟懵了一下,都郁也是撇了撇嘴,没错,刚刚响起的铃声,就是金陵大学被吐糟了许久的,考试专用“惊魂”铃声——引号里的内容是学生对这铃声的评价。
据说,使用这个铃声后,金林大学考场中考生睡觉的频率大幅降低,甚至在某次全市考试中,将外校考生吓得够呛。
不管怎么看,眼前这个面积宽敞、设备精良的航空实验室都不可能在金陵大学,但众所周知,灰雾侵蚀领域的唯一常识,就是这里根本不讲常识。
都郁在心中吐槽了几句后,快速走向实验室一端突然出现的一排桌椅。
顾菟下意识照做,直到“随堂测验”开始,雪白的试卷从不知什么地方落下,她茫然地看着纸张上的印刷字,又抬头看向不知何时变得空空如也的实验室,以及站在她们面前的巨大鸽子。
几乎有两人高的鸽子——鸽子为什么会这么大?
顾菟大脑发懵,难得有觉得自己智商不够用的时候,落后的学校制度、看不懂的奇怪文字试卷、凭空出现的巨大鸽子,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鸽子冷哼一声,丝毫没有给她留下缓冲的空间,如蒲扇般的翅膀重重掀起,在将将碰到顾菟头颅的位置停下,劲风吹得头发向后狂舞,掀得头皮都隐隐作痛。
“吵死了!这位考生,考试已经开始,请不要左顾右盼!我是这场考试的考官166,负责监管考场纪律,再有违规现象直接按作弊处理!”
在她回到顾家后,这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对她,哪怕是都郁都好歹会敷衍她一下……
顾菟眼中闪过一抹屈辱,脸部肌肉抽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拼命忍住,憋屈地回答了一声“是”后埋头看那张“卷子”,不敢再抬头乱看。
“哼。”
那自称166的巨大鸽子不知从哪里挤出来一声冷哼,收回翅膀背在身后,围绕“考场”开始巡视起来。
说是考场,在那两张书桌浮现出来后,原本人声鼎沸的实验室就悄然安静了下来,研究员、实验仪器、显示屏,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沙漏中的沙粒,飞速逝去。
最终,原本宽广的实验室,只剩下这两张书桌,以及以书桌为圆形,不到二十米半径的空间。
因此那巨大鸽子虽然说是在巡视考场,但绕过书桌时,几乎是蹭着两人跳过去的!
鸽子羽翼上的绒毛与灰尘,混杂着既像铁锈,又像腐烂血液的奇怪味道,配合着鸽子热烘烘的温度,每隔一两分钟就要来恐吓顾菟一次。
顾菟死死盯着纸上完全陌生的文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敢抬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预感,如果这次她再违背所谓的“考场秩序”,这只鸽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在“你最喜欢的食物是()”一题后随手写下“苹果”,都郁握着手中熟悉的○力圆珠笔,眼中闪过一抹思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这白鸽和之前的顾英兰、猫胡子不同,这自称“166”的家伙似乎格外厌恶顾菟。
笔尖在试卷上点了点,墨点在洁白的试卷上晕染,都郁若有所思。
说起来,进入这处奇异空间以来,她和顾菟的待遇一直不同。
顾英兰倒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但顾菟和自己离得非常远,借闲聊吐露重要信息的两个重要人物刚好又坐在自己背后,说完关键信息后就消失;
在刚刚的航空实验室里,虽然这次顾菟和自己挨得很近,但伊卡利亚留下的后手还是在她没察觉到异样的状况下,利用一个子体将重要信息和道具给了自己。
至于这次随堂测验中的考官大白鸽,则干脆是演都不演了,顾菟不过是犹豫了几下,干脆直接收到了死亡威胁。
如果这处空间里的投影和现实对应,现实中的166,都郁提到顾菟,它也没这么大反应;
如果这处空间有着自己的独特一套逻辑,那么这只白鸽的反应是不是可以说明,这里对顾菟的排斥越来越明显了?
是单纯不喜欢顾菟,还是不喜欢她身上某些特质?
一边思考,都郁一边填满了这张卷子上,诸如“你最喜欢的颜色”、“最喜欢的小动物是猫还是狗”、“出门捡到钱了该怎么做”这些无厘头的问题。
都郁再三检查卷子几遍,确定没有什么忽略的暗示和隐喻,正要停笔思考一会儿,路过的白鸽又冷笑一声,挥翅直接将卷子翻了一个面,倒是没威胁都郁,但是态度依旧很一般:
“笨蛋!卷子背后还有题!”
顾不得计较白鸽大不敬的态度,都郁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作为一个做题经验丰富的前大学生,她怎么可能犯不检查卷子背面的错误?
在与这些怪题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她不知道翻卷翻了多少次,每一次卷子后面都是空白的!
余光中顾菟还在为全是汉语的试卷发愁,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都郁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卷子,挡住卷子背面的内容。
但接下来,就轮到她对着卷子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了。
卷子背面只有一道题,看上去像是论述题。为什么是“看上去”呢?因为那一行文字,既不是都郁前世熟悉的几种语言,也不是如今逐日之城所用的错语,而是一种完全陌生、如蚯蚓乱爬的诡异文字。
这处模仿金陵大学的空间对自己的优待结束了?
都郁不肯放弃,死死瞪着那一行文字,还真让她看出了点什么——那一行字与卷轴上的“原水”国度的文字很像,“原水”就是那个遭受太岁入侵的国家。
但所有线索也就到此为止,没有其他信息补充,光靠那一个卷轴想破译一种陌生的文字简直是痴人说梦。
都郁不甘心地搓着试卷上那一行行似乎毫无规律的字迹,指尖擦过试卷上粗糙的某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彩色的像素点。?
都郁一顿,连忙照着之前的力度重新摸上刚刚的那个字,熟悉的彩色像素点出现在相同的位置!
心中一松,都郁模仿着刚刚的力度,拇指不断在试卷上搓来搓去,一个个彩色像素点浮现在不同的位置,都郁凭借异能者强悍的记忆力将它们拼在一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好像是,地图?
不远处,不敢有大动作,但余光中看见都郁那个怪女人也放下了笔,在卷子上摸来摸去,顾菟不由松了一口气,在这种诡异状况里,只要自己不是垫底,应该就不是最危险的。
但下一刻,她刚刚松快了些许的心又骤然揪紧,像是有人死死攥住了那颗器官,试图榨出点汁液看看是不是红色的。
洁白试卷上,那一排排奇怪的文字突然开始断裂、舞蹈、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只手正耐心地排列,将它们高高低低地拼出另一种文字:
考场似乎响起了什么警告,那只巨大的鸽子似乎尖叫着喊着什么,顾菟此时却完全没有心神关注,她像是梦游般,眼珠下转,神情呆滞,抓住笔就要答卷子上剩下的唯一一道题:
“如果他残疾、暴躁、一无所有,在深渊的边缘挣扎,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你是否爱他如初?”
“当然。我们曾在【命运】的见证下许下相伴一生的诺言。”
“好孩子,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
第138章 谁传道之(九) 小偷
都郁正聚精会神盯着卷子最后一道“附加题”, 突然打了个寒颤,后背寒毛乍起,像是即将预感到天灾降临的动物, 被恐惧惊吓得失去理智,只想任由自己被本能驱使, 在大地上狂乱地四处奔走。
发生什么了?
都郁脑中刚浮现出这个问题, 下一刻就自动给出了回答——顾菟!
她就是自己身边唯一一个不安定元素!
碍于一旁虎视眈眈的巨大鸽子, 都郁不能直接扭头,只好偏头用余光去偷瞄顾菟, 脸色苍白的女孩依旧穿着那身变得皱皱巴巴的真丝睡裙, 捏着笔,看似很正常地在作答。
——不, 这就是最大的异常!
都郁眉头一跳, 在发试卷的时候,她就确认过,所有试题都是由汉语书写,在逐日之城长大的顾菟怎么可能一脸正常地答题,一定哪里有问题!
两人高的鸽子投来不善的目光, 即使这个世界对都郁有优待,那也是在不违背这个世界的基本运行规律的前提下, 如今维护这场“考试”正确运行,是写在这只巨大鸽子的底层逻辑里的,它不会为了自己通融。
只有直面那只巨大鸽子散发的死亡威胁,才能明白刚刚顾菟的表现其实已经不算特别差劲, 作为一个普通人(疑似),她能顶着这样的压力而不崩溃,已经算了不起了。
感受到指数型上升的压力, 都郁努力忽略不断在脑内尖叫的危险预警,重新拿起卷子,在脑内心不在焉地拼那张像素地图,巨大鸽子猩红如血的眼眸这才从都郁身上移开。
“咔嚓咔嚓。”
考场自动配发的明明是圆珠笔,顾菟笔尖落在纸面,竟然发出了切割着什么般的声音,都郁眉头皱的更紧,不管顾菟在干什么,必须阻止她,而且,是在不违背考场规则的情况下。
考试……
都郁用力抿了下唇,豁然举起手,同时在心里对顾菟说了一声抱歉,果然人还是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要举报顾菟考试作弊!”
检测到都郁又不好好答题,眼中红光疯狂闪烁的白鸽,在听到“举报”两个字时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卡壳的机器人遇到了什么悖论,正在疯狂检索信息来解决难题。
终于,白鸽重重哼了一声,视线扫过都郁看似正义凛然的脸,重重踏步朝顾菟走去。
赌对了!
都郁心中一松,有着空间赋予的绝对正当身份,自称166的白鸽去阻止顾菟,可比自己方便得多。
果然这处空间虽然遍布诡异,但是既然批了一个金陵大学的皮,还是会在一些小细节上遵守大学的“学设”。每年考试周,怎么能缺的了为了绩点和保研勾心斗角,互相举报的大戏?
都郁选的历史学女生多一点倒也还好,隔壁理学院据说为了保研名额,还出过命案,人性的阴暗之处正在于此,这处空间也不能免俗,依旧保留的举报的渠道。
“你大胆!”
接到举报,本来是顺带过去瞅一眼的白鸽,在看到顾菟卷子时突然大怒,鸟脖背后的羽毛都气得扎起,挥舞翅膀,像是举起大刀般重重向前扫去。
出乎都郁意料的,多次强调遵守秩序,会严惩违规考生的白鸽,这次的首要攻击目标竟然不是违规考试顾菟,而是那张不知道写了什么的卷子,好似那张卷子比违规者更可恨一般。
白鸽无闲暇搭理自己,都郁扭过头,努力去看试卷内容,却也许是顾菟书写时太过用力,所有字迹全都模糊成一团,远远看去只能看到血糊的一片。
翅膀撕裂空气,看似柔软的羽毛每一根都泛着尖锐的金属般的光泽,被白鸽结结实实来一下,连都郁这具化身都不敢自信地说全身而退,刚刚还被白鸽恐吓过的顾菟却丝毫不惧。
她像是听不到白鸽的质问和警告,兀自低着头,像是在完成一幅旷世大作,连一丝的精力都抽取不出给外界。她握着的那只O力圆珠笔笔尖,不知为何渗出艳粉色的液体,在试卷上积蓄成团,逐渐变得浓郁,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明明顾菟什么都没做,书桌上除了那张卷子也什么都没有,但白鸽重重挥出的翅膀,却像是打在了沼泽里,冲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减,直到在距卷子五公分的时候,挥出的速度无限接近于零。
感受到顾菟身上渐渐散发出熟悉的味道,都郁顾不得考虑白鸽,手指一弹,一簇紫火倏然贴合在白鸽的翅膀上,为鸽子灰白的羽毛边缘染上火焰般瑰丽的彩色。
“轰——”
刚刚如同按下暂停键的白鸽,毫无征兆地恢复了正常,翅膀带着陨石撞击般的冲力,重重砸在了顾菟的书桌上,那张还差几笔就将填满的试卷,似乎像人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在地上抖动了几下,被随后饿虎扑食般的紫火包裹住,烧了个干干净净。
“咳咳……不……不行!”
尽管白鸽并没刻意针对顾菟,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无差别地掀飞周围的一切,她重重飞了出去,砸在考场看不见的“边缘”处,又惨叫了一声,才重重跌落在地。
她眼中那股旁若无人的专注劲消失了,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迷茫了一会儿,过了几秒才在剧烈的痛苦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放大瞳孔里写满惊恐,她挣扎着向前爬了几步,但一切都于事无补。
那张即将被血字填满的试卷与不断喷吐粉色液体,似乎愤怒到了极致的○力圆珠笔,一同被熊熊燃烧的紫火烧了个干净。
“在考场上使用通讯设备联络别人可是重大违规,考生,你可知罪?”
忌惮地看了眼越烧越旺,隐隐传出餍足和饥饿感的紫火,白鸽选择性忽略了另一位考生,踱步站到顾菟面前,巨大的鸟头倏然落下,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满脸懊悔的女人。
“不,不……我,我是被逼的,如果没有祂的教唆,我怎么有能力……”
死亡的阴影不断在耳边教唆,顾菟总算摆脱了刚刚的恍惚状态,猛地打了个激灵,眼中顿时被惊慌覆盖,她咬了咬唇,努力在一片混沌的大脑里挑选词语,组成听起来最柔弱无害的词语……
“噗——”
白鸽一动不动,那双猩红的眼眸里似乎浮现出些许嘲弄,它没有出手,顾菟却像是遭受重击般,头猛地后仰,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珠刚接触到空气,就化为一片又一片淡粉色的花瓣,忽略顾菟越发萎靡的神情,这场面倒还有些浪漫的色彩,可惜在场的一人一鸟都没有这个欣赏的打算。
都郁微微挑眉,就在花瓣出现的那一刻,一直以来,在她感知里都是普通人的顾菟,身上突然出现了只有异能者才会激发的灵界波动。
都郁早就知道异能者的能力千奇百怪,特质的功能也五花八门,这还是第一次见如此特殊的特质,在暴露前异能者完全是普通人的模样。
话说,顾菟现在身上的波动,“听”起来很像异能遭到反噬,灵体受损时的模样。
顾菟刚刚对白鸽使用了异能,却低估了后者的实力,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自己的伤势更重了?
白鸽眼中的嘲弄越发浓郁,它冷嗤一声,“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管不了那个偷窥狂,我还管不了你这个小小的凡人?冥顽不灵!”
说着,白鸽好像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翅膀再度挥起,柔软羽毛边缘泛上深灰色,如刀锋般重重朝顾菟砸去!
“嘭。”
顾菟绝望地闭上了眼,白鸽的羽毛撕裂她的身躯,发出的竟然是一声脆响。
都郁在旁边看的清楚,在白鸽攻击刚刚落下的瞬间,前一秒还是活人的顾菟,下一秒就变成了一座水银色的宝石像,被白鸽一翅膀打碎,崩裂成无数小块,像是下了一场宝石雷阵雨。
“呸!偷窥狂!”
白鸽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意外,它咒骂一声,翅膀挥动,似乎在宝石堆里翻找着什么。
都郁正在思考如何跟它套话,眼前光亮闪过,待她看清眼前的事物,下意识结果,不由迟疑地看向白鸽:
“这是刚刚顾菟戴在身上的项链?”
白鸽又冷嗤一声——它肺活量正好,冷笑道:“人类就是这么愚蠢,连自己的东西被偷了都没发现,还任由小偷在面前晃。”——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大家可以猜猜顾菟的特质是什么[墨镜]
第139章 谁传道之(十) 琥珀、珍珠、菟丝子……
我的东西?
都郁捡起来那条在教室里时, 出现在顾菟脖子上,死活摘不下来的项链,米粒大小的粉珍珠挤挤挨挨, 簇拥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澄黄琥珀。
不知道是不是都郁的错觉,在她捡起那串项链后, 上面原本暗淡的珍珠微微泛起光, 似乎莹润了不少;凝实得像是假的一样, 连一个气泡都没有的琥珀吊坠中间,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个淡绿色的小点。
那绿点小得几乎是针尖那么大, 小得让人忍不住怀疑眼睛是否出现了幻觉。但就在都郁盯着那绿点看的时候, 小小绿点蠕动着,竟然变大了些许, 现在足有……两个针尖那么大。
离绿点增长到能认出来是什么还有一段距离, 都郁暂时先不管它,指尖摸索着珍珠莹润的表面,心中不断冒出疑问。
这只白鸽为什么说这是自己的东西,项链上又为什么偏偏是琥珀和珍珠?
琥珀……伪神【失心柄目】的骨灰,一颗枯萎的要素种子, 借佑时之手送来的,内部封存了一只白玉蜗牛的琥珀。
珍珠……上次【靡靡音】在矿场中制造的抢夺圣杯的仪式里, 都郁基本摸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各方势力的勾心斗角,但她还有一事想不明白,那就是卜曼吟到底是怎么死的?
以及她为什么会死?
在那场事故中,卜曼吟代表的蓝格通讯并不是势力旋涡的中心, 她本身也是出身大家族,也不是没有背景会被随意舍弃的炮灰,可偏偏她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矿场。
她的死还给都郁带来一个非常实用的合成配方【神启珍珠】, 可以说,聆听之主教会如今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神启珍珠】的防御神明心灵污染能力功不可没。
越是这样,都郁就越觉得卜曼吟之死背后必有隐情,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这一连串异样。
“在大灾变之前有一句谚语,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欺骗感情的人要咽下一千零一个珍珠。”
在对自己神秘兮兮地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卜曼吟就莫名含珍珠而死。
如今珍珠又出现了,为什么是珍珠?
皮肤抚摸珍珠冰凉的表皮,感受着指尖传来轻微的磨砂感,都郁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背包里取出伊卡利亚给出的任务道具晶石,两相比对之后眯了眯眼。
在被伊卡利亚的子体带到那处神秘空间后,因为接收到的信息含量过大,都郁都没来得及仔细仔细看这颗晶石。
如今仔细一看,澄黄的样色、温润的外壳,透明的质地,虽然颜色有些淡,但要是说它也是琥珀的话,似乎也不牵强。
呼吸放轻,都郁指尖钻出一簇火焰,借着火光的照耀,缓慢地转动这颗淡色琥珀。
没有,没有,没有……
缓慢转动的琥珀突然停住,都郁专注地盯着指间不足巴掌大的晶石,暴涨的火焰反映出主人不平稳的心绪,都郁屏住呼吸,淡色琥珀在亮紫色火光的映照下,在中间显现出一道指甲盖大小的灰色细长条。
那灰色极淡,几乎要与淡色琥珀融为一体,即使是在紫火的强光照耀下,也要在一些特殊的角度才能看见那道长条。
都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果然,只见那琥珀中的灰色细长条,似乎也在时间的流逝下增长了些许,只不过甚至还没有绿色点的涨幅大。
这两颗晶石都有着相似点,恐怕有着相似的用处。想到内部有灰色细长条的晶石,是伊卡利亚在航空实验室里交给她的,都郁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攥着珍珠项链的手微微发紧。
“这条项链,是不是应该在刚刚,在教室里上历史课的时候,由顾老师交给我?”
“反应挺快的嘛,这不是脑子很好使吗?”
两人高的巨大白鸽似乎对都郁怨念颇深,此时都不忘损都郁两句,这才回答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但第一关的护道人损伤很严重,只能说勉强撑起了这个仪式;这才让那个狡诈的家伙钻了空子,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
小伊被切片成无数片,猫胡子经历折磨与诅咒,166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是一个鸽子的样子,副本里出现过的领路人状态都不好,各有各的惨,但真要论起来,那还是失去一切,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的顾英兰要更惨一筹。
难怪她这里会被当做突破口。
都郁眉毛轻轻一跳,是了。
不管经历了什么,这处空间都是以前世她的母校,金陵大学为母版构建的,她出现在这理所当然。
目前在这里见到的人,顾英兰,猫胡子,巨大白鸽166,伊卡利亚,这些人都和自己有关系,这才能出现在,顾菟又到底凭借什么,能够和自己一起“上课”?
想到空间对顾菟越来越明显的排斥,都郁点了点头,没拆穿白鸽刚刚也被迷惑,没发现顾菟异样的事实,问出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
“护道人是什么?”
都郁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她有预感,这处神秘空间、顾菟莫名黏上自己,卜曼吟的离奇死亡,恐怕都与这个问题脱不了干系。
“护道人嘛……你可以理解为破碎的灵体,不甘的执念,借助一些力量,被【命运】激荡的残响聚集在一起,共同期待一场永夜的降临——”
“咳,简单来说呢,就是有人将这处空间自灵界中切下,把一个很珍贵的东西藏在了里面,并通过某种方式抽取了部分灵体,作为宝物的看守人,只有通过了这些看守的考验,才能得到那个珍贵的东西。”
看到都郁指尖突然暴涨的紫火,巨大鸽子自以为隐蔽地后退一步,光速将诗朗诵一般的感慨谜语句子,转化为能听懂的人话。
似乎知道都郁在想什么,白鸽挥了挥翅膀,毫不在意地说道:“放心吧,护道人在这里死亡,空间之外的本体不会有事,最多依旧是重伤在床上躺个七八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护道人的选拔没我说的那么简单,即使可能已经失去了那段记忆,每个护道人都是自愿加入空间的仪式阵的。”
白鸽勉强说了几句人话,又故态复萌,不爽地重重“啧”了一声,翅膀尖指了指顾菟消失的地方,“比起别人,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那个【命运】的傀儡跑路了,你打算怎么做?”
都郁摸了摸下巴,眼神中闪过些许莫名:“我好像能猜到她的异能是什么类型的。”
“什么?”
白鸽大吃一惊,鸟脖子猛地后缩,“她不是普通人吗?”
“你也没察觉到她身上的异能波动?你再想一想,那你那种程度的能量,是一个普通人能承载得了的吗?”
见白鸽浑身每根羽毛都写满了震惊,都郁反而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为什么在原著中普通人顾菟能够“嫁接”原身的异能?
在小说剧情里,女主顾菟身患多种重病,命不久矣,是那种非常标准的命苦小白花。
因此边绍言才将主意打到了原身的异能上。原著里,拥有了强势A级异能的滋润,顾菟才总算不再是之前弱柳扶风般的样子。
在都郁穿越后,不管是不是出于她本人的意愿,小说剧情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偏差。
首先是觉醒了的“炮灰”原身,她不甘心受命运的摆布,提前将自己的要素种子通过临期与田一诺之手藏了起来,没有落到【净海领主】的手里。
再有就是,原著中全程为顾菟设计、安排,并挑选医生的边绍言,在种种蝴蝶效应之下来到了下城区,并直接死在了这里。虽然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转化为了仿生人,但从他变得阴晴不定的脾气看,边绍言对夸克的掌控力无疑下降了很多。
此时的边绍言恐怕再也没余力,以及心情,耗巨资为顾菟进行特质移植手术。
至于蓝格,顾菟是顾家的真千金没错,但蓝格的实力错综复杂,还有都家做牵制。再加上蓝格通讯也并不擅长生物医疗方面,刚在教室里见到顾菟,发现她还是一个普通人时,都郁没感到有多惊讶。
但现在复盘,都郁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预设条件。
谁规定只有普通人才能移植异能?异能者就不能再移植一个异能吗?
这个假设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众所周知,异能者的特质都是独一无二的,至多在一个异能者死后出现一个与他能力相似的。异能等级越高,特质就越独特,排他性就越强。
同时兼容两个特质,听上去能当选“逐日之城十大搞笑找死方式”。但是,异能者的特质千奇百怪。如果说顾菟的特质,刚好就是可以容纳,亦或者说是掠夺别人的特质呢?
菟丝子,一种需要缠绕在别的植物身上才能生长的植物。
在前世的语境里,“菟丝子”一词带有贬义,指的是必须依靠他人,自身软弱无力的那一群人。
但抛开人类附着在植物上的喜好,客观来说,菟丝子会寄生在其他植物上,并穿透其他植物的表皮来吸取自身成长的养分。在自然界,看似柔弱无害的菟丝子,才是进攻的一方!
顾菟……
默默咀嚼这个名字,都郁握紧手中的珍珠项链,心中恍然升起一股明悟,怪不得在刚刚,顾菟一有空就向自己示弱,放弃了自己的思考一般不断向自己寻求帮助。
当时顾菟就已经暗中运转异能了吧?都郁还摸不清顾菟异能的具体起效机制,但透过原著狗血爱情观的表皮,都郁已经能看清一点血腥爱情故事的内里。
真爱?
一场有预谋的寄生罢了!——
作者有话说:有宝说前后矛盾了,我这章详细解释了一下,应该说清楚了吧[可怜]
ps:有关菟丝子的说法有参考百度百科
第140章 谁传道之(十一) 边绍言正在挨打赶来……
该说不说, 一个世界的那么多人里,顾菟能成为主角,不是没有道理的。
不管是让人防不胜防的阴人特质, 还是顾菟的超绝演技,都让这出大戏变得精彩至极。
就是不知道这处戏的另一个主角, 边绍言有没有透过舞台后厚重的帷幕, 看清他的搭档上台前, 层层粉墨涂饰下嘴角挂着的冷嘲热讽?
都郁正出神想着,后颈忽的发麻, 余光中一道亮的足以焚烧一切的火光冲天而起, 她来不及多思考,向前掀飞书桌, 脚尖一扭急速后退, 不到一秒就退到了这处空间的边界。
“轰隆——”
在刚刚巨大白鸽的暴力捶打下都完好无损,被这处空间赋予特殊意义,按理来说不会被外皮破坏的书桌,在那灿金色光芒的照射下,竟不过几秒就化为了黑灰, 最后连灰烬都被焚烧一空。
那是极致的温度、光与热的概念、无尽苍穹中新生的白日!
这间小小的考场在光焰的冲荡下面无全非,羽毛隐隐泛着灰色的巨大白鸽在空中盘旋, 猩红的双眼倒映着一片狼藉的地面,都郁避过火焰的灼烧,在最后一处空地上落脚,眯着眼看向半空中那道灼热洪流, 眼瞳深处紫光缓缓亮起。
【新日】!
——
“轰隆——”
施流逸狼狈在地上翻滚,同时拽着队友,躲过不知从何处降落的炸弹。
他们现在在一处看似平坦的空地上, 常年接受任务在灰雾中探索的老治安官施流逸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他浓眉紧皱,看着周围高高低低的建筑投在地面上的阴影,阴沉占满了这张英俊的面庞,他的脸色在看清手中事物时变的更加难看——那是一段截面血肉模糊的胳膊,末端甚至带了些肩部的肌肉组织。
在那炸弹降落时,在施流逸一把拉住这个队员前,他就已经被冲击波炸得尸骨无存。
他今年才23岁。
施流逸左眼眼睑抽搐,面部肌肉全都僵成一团,细密的血管将皮肤绷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撕裂一切,淋漓地挥洒沸腾的血。
但没等他发作,施流逸身前不远处那个大坑竟像是倒放一般,空中飞舞的灰尘停了一瞬,竟齐齐飞回了原地,填补起平坦地面的狰狞大坑。
顾不得思考这时还有多少人能听到他的指挥,施流逸面色涨红,嗓音沙哑地大喊了一声“循环又要开始了,就近寻找掩体躲避!”
说完,施流逸神经崩到最紧,条件反射般地来回扭头,想要确认这次炸弹落下的方位。但等他的大脑终于从肾上腺素的冲击中回过神,开始有余力分析周围的一切时,更大的悲愤冲入他的脑海。
一、二……三!只剩了三个人!
出发前还是满编、整整齐齐的二十五人治安官精锐小队,如今还能站着勉强躲避炸弹袭击的,只有三个人!
该死的灰雾侵蚀!该死的边绍言!该死的夸克!
这处空间的死亡循环里,攻击仿佛无穷无尽,可他的队友们,倒下了就不会再站起来。
一股热血冲入眼眶,接受夸克的任务,进入这处空间寻找什么狗屁种子,是他施流逸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理智的弦在看到不远处边绍言的动作时彻底崩断。
“咳咳咳……”
边绍言晕头转向地直起身,咳出一口血沫,推开挡在身前的尸体,一个踉跄后满脸嫌弃,一脚踢翻背部血肉模糊的尸体,刚皱着眉要说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力!
边绍言在力的作用下猛地向前,双腿一软,以一个额头砸地的姿势跪坐在地,感受到这个姿势的屈辱前,死亡般的窒息率先袭来。
死死卡住脖子的那双手是如此的用力,硬度堪比新型合金的晶体表面都浮现出裂痕,边绍言毫不怀疑身后之人想要掐死自己的决心。
“嗬……嗬……”
嘴唇无意识开合,徒劳地呼吸空气,边绍言面色青紫,瞳孔震颤,意识彻底涣散前,他一手去掰脖子上的那双手,一手在空中抽动了几下,指尖似有银光闪过。
“轰隆!”
熟悉的爆炸声在耳边传来,却被之前提前了几秒,施流逸猝不及防之下被爆炸掀飞,喉咙忍不住发出闷哼,下意识松开了手。
这次炸弹就落在两人不远处,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即使是A级异能者,施流逸匆忙间护住头部,微微侧身,背部被炸得血肉模糊,在远处抽搐了半天都没有起身。
要不是施流逸伤口处覆盖有一层半透明薄膜,正在缓缓蠕动,修复伤口,恐怕他整个人都将被这爆炸的冲击波炸得四分五裂。
直到自己亲自挨了炸,施流逸才切身体会到了这攻击有多么恐怖。
爆炸带来的物理冲击还只是一方面,刚刚的爆炸里似乎带着一股诡异的能量,顺着伤口流入身体,冰冷到窒息的触感迅速流进全身,所到之处肌肉如同死亡般生出无力感。
施流逸咬着牙,全靠他自身异能特殊,这才在死亡边缘徘徊了数息,勉强摆脱了濒死的状态,他艰难抬头看向边绍言,眼中疯狂闪动不甘心。
同样在爆炸源附近,边绍言同样受到了冲击波的伤害,但因为有施流逸在身前阻挡,再加上仿生人的材质再怎么也比人类的□□强大,他反倒伤得比施流逸轻。
是运气吗?决不是运气!
想到传闻中边绍言的特质与【命运】要素有关,再回想自己的队员是怎么死在边绍言身边为他阻挡的,施流逸面部肌肉疯狂抽动,眼眶鲜红,眼珠表面爆起细密的红血丝,他不甘地呕了一口血,竟挣扎着站了起来,手指哆哆嗦嗦,还要去够不远处垂落的匕首。
“你疯了吗?”
尽管理智上知道施流逸此时的状态构不成威胁,边绍言还是被对方癫狂的状态吓了一跳,像是在灰雾中被强大堕落种盯住后背,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阵潮密的凉意。
他没那么健忘,就在刚刚,就是这个他一向看不起的治安官,险些将自己拖入死亡的深渊。仿生人的器官比人类要优越得多,边绍言却依旧感到一阵目眩,他忽略伤口处传来的阵痛,压抑心中火气劝不知道发什么疯的施流逸:
“在进入这里探索前,鹓扶就做好了伤亡统计预算,你放心,这次的伤亡不会计入你的档案,没人会追究你的责任,夸克会追加对治安署的预算。带我出去,你马上就能有高额奖金和新的下属……”
“谁要你的臭钱!”
施流逸怒不可遏,不想再听边绍言的胡言乱语,又挣扎着向前走了一步,身上的伤口因他的动作崩裂,但同时,施流逸的动作像是切合了特质的要求,伤口处本来显得有些乏力的薄膜突然受到振奋,努力振作,血肉生长,骨骼重塑,几个呼吸间,他竟然由重伤濒死,恢复成了稍微妨碍行走的轻伤。
换做是平常,施流逸还会为自己的异能进步高兴一下,但此刻,他胸膛中鼓噪的愤怒,在稍微冷却后更加汹涌地燃烧了起来!
刚刚出手是一时冲动,但也是他真心想做的。
他早就受够边绍言了!
这处空间内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共存,边绍言提供的消息有误不说,一路上他的大少爷脾气,也让众人暗自叫苦不已。
事实上,他们一路小心谨慎,恨不得拿着显微镜看周围,之所以会落入这处死亡循环,还都要“多亏”边绍言!——
作者有话说:本章内容提要就是我细纲中对这一段情节的描述[墨镜]这一章写的我好开心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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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更新大概很晚了,提前跟大家说一声五一快乐!享受打工人的休息日[三花猫头]
